“道长,我女儿落在了厉鬼手里,你一定要救救她啊!只要能救出我女儿,老夫愿意奉上黄金万两,求道长救命……”
陈老爷今年六十多岁,花白的眉须中偶尔夹杂着几簇黑丝,身披一件楠丝织成的略显宽大的紫色云袍,一脸憔悴疲惫的厉害。
谁能想到,仅仅三个月的时间,原本身姿挺拔、富态慈善的柳城第一富,陈府大老爷,竟成了如今这幅双颊凹陷、脸色蜡黄,枯瘦如柴,身子佝偻的凄惨模样!
陈府家大业大,奈何人丁不兴。
到了陈老爷子这一辈,整个偌大的府宅更是靠着老爷子一人艰难支撑着。为了得一子嗣,二十多年前,刚逾四十的陈老爷子曾经一年内纳过二十多房小妾,这些小妾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一个赛一个的胸满臀肥,也就是俗话说的好生养。
可惜,尽管陈老爷子如老牛般每晚勤耕不辍,相当的卖力,这么多好生养的婆娘愣是没一个能够怀上的。渐渐的,陈府上下暗中流传着陈老爷子坏了根子,陈府怕是要绝后了的传言。
这些传言自然瞒不过陈老爷子的耳朵,只是心灰意冷的陈老爷子已经管不了,或者说已经不想管了,想到百年之后偌大的陈家终将飞灰湮灭,陈老爷子不禁潸然泪下。
事实上,陈老爷子也早就怀疑是自己的问题了,私底下曾经延请名医,甚至托了大人情,花费无数金银,从秦都请来了一位医道国手为自己看诊。
只是不管这位国手还是府城名医,亦或是那些江湖野郎中,得出来的都是同一个结果,陈老爷子的身体非常健康,不可能怀不上子嗣。
这个结果使得原本已经绝望的陈老爷子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在整座柳城中疯狂纳妾。只是陈老爷子好似中了断子绝孙的诅咒,不管如何折腾,这些婆娘妾室根本没一个能够留种的,至始至终肚子平平。
这种情况使得陈老爷子大受打击,心灰意冷之下,直接搬到了佛堂,每日吃斋念佛,跪求送子菩萨。
也不知当真是菩萨显灵还是其他原因,就在陈老爷子住到佛堂的第三年,其中一个日常服侍老爷子起居生活、身子单薄的妾室忽然怀上了身孕。这个消息对于陈老爷子来说无异于菩萨的恩赐,欣喜若狂之下,老爷子大手一挥,当即在陈府内大修佛堂,甚至将菩萨请到了卧房,每日香火供奉。
陈老爷子对这个孩子相当重视,几乎当做了自己的命gen子,也许是怕自己的孩子磕了碰了,陈老爷子丧心病狂下,竟命令这个怀了身孕的妾室不能离开卧房一步,四五个丫鬟日夜不断的看守在床榻旁。
随着肚子越来越大,尽管每天好吃好喝的供应着,妾室的身子还是一天不如一天,每日被锁在屋子里,心情变得越发抑郁。
这件事上陈老爷子倒是硬得起心肠,只要自己的孩子平安无事,一个妾室的死活根本不放在心上,哪怕最终去母留子也在所不惜,对孩子的执念,已经胜过一切。
在陈老爷子如此偏执的照看下,妾室成功熬到了十月怀胎,只是此时妾室的身子已经极度虚弱,根本无法将孩子生下来。
眼看难产之下就要一尸两命,陈老爷子当机立断,拿起手边的刀子生生划开了妇人的肚皮,孩子的哭声伴随着妇人咽下最后一口气,悲喜交替。
只是对于正小心翼翼抱着婴孩的陈老爷子来说,这一刻,无疑是一辈子中最幸福的时刻。
尽管只是个丫头,心头略有些失望,不过大喜之下,陈老爷子已经顾不得这些了,心头盘算着待到丫头长大,招个入赘的女婿,一样可以传宗接代。
十五年的时间转眼即逝。
笄礼过后,陈家的门槛几乎被媒婆给踏破了,陈家小姐才色双绝,冠盖柳城,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不过,当得知陈老爷子准备招纳入赘后,整个柳城一片哗然,对于一些世家大族来说,让自己的子嗣入赘,无疑是不可能的,原本门庭若市的陈家府宅一下子冷清了许多。
对这种情况,陈老爷子倒是毫不在意,以陈府的势力,难道还不能招到一位才俊之士?!
然而,就在陈老爷子满城中贴出要为女儿择一上门良婿告示的当晚,陈家小姐便离奇失踪了。
陈老爷子几乎疯了,不仅将府宅中所有的人手派了出去,更是亲自求到了那些交好的世家大族的门庭,让他们帮忙寻找,甚至不惜花费大把金银,找上了官家的门路,请出大量的巡城兵卒来帮忙。
陈老爷子几乎将整座柳城翻了过来,却没有丁点发现。
三个月过去了,陈家小姐好似彻底从人间蒸发了般,没有半点蛛丝马迹。
陈老爷子无计可施下,只能求助于神佛的力量,如当初一般,每日跪拜菩萨,希望能够保佑自己女儿平安无事。
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十多天前,睡梦中的陈老爷子忽然梦到了自己的女儿,只是梦中的女儿竟被一浑身黑气缭绕的厉鬼挟持着,说自己被拘在后院枯井、死的冤枉、父亲救我之类……
原本以为只是一场噩梦,不过当连续一周梦到相同的情景后,陈老爷子开始察觉到了不对劲。
陈府虽说家大业大,却都是些肉体凡胎的俗人,又如何能够与厉鬼对抗?
无奈之下,陈老爷子只能向那些佛门道观求救,承诺只要能够将女儿从厉鬼手中救出来,送去投胎转世,就奉上黄金万两。
然而这些世俗间的胖和尚瘦道人忽悠忽悠普通百姓还行,面对这种真正的邪祟,表现并不会比普通人好上多少,跳大神、贴符纸、黑狗血……
一通折腾下来,不仅没有将厉鬼祛除,反而被吓疯了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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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道人四十多岁的模样,眉须极为讲究的精心修剪过,头上插着一根极品羊脂白玉打磨成的簪子,身上披着一件金丝银边织就的黑金道袍。不过这身贵重到极致的行头配上五短三粗的个头和一张天生凶恶的面孔,像是包裹在金玉中的顽石,显得极不搭衬。
至始至终,凶恶道人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在听到“万两黄金”四个字时,才不自觉的挑了挑眉,脸上的皮肉松弛几分,努力的想要做出一副和善的模样,只是如此一来,倒显得越发的狰狞几分。
道人身旁,一位八九岁,面皮焦黄,披着一身破旧道袍,傻里傻气的童子正和手中的吃食较着劲儿,左手抱着一块比自己脑袋还要大的寒瓜,右手抓着一只肥硕的鸡腿,一边吸溜着冒出来的鼻涕,一边乌噜乌噜的吞咽着,宛如饿死鬼投胎。
仅仅一盏茶的功夫,凶恶道人便和陈老爷子商量完毕。扭头见到自己的童儿这般模样,忍不住皱了皱眉。
“憨儿?憨儿!”
似乎沉浸在吃食的美味中,叫了一声没回应,凶恶道人面皮沉了沉,一脸的嫌弃不耐,忍不住提高了嗓门又叫了一声。
“呵……呵呵……师傅,寒瓜,你吃!”
似乎被这一嗓子给吓到了,童子右手中还剩一半的肥硕鸡腿“咚”的一声掉在了地上,滚落两下,恰好落在了道人脚边。
被油腻沾了鞋边的道人似乎极为恼怒,一脚便将鸡腿踢飞了去,狠狠瞪了自己这个痴傻的徒儿一眼,眸子中隐约闪过一丝杀意。
童子似乎浑然不觉,见到鸡腿飞走了,一边呵呵傻笑着,一边举起手中半块寒瓜,递到凶恶道人面前。
道人额上青筋直跳,强行忍住一巴掌将眼前痴傻徒儿拍飞的冲动,压抑着窜到脑门的火气狠狠道,“将吃食先放下,拿着东西,跟为师去捉鬼。”
说着,一摆金袍,头也不回的朝着堂外走去。身后傻徒儿左手拎着一个半人大小的紫木葫芦、右手持着一根黑漆漆贴满符纸的幡子、背上背着一只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灰色包裹,一路蹒跚着随着道人的步子,看起来有些狼狈。
枯藤老树,小桥流水。
自从三个月前,陈老爷子噩梦开始,这座原本早已被遗忘的后院重新变得热闹起来,和尚道士来往不断,诵经、祭台、超度、请神……
原本到处显露着一种衰败之美的后院被弄的乌烟瘴气,黄纸漫天、青烟缭绕。
“道长,我女儿就在这后院枯井中,被厉鬼挟持,还望道长能将小女解救出来……”
后院门外,一脸悲痛的陈老爷子有些哽咽的说着,这段时间的折磨,已经耗尽了陈老爷子的精气,整个人显得苍老衰败,浑身上下隐隐透着几分死气。
“呵呵,陈老爷放心,区区阴魂罢了,道爷我手到擒来。不过,陈老爷可不要忘了先前许诺的好处啊。”
凶恶道人瞥了眼陈老爷子,拍了拍胸脯,大包大揽的开口道,接着,话音一转,语气透出几分热切的点明好处来。
“这个请道长放心,即便不能将那厉鬼驱除,我陈府同样会奉上一笔酬劳,绝不会亏待道长。”
听到这句,凶恶道人终于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
“如此就好,陈老爷在此稍候。”
说着,凶恶道人当先一步,跨入后院,身后,傻徒儿紧紧随着。
“啪!”
刚刚跨入后院,待到不见了陈老爷的身影,凶恶道人回过头来,原本尚好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无比,忽然一巴掌将身后的傻徒儿扇了个趔趄。
如滚瓜葫芦般,傻徒儿原地转了两圈,终于受不住力,背在背上的灰色包裹“咚”的一声掉在了地上,砸出了个重重的土坑,无数的金银宝珍从中抖落出来,金灿灿的晃人眼球。若非右手挂着黑幡的铜棍子撑着,恐怕自己也要瘫在地上。
“嘿嘿……师傅,嘿嘿……疼……”
傻徒儿懵头懵脑的回过头,见到凶恶道人正狠狠的盯着自己,咧嘴傻笑起来,一边说着,一边揉搓着自己的面皮,口齿有些不清的喊着疼。
“你还知道疼?怎么不疼死你!净给道爷我丢人现眼,早晚要宰了你。”
凶恶道人似乎气坏了,指着傻徒儿破口大骂,足足一刻钟后,才渐渐消停下来。
“呸,一个憨货,还不快跟上!”
说着,当先一步,朝着内院深处行去。
身后,原本傻呵呵的徒儿望着道人离去的背影,眸子中似乎涌动着一抹不同寻常的异色,不过仔细瞧去,似乎又与平时没什么不同,依旧憨憨傻傻的模样。
此刻已近傍晚,昏沉沉的天空显得有些阴暗。古旧的石砖缝隙中草苔密布,石道上,几片沾染着露水的黄纸孤零零的躺着,偶尔传来两声老鸦的鸣叫,配上不时吹来的阵阵阴风,给人一种阴森恐怖的感觉。
只是不管道人还是徒儿,对周围的环境完全不在意,越往深处,周围的阴气越重,最终两人停在了一处枯井旁。
眼前枯井完全由青石铸成,井口直径约莫半人大小,青石之间严丝合缝,显然当初砌造水井的工匠技艺十分高超。
“枯井中阴气凝而不散,已经化作了鬼气,想来这陈家小姐的魂魄应该就在里面了。嘿嘿,十万阴魂,如今还差七十二人,道爷收集了七年,这杆阴魂幡总算快要完成了!”
凶恶道人舔了舔唇,从傻徒儿手中接过铜杆黑幡,仔细摩挲起来,好似在抚摸少女的皮肤,一脸令人作呕的享受模样。
“呵……呵呵……”
傻徒儿抱着半人大小的葫芦,盯着道人傻笑着。
瞥了自己这个徒弟一眼,道人也不理会,伸着头,朝着枯井中望了望,黑乎乎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到。道人也不在意,从道袍中掏出一张淡黄色的符纸。
符纸巴掌大小,其上拓印着龙飞凤舞的朱砂红纹,表面看来和那些江湖神棍用来忽悠人的东西差不多,不过随着道人夹着符纸的两根手指轻轻一搓,其上纹路好似亮了一下,紧接着,一股极度炽热之力从符纸上传荡开来。
一声隐约间“啵”的闷响声惊起,手中已经炽烈之极的符纸直接湮灭开来,化作一团鸡蛋大小的火球。
眼前火球呈现暗红色,若非不断跳动的火苗,看起来倒像是一块漂浮在空气中的血玉,只是其中散逸出的高温,使得周围的空气隐隐间有些扭曲起来,显然是极度炽热所致。
就在这道火球出现的瞬间,周围原本阴冷潮湿的空气瞬间变得炽热起来,如同置身于火炉旁,随着道人手一挥,火球好似受到了某种力道,直接朝着井中坠落而去。
火球符,修仙界中最常见的一种低阶符纸,将灵力封存其中,待到用时直接激发便好,不用消耗自身的灵力,威力倒也不俗。
随着火球坠入井中,原本凝聚在枯井中的阴气好似烈火烹油般,直接炸裂开来,肉眼无法看到的阴气如浓烟,从井口中滚涌而出,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已经弥漫周围三十余丈。
刺骨、冰冷的感觉弥漫四周,同时,阴风迭起,一道蕴含着强烈愤怒的精神波动从浓郁的阴气中传荡开来。
“咦?竟是一只还未凝聚成形的鬼物?!”
道人眸子中乌光闪烁,片刻后,脸上露出一抹意外。
就在凶恶道人观察对方的同时,面前阴气忽然剧烈的翻滚起来,转眼间,阴气凝聚,化作一只三叉角的恶鬼模样,嗷叫一声,便朝着道人迎面扑来。
“孽畜,找死?!”
似乎没料到眼前鬼物竟敢率先向自己攻来,凶恶道人一愣之下,顿时大怒,掌心上乌光吞吐,朝着袭来的鬼物当头拍去。
凶恶道人毕竟是炼气六层的修者,面对这种还未凝聚成形的鬼物,没有丝毫压力,手起掌落间,只听“啵”的一声,看似凶猛狰狞的鬼物直接被拍散了开来,重新化作一团阴气。
一击得手,道人脸上不仅没有丝毫欣喜的表情,反而越发严肃了几分。
“哼,倒是有几分门道。”
道人冷哼一声,语气有些不善道。至于一旁的傻徒儿,一屁股坐在旁边的石块上,怀中抱着个大葫芦,不知从何处寻来了半块油腻腻的油饼,一边啃着,一边呵呵傻笑着,像是在看猴戏。
不过两个呼吸间,原本崩裂成阴气的鬼物再次凝聚起来,不过这次却化作了一只虎首人身的鬼怪,咆哮一声,再次朝着道人的方向飞扑而来。
这次道人并没有急着出手,而是身子一晃,闪躲开来,手中不知何时又多出了一张符纸,轻轻催动下,直接贴在了胸口上。
顿时,一层薄薄的金芒以符纸为中心,朝着周围扩散开来,好似一件柔软的金衣,恰好将道人包裹在金光中。同时,道人左手持着的黑幡轻轻一甩,挪到身前。
“嘿嘿,天生的鬼物,倒是敌得过十只阴魂,看来道爷今天的运气不错!”
凶恶道人面露贪婪,狠狠一用力,将阴魂幡直直的插入地面,继而盘膝而坐,双眸微闭,双手急速的掐起印诀来,顿时,体内灵力凝聚成一团团,随着道人捏起的印诀朝着阴魂幡中弹射而去。
随着灵力不断灌注,黑漆漆的幡面徐徐伸展开来,无风自动,同时,一股阴暗晦涩的气息从幡面上传荡开来。
原本张牙舞爪,极力想要破开金光罩的鬼物似乎感受到了危险,面上闪过一抹拟人化的惊惧之色,一个转身,直接朝着枯井处逃遁而去。
“哼,现在想跑,不觉得晚了么!”
凶恶道人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眸子,脸上闪过一抹冷谑,双手间法诀微微一变,延伸开来足有半丈长、乌光萦萦的幡面上,一只足有车盖大小的鬼脸从中咆哮而出,呼啸间,已经追上了即将遁入枯井中的鬼物,大口一张,直接将鬼物整个儿吞入口中,大口大口的嚼动起来。
足足半顿饭的功夫,待到鬼脸终于将鬼物吞咽下去,似乎犹不满足,空荡荡的眸子朝着周围望了望,忽然大口一张,竟如鲸吞牛饮般,四周浓郁成烟的阴气直接汇聚成小溪,朝着鬼脸口中疯狂涌去。
见到这一幕,凶恶道人脸上不仅没有丝毫喜意,反而面色大变,双手连连变动,急速掐起诀来,同时,体内灵力朝着阴魂幡狂涌而去。
随着道人动作的加快,幡面乌光大放,其上黑纹滚动间,凝聚成一方头颅大小的黑色漩涡,由慢到快,不停的旋转开来。
原本正贪婪吞噬着阴气的鬼脸这一刻好似受到了惊扰,空荡荡的眸子朝着道人的方向望来,见到道人身前竖着的那杆黑漆漆的阴魂幡,鬼脸上顿时呈现出惊怒交加的表情,呼啸一声,想也不想便朝着虚空逃遁而去。
见状,凶恶道人不敢怠慢,狠狠咬破指间,将整根手指直接插在了幡面上漩涡中心处。
丝丝血芒从幡面漩涡中心处弥散开来,这一刻,原本正疯狂逃窜的鬼脸忽然惨叫一声,车盖大小的鬼脸在空中竟自动崩溃开来,化作一团团拳头大小的黑色气团,朝着阴魂幡的方向倒飞而回。
若是仔细瞧去,便会发现这些拳头大小的黑色气团竟是一张张缩小版的人脸模样,男女老少应有尽有,各个呈现出不同的表情,害怕、惊恐、绝望、死寂……
“幸好道爷留了一手!”
凶恶道人抹了把头上冷汗,有些后怕的低语道。刚要起身,眼角余光忽然瞥到了什么,转身朝着身后看去,一张人脸在映入眼帘,道人瞳孔猛地一缩,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两步,直接撞到了阴魂幡上。
待到回过神来,不禁勃然大怒,撩起黑金道袍,一脚便将傻徒儿踹飞了去,“你个该死的憨货,这般不声不响的在我身后做什么?吓了道爷一跳……”
凶恶道人骂骂咧咧道,望着在地上打滚的傻徒儿,脑海中不自觉的浮现出刚刚回过头的一瞬间,映入眼帘的那双略显冷厉与意外的眸子,只是随即便摇了摇头,将这个有些荒唐的想法甩出脑袋。
自从五年前从匪窝里将当时仅有三岁的憨儿救出来开始,这小子便一直憨憨傻傻的跟着自己,五年来一直如此。
若说一位心机深沉、老谋深算的枭雄遇到危险时会伪装自己,还说得过去。不过要说一个不谙世事的三岁娃娃,将自己伪装成憨傻的模样,几乎没有丁点破绽,甚至一装就是五年,打死自己也不会相信。
凶恶道人揉了揉有些紧绷的眉心,最终收回了落在傻徒儿身上的目光,暗道这几天没休息好,才会刚刚眼花了。
就在凶恶道人收回目光的同时,原本正哼哼唧唧捂着胸口,躺在地上不断打滚的傻徒儿似乎没刚刚那么痛了,勉强撑起身子,将掉落在远处的一角油饼重新捡起,递到凶恶道人面前,“油饼……师傅……吃,油饼……”
“为师不饿,你吃吧。”
凶恶道人冷冷开口一句,见到后者听了自己的话,大喜之下,毫不犹豫的将脏兮兮的油饼塞入口中大嚼起来,还一脸享受的模样,心头最后一丁点的怀疑彻底消失了,只是刚刚熄灭的火气又蹭蹭蹭的窜上了脑门,“给我滚!”
怒斥了一句,便不再理会傻徒儿,拔出手边的阴魂幡,朝着枯井的方向走去。
望着凶恶道人离去的背影,傻徒儿一边嚼着油饼,一边呵呵傻笑起来。
经过刚刚鬼脸的一番折腾,原本周围浓郁成烟云的阴气变得稀疏起来,枯井中的阴气好似干涸了般,再没有丁点遗漏而出。
凶恶道人来到井边,朝着井中望了望,冷冷开口道,“还想让道爷亲自下去请你不成?还不速速现身!”
声音落下,周围却没有丝毫动静,见状,道人二话不说直接又摸出一张符纸,刚要催动,井中忽然飘荡起一阵阴风,随即,一位白衣白裙、美艳绝伦的少女从井中飘了上来。
见到这少女的第一眼,不远处,傻徒儿的傻笑声微微一滞,瞬间便又恢复如初,不过眸子深处,却闪过丝丝惊艳。
凶恶道人似乎同样被眼前人儿迷了双眼,眸子瞪得滚圆,直勾勾的盯着少女猛看,甚至喉咙滚动间,还不自觉的吞咽了两口唾沫,足足一盏茶后才恢复过来,“哈哈,好好好,不愧是柳城第一美人儿,简直比画中人儿还要美艳三分,“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嘿嘿,小小年纪便如此容颜无双,难怪要遭天妒。”
道人连叹三个“好”字,一双火热的眸子闪烁着赤裸裸的欲望,丝毫不加掩饰。
“多谢道长救命之恩,如今恶鬼已除,小女也要前往阴府走上一遭,若有来世,再来报答道长。”
陈府小姐轻轻开口道,酥婉软语,如情人间的呢喃,让人忍不住想要抱在怀中好好安抚一番。
“嘿嘿,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罢了,你这丫头难道不想见陈老爷子最后一面?道爷……老道我倒是可以帮忙!”
凶恶道人努力做出一副和善的模样,只是越是这般,越发显得别有用心,陈小姐忍不住悄悄向后退却两步,身子也忍不住有些轻颤起来。
“不用了,多谢道长好意,只是人鬼殊途,相见不如不见。”
“既然如此……”
说到这里,凶恶道人忽然上前两步,上下打量了眼前人儿几眼,脸上闪过一抹诡异的神色,“陈小姐容色无双,就这般转世投胎岂不可惜?道爷我身边倒是缺个侍弄起居的鬼仆,陈小姐就先待在道爷身边吧。”
听到这话,陈小姐面色瞬间变得惨白,还未来得及拒绝,凶恶道人忽然哈哈大笑两声,手中打出一团灰色的灵光,将陈小姐包裹起来,继而一扬阴魂幡,轻轻一刷,便将眼前人儿整个收入阴魂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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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岭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不过半个时辰,天上铅云已经散尽,天清气朗,惠风和畅。
大秦国,位于西岭妖洲东南方,与后周、北宋、燕赵三国接壤,四方皇朝的历史已经延续数千年之久,中间几度沉浮,皆安然无恙的挺了过来,不过,这种相对的平静如今似乎很难维持下去了。
从地理位置上来看,大秦、北宋、燕赵三大皇朝绕成了一个圆形,将后周牢牢锁在其中,在三大皇朝有心无心的封锁打压排挤下,近百年来,后周的实力越来越弱,大有被三大皇朝吞噬的危险,边境滋扰频频发生,战火的风云逐渐酝酿。
从综合实力上来说,大秦,东西、南北各纵横两千万里,广袤无比,黑甲玄军更是威震四方,实力最强;北宋,燕赵相比于大秦要弱上许多,两国间实力相差不大;后周最弱,特别是最近几十年来,已经被三大皇朝打压的只能龟缩不出,若非忌惮四周无数的妖族,四方间的平静恐怕早已被打破。
四大皇朝面积极广,然而,相比于整个西岭妖洲来说,仅仅只能算是沧海一粟罢了。
柳城,位于秦国腹地,禹州都城所在。禹州濒临秦国三大河流之一的沐水河畔,多山多雨,气候适宜。
禹州西南方,相隔约五百里外,有着一座唤作“黑风山”的小型山脉。沐水延伸出的一条小型支流“墨兰河”流经此地。山水环绕,绿茵如涛,景致极美,只是自从黑风山上来了一群山匪后,这些景致便再无人欣赏过了。
黑风山脉位于秦国南部,南北夹在禹、沧两州之间,山势连绵起伏,绵延数十里。
由于地理位置的特殊,加上此地山匪横行,禹、沧两州州府衙门都不愿接手这方烂摊子,久而久之,此地也就成了三不管地带。
官府的放任自流,加上此地又是勾通南北往来的一条捷径便道,渐渐的也就成了强盗路匪、凶人要犯的聚集所在。
每每冬雪初融、春临大地之时,一些商贾财团便会携带大量的货物,雇佣大量的镖师武者,浩浩荡荡的由南向北,将这些财货输送到帝国各处。
当然,每到这个时候,一些自诩实力雄厚或者抱有侥幸心理的客商为图方便,便会冒险走这条近道。
茫茫黑风山脚下的一条小道上,五辆银丝镶嵌的华美马车横七竖八的躺在路间,其中一辆马车已经散了架,大量精美顺滑的崭新丝绸散落一地,被周围众人踩踏的不成样子。
稍稍懂行的人都清楚,楠木蚕以楠木叶子为食,吐出的丝唤作楠丝,楠丝乃是西南苦寒之地的特产,产量极少,价格昂贵,普通一条精美的楠丝丝巾少说也要五两银子的价钱,放在京都,这个价格至少能够翻上一翻。
而眼下,满满一车价值数万两银子的楠丝丝绸散落一地无人理睬,究其原因,乃是眼前一个不慎,便要丢掉小命的惨烈混战。
眼下上演的正是一场山匪劫道的戏码,每逢初春,这样的场面在黑风山脉并不少见。
铁竹寨在黑风山脉七八伙山匪狠人中实力不强,人数勉强过百,满寨上下能够称得上高手的,也就堪堪达到入品境界的寨主铁竹一人而已。
或许是平日刀头舔血的日子过惯了,这些山匪个个养成了敢杀敢拼的凶悍性子,面对几乎多出一倍的镖师武者,这些山匪竟怡然不惧,直接杀红了眼。
大寨主铁竹,人如其名,高瘦如竹,一身泛红的腱子肌肉如铁铸,凶悍霸道。此刻,这位大寨主手持半丈长的钢刀,大开大合,犀利无匹,将对手压制的节节后退。与之交手的是一位五十来岁的干瘦老者,微秃红脸,身手灵活敏捷,面对这位铁寨主这般拼命的打法,只得极力寻找着空隙,将对方的攻势勉强化解,只是这般情况下,明显撑不了多久。
果然,仅仅僵持了半个时辰后,老者脸色开始渐渐变得潮红,气喘如牛,汗水如小溪般哗啦啦的滴落,体力明显不支起来。
见状,铁寨主一声爆喝,双脚猛地一蹬,整个人直接跃起三丈,浑身筋肉瞬间紧绷,同时,持着钢刀的双手变得殷红无比,一股浓郁之极的血气从双手间传荡开来,整个半丈长的刀身更是被一层稀薄无比的血气覆盖着。
“给我破!”
长刀以泰山压顶之势狠狠斩落,老者大骇之下,慌忙举起手中古铜色的拐杖横在头顶。只是下一刻,令人震惊的情景发生了。
“铿蹦”一声,刺耳之极的断裂声响起,血气附着的长刀好似无坚不摧的神兵利器,竟生生将百炼精铁铸成的拐杖斩成两段,并且长刀去势不减,直接劈在了老者头顶上。
整颗头颅如破裂的西瓜般,鲜血狂涌,黄白喷溅,看得人头皮发麻。
这些镖师武者胆气丧尽下,不到两个时辰,便被杀了个干干净净,众山匪收缴战利品,打扫战场,仅仅半个时辰后,便吆五喝六的返回寨子。
铁竹寨位于黑风山脉一座低矮的无名山头上,四周悬崖峭壁,只有一条蜿蜒曲折的羊肠小径直通山顶。
或许是刚发了利市,傍晚时分,整座铁竹寨喧嚣之极,露天空地上,灯火通明,数百位汉子生起火堆,烤肉喝酒,胡吹闲侃,快活无比。
正堂内,满满当当一桌子瓜果酒肉,香气袭人,大寨主铁竹大马金刀的坐在主座,身旁两位美娇娘一左一右的服侍着,香肉美酒轮流递到嘴边。下方两侧,则是寨中十来位管事,整个大堂推杯换盏,气氛热烈之极。
就在众人酒酣耳热之际,一个小厮模样的持刀汉子忽然溜了进来,朝着大寨主铁竹行了一礼道,“寨主,外面来了一大一小,说是有笔买卖想和寨主商量!”
“哦?买卖?怎么这个时候来?”
闻言,大寨主铁竹挥了挥手,身旁两位美娇娘躬身一礼,朝着外面退了去。
“呵呵,大哥,胆敢找上我们铁竹寨做买卖,来人胆子不小啊,不如就让他们上来,我们这么多人,怕他作甚!”
左侧,一位已经有些醉醺醺、光头纹身的汉子大着舌头开口道,声音落下,不出意外的在大堂中引来一阵附和。
不过大寨主铁竹并未松口,反而揉了揉额头,想让自己更加清醒一些,足足半盏茶后,声音才缓缓传来,“给我说说他们的样子?”
“一个中年道人,一个八九岁的道童,看起来应该是师徒两人,道人衣着装扮相当讲究,道童看起来有些痴傻,如今就等在寨子外头。”
似乎没料到寨主会问道这个问题,传信的小厮微微一愣,有些语焉不详的开口道。
“罢了,先把他们带过来,记得暂且客气一点。”
铁竹摆了摆手,托着有些晕沉的脑袋,眯着眼,有气无力的开口道。
“酒肉飘香,看来道爷来的正是时候啊。”
不过片刻,一道略有些戏谑的声音从大堂外传来,声音中隐隐透出一丝讥讽之意,只是此刻在座的铁竹寨寨主管事都已经醉醺醺的站都站不稳,哪里能够听得出来。
“你这道士,有屁赶快放,耽误了爷爷们吃酒,小心宰了你。”
刚刚开口的光头纹身汉子一拍桌子,直接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冲着道士恶狠狠的开口道,说着,已经歪歪扭扭的来到近前。
见到这一幕,道人身旁,左手持着阴魂幡、右手提着一只半人大小的紫色葫芦、背上背着一个沉重包裹的傻徒儿咧嘴傻笑起来,笑声中似乎比之前多了几分愉悦。
听到光头汉子的话,原本脸上还透出三分戏谑的道人脸色一沉,继而冷哼一声,也不废话,右手向前一探,直接落在了光头汉子的脖颈上,森然一笑道,“呵……不知死活的东西,凭你也敢在道爷面前自称“爷”?”
声音落下的同时,右手狠狠一握,一声令人牙酸的“咯吱”声清脆之极的传遍整座大堂,光头纹身的汉子竟来不及丝毫挣扎,直接被扭断了脖子,如破麻袋般,被道人随意的丢在一边。
谁也不曾想到在自己的地盘上,眼前道人竟一言不合直接动手,直到光头汉子倒在地上,原本醉醺醺的众人才纷纷回过神来,大怒之下纷纷抽出桌底下的钢刀,大有一拥而上,将眼前道人砍成肉泥的架势。就连大寨主铁竹都露出一副惊怒交加的表情,猛地从首座起身,脸上青筋直跳,一脸血红。
“来得好,道爷今天就陪你们活动活动筋骨。”
见到众人围杀而来,凶恶道人脸上不仅没有丝毫慌张之意,反而跃跃欲试起来,随手从腰间摸出一张淡黄色的符纸,催动之下,直接贴在胸前,顿时,一层淡淡的金光从符纸上延伸而出,将整个身体牢牢包裹。
金光符,催动之后能在体外凝聚成一道金光罩,水火不侵,刀枪不入,直到符箓上的灵力耗尽为止,半个月前道人曾用来对付柳城陈家后院的那头鬼物。
符纸加身,道人也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柄长刀,不闪不避的朝着人群冲杀而去。
一旁,傻徒儿左手持幡,将原本右手提着的紫木葫芦垫在屁股下,翘着二郎腿,优哉游哉的看起戏来。
此刻大堂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双方你死我活的大战上,丝毫没有注意到傻徒儿嘴唇翕动间,黑漆漆的幡面上,一位绝色少女的模样若隐若现,面露惶恐的低语着什么,时而摇头,时而点头,最终脸上的犹豫被一抹坚定取代。
半个月前,凶恶道人不仅色迷心窍的将陈家小姐的阴魂收入阴魂幡中,事后还恬不知耻的从陈老爷子那里骗来了万两黄金,带着自己的傻徒儿直接离开了柳城,马不停蹄的直奔黑云山而来。
铁竹寨人数不多、实力不强,加上地处偏僻,最终被道人选中。
身为炼气六层的修者,凶恶道人根本没将这些世俗凡人放在眼里,选定目标后,也没有仔细打探,直接带着自己的傻徒儿大摇大摆的杀上门来。
眼前战况相当激烈,道人浑身金光缭绕,好似一尊金佛,无所顾忌的大杀四方,颇有种疯魔的既视感。周围,七八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各个面色凶恶,将矮冬瓜般的道人围在中间,好似打铁般,手中钢刀疯狂的朝着道人身上招呼而去,乒乒乓乓个不停,却无论如何破不开道人身上的金光罩,不过强劲的力道,却使得道人有些站不稳,好像喝多了般,东摇西摆。
这一幕颇为搞笑,单从身形上来看,好像一群大人在联合欺负一个小孩儿,不过小孩儿手持凶器,这些大人也不敢太过靠近,场面一时间竟有些僵持起来。
这些匪人莽汉一边用尽力气砍着,一边口中喷粪的大骂着“妖道”、“龟孙儿”之类,生生把道人祖宗十八代挨个问候了一遍,直把道人气得脸红脖子粗,却毫无办法。
单论武技而言,道人还真不是这群狠人的对手,依仗的,不过是仙家手段罢了。
这般剧烈的响动直接惊动了外面的那些汉子,整座大堂已经被众山匪围堵的水泄不通,各个跃跃欲试,若非道人身边的空间实在有限,恐怕还有更多人加入战团。
短短一刻钟的时间,已经有三位铁竹寨的好手倒了下去,一旁的大寨主铁竹睚眦欲裂,不过这位大寨主倒也沉得住气,并未直接出手,而是在一旁细细的观察着。
片刻后,铁竹便已经看出了些许门道,眼前这妖道武技稀疏平常,若非身外那一层诡异的金光保护着,根本挨不住这么多好手的招呼,每一刀斩下,这层金光竟好似水波般荡漾着金色涟漪,将刀身上的力道卸去大半,只是这么长时间过后,这层金光明显比之前黯淡了许多。
察觉到这里,大寨主铁竹暗暗定下心思,手中半丈长的钢刀握紧了几分,如同一条蓄势待发的猎豹,暗暗寻摸着机会。
道人明显也耗尽了力气,脚步有些踉跄,随着又一刀斩下,原本已经有些暗淡的金光忽然剧烈的波动开来,竟是一副即将崩溃的样子。
就在此刻,一声震人耳膜的爆喝从众人身后传来,大寨主铁竹整个人腾到了半空,双手殷红,半丈长的钢刀被一层淡淡的血光包裹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道人头顶狠狠斩来。
直到长刀临身,踉跄着步子的道人才堪堪反应过来,瞳孔猛地一缩,手中钢刀不自觉的挡在头顶。
如之前劫道的一幕发生了,“铿锵”一声,精铁钢刀直接被裹了血光的长刀斩成了两半,并且长刀去势不减,直接落在了道人头顶的金光罩上。
接触的瞬间,原本刀枪不入的金光罩忽然剧烈的波动起来,仅仅僵持了一息的时间,“啵”的一声暗响,便如落地的玻璃般,碎裂成点点金光,消失无踪。
长刀斩落,道人亡魂大冒,不过有了金光罩的缓冲,倒也反应了过来,不顾形象的就地一滚,如滚瓜葫芦般脱离了人群,逃到了傻徒儿身旁。
道人明显被刚刚一幕吓到了,起身后,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惨白如纸的脸色好半晌才渐渐恢复过来。紧接着,刚刚红润的脸色又化作猪肝色,凶怒之极的扫了围上来的众匪,口中发出咬牙切齿的声音。
“好好好,怪道爷小瞧了你们,没想到这小小的匪窝中竟还隐藏着一位入品武者。幸好道爷这次准备充分。”
凶恶道人说着,一双死鱼眼紧紧盯着大寨主铁竹的方向,眸子深处隐含着丝丝警惕。
“憨儿……”
凶恶道人喊了一声,朝着后方伸出手掌,似乎在讨要什么东西,只是身后却毫无反应,待到凶恶道人回过头来,却见自己的傻徒儿不知何时已经将紫木葫芦当做枕头,倒在地上呼呼大睡起来。
见到这一幕,凶恶道人顿时大怒,一股无名的火气从心底滋生,这股火气甚至比刚刚差点被铁竹一刀劈在脑袋上还要来的强烈。
怒不可遏下,一脚便将傻徒儿踢飞了去,只是不知怎地,傻徒儿手中紧紧抱着的葫芦竟随着一起滚离了去。一愣之下,道人下意识的便要上前拾起紫木葫芦。
“一起上,别让这妖道拿到那只葫芦!”
此刻大寨主铁竹似乎也看出了些许门道,一声令下,众山匪呼和一声,便围拢上来,将恶道人与傻徒儿分割开来,手中钢刀毫不客气的朝着道人身上招呼了过去。
若非道人身上的道袍乃是金丝织就,算是一件防御性的宝衣,恐怕顷刻间便要被这些狠辣的山匪砍去了性命。
只是宝衣并非刀枪不入的金光罩,在这些山匪狠人乱刀之下,依旧被撕裂成片片布条,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道人浑身上下便已经鲜血淋漓,左腿甚至被挑断了脚筋,几乎已经到了垂死的边缘。
原本呼呼大睡的傻徒儿不知何时已经醒来,见到这一幕,忽然呵呵傻笑起来,清明无比的眸子中闪过一抹诡异之色,口齿不清的含糊道,“师傅,葫芦,葫芦……”
说着,已经将提在手中的紫木葫芦抛了去,恰好落在道人手边。
下意识的接过手中,原本已经绝望的道人看清手中提着的紫木葫芦时,大喜之下根本来不及多想,葫口一拔,大片大片的淡紫色烟雾忽然从葫口中汹涌而出,短短几个呼吸间,已经弥散整座大堂。
下一刻,令人惊悚的事情发生了。
“咣当”一声,其中一个距离道人最近的汉子手中的钢刀忽然落在地上,口中发出惊恐之极的惨叫声,众目睽睽下,整个人竟开始融化开来,皮肉、内脏,一点一滴,如同烤在火苗上的蜡烛,短短几个呼吸间,整个人已经化作一具森森白骨。
眼前一幕实在有些太过骇人,就连大寨主铁竹也下意识的向后退却几步,望向道人的目光中明显多出了几分骇然。
“不好,这些毒烟有问题!”
铁竹话音未落,好似引燃了导火索,一时间,整座大堂内无数铁刀落地的“咣当”声,配合着众人痛苦之极的惨叫声,血肉融化、白骨皑皑,好似修罗地狱。
前后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大堂内除了师徒二人外,便只剩下那位苦苦支撑的大寨主铁竹了。
此刻铁竹浑身筋肉鼓荡,皮肉之下,青筋好似蚯蚓般似要破皮而出,肌肤表面,附着着一层淡淡的血气红光,极力抵抗着周围无处不在的紫色云雾。
铁竹肉身表皮,血气紫雾接触的表面,隐约传荡着“滋滋”,好似烈火烹油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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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者和武者,可以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修行道路。
修者炼气、武者炼体,本身并没有强弱上下之分。
与修者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五个境界相对应,武者一道同样有五层境界,分别为精皮铁骨、血晕罩体、劲破万法、法灵宝体、肉身宝筏。
所谓入品武者,便是达到“精皮铁骨”境界的武者,普通人看起来高高在上的入品武者,实际上,只是武者修炼的第一步而已。
眼前这位大寨主铁竹,便是这等境界。只是如今这位铁寨主才堪堪摸到了入品武者的边缘罢了,顶多与那些炼气一二层的修者相当,面对这位炼气六层的道人,自然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孤山、老殿、紫雾、白骨。
如此森然的环境中,竟折射出一种妖异的美感。
或许是撑到了极限,又或许是对道人恨到了极致,就在道人一手持着葫芦,一手捂着脚筋查看伤口时,原本苦苦支撑的大寨主铁竹忽然将鼓荡在表皮的血气尽数运转到双手上,大吼一声,整个人如炮弹般,朝着道人的方向急冲而来。
眼前一幕极为诡异,就在铁竹朝着道人冲杀的过程中,身上的皮肉好似冰雪消融般,纷纷被紫色云雾吞噬殆尽。
冲到道人近前时,腰腹之下,已经完全被白骨取代,腰腹之上,淡淡的血气护持下,倒还勉强保持着囫囵样,半人半骨的模样相当骇人。
“杀!”
拼尽全力的一击自然非同小可,道人虽说早已察觉到对方的动作,奈何脚筋已断,根本无法躲避,危急之下,只能将手中的紫木葫芦举到头顶。
“嘣锃……咔嚓……”
一脆一闷两道声音几乎同时传荡开来,或许是用力过猛的缘故,血气加持的半丈长刀一击之下,直接崩裂成无数碎片。与此同时,不知是何材料雕琢成的紫木葫芦同时裂开一道深深的口子,其上符文明灭不定间,随着一连串的“砰砰砰”声响崩灭过后,整只葫芦竟直接湮灭成一团青烟。
随着紫木葫芦化作飞灰,周围弥漫不散的紫色烟雾忽然暴动起来,宛若失去缰绳的野马,清风一吹,消散开来。
不过半炷香的时间,整座大堂内清朗一空,除了四散开来的皑皑白骨外,再无其他。
“咳咳……”
披头散发、狼狈之极的道人捂着胸口轻咳两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身上的衣袍已经不能蔽体。好半晌之后,才渐渐平复下来,口中怒骂了一句,继而拾起手边的阴魂幡,开始施展起来。
随着道人双手掐诀,四周忽然吹起阵阵阴风,旋即,这些刚死不久的白骨上,丝丝灰蒙蒙、阴冷冰凉的气息从头颅中钻了出来,如燕归巢般,尽数朝着阴魂幡中汇聚而来。
“不枉道爷来此走上一遭,足足耗费了将近七年时间,总算将这阴魂幡炼成了……”
道人脸色灰白,神色却极为兴奋。
就在道人施法的过程中,傻徒儿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近前,手中捧着一个白瓷海碗,“师傅……水……喝水……”
刚刚活动了一番筋骨,正觉口渴的道人闻言,斜撇了一下眼前这个傻兮兮的徒儿,冷哼一声,狠狠接过白碗,咕噜咕噜的喝了起来,心中则是在盘算着等会儿离开的时候便将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憨子结果了,省的以后再出现这种要命的情况。
道人暗暗寻思着,目中透出几分杀意,只是下一刻,道人瞳孔猛地睁大,口中的清水直接喷了出去,胸口心脉处,一柄短匕整个儿插入了胸膛,鲜血喷溅了手握匕首的傻徒儿一脸。
做完这一切,傻徒儿呵呵直笑,只是这次的笑声中充斥着一抹前所未有的轻快欢喜之意,再无之前的呆傻憨直。
“你……”
“呵呵,师傅曾经说过,要将一切危险提前扼杀在萌芽中,师傅想要杀了徒儿,徒儿只能先下手为强了。”
听到这话,道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双阴沉无比的眸子死死的盯着眼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徒儿,一股心悸的感觉无端端的从心底滋生。
“你一直都在装疯卖傻?”
好半晌后,凶恶道人才缓缓闭上眸子,深吸了口气道。
“是啊,不然的话,五年前兖州山外的匪窝中,应该就已经死在师傅手中了吧!”
傻徒儿摇了摇头,自嘲一笑,目中透出一抹与年龄不相符的沧桑之意。
“你叫什么名字?五年前你应该刚满三岁吧?”
这会儿,道人语气中的复杂情绪已经尽数收敛起来,语气平静之极的开口道,望向面前这个徒儿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怪胎。
“名字?”
听到这个词,面前这个陌生的徒儿好似又变得呆傻起来,好半晌后,才深深吸了口气,“孔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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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父无母的孔飞从小在孤儿院长大,三岁时,被一对夫妇领养,最初的几年倒是幸福无忧,不过八岁时,原本很难受孕的夫妇有了自己的孩子,孔飞在家里的地位一落千丈,彻底沦为佣人的角色。
年轻气盛的孔飞倒是颇有骨气,拿着平日存下的零钱便离开了家,一去不回。
社会是个大染缸,有人迷醉、有人清醒、有人堕落、有人本真。百样人生,千种结局。
年岁幼小,身薄体弱,加上没什么社会经验,吃尽苦头后,八九岁的孔飞彻底沦为了乞儿,讨百家饭,与野狗争食,尝尽了人间冷暖。
年龄大些后,年轻力壮的孔飞开始以抢劫为生,做过飞车党。由于脑袋瓜子灵活,加上性子凶悍,敢打敢拼,经过几年的发展,慢慢聚集了七八个小弟,就在孔飞内心澎湃,准备大干一场时,现实给了其沉重一击,被抓进了局子。
刑满释放后,人过中年的孔飞再没了当初的热血虎劲,从小没受过什么教育,也没有一技傍身,重新走向社会后,开始以偷儿为生。开始时没什么经验,成了局子里的常客,时间长了,倒是掌握了一些诀窍,通过慢慢学习了解,苦心钻研后,被抓的几率越来越小,成了偷儿界有名的元老人物。
有言:抢不如偷,偷不如骗。
已过天命之年的孔飞开始不满足于偷儿界的小打小闹,朝着骗儿的方向发展。骗子的三大境界:指假为真,指真为假,言出法随。
为了达到最高境界,孔飞也是拼了老命,心理学、博弈学、厚黑学、气质、品味、服装、时政、金融、法律等,苦苦精研三十余种绝学,最终将这些秘籍融会贯通,达到骗儿界的无上之境,言出法随!
只要孔飞说出来的话,周围人便无条件的相信,并且深信不疑。
最终在孔飞成功诈骗了一位为富不仁的老板八百万,即将乘车离去时,在尚存的一丝良知驱动下,从飞驰的车轮下救了一位女孩,自己却倒在血泊中,手提袋中的八百万满天飞撒,如烟花般灿烂。
当过十年乞儿,劫过十年道儿;干过十年偷儿,行过十年骗儿。
一生沉沦,没干过什么好事,从一位受尽世人白眼的乞儿,到后来骗儿界的声名赫赫;从一位怯懦敏感的孩子,到后来抛却生死的淡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孔飞,也算是一世“强者”了。
临死前的一刻,孔飞想到了很多很多,一切的一切,都如幻灯片般在眼前闪过,不过当最后的目光对上怀中女孩后怕关切的眸子后,孔飞嘴角掀起一丝弧度,缓缓合上双眸。
就这般结束了一生,也算是了无遗憾,不过就在孔飞魂魄离体,意识即将消弭之际,那只从出生便挂在自己脖颈下,指盖大小的绿纹葫芦忽然崩裂开来,无数肉眼不可见的暗绿色符文星光从碎裂的绿纹葫芦中蜂拥而出,裹着自己的魂魄消失无踪。意识清醒后,已经是两世为人,成了如今这个世界一位三岁大小的婴孩。
自己这一世的本家同样姓孔,其上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下面还有个妹妹,孔老三,便是孔飞这一世的名字。
对于上一世从未真正享受过血脉亲情的孔飞来说,这一世的父母兄姊犹如上天的恩赐,孔飞格外珍惜。
不过,幸福从来都是短暂的,三岁时,刚刚觉醒前世记忆的孔飞还未来得及享受父慈母爱、兄姊关怀,一场咆哮的山洪倾泻而下,冲垮了一切。
老父为了救落水的妹妹,被无情的洪水冲走。
为了活命,母亲带着自己和尚在襁褓中的妹妹收拾包袱,前往投奔汉州已经成家的,孔老三仅仅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大哥。
天灾人祸,人祸,更胜天灾。
行至半路,又遇山匪劫道,无数灾民慌乱逃窜间,自己和母亲被慌乱的流民冲散了。
尽管两世为人,幼小的年岁,依旧成了生存的最大掣肘,短胳膊短腿的孔老三自然跑不过那些拼了命的流民,被追来的山匪狠人抓到了山上,准备拿来割下心肝做下酒菜。
或许是命不该绝,就在孔老三被抓到山上的当晚,一位面容凶恶的道人杀到了山上,拿出一杆黑漆漆的大幡,干净利落的将这些山匪屠了个干净。
就在孔老三暗自庆幸,以为得救时,不曾想这位道人忽然凶性大发,对这些被抓到山上的孩子施展辣手,一巴掌一个的直接拍死,不过一会儿,原本被关在一起的十来个孩子已经只剩躲在最后的孔老三一个。
眼前道人明显不是善茬,之所以跑到这匪窝中屠戮山匪,恐怕也是为了修炼某种邪术。就在道人举起手准备将孔老三了结时,孔老三当机立断,忽然跪在道人面前,抱着对方的大腿直喊“师傅”,甚至为了讨好对方,直接扛起面前顶自己两个个头的阴魂幡,憨憨傻傻的模样,倒是侥幸之极的从道人手中逃过一命。
此后,孔老三一直随着道人行走天下,之所以没有立即逃走,一方面是自己年岁幼小,冒然离开很可能遭遇到无法挽回的危险;另一方面也是对道人“修者”的身份比较好奇,在确保自己小命安全的情况下,想要偷师一番而已。
五年来的装疯卖傻,吃苦受累,甚至时不时的还要遭受道人的毒打恶骂,所求的,不过是一个机会罢了。
“咳咳……小小年纪心思就这般诡谲,倒是罕见的很。刚刚争斗中,你将紫云葫芦抛给老道,恐怕也是存了让老道和这群山匪两败俱伤的想法吧?呵呵,这般缜密狠毒的心思,就连老道也感到心惊胆颤。不过今天老道还要再告诫你最后一句,在对方彻底咽气前,千万别觉得自己已经胜券在握,不然可能会死的很惨!”
道人说着,脸上忽然闪过一抹诡异的狠辣之色,狠狠咬破舌尖,一口浓郁的精血朝着面前的阴魂幡喷去,旋即,手掌朝着身前的阴魂幡轻轻一拍,幡面横展。
当初足有车盖大小的鬼脸如今仅仅只有脸盆大小,不过眼前这方鬼脸宛若黑晶打造的般,凝聚成实质,显然已经发生了质变。
“道爷足足耗费七年时间炼就的阴魂幡,可惜,只能驱使最后一次了。”
凶恶道人语气不急不缓的开口道,面上闪过一丝感怀,不过随即便被一股凶厉取代,死死的盯着退到远处的孔老三,眸子中闪过一抹疯狂,双手忽然捏出一道古怪之极的法诀,朝着眉心轻轻一点,一团灰蒙蒙的雾气从口中喷出。同时,悬在面前的黑晶鬼脸好似得到了什么命令,张口间,便将这团灰色雾气吞入口中。
下一刻,原本眸子空荡、神色呆滞的鬼脸忽然变得生动起来,先是朝着整张鬼脸上下打量了一番,继而转了转眸子,待到目光落在孔老三身上时,鬼面之上,鬼气蒸腾,好似极为愤怒般,二话不说,张牙舞爪的便朝着孔老三的方向飞掠而来。
见到这一幕,孔老三眉头皱了皱,目光一撇,却见凶恶道人双眸微闭,整个人好似坐化了般,一动不动,宛若雕塑。
“呵……没想到师傅还藏了一手,这叫“借鬼还魂”?还是“夺舍重生”?”
孔老三呵呵一笑,稚嫩的小脸上毫无慌张之意,直到鬼脸临身,才不紧不慢的从腰间口袋中摸出一张淡黄色符纸,轻轻一搓,符纸无风自燃,化作一团炽热火球,朝着鬼脸袭来的方向弹射而去。
“吼!”
眼前一幕似乎大出鬼脸所料,刚刚还一脸凶厉的鬼脸上闪过一抹明显的震惊之色。
“呵呵,师傅一定好奇,我为什么能够催动这张灵符吧?师傅对我这个傻徒儿倒是放心的很,就连那本《阴灵经》都放在徒儿这里保管,徒儿虽说不才,好歹也是三灵根的资质,每天偷偷摸摸的炼气吐纳,五年时间,才堪堪达到炼气三层罢了,催动几张灵符还是没问题的。”
孔老三说着,似乎已经失去了耐心,缓缓摇了摇头,“不管怎么说,当初在匪窝中,师傅也算救了我这个徒儿一命,等会儿我会好好安葬师傅的。师傅的教导弟子铭记于心,弟子也有句话想要和师傅说:师傅的心,还是不够狠呐!”
说完,目光忽然移向插入地面的阴魂幡,目中透出丝丝奇异,一声冷喝忽然暴起,“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声音落下,阴魂幡表面,忽然泛起点点黑芒,这些黑芒刚刚出现,便急速的涌动起来,好似池塘中的游鱼,不过片刻,便已经凝聚成一道黑色漩涡。就在这道漩涡出现的同时,黑晶鬼脸上忽然闪过一抹惊恐之极的表情,转身便要朝着大堂外疯狂遁去,只是刚刚逃过一半,整个身体好似被磨盘碾碎了般,化作一团团指盖大小的黑色气团,尽数朝着阴魂幡中汇聚而来。
“噗……”
与此同时,原本盘坐一旁的道人忽然喷出一口鲜血,勉强睁开一丝眸子,目光直直的盯着孔老三,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头一歪,彻底失去了生机。
“多谢小道长救命之恩。”
就在道人彻底咽气的同时,阴魂幡中,陈家小姐的身影若隐若现,漆黑的幡面波动间,一道娇软的声音徐徐传出,声音中透出无比的虚弱。
“互利罢了,不知陈小姐今后有何打算?”
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孔老三话音一转道。
阴魂幡中,陈家小姐的声音许久没有传来,就在孔老三有些愣神,想要再次开口询问之际,一道有些犹豫的声音才悄然传出,只是说出的话,却让孔老三眉头微皱。
“你想要继续留在这阴魂幡中?”
孔老三有些不确定的开口道。
“我现在的状态,只要离开阴魂幡,立刻便要魂飞魄散,还望小道长能够体谅一二。”
陈家小姐有些哀求的开口道,幡面上的模样显得楚楚可怜。孔老三认真想了想,最终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
“我也并非赶尽杀绝之人,你可以暂且待在这阴魂幡中,不过最多只有一年,一年之后便要离去。”
“多谢小道长,多谢!”
陈家小姐长长松了口气,原本有些苍白的面颊也多出了两分红润,配上那张绝色无双的玉颜,让孔老三有些晃了晃神。即便前世网络发达的年代,各种顶级的网络美女与眼前女子相比,都有些相形见绌起来,特别是女子浑身上下透出的那股我见犹怜的娇弱气质,更添几分独特的魅力。
见到幡面上不再有波动生出,孔老三想了想,从腰间抽出四五张符纸,催动之下,直接贴在幡面上,将阴魂幡的气息彻底禁锢,继而将目光移到了周围白骨森然的大堂内,目中透出几分火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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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的那场洪灾使得平州一地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天灾人祸,无数人流离失所,尸横遍地,易子而食,如今经过这几年的休养生息,平州之地算是恢复一些元气,只是那场灾难的阴影似乎仍未过去,这里大多数的百姓生活困顿,许多村子不见人影,了解到这种情况,孔老三也没心思一路游山玩水了,想要快些回去见一见印象中的那个家,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当年的那两间老房子还在不在,或许已经被山洪冲垮了也不一定。
平州石谷村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村子,全村上下只有一百多口人,只是如今再次回到这个地方,孔老三神色一暗,村口边,一块已经磨损的看不清的石块静静地矗立着,其上“石谷村”三个大字已经模糊不清,孔老父曾经说过,这块石碑在自己爹爹、也就是孔老三的爷爷小的时候便已经存在,也不知当初是谁刻印的。
腰间挂这个硕大的灰色口袋、背了个瘪平的楠丝包裹、一手持着黑幡的孔老三有些唏嘘的走进村子,每走一步,腰间袋子中便响起一阵瓶瓶罐罐碰撞的叮叮当当声,却越发的衬托出周围环境的荒寂。
此刻已是中午,当初每到这个时候,村子中的一些妇孺老汉都会端着饭碗,蹲在墙角一起呼呼哧哧的喝着热汤面,一边聊着鸡毛蒜皮的趣事,如同一家人般和乐融融,只是如今……
那里是齐老头家,房子已经塌了,看来早就没人住了,那里是胖嫂家,“咦”还冒着一丝烟气,不知虎子还在不在?这里应该是王寡妇家,丈夫死得早,也没有孩子,一个人孤苦伶仃,看样子这房子早就空了……
孔老三一路走来,望着周围许多空空荡荡的院落草房,忽然生出一股物似人非的感觉。片刻后,孔老三脚步停在了一处看起来很是破旧的草房前,四周用坚硬的翠色竹片围城了一方院子,只是如今这些竹片栅栏许多都已经腐朽不堪,甚至被一些野兽拱出许多破洞。
孔老三推开栅栏,向着草房中走去,摸着周围的破旧的庐舍,心中说不出的蓦然一窒,眼角已经有些湿润。
院子中,除了一口枯井外,便只剩下一颗老槐树,摸着光秃秃的树干,孔老三心中一动,目光定在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字迹上,如潮水般的记忆涌向心头,“孔山,徐翠萍,孔大、孔秀妮、孔老三、孔丫……”
“父亲,母亲,大哥,二姐,四妹……”
孔老三口中喃喃道,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情绪,大滴大滴的泪珠从眼中滚落。
对于孔大这位大哥,孔老三印象很是模糊,记忆中大哥跟着汉州鱼儿城中一位铁匠师父当学徒,三年来只回来过一次。
二姐孔秀妮则是嫁给邻村的一位秀才,自从出嫁后,便再未回来过,倒是自己的母亲曾经去探望过两次。至于五年前尚在襁褓中的四妹孔丫,若非老父一命换一命的从洪水中救了出来,恐怕早已……
孔老三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就在这时,孔老三忽然感到院子外有些动静,扭头一扫,恰好遇到一个脑袋伸在墙外,当孔老三回头时,这个小脑袋似乎受了惊吓,赶忙缩了回去。
“虎子?!”
孔老三一愣,口中不自觉的念起一个名字,想到当初自己还未觉醒前世记忆的时候,身后总是跟着的那个虎头虎脑的小家伙,嘴角不自觉的露出一抹笑意,尽管天色暗了下来,孔老三还是清楚的瞧见那小脑袋的面容,正是当初胖婶家兄弟俩中年岁小的那位。
一个纵身,孔老二已经跃到墙外,正好瞧见一位身着破破烂烂,脸上灰不溜秋的孩子,十岁上下,瘦骨嶙峋,与记忆中那道胖乎乎的小子差别极大,只是模样有着三四分相似罢了。此刻虎子望向孔老三的目光中有着无尽的惊惧害怕,身子晃得厉害,脚下垫着的砖石一个不稳,直接摔了下去。
孔老三见状,想要过去将之扶起,只是还未动手,虎子忽然惊慌的大叫起来,“滚开,滚开,不要过来……”
“虎子,你不认得我了,我是老三呐,虎子……”
孔老三轻轻说道,只是虎子好似什么也没听到一般,全身簌簌发抖的蹲在墙角,眼神中透出无尽的惊恐害怕。这一刻,孔老三忽然感到胸口一闷,有些喘不过气来,这种感觉,只有当初老爹被洪水冲走时才有过。
好半晌之后孔老三才恢复过来,望着墙角乞丐一般瑟瑟缩缩的孩子,孔老三忽然明白,自己与他们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轻轻一叹,孔老三忽然失去了所有的兴趣,想了想,将自己腰间所有的散碎银子都摸了出来,放到脚下,然后头也不回的一路向着汉州鱼儿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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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儿城只是汉州一方不起眼的小城,紧邻平州,这里河道四通八达,沐水支流分成三股途经这里,城中百姓多以船运为生,跑马贩盐,出水捕鱼等。
鱼儿城大大小小的码头足有三十多个,其中大部分都被此地霸主——一帆门把持着,剩余的十多个较小的码头则被余下的十多个小帮派分别占据,水盐帮便是其中之一。
水盐帮的铁帮主如今二十多岁,正当壮年,一身凸起的肌肉给人一种铁石般的力量。
此刻铁帮主赤膊上身,左手手腕缠着一圈颇为土气的红头绳子,双手背负,正巡视着一处破旧的码头。眼前码头只能停靠十来只小船,可以说是极小的码头,不过对于水盐帮这样只有五十多条汉子,以贩盐为生的江湖小派来说也已经够了,虽说不能赚大钱,不过保证帮中兄弟生活无忧还是过得去的。
只是如今铁帮主冷着一张脸,如同黑面金刚般望着远处水面,一些熟悉铁帮主性子的汉子都不敢高声说话,此刻铁帮主明显心情不好。
铁帮主并不姓铁,之所以被帮中兄弟称作铁帮主,除了其出身铁匠铺子外,还是跟性格有关系。铁帮主七八年前来到此地,加入水盐帮后从一名啰啰做起,仅仅用了不到三年的时间便从几十条汉子中脱颖而出,敢打敢拼,硬生生的从另一个小帮派中抢夺来了这个小码头,将已经濒临解散的水盐帮再次凝聚一起。
前任水盐帮帮主在与别的小帮派火拼中不幸身死,铁帮主自然而然的继承了这个位置,只是如今铁帮主脸色如黑铁一般,袖中的拳头紧紧握起,似乎心情极差。
能够将一个濒临绝境的帮会整合起来,并且在这个帮会林立的鱼儿城中占据一席之地,铁帮主可以说是有胆有识,能够让这位铁帮主如此忧心的,也只有这个自己一手扶植起来的水盐帮了。
没错,如今水盐帮确实遇到了大麻烦,而且一个弄不好便要人死帮散的下场,此事只有铁帮主和其心腹知道内情,一般水盐帮的弟子没有听到半点消息。
鱼儿城中第一大帮派一帆门已经下达最后命令,让水盐帮和其余三个帮派一起归顺一帆门,今天便已经是最后期限,若是今天晚上再得不到答复,一帆门将会对水盐帮和其余三个小帮派动手,以一帆门的做事风格,铁帮主不用想也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原本对于铁帮主来说,依附一帆门也不算什么,自己这个水盐帮虽说有点油水,能够让全家老少和帮中诸位兄弟吃饱喝足,却也仅此而已,想要壮大一点,便要面对来自各个方面的阻力。只是让铁帮主无法接受的是,水盐帮加入一帆门后,一帆门便会派出人手接管水盐帮,自己这位水盐帮名义上的帮主则要在前头加个“副”字,而且水盐帮的旗号也要直接取消,贩盐赚到的钱全部上缴,由一帆门给水盐帮的兄弟发固定的银子。
这般空手套白狼的手段不仅铁帮主恨得牙痒痒,就连其余三个小帮派同样如此,只是迫于一帆门势大,就这般一直拖着。
今天早上收到一帆门最后通牒,铁帮主派了心腹前往其余三个小势力商量对策,只是在铁帮主看来,这些都是无用功罢了。
码头边踱着步子,铁帮主眉头不展,如今夕阳西落,眼看就要到了时间期限,铁帮主狠狠一握拳,似乎有了决断,面容中露出一抹狞色,转身离开码头。
铁帮主所居之处距离码头并不算远,中间隔着三条巷子,显得有些偏僻,就在铁帮主经过第二条巷子时,忽然停下脚步,望着从巷子尽头踉踉跄跄跑来,浑身血迹看不清面容的青年男子,露出一抹戒备之色。
“帮……帮主快跑……”
眼前之人仅仅说出两句话便张口喷出大片鲜血,直接摔倒在地上死活不知,铁帮主目光一凝,眼圈顿时红了起来,“小鱼儿?!谁把你打伤的?”
此人正是铁帮主的心腹,唤作小鱼儿的青年,早上派去联络其余三个小帮派,此刻却被人砍伤成这个样子,铁帮主怒气上涌,一张脸透出一抹铁青色。
“啧啧,真是主仆情深啊,看来我们来的有些不是时候,是不是给铁帮主一些时间,让他扯着嗓子哭两声?”
就在这时,一道略有些尖锐的调侃声从巷口传来,十多人手持刀棒,簇拥着一位锦衣华服的青年从容走来。
青年面白无须,手持一柄折扇,从远处看倒像是一位饱学之士的秀才公,若非那刻薄的言语,恐怕任谁第一眼见到都要暗赞一声。
“二郎,不知小鱼儿如何得罪了你,竟对一个下人这般重手?”
铁帮主咬着牙沉声问道,拳头紧握,胸口如同风箱一般起伏不定,似乎要炸开的样子。
“呵呵,本公子只是做个游戏罢了,我和他打赌,若是他能够在十个数内跑掉,我就给他一百两银子,跑不掉的话自然就被我打杀了,这小子贪财,可不关本少爷什么事啊……哈哈哈哈……”
被唤作“二郎”的俊俏公子说着,周围一群汉子尽皆哈哈大笑起来,就连这位二郎自己都掩嘴轻笑两声,颇有种忸怩作态的恶心之感。
眼前公子唤作文斌,乃是一帆门少公子,在文家排行老二,上头还有一个已经嫁人的姐姐。
“文斌,杀人不过头点地,我水盐帮虽然比不得你一帆门,不过若是拼死反击下,你们一帆门恐怕也得伤筋动骨一番吧?”
铁帮主重重呼了两口气,目光通红的喝问道,语气间似乎已经忍到极致。
“呵呵,好得很,让你们水盐帮加入我们一帆门是给你们面子,既然你们这么不识抬举,休怪本少爷无礼了,来啊,给我打,只要给他留口气就行!”
文斌自作风流的翘起兰花指,朝前一点,身旁的汉子呼啦一声蜂拥而上,这些人都是一帆门专门培养出来的打手,功夫相当不弱,虽然算不上正儿八经的武者,不过用来对付普通人绰绰有余。
听到文斌下令,铁帮主面色一寒,再也抑制不住心头的火气,“好,我孔大怎么说也是响当当的汉子,若非为了给一家老小挣口吃的,说什么也不会踏入这些帮会争斗,今天即便死,我也要将你碎尸万段!”
孔大冲着文斌大吼一声,全然不顾众人拳打脚踢,直愣愣的向着文斌冲去,双目赤红,似乎一只走投无路的老虎,想要用自己的利刃獠牙将面前这只绵羊撕成碎片,只是绵羊周围却是有一群饿狼守护着,根本靠近不得。
“哼,拦住他,给我往死里打,先把腿给我打断了!”
文斌左手叉着腰,右手冲着孔老大狠狠点了点,像一个骂街的泼妇,脸上挂着毒厉之色。
声音落下,几个汉子手中持着铁棍,毫不客气的甩在孔老大双腿上,“咔嚓”几声骨骼碎裂的声音清晰之极的传入众人耳中,文斌脸上挂着一丝懒洋洋的笑意,周围那些汉子见到孔老大已经快支撑不住了,下手更加狠。
“留他一口气,把人给我丢到水盐帮的码头!”
文斌说着,双腿一扭,像个大姑娘般直接离去。
此刻孔大浑身血迹淋漓,头上一道手指长的血口还在咕咕冒着鲜血,两条腿已经被彻底打折,耷拉着让人拖着前进。
鱼儿城水路发达,只是孔老三在路上买了匹马,一路骑着,也不好渡船而下,绕了个大圈子,如今才刚刚来到这里。
左手持着黑帆,右手牵着马,一路颇为新奇的望着四周,这里商贩豪客众多,随处可见一些拉着大大小小马车的商队穿街而过,四周许多鱼鲜之类,叫卖声不绝于耳。
孔老三刚走没两步,一个看起来十二三岁的少年快步迎了上来,满脸堆笑,“这位小爷,第一次来鱼儿城吧?小人姓钱,别人都称呼一声小银子,从小在这里长大,即便闭着眼睛也能从东头走到西头,小爷若是在鱼儿城有什么需求的话尽管跟我讲,只要赏几枚铜钱就行!”
小银子说着,眼巴巴的望着孔老三,确切来说,应该是望着孔老三身后花了六百两银子买来的黑鬃骏马。
孔老三上下打量眼前人一眼,见到其身上穿着虽然干净,却略显破旧,脚上套着一双有些嫌大的布鞋,甚至两根脚趾头还在外面露着,也不在意,随意点了点头,“没错,我的确是第一次来到鱼儿城,你先给我讲讲这里的情况吧!”
孔老三说着,轻轻一弹,一枚银饼子已经落到小银子手中,小银子先是一愣,待到看清手中银饼子后,忽然激动地小脸通红起来。
“这位小爷,你可是问对人了,我家兄长便是鱼儿城水盐帮中人,这些情况我再熟悉不过了……”
小银子一边说着,一边将银子塞入怀中,滔滔不绝的讲了起来……
“差不多就这些了,这些帮会中一帆门实力最强,控制着鱼儿城大大小小将近二十个码头,其余十多个码头则被另外一些帮会瓜分殆尽……”
小银子说着,似乎觉得有些口渴,从里层的布兜里摸出两个铜板,来到一家卖梨茶的摊贩前买了两碗,其中一碗颇有些讨好似的递到孔老三面前,“小爷,尝尝我们这里纯正的梨茶,刘老头这儿的梨茶可是每天早晨从梨树上打下来的新鲜梨子压榨的,绝对味道甘甜!”
闻言,孔老三倒是饶有兴趣的端起白瓷碗饮了两口,果然甘之如饴,不禁两口饮尽,顿时觉得满口甜腻。
“对了,你刚刚说道一帆门准备对其余几个小帮派动手,这又是为何?”
孔老三饶有兴趣的随口问了一句。
听到这句话,小银子一张小脸微微一滞,叹了两声,“一帆门势力庞大,最近也不知抽了什么风,准备向南发展,如此一来沿途几个不归一帆门掌管的码头便成了一帆门的阻碍,想尽办法准备收服这几个帮派,最近闹得正厉害,也不知如今情况如何了,我哥哥水盐帮也是其中之一!”
小银子说着,强打起笑脸,“小爷,你是准备在鱼儿城住上一段时间还是……若是准备住上一段时间,我倒是有个好去处推荐!”
“哦?说说看!”
孔老三似乎猜到了小银子的打算,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色问道。
“东来客栈,那里不仅租金便宜,酒菜也是相当不错,就在流水路的尽头,离这儿不远,人流不多,很是清静,不过就是价格贵了点!”
小银子说着,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一张小脸有些通红。
“行,我们就去那家客栈吧,对了,我若想找什么人,在这鱼儿城有什么办法?”
孔老三开口问道,小银子一愣,随即摇了摇头,“鱼儿城人口数十万,若是有具体特征还好,若是没有,便如同大海捞针一般,除非是一帆门这样的大势力才行!”
“哦?”
听到这话,孔老三目中闪过几分思量,也不再开口问些什么,心中似乎有了什么打算。
一炷香后,两人来到一家客栈前,店门口肩头搭着一条手巾的小二似乎认识小银子,还没等小银子来到门前便急匆匆的迎了上来。只是让孔老三诧异的是小二神色略有些惊慌,两人也不知低声说了些什么,却见小银子面色一白,赶忙来到孔老三面前,“这位小爷,实在对不住,我家兄长如今被人打伤,我要赶快回去照顾他,这银子……”
小银子说着,犹豫了一下还是从腰间摸出那块银饼子便要递给孔老三,只是还未开口便被孔老三打断,“你去吧,银子你收好,这几天不用来了!”
说着,挥了挥手,马缰往小二怀里一扔,一个人踏入客栈。
“这位小爷,是打尖还是住店?”
小银子慌慌忙忙的离去,小二将孔老三的马牵去后院,店中另一位年纪不大的小二迎了上来,一脸讨好的问道。
“一间客房,再来一桌上好的酒菜!”
“好嘞,您稍等!”
说着,跑到后厨张罗去了,孔老三则是随意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听着四周一些食客高谈论阔,孔老三静静地饮着水酒,不时间朝着窗外望了一眼,享受着久违的宁静。
不过一会儿,孔老三面前便摆了一桌色美味鲜的酒菜,这家客栈厨子手艺没的说,饭菜多以海鲜为主,香甜之极。这般毫无顾忌的喝酒吃菜,倒是许久没有过了。
只是孔老三刚刚吃了一半,一群手持血刀的汉子踏入客栈,还未进门便高声咋呼起来,“掌柜的,全鲜鱼宴来一桌,另外,三十年份的菇头酒两坛,记着,三十年份的!”
听到这话,东来客栈的掌柜不敢怠慢,连忙满脸堆笑的招呼起来,这些汉子似乎刚刚打杀过一场,身上甚至都带着些血腥味,共有十多位,各个身着黑衣,有些身上甚至洒着血迹,看起来很是吓人。
客栈中一些普通食客见到这副阵仗,一个个的赶忙付钱离去,有些江湖人士打扮的汉子则是毫不介意,似乎没将这些人看在眼里,孔老三靠窗坐着,似乎根本不曾察觉到这些汉子到来。
领头汉子三十多岁,光着膀子,精壮的铜皮肤色露在外面,脸上胡须连着头发,看起来倒像是个没发育完全的猿类,“他娘的,水盐帮的那些杂碎还真有两把子力气,若非二郎及早带人将水盐帮帮主孔大擒下,恐怕我们这次行动要损失不少!”
汉子骂骂咧咧的找了张凳子坐下,舔了舔手臂上不知被什么利器划开的一道血口,呸了一声,吐出一口带血的浓痰,身旁另外十多位汉子也一个个唧唧咋咋的应和道,倒也显得豪迈。原本一直坐在窗口边的孔老三听到这句话,手中端着酒杯中的水酒忽然荡起一丝涟漪,目光顿时犀利起来,起身向着一群汉子走去。
“这位兄台,刚刚你说水盐帮帮主叫什么?”
孔老三轻轻开口道,露出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只是这笑容怎么看都有些冰冷的味道。
此时周围一些江湖豪客也都听出了孔老三语气间的不对劲,客栈中顿时安静下来,众人望向孔老三与那群汉子的目光中,露出一副看好戏的神色,只有一位中年文士打扮的男子瞧都不瞧一眼,自顾自的喝酒吃菜,与周围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不过也没人在意。
“怎么?小兄弟对我们一帆门有意见?”
汉子一愣,似乎没料到一个看起来十来岁的娃娃会来找自己麻烦,依旧大喇喇的坐着,露出一丝调侃的语气道,手中端着一杯水酒一饮而尽,饶有兴趣的盯着孔老三。
孔老三眉头皱了皱,目中透出两分冷厉,“若是兄台爽快回答在下的问题的话,说不能能少吃点苦头,若不然……”
“呦呵……毛没长齐,脾气挺倔,我们一帆门的事你也敢……”
汉子话音未落,忽然感到虎口一震,手中钢刀不知何时落到孔老三手中,还未等身旁众人反应过来,一声铮鸣声起,眼前白光一闪,汉子整条手臂直接被削了下来,鲜血喷洒,沾满了周围那些汉子的衣衫。
直到此刻,众人才反应过来,客栈中顿时炸了开来,其中那位原本浑不在意,看起来三十多岁,一身江湖豪客打扮的中年文士模样的男子更是瞳孔一缩,望向孔老三的目光中有着一丝狂喜及骇然。
“大哥?!”
“六当家的,你怎么样?”
“砍死这小子!”
……
眼前一幕好似平静的湖中丢了一块石头,顿时炸开了锅,这群汉子好像被激起血性般,一个个不要命的拿起刀便要将孔老三砍成肉酱,只是对于孔老三来说,这些汉子也只是空有一腔血性罢了,连三流武者都算不上,顶多充当一些小帮派的打手,对自己来说根本没有任何威胁。
“哼!”
孔老三冷哼一声,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张符纸,轻轻捻动下,一团火球凭空浮现,绕着周围轻轻一转,这些汉子手中的钢刀好似掉入火炉中的冰雪般,几乎就在瞬间融化开来,化作一地赤红色的铁水,有几个丢弃不及,被这些火苗染上一丝的汉子,甚至来不及惨叫,直接化作一堆灰烬。
“我来问你,刚刚你说水盐帮帮主叫什么?如今怎么样了?”
孔老三冷声道。眼前汉子断了一臂,倒也硬气,尽管额头冷汗淋漓,愣是一声不吭,眼珠乱转,明显是想趁机提些要求。孔老三见状,眉头一皱,如今可没有心思和这汉子玩什么心机,想也不想钢刀甩去,汉子一颗大好的头颅直接飞了起来。
望着周围一片狼藉,就在孔老三准备离开时,原本躲得远远的店小二却是壮着胆子、口角有些不利索的说了一句,“水……水盐帮帮主叫孔大,人称铁爷,小银子的哥哥小鱼儿是他的心腹,我知道小银子家,若是小爷不介意的话,我这就带你去!”
“小爷,这边!”
小二说着,穿过一排梧桐树,拐进一条小巷。此刻天色已经昏暗下来,家家户户掌上灯火,从旁边一些矮墙院落中不时间传来几声稚童的欢声笑语或者父母亲人的唠叨声,让孔老三生出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这里羊肠小道如同迷宫,若非有人带路,孔老三自己都得晕头转向,拐过三条巷子,就在小二在向左拐了个弯,在一棵老梧桐树前停了下来。
“就是这家,小银子和他哥哥就住在这里,这俩人从小失去父母,也是可怜人……”
孔老三眼前仔细打量一番,左手边的老桐树也不知长了多少年头,树干上被周围的一些顽童刻上了一些歪歪扭扭的字迹,门板破破烂烂,隐约可见门后用一根棍子顶着,四周墙壁倒是结结实实,泥土黏成,看起来刚翻新不久。
小二也不客气,上前“咚咚”两声敲了敲门,随即院子中传来几声狗吠,不过一会,便听门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小二还未开口,两块木板门“哗啦”一声被狠狠打开,小银子手中持着一根棍子,面露悲愤的向着孔老三两人望来。
“小……小银子,你这是……”
小二微微一愣,下意识的跳到孔老三身后,只露出一个脑袋,有些担忧的开口道。
“是……是你们,我还以为是一帆门的那些杂碎找上了门,快请进快请进……”
小银子说着,似乎长长松了口气,连忙招呼孔老三两人进门,小二看了看孔老三,却是一摆手道,“这位小爷与水盐帮铁帮主有旧,想找你了解些情况,没有恶意,店里还有事,我这就先回去了!”
小二说着,习惯性的将手中的白巾甩在肩头,一路小跑着离去。
听到小二所言,小银子诧异之极的望向孔老三,似乎有些疑问,一时间站在孔老三面前也没有招呼的意思。
“放心好了,其他事情先不谈,听说你哥哥受了伤,若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先去看看,当初随着一位云游道人学过一些医术,对付一般的伤患应该还有些效果!”
听到孔老三所言,小银子犹豫了一下,见到孔老三实在不像歹人,便招呼孔老三进屋。
小银子所在院子颇大,里面只有两个屋子,东头一颗枯死的柳树干上拴着一条干瘦的狼犬,冲着孔老三狂吠不已。
随着小银子走进南面屋子,孔老三一眼便看到躺在床上的一道消瘦人影,十六七岁,浑身上下缠着药带,只是受伤实在厉害,这些药带都被血水浸染,看起来像个染血的木乃伊。
房间略显昏暗,只有一盏油灯亮着,有些冷清。
“我哥哥是水盐帮铁帮主的心腹,今天早上被人送来,到现在还昏迷不醒,小爷,若是有什么办法能够救我哥哥一命,即便用我的命来换我也愿意!”
小银子说着,已经哭了起来,两兄弟从小相依为命,感情自然极深,见到自己兄长受伤这么重,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
孔老三来到床边,双指搭在小鱼儿脉搏,片刻后眉头皱了皱,阻止了想要说些什么的小银子,从腰间挂着的袋子中摸出一只药瓶,“你哥哥主要是失血过多,这瓶血气丹能够将血气补回来,另外我这里还有一些疗伤药,融到一碗水里面,给他把所有伤口都敷上,休息一个月应该就能痊愈!”
孔老三说着,将手中药瓶扔给小银子,又从怀中摸出一只拇指大小的翠色瓶子,置于桌上,“现在可以告诉我关于铁帮主的一些事了吧?”
小银子已经被孔老三一连串的举动惊得有些呆滞,听到这句话,小银子望了望床榻上的小鱼儿,咬了咬牙道,“你必须保证不会对铁帮主不利,否则……否则我……”
“你们兄弟对这位铁帮主倒是忠心耿耿。呵呵,我保证,如今还不知道这个铁帮主究竟是不是我要找的人,若不是的话,我可懒得管这些帮会之间的闲事!”
孔老三说着,找了张凳子坐了下来。
“当初我们兄弟快饿死时,是铁帮主救了我们,我哥哥说过,救命之恩,就要以命来还,谁要对铁帮主不利,就先从我们兄弟二人尸体上踏过去。”
小银子语气严肃的说了句,见到孔老三保证,似乎安下心来,将自己所知道的铁帮主的消息一五一十的道了出来,至于自己的兄长为何被一帆门的人砍成这个样子,就不知道了。
“这么说,这位铁帮主是大概七八年前从别的地方过来的?你可知道这位铁帮主住在哪里?”
孔老三压下心头有些起伏的心绪,面上古井无波的开口问道。
“我知道,不过那个地方属于水盐帮的势力范围,普通人根本进不去的……”
小银子话还未说完便被孔老三打断,“你要照顾你哥哥,告诉我具体方位就行了,其他事情你不用担心!”
前后不到半个时辰,孔老三留下一些银子后,便从小银子家出来,直接向着鱼儿城东头行去,按照小银子所言,水盐帮总部便在那里。
一个时辰后,四周房屋渐渐稀少,周围都是一些高墙大院,不像是用来住人,倒像是一些聚义厅之类的所在,孔老三走到一处僻静处,却是不再前进,停下脚步,回过身朝着屋檐上瞥了一眼道,“阁下从东来客栈一路相随,现在还不打算出来一见么?”
孔老三话音落下,四周却不见丝毫动静,见状,孔老三冷哼一声,也不客气,手一翻,一张符纸落在手中,刚要祭出,一声略有些起伏的声音从左侧屋檐后传来,“慢!”
声音落下的同时,人影已经翻身而下,起落间,已经来到孔老三近前。一身轻功身法高妙之极,来人竟是一位江湖好手。
见状,孔老三心头不禁暗暗戒备起来,虽说只要未曾达到入品武者之境,不太会对自己产生威胁,不过狮子搏兔尚用全力,自己可不想阴沟里翻船。
眼前人一身文士打扮,三十多岁,发髻上盖着一块巴掌大小的青色纱布,背上负着一柄宝剑,正是刚刚在东来客栈中遇到的那人,此刻中年文士竟一脸火热的盯着孔老三,脸上闪过一抹极度的渴求之意。
这一幕看的孔老三有些恶寒,不过面上平静无波,缓缓开口道,“我倒是有些好奇,阁下与我素未谋面,为何随着在下一路前来,若是不能说出令我信服的理由,我倒不介意多杀一人!”
说着,手中符纸轻轻摩挲着,似乎下一刻便要祭出般。眼前之人实力不弱,应该在江湖上赫赫有名才对,只是对于这些江湖事孔老三了解不多,也无从判断罢了。
“在下苏虹真!”
中年文士双手抱拳道,紧盯着孔老三的面色,见到后者听到自己的名字时表情没有丝毫波动,苏虹真面上闪过一丝诧异。
“还是说说你的目的吧!”
听到孔老三所言,中年文士苦笑一声,“自从离开南剑山庄后,我苏虹真便一直寻求突破入品武者的传承功法,只是江湖上入品武者太过稀少,能够达到入品武者的传承功法更是被那些世家大族把持着,流落世间的少之又少。”
说到这里,苏虹真顿了顿,瞥了一眼孔老三的方向,见到后者依旧神色无波,看不出深浅的模样,忽然做出了个另孔老三措手不及的动作,直接跪倒在前,“学无先后,达者为师。我苏虹真一心醉于武道,还望师傅能够教我!”
苏虹真说着,不待孔老三反应过来便磕起头来,青石地面上“邦邦”作响,拜师心意十足。只是孔老三听到苏虹真所言却是眉头大皱,即便孔老三这般老辣的心性也有些荒诞的感觉,曾几何时,自己跟在道人身边,为了一条小命,每日装疯卖傻,时刻还要忍受道人的打骂,如今好似做梦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