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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汉王府书房里,朱高煦拿起一张写着字的纸,专心地看了三遍。然后“呼呼”吹了几下上面未干的墨迹,他很快就有点不耐烦了,便拿一枚玉镇纸压住宣纸。

    “这就是三七?”朱高煦指着箱子里、比洋姜大的泥巴色东西。

    王贵忙道:“回王爷话,此物正是三七,三年生的上等货,本地人称豹子头。奴婢问过陈神医,这三七有养气补血之效,也能治头痛。此物只有云南才有,像这等成色的三七,个头又大又少,外地极难买到。”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皇宫有全天下的贡品,应该也有三七哩。”

    “宫里有没有不要紧。”朱高煦不以为然道,“我在信里也说了,高燧新婚那两天,我见到母后、母后说常头疼;既然三七能镇痛,不管宫里有没有,这也是做儿子的一份孝心。”

    王贵忙道:“王爷说的是,单凭王爷心里挂念着皇后娘娘头痛,这份心意就很珍贵哩。”

    朱高煦沉声道:“送礼的心意只是个由头,你别忘了我交代你最重要的事,一定要细致!”

    王贵神色一正,躬身道:“奴婢定不敢忘!”

    “很好。”朱高煦道,“我叫陈大锤、赵平带着几个可靠的亲卫跟你去。办那事儿……就让陈大锤去,你估计更容易被人盯着。”

    王贵拜道:“奴婢遵命。”

    朱高煦要办的事就是把徐妙锦接到云南来,要不是刚到云南那几天郭薇生病,他早就派人回京了。

    王贵等一行人临走之前,王妃郭薇知道了此事,写了两封信托王贵顺道带回京;一封给父母、一封给姐姐郭嫣。

    ……

    此时正是四月间,京师百花凋零,花中之王牡丹却正当绽放之时。

    皇城东宫里没有牡丹,皇太子还是世子时住的旧府邸、却种了很多牡丹花;百花之中,太子最喜欢的就是牡丹。于是趁着初夏好时节,太子便准备挟家眷回世子府赏花。

    太子妃张氏当然也要陪世子回去。

    一个宫女拉开了寝宫旁边的门,原来里面是一间无窗的耳房,现在这间房没住人、却放满了各种衣服头饰鞋袜,摆着一张紫檀梳妆台,变成了张氏专门放衣帽的房间。

    张氏在梳妆台前面的椅子上坐下来,两个奴婢开始取衣裙,放在她们的身前展示,让张氏挑选。

    近侍萝儿站在椅子旁边嘀咕道:“郭次妃开始挑衣裳时,比娘娘您还早,也没先过来问娘娘一声!奴婢瞧她眼里全然没有您,更不顾礼数,只想着讨好太子爷了。”

    张氏的单眼皮小眼睛里露出一丝冷冷的微笑,没理会萝儿,眼睛依然看着拿衣裳的奴婢,只是摇摇头道:“换。”

    萝儿继续轻声道:“光是挑拣衣裳,她已折腾快半个时辰了,一个劲问身边的奴婢,除了牡丹、太子爷喜欢看甚么花色的裙子……邀宠之心,连半点遮掩也没有!

    说来也怪,本以为太子爷那阵子新鲜一过,又会回到娘娘宫里来,没想到这么长时间了,太子爷还爱去郭次妃那边。”

    张氏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声音,表情很平静,似乎毫不在意。

    萝儿一说起这些破事、太子妃又允许她说,于是另一个奴婢也念叨起来:“上次奴婢打那边过路,被郭次妃叫住了使唤;奴婢却并不是服侍她的人,心里自然有一百个不情愿,答应慢了点,便被骂了一顿!奴婢还听说,郭次妃说过甚么她出身侯府,好像东宫是她说了算似的……”

    张氏听到这里,脸色一变。

    先前萝儿说太子怎么喜欢郭次妃,张氏一点反应都没有;但刚才这奴婢一番话,不知哪里触怒了张氏。张氏马上就指着拿衣裙的宫女骂道:“你是没长心还是没长肺,不会挑衣裳?”

    “奴婢知错了,奴婢为娘娘换一样。”宫女忙低头道。

    刚才在张氏面前说闲话的两个人,赶紧都闭了嘴。这时萝儿走过去,挑了一身衣裳放在身前比划,说道:“娘娘您看这身如何?”

    张氏一看那罗裙上绣着牡丹,这才收住了火气,说道:“还是萝儿知我心。”

    萝儿用讨好的口气道:“太子爷回旧府赏花,娘娘不用穿礼服,大可穿得漂亮一点。此行除了太子爷、娘娘身份最高,牡丹乃百花之王,您不穿牡丹、谁敢穿呀?”

    大伙儿打扮准备妥当,仪仗车马早已备好。等张氏、郭嫣前后来到朱高炽跟前时,众人发现俩人衣裳上的绣花竟然十分相似!

    但细看之下,郭嫣穿的不是牡丹,而是芍药。她倒是讨了个巧,芍药花没有花王的大名,却与牡丹一样大朵艳美,正是太子爷喜欢的花儿。不然太子也不会在旧府种那么多牡丹,也不会到了季节专门回去赏花了。

    难怪常有人在张氏面前说郭次妃心眼多,这不穿条裙子、想法也不少哩。

    太子便带着一大队仪仗、随从,携家眷出皇城回旧府去了。

    牡丹种在旧府后园子里。今日阳光明媚、清风徐来,贵妇们都打着伞遮阳,生怕晒黑了一点影响美貌,反倒是朱高炽不想打伞,他平时都不出门,长得已经够白,正想赏花时晒晒太阳。

    一众人来到园子里,朱高炽便让宦官扶着慢慢踱步,身后的宦官们则抬一把椅子跟着,只要朱高炽走累了,便随时可以坐下来休息会儿。他今天心情很好的样子,一出皇宫,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几分。

    郭嫣眼里确实只有太子爷,她刚到后园,就在太子面前吟了一首诗:“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花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太子听得兴致勃勃,称赞了一声吟得好。

    就在这时,忽然不知从哪里飞来了一群蜜蜂!花|径上的女子们马上发出了一阵尖叫声。

    那群蜜蜂不管别人,竟径直向郭嫣身上飞去。电光火石之间,郭嫣已是花容失色,她丢下伞调头就跑,慌不择路将石径旁的牡丹踩得一片狼藉。然而她哪里跑得过蜜蜂的翅膀?许多蜜蜂已沾到了她身上,让她发出一声声凄惨的惊呼。

    “快!快……”朱高炽指着郭嫣。宦官宫女们赶紧追过去了,有宦官机灵的马上脱了外衣,要去驱赶蜜蜂。

    忽然“啊”地一声尖叫,郭嫣一个踉跄,竟摔进了水池里。宦官宫女赶上来,好不容易才赶走了蜜蜂,将湿|淋淋的郭嫣救起。

    太子急得慢吞吞一撅一拐赶到池边,见郭嫣已不省人事,脸色纸白,连嘴唇都乌了!那池水很浅、不及人深,郭嫣应该没淹着,却不知是摔着了、还是吓到了,人已昏了过去。

    “马上去叫御医,御医!”太子喊道,“将郭次妃抬到屋子里,赶紧弄干她身上的水。”

    发生了这样的意外,赏花是赏不下去了,众人陆续离开了园子。

    宫女们关上门给郭次妃擦拭身体、换衣裳,不一会儿房里却传来一阵惊叫。朱高炽掀门进去看个究竟时,有个宫女道:“郭次妃流血了!”

    但大伙儿也束手无策。等到御医赶到府上,才叫御医为郭次妃诊脉。这时郭嫣已经幽幽醒转过来。

    御医隔着帘子把脉之后,又问了宫女几句话,便对朱高炽道:“禀太子殿下,太子次妃本人没事,只是惊吓过度,需要静养一些时日,可是……”

    御医脸色难看,终于把话说了出来:“可是次妃小产,皇孙已是保不住了。”

    “郭妃怀孕了?”朱高炽愣道,“俺为何不知?”

    “这……”御医答不上来这等问题,支支吾吾道,“或是有喜之后时日不长,瞧不出来?”

    就在这时,郭嫣嘶声裂肺的声音忽然在帘子里响起:“还我孩儿!还我孩儿……”

    御医脸色慌张,忙道:“下官只懂诊脉,甚么也不知道。请换地方开药方、为太子次妃调养贵体。”

    御医抱拳执礼,告退之后,逃也似的离开了此是非之地。

    果然没一会儿郭嫣不喊了,却挣扎着伸手掀开了帘子,满脸泪痕道:“太子爷,有人在我的衣裳上动过手脚,抹了蜂蜜甚么的,有人害我!”

    朱高炽脸色铁青,却比郭嫣沉得住气,他说道:“爱妃稍安勿躁,事已至此,且好生养着身子。俺定查个水落石出,还爱妃一个公道。你怀的是皇孙!俺倒要看看,谁的全家活腻了!”

    朱高炽走出房间,立刻就传令道:“把郭次妃身边那些奴婢,全给俺抓起来!”

    不一会儿,一些宦官宫女便自己跑了过来,跪伏在院子里一个劲磕头求饶。

    朱高炽看着他们,脱口道:“阉人最坏!把这几个宦官拖出去,立刻给俺打死!”

    “太子爷饶命,太子爷,奴婢甚么都没做,奴婢冤枉啊……”几个宦官咚咚咚直磕头,脸上是血泪横流。

    任那些宦官磕破了头,还是被另外一些宦官抓走,强拉硬拽往外拖。府邸上下顿时一片鸡飞狗跳。。

    几个宦官被拉到门楼时,地上留下了一片水渍,一个个吓得只顾求饶。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道:“慢着!”

    朱高炽回头看时,说话的人是太子妃张氏。在这座府邸上,他下了令之后,还能制止他的人、也只有张氏了。朱高炽的眉头皱了起来,却没急着吭声。

    那几个将要被打死的宦官挣脱开来,连滚带爬地跑到张氏跟前跪倒,“谢太子妃娘娘,娘娘菩萨心肠,谢娘娘……”

    张氏冷着脸道:“别谢我!你们能不能活命,还要太子爷说了算。”她说罢屈膝道,“这等惨事谁都不愿意看到,却已发生了。事已至此,太子爷先消口气,稍等再处置他们可好?咱们进屋坐会儿罢。”

    朱高炽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走进屋子里。

    张氏扶朱高炽坐下,柔声问道:“妾身过门以来,是不是一向与太子爷一条心?”

    朱高炽想了想,立刻点头。从北平到京师,张氏做了无数事,为什么、有什么目的,朱高炽都看在眼里的。若没有她,朱高炽能不能顺利成为太子,真不好说。

    张氏又问:“妾身是那种不识大体、不顾全局的善妒妇人么?”

    朱高炽只得摇头。本来张氏封了太子妃,张家兄弟可以恩封个一官半职的,她也拒绝了,说现在就迫不及待提拔外戚亲信,会给父皇的印象不好。

    张氏听罢,便不动声色道:“太子爷到现在只有妾身和郭氏两个妃子,按理说,这事儿要真的有人害她,那妾身肯定要被怀疑了。”

    朱高炽依旧没有吭声。

    张氏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就因争宠,把太子府闹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内里居然还有阴谋毒计,致父皇的皇孙或孙女死于腹中!父皇母后会对东宫甚么看法,会如何看待您这个太子?这件事,对整个东宫有害无益!妾身会做那种事吗?

    那腹中的孩儿不管是谁生了,总是太子爷的骨肉。难道在太子爷心里,妾身是那等无情无义的狠辣之人?”

    听到父皇要怎么处置东宫那句话,朱高炽脸色马上变白了,他终于开口道:“俺说过怀疑你了么?谁也没说这种话啊。”

    张氏“哼”了一声:“郭次妃一直嚷嚷有人害她,整个东宫谁敢害她,不是明摆着的事儿?”

    朱高炽初时非常恼怒,如今却愁眉苦脸:“不是今天御医来,俺还不知道郭次妃有了身孕……这可怎么与父皇母后说?”

    张氏也皱眉道:“妾身也不知啊!太子爷成天见她也没瞧出来,妾身十天半月见不到她一回,从何得知?妾身觉得郭次妃什么事儿都往心里搁,谁都防着、不和人说掏心窝的话,她又不太懂……妾身估摸着连她自个也不知怀孕了!”

    “郭次妃平素没去给太子妃见礼?”朱高炽愣道。

    张氏道:“没来!不过这些都是小事儿,只要东宫没闹出甚么大事,妾身就烧香拜佛了,哪里还顾得上计较鸡毛蒜皮的琐事?太子爷就两个妻妾,她平素也不招惹妾身,妾身若连一个人也容不下,还怎么做太子妃呀?”

    朱高炽沉思不语。

    张氏道:“妾身给太子爷出个主意。此事不小,得先过了父皇母后那一关再说。禀奏父皇母后,您必须这样说:郭次妃是自己不小心摔掉了孩儿……

    可能事实本就如此!整个东宫,连妾身平素也不爱涂脂抹粉,对宫女们更管得严,只有郭次妃成天往身上抹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那些桂花油、胭脂花粉,哪样不招惹蜂蝶的?也难怪那群蜜蜂只盯着她。

    这也不算欺瞒,众目睽睽之下,那么多人都看到了。没人推她、是她自己乱跑掉进池塘里的!如此一来,这只是一场意外之不幸,别说太子爷的颜面,就连父皇母后、整个皇室的脸面也保住了。”

    朱高炽听到这里,微微点头。张氏说得不无道理,就算此事真有阴谋,也不该到处说,把太子次妃的孩儿弄掉这等丑事、哪个朝代的皇室会拿出去宣扬的?

    正想到这里,张氏的声音又道:“太子爷必定不能这么就算了,等台面上的事儿糊住,您再私下派人暗查,一旦查出真相,再悄悄让那歹人付出代价!不然这等事要三司法来定案?那不得笑掉天下人的大牙!”

    “言之有理!”朱高炽忽然有点后怕,说道,“刚才俺恼怒昏头,险些犯下大错!幸好有爱妃提醒。”

    张氏试探着轻轻拉住朱高煦的手臂,温柔地说道:“咱们是结发夫妻,太子爷是我的亲|夫、瞻基是我亲儿,一个女子最重要的就是这些了,妾身怎能不为自个家着想?”

    朱高炽把多肉的手放在张氏的手背上,“唉”地叹了一口气。在他心里,其实最重要的也是亲人,无奈亲人里父亲弟弟都伤了他的心,自家妻、子,那么多年怎能没有一点情分?

    张氏又柔声劝道:“太子爷也很累,每天小心翼翼,妾身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只要太子爷能舒坦一点,您要宠谁、和谁睡,妾身哪能不依着您这点喜好哩?

    不过您只要心里明白就好,宠归宠,别太纵容了宫里的女子。像郭次妃那样,成天涂脂抹粉,弄得家中不宁,又不懂谦虚礼数,母妃是最恶这种人的;若叫父皇母妃知道是因太子爷纵容,以后还不是要太子爷替她顶着?

    妾身早就想替太子爷管教她了,可见太子爷溺爱,又不敢惹您不高兴,生怕太子爷觉得妾身是妒忌、公报私仇。”

    朱高炽道:“爱妃多虑了,谁是太子妃,俺心里不清楚?管束操持东宫内务,那是你的本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没有高低贵贱怎能有礼数,没有点规矩如何成方圆?”

    张氏起身屈膝道:“有太子爷这句话,妾身就不必畏手畏脚了。”

    朱高炽摆了摆手,走出房门,看着还跪在地上的阉人,面露一丝厌恶,便挥手道:“起来了,俺刚才伤心恼怒,幸得太子妃劝诫,方未赏罚不公。这事儿与你们无关,是太子次妃自己不小心所致!不过,你们也要做好本分,今天就没侍候好太子次妃!”

    宦官们不断磕头,如获大赦,在那里千恩万谢。

    ……太子说话的这房门口,就在郭嫣卧床房间的隔壁,太子的一番话,她应该也听见了。

    ……

    ……

    (各位书友,因明天我生日,想请假休息一天,抱歉啊。请假算月假,我每月只请一天假。)

    送王贵等人离开云南府后,沐晟仍未到汉王府来见面。沐晟只是侯爵;朱高煦是亲王、不可能先去拜见沐晟,只能稍安勿躁看看是怎么情况。

    朱高煦觉得,人们还是要见面交流。哪怕那些礼仪有点虚假,但善意、恶意或是戒心等等基本态度还是能判断的;不然只能凭空想象,相互猜忌。

    要了解云南府的形势,除了找经营云南多年的沐府,朱高煦觉得沈徐氏也可能知道不少。

    这时他想到了菜海子南边的梨园,沈徐氏说过给他留有贵宾专座。

    ……

    亲王出行阵仗很大,但今天朱高煦穿了那身浅紫色旧袍服、只带了韦达和王斌两个人就出门了。俩人都是卫指挥使、正军六千余人马的统帅,不过现在王斌只是个负责赶车的马夫,韦达只是个跟班。

    菜海子梨园,不仅是座戏楼,还附带经营酒楼、茶楼、客栈等。

    他们到地方时,已快到中午了,于是朱高煦请两个护卫部将先上酒楼吃饭。

    叫了一桌酒菜,三人便小声闲聊着、等菜肴上桌。

    就在这时,邻桌来了个少年郎,马上就吸引了朱高煦的目光。那少年一身青布布袍、方巾打扮,长得白净俊朗,这倒没什么稀奇的,云南府也有不出门晒太阳只闭门读书的士子……有点特别的是少年郎实在太讲究了,比朱高煦这个亲王还讲究。

    只见少年站在桌子旁并未马上坐下,而是先掏出一张洁白的手帕,仔细拭擦了一番条凳、木桌面,这才将手帕揣进袖袋,正身坐下来。

    等茶博士上来放上茶盏,提着茶壶要倒茶时,少年道:“稍等!”又掏出一张白手帕先仔细擦了一番茶杯,才允许茶博士斟茶。

    少年郎这才安心坐在座位上,将手里坠玉装饰的纸扇放在桌子上。然后他缓缓端起茶杯,从容放在鼻子前轻轻一嗅,眉头微微一皱,似乎有点嫌弃茶水的气味;不过他还是轻轻抿了一口,重新整齐地放在陶瓷底座上。

    看得朱高煦怔了好一会儿,抬头与韦达王斌面面相觑,三人对视一眼,都没吭声。朱高煦赶紧端起茶杯闻了一下,说实话他没闻出甚么怪味儿,觉得这云南生茶香味淡雅还不错。

    没一会儿朱高煦要的酒菜已陆续上桌了,他提起筷子、正要夹菜,这时忽然发现里面一个汉子正拿出一把小剪刀,轻轻剪断了一个食客腰间的钱袋。

    朱高煦放下筷子,还没来得及开口,邻桌的少年郎已一把拽住了从旁边走过的盗贼,“阁下生得好手好脚,为何要做这等勾当?”

    那少年郎挺机警、而且颇有几分正义感!朱高煦见状,重新把筷子提在手里,等少年去出头。

    “最好别惹麻烦,放手!”盗贼露出凶狠的表情,挣了一下没走脱,伸手推那少年郎。少年郎一把扭住那人的手臂,便往桌子上按:“跟我去见官!”

    “哗啦哐当……”木桌一歪,上面的茶杯、筷子醋等物顿时掉了一地。楼上的食客哗然,纷纷看了过来,有的已站起身。

    盗贼从桌面摔到地上,马上翻身起来,便掏出刚才那把剪刀,一边在面前乱舞、一边向楼梯口退:“别过来!”

    少年郎恼怒地抓起一条圆凳、向盗贼投掷过来,盗贼偏头一躲,圆凳径直向朱高煦这边飞来,“砰……哐哐”几声,朱高煦面前的菜盘子顿时一片狼藉,他手里拿着一双筷子,面对的却已是满桌子碎盘子和菜污。

    朱高煦愣了一下,便伸了一下腿,刚好被跑过的盗贼踢到,“啊!”盗贼一个踉跄,摔了个嘴啃泥。

    少年郎顿时奔过来,径直跨坐上去,按住盗贼的手。这时另外几个食客也冲了过来,纷纷按住了地上的人。

    “街口就有官铺,去个人叫官差过来。”有人嚷嚷道。

    少年郎站了起来,看着地上扭头怒视他的盗贼、冷冷“哼”了一声,从袖袋里摸出手帕抖了一下,便拭擦起身上的灰土和手掌,然后伸手轻轻抚着两鬓,将头发弄服帖了。

    “好!好……”有食客抚掌赞道。

    少年昂着头一脸得意,又向称赞他的人颔首示意。

    这时一个老头带着几个人走过来了,老头一跺脚道:“抓人归抓人,可您也不能把咱们的楼拆了呀!”

    一个小二指着小年郎道:“就是他扔凳子砸的。”

    老头立刻快步走上来,身边的人也把少年围住了,老头道:“小哥义举,咱们都敬佩之至。可您砸坏了那么多东西,可得赔哟。”

    “你这老儿好不讲理!”少年郎皱眉道,“你们这楼上有盗贼,还要我来赔?”

    老头道:“小哥话不能如此讲,咱们开门做生意,这盗贼又不是咱们叫来的,你若为了抓他、把整个梨园都烧了,是不是也想拍拍屁|股走人呀?”

    朱高煦看到这里,拿着什么都没夹到的筷子站了起来,说道:“掌柜的算一算,损失了多少,都算到我这桌,麻烦叫人来拾掇一下,再上一桌酒菜。”

    老头听到有人要承担,马上转过身来。朱高煦也是一番好意,心道自己既然见到这种见义勇为的事,就应该实际地鼓励一下;又觉得那少年郎人不错、似乎也不是普通人家出身,顺手帮他解决点麻烦,也可以认识一下。

    不料朱高煦话音刚落,少年郎却一脸羞愤道:“你以为我缺这点钱,多少钱算上!”

    老头马上叫人清点地上的狼藉物什,道:“二十贯钱,不是钞。”

    “二十贯!?”少年顿时大怒,“你们好不要脸,这也能趁机敲一笔?”

    老头道:“话别说得那么难听,坏了那么多东西,还有一桌菜,不值二十贯?”

    “笔墨侍候!我写欠据。”少年道。

    老头哭丧着脸道:“咱们这地方概不赊欠。”

    “我今天只不过没带钱罢了……”少年红着脸道,“要不要欠据?”

    老头转头看朱高煦,朱高煦对他微微点头。

    那少年倒是机灵,也回头看了朱高煦一眼,红着脸道:“你们别把人看扁了,等着瞧!”说罢强行要纸笔写上欠条,然后调头就走了。

    朱高煦目送他的背影,又对老头道:“一会结账,在我这桌多加二十贯就是。”

    这戏楼的掌柜似乎也没做错什么,有人要赔钱了,还将那少年的欠条送给朱高煦。朱高煦重新坐下来,展开欠条一看落款:耿浩。

    他马上一愣,将欠条给韦达和王斌传阅了一遍。韦达马上低声道:“不会是长兴侯家的人罢?”

    朱高煦不置可否。长兴侯耿炳文,在真定之战中被朱高煦阵斩,听说确有家眷在“靖难之役”后逃到了云南……耿家的人跑云南肯定是投奔沐晟,因为沐晟的亲舅舅就是耿炳文。

    在云南府遇到这个姓耿的操|着官话的人,还真有可能是长兴侯家的子弟!

    从旁边的窗户看下去,朱高煦没再看到刚才那少年了。他想了想便道:“罢了。”

    两个随从也点点头。

    狼藉的东西已收拾干净,等菜肴再次上桌,朱高煦拿起筷子。他左右看了一下,觉得很平静、没有凳子什么的突然飞过来,终于夹到了一筷子菜放进嘴。三个人的午饭总算能安安稳稳吃了。

    ……过了一会儿,又有人坐到了邻桌那位置上,是两个小娘。

    其中一个穿着花花绿绿颜色花纹非常复杂的衣裙,戴了顶盖子一样的奇怪帽子,一看就是云南不知甚么土司人的打扮。另一个却是汉人小娘,十余岁的年纪,长了一张鹅黄色的嫩|脸儿,大眼睛、尖下巴;却穿着一身圆领袍服,头上梳着发髻扎着头巾,一身女扮男装书生打扮……但没甚么用,一看就是女的,且不看胸脯隆起的弧度,就那张脸想装男的、确实比较难。

    两个小娘都在左顾右盼,好像在寻找甚么人。朱高煦一声不吭地吃着菜,没贸然理会她们。

    这时搭着肩巾的小二上来了,问道:“二位客官喝茶还是打火?”

    “上两盏生茶。”女扮男装的小娘道,接着又问,“这桌没人来过?”

    小二道:“来过好几拨人哩,还有个坐这位置的后生,方才差点没把咱们这楼都拆了!”

    小娘瞪了一下大眼睛:“长什么样的?”

    小二皱眉想了想:“小的想不起来了。”

    就在这时,朱高煦放下筷子,说道:“姑娘要寻的人是耿浩?”

    话音刚出,那五颜六色的姑娘的嘴|儿都惊得张开了,一脸防备的目光看过来、十分不友善,反倒是女扮男装的小娘十分镇定,很快站了起来,向朱高煦这边打躬作揖道:“敢问阁下高姓大名,您认得他?”

    朱高煦见她小小年纪十分沉着,暗自佩服,也站起来回礼,说道:“免贵姓洪,在下不认得他,不过有一张他写的东西。”

    “不知是何物?”小娘的头微微一偏,躬身又是一礼,拿额头侧面对着朱高煦。

    朱高煦摸出那张字据,放在了桌案上,“姑娘看看,是不是他的字据?”



    /p>        女扮男装的小娘看了字据道:“小弟请为他赎回此字据。”

    小弟?朱高煦笑道,“算了。刚才那小兄弟也是为了惩恶扬善、才打坏了东西,我就坐在旁边没出手,那就来收拾残局好了。”

    小娘也不执着:“洪兄仗义疏财,小弟佩服之至。”她顿了顿又道,“后会有期,告辞。”

    朱高煦也与她道别,转头喊道,“结账!”

    他瞧了一下,见那两个小娘往里面的戏院去了。

    算钱的时候,朱高煦想用大明宝钞结算、毕竟是他们家印的;但这时才发现,在云南府大明宝钞已经贬值得不像话,钞钱比值居然是五十比一!大明朝廷这超前的纸币,看样子快玩不下去了。

    二十贯(铜)钱需要最大面值一贯的大明宝钞一千张!朱高煦显然没带那么多,只好用一块银锭付了钱。

    朱高煦等人也向戏院走了过去,一进去顿时被场面震惊了!里面简直是人山人海,入眼处全是人头。大堂里、三面的楼上早已满座,门口这边还站着很多人,朱高煦一进门差点连站的地方都没有。

    幸好朱高煦个子高,当下便十分好奇地看向戏台子,上面却站着个老旦,正在念白:“老身姓郑,夫主姓崔,官拜前朝相国,不幸因病告殂。只生得个小女,小字莺莺,年一十九岁,针指女工,诗词书算,无不能者……”

    虽然那戏文念白腔调与平常说话不同,但朱高煦还是听懂了“夫主姓崔……小女小字莺莺”,他顿时笑道:“这不是《西厢记》么?”

    旁边一个汉子搭腔道:“这个是老旦,云南府最红的头牌花旦李楼先还没上场。我们得找个靠背的地方,一会李楼先上场,我们怕要被人掀翻在地踩上两脚!”

    “这么厉害?一会儿我真想去见见那个李楼先。”朱高煦道。

    那汉子“嗤”地笑了一声,“兄弟连坐的位置都买不到,还见李楼先?”

    “这名字不就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意思?”朱高煦笑道。

    汉子不明所以,伸颈继续看戏。

    就在这时,朱高煦又看到了刚才那俩小娘,女扮男装的小娘个头还没长太高,被前面的人挡住了,在那里垫着脚尖,也是无济于事。她听到朱高煦等人说话,朝这边瞧了瞧。

    朱高煦挤了过去,依着她刚才的自称、道,“小兄弟爱看《西厢记》?”

    小娘看了朱高煦一眼,马上争辩道:“谁说我爱看了?我就是想看看李楼先罢了!”

    朱高煦片刻后才回过神来,西厢记在这个时代是限制级的戏、会教坏小朋友,大户人家的小姑娘是不能看的……这小娘,朱高煦猜她的来头、有可能并不简单。

    小娘又道:“看不到哩,算了!本来叫人买好了座位的,他没来。”

    朱高煦沉吟片刻,道:“我有座位,今日反正也有事要走了,不如让给小兄弟罢。”

    “啊,真的么?那怎么好意思……”小娘嘴上说不要,目光却满是期待。看样子小姑娘是相当喜欢这台戏的。

    “跟我来。”朱高煦转身走到门口。

    一行人在戏院门外,见一个中年妇人正在招呼客人。朱高煦便走上去,摸出一张帖子,对妇人道:“你们家夫人给了我这张贴,说给我留有座位,你看看有用么?”

    中年妇人展开一看,看了朱高煦一眼,马上屈膝行礼道,“贵客请,老身为您引路。”

    就在这时,小娘恍然道:“嗯?洪公子,您怕是说了个假名儿蒙小弟呢!”

    朱高煦笑道:“彼此彼此。”

    小娘不服道:“你没问我名字,我也没骗你。”

    朱高煦道:“相逢听戏就当一场戏,又何必执着于戏外之事?”

    小娘只好摇头笑了笑。

    几个人跟着妇人上了楼梯,来到了一个雅间。走进去时,见这地方往外凸出一些,就像一个半封闭的阳台似的。朱高煦往戏台子上一看,此地虽然是斜对着戏台子,却离得非常近;比坐在大堂的前排还好,这边坐得高、不用仰着头看,十分轻松。

    “小兄弟,请。”朱高煦招呼道。

    朱高煦和女扮男装的小娘坐下来,韦达、王斌,还有那个五颜六色衣裙的小娘都站着。

    不一会儿,便有几个丫鬟端着茶壶、点心进来了。接着一个中年男子走了进来,抱拳道:“打搅诸位雅兴,抱歉抱歉。在下是梨园的大掌柜徐财六,见过公子。”

    大掌柜站在那里,朱高煦却没理会,他转头问小娘:“你真想见李楼先?”

    小娘看着朱高煦,没说出话来。

    那大掌柜徐财六说了话、没得到回应,他却毫无尴尬之态,微笑着站在那里,做出一副饶有兴致听朱高煦说话的样子。

    朱高煦便转头对徐财六道:“劳烦徐掌柜,一会儿李楼先有空的时候,请她到这里来,与我这小兄弟说几句话。别影响了唱戏,那么多人等着哩。”

    徐财六抱拳道:“遵命。在下便不打搅诸位雅兴了,您有事尽管吩咐这边的奴婢。”

    朱高煦点点头。

    等徐财六走了,小娘便上下打量了两眼朱高煦,微微一侧头,“兄台不会是梨园的主人罢?梨园不是沈家的,你姓沈……好像不太对呀。”

    朱高煦忽然开口道:“难道小兄弟姓沐?”

    一瞬间他真是服了……突如其来的一问,小娘竟然面不改色,依旧端坐。而站在她身后的土司小娘、又把她给卖了,那土司小娘满脸惊愕。

    “兄台说说,我哪里像姓沐?”小娘微笑道。

    朱高煦笑道:“哈哈,你不猜我,我就不猜你。”

    “要不咱们看戏罢,在下可不想白费了这好座。”小娘脸儿上红红的。

    朱高煦起身道:“你们慢慢观赏,我之前说过的,有事要先走了。”

    俩人遂相互告别。朱高煦等人走出了雅间,马上有人送他们出门。朱高煦挥手叫人别送了,这才打量了一眼王斌和韦达,目光停留在皮肤黝黑的王斌脸上,招手等王斌俯首过来,便小声道:“王指挥今日得干件小事,盯着那个小娘,一会儿戏散了,瞧她去了哪。”

    王斌抱拳道:“公子亲自交代的事,都不是小事,小的定办妥!”

    朱高煦点头,转身离开了梨园。

    ……

    朱高煦回到汉王府,来到前厅书房,召长史钱巽见面。

    汉王府的大多文武官员,他都找人查过底细,像这个钱巽是建文朝留下的小官,原来在五军都督府做官。

    “长兴侯耿炳文有几个儿子?”朱高煦问道。

    钱巽躬身马上答道:“回汉王话,有四个儿子。依次是前军都督佥事耿璇、后军都督佥事耿瓛、尚宝司卿耿瑄、鸿胪寺右少卿耿琦。‘靖难’之后,耿璇、耿瓛、耿瑄仍在京师做官,耿琦不知去向。”

    听到这样流畅的回答,朱高煦露出十分满意的表情,又问道:“耿浩是哪家的子弟?”

    “这……”钱巽沉吟片刻,“下官不知。”

    朱高煦挥了一下手,钱巽便道:“下官告退。”

    过了许久,王斌回来了,到书房拜见。他上前禀报道:“不出王爷所料,那俩小娘是沐府的人,从后门进了沐府。末将瞧她们的模样,怕是偷跑出沐府的。”

    “哦。”朱高煦应了一声,拿手在额头上摩挲了两下,若有所思的模样。

    这时王斌继续道:“末将一路跟过去,发觉又另有其人跟着末将。末将怕跟丢了俩小娘,便没法把那人揪出来……王爷,沐府发现了俺们在跟他们的人,要紧么?”

    “不要紧,只是会让沐晟觉得我来者不善。”朱高煦皱眉道,“但跟你的人,不一定是沐府的人。”

    王斌一脸疑惑道:“谁会跟着末将哩?”

    朱高煦摇头道:“我如何得知?但王指挥自己不是说了,她们是偷跑出来的,就可能瞒过了沐府的人。”

    王斌犹豫着微微点头。

    朱高煦也是一头雾水,不过这些都算是小事,耿家又翻不起甚么浪子了,并不要紧。

    ……现在朱高煦最纳闷的是:沐晟为啥不来见个面?朱高煦一个亲王来到云南,再怎么着,基本的礼节还是要的罢?

    有三种可能,一是沐晟根本不在云南府城;二是他真的病了;三是他装病不想来拜见“燕逆”的儿子……准备撕破脸造反?

    朱高煦寻思了许久,便道:“咱们得弄一个奸谍衙署。在京师我不敢干,在云南针对的是此地的势力,本来就是父皇交代的差事。

    王指挥是本王过命的兄弟,最靠得住,你兼领这个衙署的头领……叫侯海也过来兼任个管事儿的;还有原来‘靖难’中负责打探军情的斥候老兄弟,都编进来。俸禄我自己用府库的钱发。”

    王斌抱拳道:“末将定不负王爷亲信!”

    “别整得明目张胆的,名字就叫王府守御百户所。”朱高煦道。

    他想到就干,第二天把人找到了王府里,照一个百户所的规模、很快先搭建好“戏台子”。

    (本章完)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郎朗的读书声在汉王府文楼中传出来。朱高煦走到门口,看到朗诵蒙学的一大群青壮汉子,觉得场面确实有点怪异。

    不过这种怪事却是他自己搞出来的,来读书的是“王府守御百户所”以及王府仪卫队的军士。朱高煦发现这些汉子有一半多不识字,不识字怎么用?

    明净的文楼大堂里,本是文雅儒生谈经论典的地方,现在却正襟危坐着两三百名黑|糙的汉子。正在教书的侯海在人群中一边念书,一边踱着步子。

    侯海率先看到了朱高煦,急忙放下手里的书,作揖道:“拜见王爷。”

    坐在最里面的王斌转头看了一眼,先站了起来,一群汉子几乎同时起立,转身向门口抱拳行军礼。

    朱高煦摆摆手:“免了,你们继续,我只是路过瞧瞧。”

    他说罢离开了文楼门口,身边的长史钱巽不动声色地说道:“王爷让武人在文楼读书,若传出去,天下士人定会诟病王爷重武轻文、有辱斯文。王爷不可不察。”

    “嗯……”朱高煦发出一个不置可否的声音。片刻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姿态似乎和父皇发出这个声音时差不多。

    正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不知不觉中,朱高煦似乎不自觉地学到了父皇的一些东西。

    钱巽不再说什么,二人前后在王府前厅的横街上走动着。朱高煦有点出神,低头默默地寻思着甚么。

    他在想沐晟,也可以算是父皇、太子|党、沐晟和他,四者的关系。

    至于建文帝,那不是朱高煦最重视的人。现在最要他命的、是燕王系内部的矛盾,建文旧党反而无关紧要。

    ……首先,朱高煦自己的长期打算从来没有变过。那就是:当有一天、别人威胁到他和全家安全的时候,直接起兵造反!绝不愿像史|上的汉王一样,坐以待毙、等别人把他涂抹打扮成一个黑脸反贼。

    不过想不想造反并不重要,有没有实力才是关键。只要有了实力,对手不死也要掉层皮,别想那么轻松!

    接着,他就是想办法坐大实力。这事儿他早就在做了,藏了几个建文朝最有本事的大将,便是他在父皇眼皮底下冒险做的、唯一能积攒实力的事。

    现在朱高煦到了云南,就算有人监视、却也是天高皇帝远,能干的事多了。他初来乍到,目前认为沐晟最是云南的关键。

    ……对朱高煦最有利的结果有二:要么除掉沐府,汉王府独大云南;要么拉拢沐府,成为他的帮手。

    欲达到前者结果,太子|党不会坐视不管,父皇也会因此感到压力;还有个副作用,沐府在云南土司中威望很高,没有了沐府,有可能云南土司一时间会失控。

    而后者,却比较难。朱高煦到云南后、一直没见到沐晟,每天都琢磨此人。他觉得沐晟不太可能直接起兵反抗朝廷,除非沐晟感受到了灭顶之灾,想要鱼死网破。

    不然,沐府造反的风险太高、收益太低。沐晟已经是云南不冕之王,除了当皇帝,还有甚么东西能促使他起兵的?

    朱高煦眼下也没有头绪,对云南的形势,他想先打开局面,走一步看一步。

    ……

    耿浩乃长兴侯耿炳文之孙、耿琦之子。

    前几天,沐府的人在城中各处寻找千年高丽参,又听说西平侯沐晟生病了。昨日耿浩在梨园出了点事,没见到表妹沐蓁,于是他去买了高丽参。

    今天一早,耿浩就准备拿着高丽参去沐府。

    那摆地摊卖高丽参的老头说过,这株人参虽没有一千年、一百年是有的,千年人参能治的病、百年人参也能治。为此耿浩花了整整五贯钱!

    耿浩在沐府赏赐给他们家的庄园房子里、各处翻箱倒柜找到一件红色的绸缎女衣服,然后拿剪刀剪出一块红绸,垫在雕木匣子里,再把人参小心摆放在里面,关上雕木匣。

    他将木匣放在桌案上,穿上一身白底玄色衣缘的深衣,然后对着铜镜仔细束好头发,修长的手指按住发鬓,拿起儒巾戴上。头向后轻轻一甩,儒巾两条带子就飘到了后面。

    他对着铜镜左右侧头,看镜子里清秀的脸,从各个角度打量着自己的装束。

    接着耿浩拿起一块玉佩挂在腰上、挂好钱袋,又拿起三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白手帕,分别放在两个袖袋里。最后他才拿起一把纸扇、木匣子走出房门。

    院子里还摆放着锄头、篾兜等农具,耿浩从来没有摸过,看着那些东西就皱眉。以前他是侯爷之孙,现在若要他和泥腿子佃户们混在一起,那简直就是个笑话!

    叫马车送他到云南府城,耿浩步行前往沐府。

    从城北过来,去沐府南边的正门,要经过一条有点阴森的街道。道路两侧的院子里都种着老榕树,树冠如伞,把天空都遮了。人走过这条街,就好像穿过一个洞子,明明比较宽敞的道路,也觉得有点窄了。

    敲开沐府大门旁边的角门,耿浩报上名,被门子引到一间倒罩房候着。然后许久都没人理他。

    等了估摸一炷香工夫,沐府的沐管家才过来。

    耿浩起身作礼道:“我听说表叔有恙,又得到老参一株,便前来探望表叔,还清沐管家通报一声。”耿浩说罢,打开了木匣子。

    那官家只看了一眼,便道:“耿公子莫要如此客气,侯爷的病不能服老参,公子一番心意,咱们心领了,不敢收哩。”

    耿浩眉头一皱:“沐管家是嫌在下礼薄么?”

    “哎哟,哪敢哪敢!”官家忙摆手道,“只因侯爷的病不能探视,郎中说怕染给别人。不能让耿公子见侯爷,您这礼也就不敢收啊。”

    耿浩道:“本月我来第三次了,只求见表叔一面。”

    官家苦着脸道:“真不能见,要不耿公子先在家等旬日?等侯爷病愈了,侯府定派人去请公子。”

    耿浩想了想,道:“那我想见见姑婆。”

    官家听罢沉吟片刻,点头道:“公子稍候,小的去禀报老夫人。”

    耿浩点点头。

    见侯府老夫人的要求,总算得到了准予。老夫人是沐晟的亲娘,却也是长兴侯耿炳文的亲妹妹,对耿家人还是有情分的。

    耿浩见到姑婆,见姑婆虽然头发花白、却脸色红润,气色很好的样子。他立刻就上前磕头问好。

    “好,好了!浩儿快起来。”老夫人扶起耿浩,马上就亲切地问道,“你爹娘的身子骨还好罢?”

    耿浩忙道:“托姑婆的福,家父还能下地干活。”

    他说这句话意思是过得不好、还要带着府上的奴仆亲自种地,不料老夫人竟然一脸欣慰道:“那就好,好。我叫你表叔拨了庄园、田地、还有一些耕牛丁户,就是想你们在云南能落脚生根,好好在这边过日子。像你几个伯父……唉!”

    耿浩道:“姑婆,晚辈听家父说,伯伯们还在京师做官哩?”

    老夫人微微点头,露出十分勉强的微笑。

    耿浩的脸忽然有点红,终于开口道:“晚辈从小就与表妹订了亲,如今晚辈来云南了、离得近,不知此事……”

    老夫人立刻笑骂着打断了耿浩的话,手背上已有几点老年斑的手、打在耿浩的手心上,“你这孩儿!这种事当然要你爹娘和你表叔商量呀,你怎能自个跑来说,别招惹下人们笑话!”

    姑婆似乎打了个太极,可耿浩愣是说不出理来……现在耿家人连西平侯的面都见不到,怎么商量?而且,耿浩的爹娘有一次竟然说,别提那事了!

    耿浩不是没有办法、才自己跑来说吗?

    于是耿浩径直说道:“家父随口说过不提那件事,但晚辈觉得不妥。儿时表妹在京师,与晚辈青梅竹马,晚辈实在放不下;况早有婚约,咱们耿家怎能不认?”

    老夫人听到后半句,脸色有点难看,语重心长地说道:“浩儿,父母在、怎能不听父母的话?你在云南只要安心耕读,长大了再说。”

    耿浩心中不服,明明是沐家看耿家势衰、想悔婚,现在竟然要栽到耿家头上?

    耿浩强忍住心里的不平,伸手摸了摸鼻子,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抱拳道:“遵命,晚辈听姑婆教诲,必定要有一番作为,光耀耿家门楣!”

    老夫人脸上皱纹很多了,眼睛却很明亮,目光在耿浩脸上停留了一阵,微微叹息道:“浩儿,姑婆老了,姑婆只想看你们这些小辈,都安安稳稳的,无病无痛无灾无难。”

    她说罢便杵着雕龙紫木杖要站起来,旁边的丫鬟们急忙扶住。老夫人道:“姑婆现在说久了话,就要闭一会儿眼睛养神。”

    耿浩只得躬身道:“姑婆要保重身体,晚辈便不打搅了。”

    老夫人回头道:“叫沐管家给你准备午膳,吃了饭再走罢。”

    “晚辈就不吃饭了,改日再来看望姑婆。”耿浩道。

    /p>    沐府虽是侯府,却比一般的郡王府邸还大。【全文字阅读.】

    耿浩被一个丫鬟带引着走了好一会儿,才走到内宅门楼。就在这时,一个好听的声音道:“表哥何时来的呀?”

    从后面追上来的小娘,大眼睛、娇小下巴,正是耿浩的表妹,沐晟的长女沐蓁。她早不是儿时的小姑娘,如今已出落得水灵俏丽,漂亮的眼睛未笑而含笑,颇有几分韵味。

    她喘着气儿,却笑道:“我刚打这儿过,忽然见到表哥,差点没认出来。”

    耿浩向她身后的方向看了一眼,觉得刚才自己和老夫人说话,她可能早就知道了;眼下却假装是撞见。耿浩便打拱道:“表妹,好久不见。”

    沐蓁浅笑了一下,对耿浩身边的丫鬟道:“你回去服侍祖母,我和表哥从小就是玩伴,我送他出门。”

    “是,小|姐。”丫鬟屈膝道。

    沐蓁便带着耿浩先出了内宅门楼,她转头看了一眼,低声问道:“昨天你怎么先走了?”

    耿浩道:“说来话长,改天再说。”

    沐蓁又轻声道:“表哥写了一张欠据,给一个个头很高、浓眉大眼的年轻公子,那个人是你好友?”

    耿浩皱眉道:“不是。那人有几个臭钱,就看不起人!这等人谁要和他结交?”

    沐蓁沉默了片刻,又用语速极快的话儿道:“最近滇池上来了好多鸟儿,听说漂亮得很,咱们明天到水边看看鸟儿好么?”

    耿浩道:“若被表叔知道了,不太好罢?”

    沐蓁翘起嘴儿,不悦道:“那你去不去?”

    “好好罢。”耿浩点头,又沉吟道,“唉,耿家如今这光景,你们家似乎有点看不起我。我好心买了株百年老参来,管家居然不收。”

    “我瞧瞧。”沐蓁伸手要他手里的匣子。等耿浩递过来,她打开拿起来细看了一会儿,又拿到鼻子前闻,“表哥多少钱买的?”

    “五贯。”耿浩实话实说。

    沐蓁拿白嫩的手指掩住嘴|儿,“嗤”地一声笑了出来,眼睛里满满的笑意。

    耿浩脸上一红:“表妹也嫌东西太便宜么?”

    沐蓁摇头笑道:“傻表哥,你被人骗了,这东西五百文都不值,哪能值五贯?”

    耿浩一会儿恼怒,一会儿又握紧拳头紧皱眉头。

    沐蓁打量了一会儿他,柔声道:“别人看不起你,那是别人,我从来没嫌你。耿家虽大不如前,可表哥很有志气!”

    耿浩听得,眉头舒展,一脸欣慰地看了沐蓁一眼。

    沐蓁又轻声劝道:“昨日梨园那公子,来头不小。表哥既然与他相识了,别太计较欠据的事,可以和他结交,或有办法哩。”

    耿浩愣了一下,道:“表妹莫不是”

    ..

    沐蓁听到这里,忽然气恼道:“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不也是听你在祖母面前说,要有所成就光耀门楣,才给你想办法的?”

    她说罢一跺脚,道:“你自个走,我不送你了!”

    耿浩忙道:“我只是玩笑,表妹莫生气啦。”

    沐蓁道:“在这里不便多言,我真不能送你了。记住刚才咱们说好的,这回人别先跑了!”

    滇池之畔,朱高煦带着病愈的郭薇来散心。

    当他再次见到那两个小娘、邂逅于梨园的人,他立刻就明白了一件事:还有另外一股势力在盯着沐府!

    水边的陆地上、湖面空中,到处都是一种鸟雀,飞在空中翅膀是黑的,腹部却一片雪白,十分漂亮。无数的鸟儿在空中盘旋、在地上聚集,比公园里成群的鸽子还要壮观。湖光水色、鸟雀翱翔在蓝天,正是叫人心胸舒畅的景象。

    “我今日出来,没带多少钱,太重了。你告诉我府邸在何处,等下我就给你送去!”那英俊的后生说道。

    朱高煦把目光从空中的鸟群收回,转头道:“算了,那欠据我已弄丢了,哪好再收你的钱?”

    耿浩挺起胸膛道:“说过要还,我就一定还!”

    朱高煦无言以对,如果后生马上给他钱、他就省得麻烦直接收了;但现在朱高煦并不想说自己是谁、住在哪里。

    那两个小娘正拿出米,放在手心里唤周围的鸟雀。她们还是前天那样的打扮,其中一个水灵漂亮的小姑娘、非穿着男子的巾袍,另一个穿的是花里胡哨的衣裳。

    朱高煦不想继续纠缠那二十贯钱的问题,便随口对那小娘道:“小兄弟,这鸟叫黑翅鸢,吃荤的,虫子、野兔、田鼠什么都吃,就是不吃米。”

    “啊?真的么?”小娘一脸无辜道。

    朱高煦道:“小兄弟是云南人,还不知呀?它们最近两个月到滇池边来,是来交|配的”朱高煦打量了小娘那身巾袍,又看了一眼旁边的英俊后生,微笑道,“一般这时候,鸟雀都会梳理好羽毛,把最漂亮的一面展示给异性,好吸引对方。”

    小娘的脸顿时绯红,不过她似乎很开得起玩笑,居然还带着微笑道:“兄台涉猎甚广、知道的不少哩?”

    旁边穿一身棉布襦裙的郭薇,也一脸钦佩地仰头看着朱高煦。不过她没有说话,也未表现出她和朱高煦的关系。

    朱高煦道:“我来看它们之前,也是问了别人才知道。”

    旁边的后生听到俩人说话,一脸不友善地看着朱高煦。朱高煦见状,笑着对后生道:“小哥别误会。”他顿了顿又道,“这种事罢,只要俩人齐心,没别人能插足的。你仔细瞧瞧那小兄弟,和我说话时也在看你,眼睛里全是你,你瞪我干甚?”

    这么一说,英俊后生反倒有点尴尬,抱拳道:“我不知兄台何意。”

    朱高煦抱拳道:“那我们知趣点、先走了,几位,告辞。”郭薇也款款作万福行礼,俩小娘和后生接着回礼道别。

    朱高煦转头对郭薇道:“你看那天上的太阳,好像一只大灯啊。”

    郭薇抬头看了一眼,面有不解。

    等离开了一段路,郭薇才道:“王爷,刚才那女扮男装的小姑娘、和那书生好似一对哩。”

    朱高煦笑道:“薇儿真聪明。我说的大灯,揶揄之意便是这个别人孤男寡女要黑灯瞎火,咱们好像一只灯似的照在那里,不是打搅别人好事?”

    郭薇急忙掩住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郭薇的病刚好没多久,朱高煦本来是想带她散散心的。但没走多久,郭薇就说要回马车上了,说是看见府上新来的几个丫鬟都长得黑,怕被云南的太阳晒黑了。

    俩人来到不远处的马车旁,前面赶车的位置坐着个宦官曹福,旁边的韦达牵马站在那里。

    朱高煦先扶郭薇上车,自己却站在马车旁边,回头看了一眼,沉声道:“韦指挥可记得前天咱们遇到的那三个年轻男女?”

    韦达抱拳道:“末将记得。”

    朱高煦沉吟道:“我作出如此推测:那后生写了欠据、名叫耿浩;因此看年纪应该是长兴侯耿炳文的孙子。另外两个小娘离开梨园后、回了沐府;所以其中一个可能是沐晟的女儿、侄女之类的女眷。

    前天王斌在跟着沐家小娘时,又被另外的人跟踪了。那个细作,可能为了暗中保护沐家女眷、乃沐府中人,也可能是别的势力、在盯着沐府。

    今天咱们又见到沐家小娘私自出来了,所以我认定:还有一股甚么势力在一直盯着沐府,就是前天那个细作!”

    朱高煦看了韦达一眼,稍作停顿又道:“耿炳文死前,在‘靖难之役’中稳打稳扎,没少斩获靖难军将士;真定之战,父皇说是赢了,实际却死伤惨重,咱们兄弟还差点被耿炳文围死!耿炳文是为建文朝卖命打仗的人,深得建文朝君臣信任,不然‘平燕军’第一个主将不会是耿炳文!

    如今父皇登基,绝不会信任长兴侯耿家,耿家完了!沐晟的脑子要进多少水,才愿意继续与耿家联姻?

    所以,我认为沐家小娘出来与耿浩私自幽会,绝对不会被允许。

    如果跟踪王斌的细作是沐府的人,那么沐府就已经知道了那少男少女的小动作,定然会管束沐家小娘。如此一来,今天沐家小娘还能出来?”

    朱高煦说完一通话,又斩钉截铁地说道:“还有一股势力暗中在盯沐府!”

    韦达一脸惊讶地看着朱高煦,愣了好一会儿才抱拳道:“王爷英明!”

    “胡濙的人?土司的人?可是又有点说不通,胡濙一共没带几个人,何况他盯着沐家一个十余岁的小娘作甚?”朱高煦沉吟道。

    韦达道:“王爷,要不派人查查?”

    “怎么查?派一群|奸谍包围沐府吗?”朱高煦皱眉道。

    他说罢走上马车,挑开车帘对韦达道:“去沐府,咱们在周围转一圈就走。”

    韦达抱拳道:“遵命!”

    郭薇轻声道:“刚才王爷说那番话,好生厉害。王爷费心了。”

    朱高煦伸手抓住她如削葱的雪白柔薏,看着她温言道:“不能不费心,我不想因为自己的愚蠢、而葬送身边这些亲近的人!”

    (本章完)



    /p>

    沐府西侧有一条荫蔽的大街,朱高煦坐着马车进来,觉得光线骤然一暗;树荫遮蔽了太阳,砖石地面上留下斑斓的光影。

    朱高煦轻轻挑开车帘,觉得空中的微风也比外面凉快多了。他眺望前面的街口,好像看到了隧道的出口、亮光刺眼。

    空气中飘荡着一股草木灰和豆豉的味儿。朱高煦这才想起快中午了,周围的百姓应该在做饭,而云南汉人的家常菜最喜欢放豆豉,几乎什么菜都要放那玩意,难怪有这么股气味。

    两旁的大树差不多都是榕树,大多长在宅邸院子里,偶尔也有长在街边的。不远处就有一颗很大的榕树,许多根茎交织在一起,形成两人也无法合抱的树干,看来很有一些年头了。更神奇的是,树干前还点着香烛,地上也有不少香灰残余,敢情有百姓把这棵树当神来供奉?

    朱高煦观察了一阵,发现两旁都是民宅,东边的房屋并非沐府的建筑……一般大户人家都有围墙,而且靠墙不会种树,主要为了防盗房刺客,避免刺客顺着树爬、或者藏身;沐府的房屋不可能修成这样。

    “为何不靠近了走?”朱高煦问道。

    韦达听明白是为何不靠近沐府,便俯下身看着马车里的朱高煦道:“回公子话,东边这排房屋后面,还有一条街;但街口的坊门有人看守,路人不能走那条街。”

    “哦。”朱高煦点点头。

    ……回到汉王府,朱高煦先陪郭薇吃了午饭,然后才来到前厅书房。他立刻召王斌、刘瑛、侯海、陈大锤、赵平等人见面。

    “守御百户所”以及仪仗队亲卫,几乎没有专门干奸谍的人才,朱高煦准备先亲自干,让这几个人跟着学套路,以后再把事儿交给他们。

    打开书房里面的一道木门,大伙儿跟着朱高煦走进去,里面的木架上摆满了藏书。朱高煦吩咐曹福把一副书架挪开,再挂上几张白纸拼在一起。

    趁曹福磨墨的时候,朱高煦便回顾左右道:“形势有变,不用等沐晟了,咱们要立刻抽调人手进行部署。教将士识字的事儿,让钱巽去干,王斌、刘瑛、侯海今后在我身边听从调遣。”

    二人抱拳道:“下官(末将)遵命。”

    朱高煦提起毛笔在砚台里蘸了一下,便在墙上的白纸面写起字来,下笔处落下几个有力的行草字体,写得相当好看。他这书法是原来那个朱高煦练出来的。

    沐、耿、沈、未知势力,几个字写下来,朱高煦分别画了个圈;他先解释沐府和耿家的关系,再推论出未知势力的存在。便是在滇池边与韦达说过的那番话。

    朱高煦说完,又道:“沐府、沈徐氏都是摆在明面的势力,大伙儿都知道;耿家有家眷逃到云南,也不用怎么费力就能猜到,毕竟耿老夫人就是长兴侯耿炳文的妹妹。

    咱们眼下主要查的是这个……未知势力,究竟是什么人;以及沐晟生了什么病、或人在何处?次要目标有二,其一查出耿家的人究竟被窝藏在哪里,有哪些人;其二,沐府和沈徐氏是什么关系。”    还有个人朱高煦不好说,那就是胡濙。胡濙是皇帝派来的,朱高煦不便将其摆在台面上监视。

    大伙儿瞪眼看着墙上的字,侯海要了纸笔,走到桌案前奋笔疾书。

    朱高煦等了一会,便问:“诸位可听明白了?”

    众人纷纷答道:“回王爷,明白了。”

    于是朱高煦开始具体部署。

    他先下令陈大锤在城中典下一间铺子经营首饰金玉,正是陈大锤在京师干过的勾当故技重施。

    不同的是现在朱高煦更加明目张胆,只因在云南进行奸谍活动、针对的是云南本地势力,就算被发现也不会有太严重的后果。而且云南的商铺还在“守御所”备案名字:金铺分司。

    王府“守御所”再用军士组建一个权勇队,随时在需要时向各处据点增援人手。

    以亲卫百户赵平、兼领金铺分司守备,明面上的身份是铺面掌柜。里面的人员全是奸谍,包括山东来的王府奴婢陈氏。

    这些奸谍进出金铺,又在城中租赁或购置宅邸住所、军士们带上各自的家眷住下,作为撒网出去的据点。分别在沐府西侧那条荫蔽街道及沐府各门、沈府附近、梨园附近。

    打探到的消息报到金铺分司,然后向王府“守御所”呈报,由刘瑛和侯海汇总整理。朱高煦要了解事情进展,只需召见这二人即可。

    几天后,分司、诸据点安排妥当,朱高煦还画了一张云南府奸谍示意图,标注各据点位置,藏在前厅书房里。

    ……汉王府人马是四月初到的云南府,五月初三沐晟终于来了。

    典仗侯海禀报,沐晟携夫人陈氏拜见,已迎入王府前殿等候,接着侯海呈上了沐府的礼单。

    朱高煦听到沐晟居然带了家眷,显然有亲近之意。他马上转头道:“曹福,到内厅叫王妃更衣,一会同我见沐晟。”

    曹福道:“奴婢遵命。”

    朱高煦也换了一身红色皮弁服,郭薇穿翟衣到前厅,二人一起去前殿见沐晟。

    刚走进前殿,朱高煦便朗声道:“义兄的病好了?”

    沐晟转身过来,听到“义兄”二人脸上怔了一下。

    只见沐晟是个身材壮实、估摸三十多岁的壮年汉子,身上穿着红色的绣狮补子圆领、头戴乌纱,他的脸晒得有点黑,但皮肤很平整、颜色也很均匀,就像是在海边度假刻意晒成小麦色的样子,加上那从容得体的姿势,颇有几分贵族范。沐晟已是第三任西平侯,从哥哥那里继承爵位,看起来已少了一些先辈创业者的凶悍武夫之气。

    旁边的妇人穿着命妇官服,似乎也有三十出头的年龄了,皮肤白皙、面容秀丽,下巴有点尖,眼睛含笑却是颇有几分风情。

    沐晟和陈氏行拜礼,一起向朱高煦夫妇执礼。

    沐晟道:“拜见汉王殿下!此前染疾,我未能恭迎殿下入滇,今日前来赔罪。”    陈氏也道“见过汉王殿下、王妃娘娘”,朱高煦与郭薇回礼。

    “我听说义兄有恙,没法子的事。只要来了就好,迟点无妨。”朱高煦道,“请二位入座,咱们坐下说话。”

    说这句话时,陈氏侧目意味深长地看了朱高煦一眼。

    朱高煦并未去上面的公座,却陪着沐晟等在西侧红木几案旁边的太师椅上落座。俩男子分坐一张几案上下,两个女子坐一块儿。

    很快就有一队丫鬟进来了,把桌案上的茶重新换了一遍。

    “殿下,王妃的病痊愈了?”沐晟好言问道。

    朱高煦道:“好了已有一阵,郎中说是水土不服旅途劳顿所致,开了个千年高丽参的方子,让我好找。后来也不知是不是千年人参起了作用,总算是好啦。”

    沐晟作出松一口气的样子,道:“只要王妃已无恙,那咱们就放心了。从汉王府回来的人说,殿下从沈徐氏那里得到了千年人参?”

    “正是。”朱高煦欠了欠身,一脸揶揄地沉声笑道,“听说她与义兄颇有点关系啊?”

    沐晟向下方几案旁的陈氏转头侧目,正色道:“殿下说笑了,私交有一点,仅此而已。倒是以前她的公公沈茂,与先父颇有交情。”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朱高煦也抬头看了沐夫人一眼、面带笑容说道。

    就在这时,坐在最下方、面对朱高煦的沐夫人竟然也瞧了过来,竟然露出点娇嗔生气的神色,朱高煦忙道:“咱们不说她了。”

    朱高煦和沐晟是第一次见面,只能说一些云南风土、逸闻趣事。反而是重要的正事,俩人都特意不提及。实在无法摆到台面上说……难道朱高煦要说,我得了父皇密旨,专门到云南来观察你是不是居心叵测?是不是把建文帝藏起来了?

    于是彼此只好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说了很多话,但大多无关痛痒。不过朱高煦还是问了一些云南土司的情况,算是有点用处。

    沐晟既然带夫人来了,快到中午时,朱高煦又留他们夫妇用膳。午饭后喝了一盏茶,王府官员才送沐晟走。

    不出朱高煦所料,沐晟既然带着夫人来、还吃了饭,那就是带着善意的。沐晟似乎不想与汉王府结怨。至于当年岷王在云南与沐晟仇怨深重的事,朱高煦见了沐晟本人后,倾向于认为岷王羁傲不逊、一来云南就胡搞,才与沐府发生了冲突。

    朱高煦陪着郭薇到内厅,在走廊上碰见了姚姬在唤猫。姚姬避道执礼,三人都没说话。

    等送郭薇回房后,朱高煦出来见姚姬怀里抱着他在京师买的黄猫,便道:“猫儿找到了呀?”

    姚姬摸着已经长大的黄猫的皮毛,轻声道:“猫就是爱乱跑,妾身又不忍心拴起来。”

    朱高煦点点头,若有所思的模样,忽然沉声问道:“胡濙那边,是不是有人要与你联络啊?”

    姚姬抬头看着朱高煦,一言不发,她的目光十分明亮。

    (本章完)



    p

    沐府西侧有一条荫蔽的大街,朱高煦坐着马车进来,觉得光线骤然一暗;树荫遮蔽了太阳,砖石地面上留下斑斓的光影。

    朱高煦轻轻挑开车帘,觉得空中的微风也比外面凉快多了。他眺望前面的街口,好像看到了隧道的出口、亮光刺眼。

    空气中飘荡着一股草木灰和豆豉的味儿。朱高煦这才想起快中午了,周围的百姓应该在做饭,而云南汉人的家常菜最喜欢放豆豉,几乎什么菜都要放那玩意,难怪有这么股气味。

    两旁的大树差不多都是榕树,大多长在宅邸院子里,偶尔也有长在街边的。不远处就有一颗很大的榕树,许多根茎交织在一起,形成两人也无法合抱的树干,看来很有一些年头了。更神奇的是,树干前还点着香烛,地上也有不少香灰残余,敢情有百姓把这棵树当神来供奉?

    朱高煦观察了一阵,发现两旁都是民宅,东边的房屋并非沐府的建筑……一般大户人家都有围墙,而且靠墙不会种树,主要为了防盗房刺客,避免刺客顺着树爬、或者藏身;沐府的房屋不可能修成这样。

    “为何不靠近了走?”朱高煦问道。

    韦达听明白是为何不靠近沐府,便俯下身看着马车里的朱高煦道:“回公子话,东边这排房屋后面,还有一条街;但街口的坊门有人看守,路人不能走那条街。”

    “哦。”朱高煦点点头。

    ……回到汉王府,朱高煦先陪郭薇吃了午饭,然后才来到前厅书房。他立刻召王斌、刘瑛、侯海、陈大锤、赵平等人见面。

    “守御百户所”以及仪仗队亲卫,几乎没有专门干奸谍的人才,朱高煦准备先亲自干,让这几个人跟着学套路,以后再把事儿交给他们。

    打开书房里面的一道木门,大伙儿跟着朱高煦走进去,里面的木架上摆满了藏书。朱高煦吩咐曹福把一副书架挪开,再挂上几张白纸拼在一起。

    趁曹福磨墨的时候,朱高煦便回顾左右道:“形势有变,不用等沐晟了,咱们要立刻抽调人手进行部署。教将士识字的事儿,让钱巽去干,王斌、刘瑛、侯海今后在我身边听从调遣。”

    二人抱拳道:“下官末将遵命。”

    朱高煦提起毛笔在砚台里蘸了一下,便在墙上的白纸面写起字来,下笔处落下几个有力的行草字体,写得相当好看。他这书法是原来那个朱高煦练出来的。

    沐、耿、沈、未知势力,几个字写下来,朱高煦分别画了个圈;他先解释沐府和耿家的关系,再推论出未知势力的存在。便是在滇池边与韦达说过的那番话。

    朱高煦说完,又道:“沐府、沈徐氏都是摆在明面的势力,大伙儿都知道;耿家有家眷逃到云南,也不用怎么费力就能猜到,毕竟耿老夫人就是长兴侯耿炳文的妹妹。

    咱们眼下主要查的是这个……未知势力,究竟是什么人;以及沐晟生了什么病、或人在何处?次要目标有二,其一查出耿家的人究竟被窝藏在哪里,有哪些人;其二,沐府和沈徐氏是什么关系。”还有个人朱高煦不好说,那就是胡濙。胡濙是皇帝派来的,朱高煦不便将其摆在台面上监视。

    大伙儿瞪眼看着墙上的字,侯海要了纸笔,走到桌案前奋笔疾书。

    朱高煦等了一会,便问:“诸位可听明白了?”

    众人纷纷答道:“回王爷,明白了。”

    于是朱高煦开始具体部署。

    他先下令陈大锤在城中典下一间铺子经营首饰金玉,正是陈大锤在京师干过的勾当故技重施。

    不同的是现在朱高煦更加明目张胆,只因在云南进行奸谍活动、针对的是云南本地势力,就算被发现也不会有太严重的后果。而且云南的商铺还在“守御所”备案名字:金铺分司。

    王府“守御所”再用军士组建一个权勇队,随时在需要时向各处据点增援人手。

    以亲卫百户赵平、兼领金铺分司守备,明面上的身份是铺面掌柜。里面的人员全是奸谍,包括山东来的王府奴婢陈氏。

    这些奸谍进出金铺,又在城中租赁或购置宅邸住所、军士们带上各自的家眷住下,作为撒网出去的据点。分别在沐府西侧那条荫蔽街道及沐府各门、沈府附近、梨园附近。

    打探到的消息报到金铺分司,然后向王府“守御所”呈报,由刘瑛和侯海汇总整理。朱高煦要了解事情进展,只需召见这二人即可。

    几天后,分司、诸据点安排妥当,朱高煦还画了一张云南府奸谍示意图,标注各据点位置,藏在前厅书房里。

    ……汉王府人马是四月初到的云南府,五月初三沐晟终于来了。

    典仗侯海禀报,沐晟携夫人陈氏拜见,已迎入王府前殿等候,接着侯海呈上了沐府的礼单。

    朱高煦听到沐晟居然带了家眷,显然有亲近之意。他马上转头道:“曹福,到内厅叫王妃更衣,一会同我见沐晟。”

    曹福道:“奴婢遵命。”

    朱高煦也换了一身红色皮弁服,郭薇穿翟衣到前厅,二人一起去前殿见沐晟。

    刚走进前殿,朱高煦便朗声道:“义兄的病好了?”

    沐晟转身过来,听到“义兄”二人脸上怔了一下。

    只见沐晟是个身材壮实、估摸三十多岁的壮年汉子,身上穿着红色的绣狮补子圆领、头戴乌纱,他的脸晒得有点黑,但皮肤很平整、颜色也很均匀,就像是在海边度假刻意晒成小麦色的样子,加上那从容得体的姿势,颇有几分贵族范。沐晟已是第三任西平侯,从哥哥那里继承爵位,看起来已少了一些先辈创业者的凶悍武夫之气。

    旁边的妇人穿着命妇官服,似乎也有三十出头的年龄了,皮肤白皙、面容秀丽,下巴有点尖,眼睛含笑却是颇有几分风情。

    沐晟和陈氏行拜礼,一起向朱高煦夫妇执礼。

    沐晟道:“拜见汉王殿下!此前染疾,我未能恭迎殿下入滇,今日前来赔罪。”陈氏也道“见过汉王殿下、王妃娘娘”,朱高煦与郭薇回礼。

    “我听说义兄有恙,没法子的事。只要来了就好,迟点无妨。”朱高煦道,“请二位入座,咱们坐下说话。”

    说这句话时,陈氏侧目意味深长地看了朱高煦一眼。

    朱高煦并未去上面的公座,却陪着沐晟等在西侧红木几案旁边的太师椅上落座。俩男子分坐一张几案上下,两个女子坐一块儿。

    很快就有一队丫鬟进来了,把桌案上的茶重新换了一遍。

    “殿下,王妃的病痊愈了?”沐晟好言问道。

    朱高煦道:“好了已有一阵,郎中说是水土不服旅途劳顿所致,开了个千年高丽参的方子,让我好找。后来也不知是不是千年人参起了作用,总算是好啦。”

    沐晟作出松一口气的样子,道:“只要王妃已无恙,那咱们就放心了。从汉王府回来的人说,殿下从沈徐氏那里得到了千年人参?”

    “正是。”朱高煦欠了欠身,一脸揶揄地沉声笑道,“听说她与义兄颇有点关系啊?”

    沐晟向下方几案旁的陈氏转头侧目,正色道:“殿下说笑了,私交有一点,仅此而已。倒是以前她的公公沈茂,与先父颇有交情。”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朱高煦也抬头看了沐夫人一眼、面带笑容说道。

    就在这时,坐在最下方、面对朱高煦的沐夫人竟然也瞧了过来,竟然露出点娇嗔生气的神色,朱高煦忙道:“咱们不说她了。”

    朱高煦和沐晟是第一次见面,只能说一些云南风土、逸闻趣事。反而是重要的正事,俩人都特意不提及。实在无法摆到台面上说……难道朱高煦要说,我得了父皇密旨,专门到云南来观察你是不是居心叵测?是不是把建文帝藏起来了?

    于是彼此只好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说了很多话,但大多无关痛痒。不过朱高煦还是问了一些云南土司的情况,算是有点用处。

    沐晟既然带夫人来了,快到中午时,朱高煦又留他们夫妇用膳。午饭后喝了一盏茶,王府官员才送沐晟走。

    不出朱高煦所料,沐晟既然带着夫人来、还吃了饭,那就是带着善意的。沐晟似乎不想与汉王府结怨。至于当年岷王在云南与沐晟仇怨深重的事,朱高煦见了沐晟本人后,倾向于认为岷王羁傲不逊、一来云南就胡搞,才与沐府发生了冲突。

    朱高煦陪着郭薇到内厅,在走廊上碰见了姚姬在唤猫。姚姬避道执礼,三人都没说话。

    等送郭薇回房后,朱高煦出来见姚姬怀里抱着他在京师买的黄猫,便道:“猫儿找到了呀?”

    姚姬摸着已经长大的黄猫的皮毛,轻声道:“猫就是爱乱跑,妾身又不忍心拴起来。”

    朱高煦点点头,若有所思的模样,忽然沉声问道:“胡濙那边,是不是有人要与你联络啊?”

    姚姬抬头看着朱高煦,一言不发,她的目光十分明亮。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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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从沈家回到王府,朱高煦无事可做,便回了内厅。他在自己的寝宫中见到郭薇、正在叠衣服,他便随口道:“王府里有那么多人,薇儿怎亲自做这些琐事?”

    郭薇放下衣裳,来行礼道:“王爷,照料夫君起居,本就是做妻子的本分。王爷的衣裳,我不想让别人来收拾。”

    “好罢。”朱高煦也不多管,走到一张案前坐了下来。宫女端茶上来了。

    看着郭薇那婀娜的身影在寝宫里穿梭,朱高煦的心里顿时有种微妙的感觉。

    过了一会儿,他便随口说起话来:“咱们离京之前,我听说父皇不住在乾清宫了,母后在坤宁宫住了两个月,说不习惯。我也觉得这种宫殿只是排场大,确实不太适合起居生活,好像一切都是做给别人看的。”

    郭薇转头“嗯”地应了一声。

    就在这时,一个宫女上前屈膝道:“王爷,曹公公在寝宫外求见。”

    “叫他进来说话。”朱高煦随口道。

    曹福躬身入内,看了一眼侍立在门口的宫女,向朱高煦作拜,又向郭薇拜道:“奴婢见过王妃娘娘。”

    朱高煦见曹福欲言又止的模样,便招了招手。曹福附耳过来,耳语道:“奴婢在前殿外见到了侯典仗。侯典仗叫奴婢传报王爷,上午王爷进沈府后,西平侯也来了。”

    “我怎么没见着他?”朱高煦愣道。

    这时郭薇轻轻侧目。

    朱高煦看了一眼门口的一排宫女,挥手道:“你们下去罢。”

    “是,王爷。”众人屈膝道。

    郭薇轻声道:“要不妾身也过会儿再来?”

    朱高煦道:“不用,薇儿想做甚就做甚。”

    曹福弯着腰又沉声道:“西平侯比王爷后到沈府,又比王爷先走。探得此事的守御所兄弟,住在沈府不远的民宅,他听到了沈府迎客称那人是侯爷。云南府除了西平侯没有别的侯爷了哩……

    既然王爷您没见到西平侯,怕是那沈徐氏没有引见,分别接待了王爷和西平侯哩。”    朱高煦道:“沈徐氏敢叫西平侯等着?为何不径直将沐晟迎到那圆亭里,一起见面?”

    这时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顿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曹福的腰弯得更低了。

    朱高煦在砖地上慢慢踱起步来,想到给沈徐氏取耳环那事儿。彼时他们俩人非常亲近,沈徐氏还把手放到了他的后腰上!

    敢情被沐晟看到了?朱高煦更是忍不住猜测:如果真被沐晟看到了,那肯定是沈徐氏故意安排的!不然在沈府上,就算是沐晟也不好自己到处乱走罢!

    “他娘|的,这淫|妇!”朱高煦顿时骂了一声。他脱口骂完,见郭薇脸上红红的没吭声。

    朱高煦又想到了一个细节:刚进沈府时,沈徐氏叫朱高煦把随从车马都叫进门,这是为了方便沐晟随后到来罢?

    沈徐氏竟然玩这种伎俩,胆子倒是挺大……但若朱高煦前些天没有叫“守御所”撒网出去,还真是发现不了!沐晟就算看见了朱高煦,他也不好说出来的。

    朱高煦暂且忍住了被玩|弄般的恼怒,不动声色道:“你去府库取钱,那个发现沐晟到了沈府的军士,赏一年俸禄;发现沐晟去过梨园的军士,赏半年俸禄。”

    曹福拜道:“是,王爷。”

    朱高煦又踱了两步,心里十分不爽!如果沐晟真看到了,会觉得是一个亲王在调戏寡妇,朱高煦觉得脸上有点挂不住;然后沈徐氏利用了他,也让他很恼羞。

    但眼下没能摸清沈徐氏和沐晟的关系,也不知沈徐氏想干甚,而且看在那株千年人参的人情上,朱高煦又不太想马上报复沈徐氏。

    何况这事儿终究还算一种猜测。

    就在这时,郭薇的声音小心翼翼地道:“王爷,那个沈徐氏很漂亮么?”

    朱高煦愣了一下,心道:这要不是在明朝、他又是藩王,妻子不得闹着把房子烧了?

    他便道:“我与她来往,不是那个意思。此人是沈万三孙媳、徐富九孙女,虽然身份是庶民,但那可是元、明两朝富可敌国之家。况沈家在云南府已三代,必有根基,我与沈徐氏结交另有考虑。”

    朱高煦说的是实话,但自己听了,怎么也总觉得如此不可信呢?

    郭薇竟然没有出言讥讽,却柔声道:“王爷深谋远虑,妾身不该问的……只是妾身听了不少沈徐氏的传言,有点好奇。”

    朱高煦沉默片刻,开口道:“不能只用漂亮来说,这妇人是个心机女。”

    郭薇道:“就算她有钱,也只是庶民,就不怕王爷像现在这样生气么?”

    “她以为我不会知道。”朱高煦顿了顿又道,“应该有甚么重大的目的,让她认为值得冒险。”

    郭薇欲言又止,用极低的声音道:“传言沐晟与她有通奸之事,王爷也……”

    “我连手也没摸一下!”朱高煦辩解道。

    郭薇不说话了,默默地继续叠衣服,她把洗净的衣裳摆在一张塌上,一只手垫在衣裳上,另一只手灵巧地一折,那衣裳就叠得非常整齐平直。

    明朝藩王三妻四妾是常事,何况朱高煦在成婚之前,就和别的女人不清不楚了。郭薇也知道的,但她看起来还是有点伤心。

    见此情形,许多纷乱的情绪涌上心头,虽然都不那么要紧,只是淡淡的情绪、却纠缠不清,朱高煦闷闷不乐地走出了寝宫。

    迎着空中吹来的微风,他沉住气,把那些没用的纠缠都抛诸脑外,又想了一遍今天上午的事。

    但他的推论结果依旧没变……沈徐氏在耳环勾住了那会儿,十分温柔妩媚;但那阵子一过,她又变得冷淡又客气了。若即若离的态度,如果只是在作戏给沐晟看,便解释得通了。

    可惜此次朱高煦的戒备放松,若像第一次见面一般,四面都有侍卫看着,或许能发现沐晟?

    此事的关键是,沈徐氏究竟是什么目的?

    挑拨汉王和西平侯的关系?似乎说不通,朱高煦和沐晟这种人,不可能为了一个名声狼藉的寡妇而争风吃醋,不顾大局!

    ……

    ……

    (上一章因西风操作失误,重复了章节,同步不佳,如果APP用户的书友看不到,可以在纵横网页上看。给大家带来了麻烦,请原谅。)

    (本章完)



    /p>        走上汉王府东北边的望亲楼,朱高煦望着东北|京师方向,却不可能看见京师。

    他的目光越过远处的昆明城墙,向清澈的天边眺望,只能隐隐看见遥远的山影。那山影,或许是凤凰山。

    天边被山脉影子挡住,唯有这时、他才能感受到西南边陲的闭塞。

    依大明礼制,亲王府修建这座望亲楼,是为了朱家子弟思念远在京师的皇帝和宗亲。

    然而朱高煦站在这里,既不太思念父母、也不想兄弟姐妹,他只念着妙锦。大明朝他打心眼里关心的人、大多都已跟着来了云南府,除了妙锦。

    王贵等人离开云南已近月,此时应该快到京师了吧?小队人马赶路的速度,比几万人行军快得多;只要穿过贵州山区,大多数驿道都可以骑马、日行数百里。

    ……黄狗等几个宦官默默地侍立在朱高煦身后,因为朱高煦正扶着栏杆、在那里发怔,没人敢打搅他。

    独自站在高处,他想了不少事儿。

    很久以前他曾是个愤|青,藏在内心的愤怒无法排解,怪整个社会,整天愤世嫉俗。然后做任何事都没有耐心、粗心又易怒,觉得所有人都对不起自己;各种欲|望无法满足,寄希望于干一件大事,一夜暴富。好在人总会成长。

    这时,朱高煦决定暂时不惊动沈徐氏,先耐住性子,把事儿摸清楚再权衡。

    他“望亲”了许久,在几个宦官面前叹了一声“不知父皇母后身体可好”,然后就下楼去了。

    望亲楼下站着两排宦官宫女,朱高煦挥手道:“你们都散了,黄狗跟我去前殿。”

    “是,王爷。”众人弯腰答道。

    黄狗抱着拂尘道:“王爷要奴婢备辇车么?”

    “走过去。”朱高煦下令道。战争结束后他就有点缺乏运动,一身肌肉不锻炼更容易发胖。

    这王府只是照寻常亲王府的规格修建,确实大,周长据说超过三里。朱高煦走到端礼门附近时,出了一身汗。

    来到端礼门西侧的守御所衙署内,里面有十几个将士留守,他们都上来见了礼。朱高煦到里面的公座坐下,径直叫人把最近几天的所有奏报都拿上来。

    不多时,王斌、侯海也进来拜见了。他们一个是指挥使、一个是典仗,除了守御所的差事,都有各自的衙署。

    朱高煦和气地叫他们找地方坐,继续看着桌子上的卷宗。

    许久后,朱高煦忽然抬起头道:“沐府西据点的这份奏报,为何没人呈报给我看?”

    侯海等人马上站了起来,走上前来,侯海迫不及待地先接过一张纸看,又递给旁边的王斌。

    那是一份沐府西边、榕树街据点的奏报,有个中年妇人,三天内两次进出街道东面的一座宅邸。

    “王爷恕罪,下官以为那妇人只是个奴婢;守御所奸谍无事可报、才写来交差,这等琐事不敢烦扰王爷……”侯海忙道。

    朱高煦看了他一眼,说道:“无论甚么事,都是这般琐事组成。咱们不能只靠猜、或者任凭别人怎么说。”

    侯海和王斌一起拜道:“下官(末将)疏忽了。”

    朱高煦不动声色道:“通常出府采购的都是汉子。咱们汉王府上的妇人,会经常进出王府吗?”

    二人恍然,这时才一脸敬佩地望着朱高煦。

    朱高煦便指着那张纸道:“派出权勇队人手,把这妇人的底细摸清楚,究竟是不是沐府上的奴婢。”

    他们忙道:“下官等遵命!”

    朱高煦又很不放心地说道:“叫兄弟们跟踪的时候,别只是大咧咧地跟着她,可以采用分批跟踪的法子……算了,我亲自去一趟,你们俩,再叫上刘瑛、守御所别的武将跟着我,我先演示一遍,你们学着下次好用。”

    侯海苦着脸道:“下官无能,这等小事竟也要王爷亲自出马。”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朱高煦随口道,“这不是小事,我在教习大伙儿战术。”

    这时,朱高煦不由得再次想起了“未知势力”,便是跟踪了沐家小娘的那个人。

    ……

    沐府的马夫杨胜,他住的地方,就位于沐府西侧的那排房屋。

    杨胜今年快五十岁了,原来没有名字,从军后百户给他取的名,他这种人很多,所以大明军士的名字多是胜、勇、军、武、忠等字。

    想二十年前跟随沐公进军云南时,他还很年轻;现在却日渐老了,腿上的旧伤也没治好,人是瘸的,幸得沐府念旧、才留他照顾马匹养老。

    从院子东边的后门出去,有一条街,对面就是沐府的高墙。这条街平素没什么人走,路口已经修了门拦住了,外人进不来。

    院子西边门外,也有一条更宽的街,两边都种着榕树;街上有点阴湿,天空都被茂盛的树枝遮住了。若是在清晨或旁晚,这条街的路也不太看得清。

    未从军时杨胜家里家徒四壁,娶不上媳妇。等打完了仗,人已到中年、腿也瘸了,脸长得有点歪,军中兄弟给他找过几个妇人,大多是寡妇带着几个娃,各种各样的寡妇,瞎的、跛子、失心疯,于是杨胜到现在还没娶妻。不过他也不觉得有啥,好多熟识的弟兄都死了,他至少还活着。

    ……两个月前,杨胜在城里遇到了一个妇人,估摸着三十多四十来岁,那妇人穿得破破烂烂的、却是风韵犹存。妇人哭着说她的女儿病了,没钱抓药,上来讨钱。杨胜给了一个铜板,她却说不够,要为他做短工,多要点钱。

    杨胜被沐府安排一个人住一个院子,既不用种地、也不用做买卖,平素只是照顾马匹,正要拒绝时……那妇人又说她死了丈夫、丈夫姓王,是个寡妇,如何如何可怜。于是杨胜就把她带回来了。

    妇人把他的院子打扫得一尘不染,做的菜非常美味。

    ……一个多月前,那妇人把她女儿也带来了,说是房子那东家把她们给撵了,求杨胜收留一阵子就走。杨胜看见王小娘十分吃惊,因为那姑娘长得简直貌若天仙,只是脸色很苍白,那么白的小娘、云南并不多见。

    王小娘年龄有点大了,看样子或许已有二十岁,居然没嫁人。妇人说她女儿有病,常吃药养在屋子里不出门。那王小娘起初像哑巴一样几乎不说话,脸上冷冷的。

    杨胜觉得很奇怪,问她们夫家在何地、娘家哪儿的,她们也没说清楚。

    但母女俩没住多久又消失了,好像她们从未来过。

    杨胜每天都在门口张望,却再也没见到她们。直到最近那妇人才出现,说是回了老家一趟、回昆明又典了屋子,接着穿上围裙就去做饭了。

    杨胜赶紧买了一只银手镯,想把话儿说明了,前天竟然憋了半天没说出口。

    她再来,一定要把银手镯拿出来!杨胜每天在心里念叨着。

    ……等了几天,那妇人终于又来了。

    她看着桌子上没洗的粗碗、扔在板凳上沾着马粪的脏衣裳,眉头微微一皱,先走进灶房拿起围裙穿上,然后开始收拾东西。

    “哎……”杨胜的脸上竟然感觉很烫,舌头也似乎打结了。

    “杨大哥什么事?”妇人转头看着他。

    杨胜愣是没憋出一个屁来,他把手从怀里伸出来,拿着一只银镯子,此时才发现镯子居然被他捏扁了一点。

    妇人看着那镯子,似乎马上就明白了什么,她摇头道:“杨大哥,我先夫去世才没多久,现在不好。”

    “啥时好?”杨胜终于说出一句话来。

    妇人道:“再等一阵罢,我回去和小女说说。”

    杨胜忙点头道:“得说一声。”

    妇人又轻声道:“沐家缺奴婢么?若能叫小女在沐家找点事儿做,以后也有点出路。”

    杨胜闷着头,径直把银镯子塞进了妇人的手里,“先拿着,俺再买。”

    妇人接到手里,又问:“杨大哥能找管事儿的打声招呼么?”

    “出嫁好,俺存了点钱,给她办嫁妆。”杨胜看了一眼妇人,“俺问问管事。”

    妇人顿时露出一丝笑容,好言道:“若是小女能在沐府安身,以后我就经常住在杨大哥这里了,也好照顾小女。”

    杨胜想了好一会儿,开口道:“管事要问底细。”

    妇人终于说了出来:“我们都是大理那边的人,娘家也是。杨大哥就说,商帮的一个好友帮你的媒。”

    杨胜又道:“俺问问。”

    妇人收拾了房屋,又开始做午饭。杨胜吃完了午饭就要去马厩了,他不忘留了一碗饭菜,叫妇人给王小娘带回去,又叫妇人自己关好院门再走。

    她在住过的那间卧房里,站在后窗旁边良久,这才将冷了的饭菜装进食盒里提走。

    从杨家小院走出去,便是一条两边种了许多榕树的街面。妇人提着食盒在街边快步而去,她走到最大的那颗榕树下时,见有个女子在树下烧香烛。

    那颗大榕树下面总有香灰,她早就注意到了,却不知那树究竟被附近的百姓当成了甚么神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