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大人!”张天宁皱眉:“难道卢大人忍心看王爷一直不能入土为安?”
“呵呵,张大人,这顶帽子我可戴不起。”卢百槐摇头笑道:“这是你们宪王府的事,我这个城守实在不宜掺合,还是你们自行解决吧!”
“卢大人确实是怕丢脸吧?”张天宁忽然一笑,摇头道:“是怕步了我们的后尘吧?”
“这是自然。”卢百槐坦然点头:“跟一个黄毛丫头动手,实在没意思,如果那个李道渊嘛,还可以一试!”
“李道渊应该就在公主院子里。”张天宁道:“卢大人可别放过这机会。”
“好啦张大人,还是请回吧。”卢百槐淡淡道:“你们自己想办法,公主早一天走晚一天走,对本座来说无足轻重,随她的便罢。”
张天宁心里怒火汹涌,脸上却云淡风轻,笑呵呵的道:“那有可能住上一年半载,卢大人应该知道她是个是非之人,有可能惹来大云的刺杀。”
“王爷都死了,刺杀她有何用!”卢百槐摇头失笑:“大云不会干这种蠢事的。”
先前刺杀宪王爷已经折损巨大,他相信大云一定很心疼,不想再瞎折腾了。
对大云朝来说,清溟公主死不死没关系,反正宪王爷死了。
他现在已经看明白了大云的战略。
所有人都以为大云要刺杀清溟公主,以破坏两国盟约的时候,其实大云根本没想破坏盟约,只想先下手为强,削弱两国的实力。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清溟公主身上、搜寻清溟公主的行踪、防备大云刺杀清溟公主时,大云却一举刺杀了九皇子。
这一招瞒天过海,声东击西用得极高明,取得了辉煌的战果,严重削弱了大永。
九皇子宪王爷一死,影响将是致命的。
看似九皇子只是一人而已,大永朝人才济济,不差一个皇子,其实不然。
他身为镇北城的城守,高级军官,当然明白九皇子的地位。
九皇子有缺点,如贪花好色。
这对于一个平常人来说是很大的缺点,对于君王来说,不算什么缺点。
九皇子从小就展现出过人天资,所以一直被皇上当太子用心培养。
虽无太子之名,却有太子之实,是皇上苦心栽培而成长,已经展现出了英明果决,未来明君之姿。
不仅请明师教导,还着意培养他的手下。
九皇子的心腹属下已经占据了朝廷的要害位置,虽然只是副职,只等九皇子一登基,他们就能接替原本上司,形成一套完全忠于他的权力体系。
而且大永其余皇子们虽然个个资质不凡,才具不俗,都能独挡一面,可对这位太子都服气。
他能压得住这些皇子们,不让他们耍出什么幺蛾子。
如果没有这一次的意外,大永的下一任皇帝就是九皇子无疑,九皇子会平稳的接过皇位,坐得稳稳当当,大永江山稳稳当当。
可风云突变,九皇子骤然离世。
牵一发而动全身。
这一下对皇上是致命的重创,苦心培养的接任者没了,皇上年纪已大,没有精力与心力及时间来慢慢培养另一个接任者。
那只能在这些皇子之中取一个。
可这些皇子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个个都具才干,除了九皇子,谁也不服谁。
皇上到底会选哪一个皇子继位皇位?
恐怕朝堂上下,也会纷纷扬扬,人心浮动,从龙之功大于天,是千载难逢的机遇。
而自己身为镇北城的城守,最明智的做法就是中立,不偏不靠,只忠于皇上。
所以对其他事,绝不沾手!
更不能掺合进宪王府的家事中去!
宪王府的事现在太敏感,很容易惹来皇上的雷霆之怒,当然是躲得越远越好。
“卢大人?”张天宁眼巴巴盯着他,盼着他改变主意。
卢百槐摇头。
张天宁叹一口气,无奈的道:“好好好,既然卢大人爱惜羽毛,那咱家就告辞!”
“卢叔叔!”霍雨霆大步流星进来。
张天宁忙迎上来:“世子!”
卢百槐瞥一眼门口的两个护卫,看得他们心下一凛。
他们知道城守生气了,怨他们没能拦住世子,他们也是猝不及防。
霍雨霆三两步来到卢百槐跟前,抱拳一礼:“小侄见过卢叔叔!”
“世子不可,莫要折煞卢某!”卢百槐拦住他不让躬下身。
代价太高,他可当不起这一声叔叔。
霍雨霆顺势起身:“父王生前曾赞卢叔叔义薄云天,是可以放心之人。”
卢百槐摇头笑道:“九王爷过奖,卢某愧不敢当,世子殿下是因为清溟公主之事?”
“还请卢叔叔帮忙。”霍雨霆眼眶忽然一红,泪珠簌簌流下脸颊:“想到父皇久不能入土为安,小侄心如刀绞,夜不能寐!”
“唉……”卢百槐苦笑道:“世子,我只是镇守,实在没有资格对清溟公主说三道四,她可是未来的王妃,我怎能僭越。”
这世子也不是省油的灯啊,这些皇子皇孙们,可能是血脉的关系,从小就一身的心眼儿,可不能当成小孩子看。
“这容易。”霍雨霆道:“卢叔叔就说是奉我之命行事即可,所有责任我一力承担!”
卢百槐叹一口气。
到时候就不是这般口气了,而且即使有责任也不可能让他承担,还是要落到自己这个城守身上!
皇上会说小孩子胡闹,他这个大人也跟着胡闹?
张天宁笑道:“卢大人,顶多打不过一个小丫环,跟我们一起丢脸而已!”
“罢了,既然如此,我且会一会清溟公主殿下!”卢百槐也是果决之人,到了这一步已经不容再推脱。
否则,宪王爷一死,自己就人走茶凉,那就难逃心性薄凉的名声。
“多谢卢叔叔!”霍雨霆大喜过望,深深一礼。
卢百槐坦然受了这一礼,起身大步流星来到了清溟公主的院子外,对上了袁紫烟。
袁紫烟看到与霍雨霆张天宁一起过来的卢百槐,黛眉顿时轻蹙。
她感觉到了莫大的压力,这是卢百槐久经沙场厮杀而凝成的煞气,与修为一体。
如果修为胜过他,影响微乎其微,修为不如他或者修为相当,那影响就巨大。
她隐隐觉得,恐怕自己不是对手。
那怎么办?
难道直接放行?还是勉强一战,打不过也要打?
她明眸闪烁,却踏前一步,淡淡说道:“世子难道要硬闯进去吗?”
“你这贱婢!”霍雨霆勃然大怒,踏前一步怒喝道:“本世子想见清溟公主,你身为奴婢,进去禀报便是,为何敢阻拦本世子,以下犯上,该当何罪!”
袁紫烟不为所动,淡淡道:“世子,非是小女子不进去禀报,而是公主殿下有过叮嘱,任何人前来都不准打扰,包括世子!”
“你这贱婢,是不是不把本世子放眼里?!”霍雨霆冷笑道:“父王一死,连你一个小小的贱婢都敢无视我,戏辱我,当真是该死!”
他扭头道:“卢将军,烦请出手拿下这贱婢,我倒要亲自向公主殿下问问,如何调教的奴婢,如此目无尊上,如此放肆!”
卢百槐盯着袁紫烟,神色凝重。
眼前这个婀娜多姿,曼妙动人的少女给了他莫大的压力,好像面对一座巍然巨峰。
而且他背后隐隐有一股寒气在慢慢蠕动,如芒在背,让他生出退意来。
生死厮杀出来的直觉告诉他,不能跟这个紫衣丫头动手,还是避开为妙!
他相信自己这直觉,所以叹一口气,无奈道:“世子,算了吧,以和为贵!”
“卢将军!”霍雨霆难以置信的瞪向他。
他万万没想到卢百槐竟然临阵脱逃,竟然不战自退!
这与卢百破的名声可不相符!
“世子,如果清溟公主不见,不如就在这里等着,等一天,等两天,甚至三天四天!”卢百槐道。
霍雨霆脸色阴沉,冷冷看他一眼。
卢百槐抱拳:“世子,那容我先行告退。”
他转身便走,感觉霍雨霆阴冷无比的目光好像针一样扎着自己后背。
他知道这一下彻底得罪了霍雨霆,甚至要坏自己的名声,可比起这些,他还是更相信自己的直觉,更相信性命重要。
袁紫烟觉得莫名其妙,疑惑的看着他离开,扭头看向了霍雨霆,发出一声轻笑:“世子难道真要等在这里?……那不妨跟世子明说,即使等上十天半个月,殿下也未必知晓,外面的声音传不到里面去!”
“如果我用兵围了这里,把你们捉住,里面也听不到?”霍雨霆冷冷道。
“听不到!”袁紫烟笑道:“不妨一试!”
霍雨霆发出冷笑,扭头便走。
张天宁深深看一眼袁紫烟,心下忌惮。
能吓退卢百槐,这个袁紫烟绝对不简单,看来不宜硬来,要用软刀子!
萧妙雪笑道:“这也太不中用了吧?怎么忽然变卦,不敢打啦?”
萧梅影轻声道:“绝不是无缘无故如此,是不是因为李大人?”
袁紫烟叹一口气,轻轻点头:“这卢将军也是个厉害人物呢。”
她身后是清微山,是李妙真,更是李澄空,如果伤了自己,师姐不会罢休,死太监应该也不会罢休。
毕竟自己是他的丫环,他能折磨自己,却未必能容得别人伤自己,这是男人的占有欲。
“不过这世子也忒可恶了!”萧妙雪哼道:“贱婢贱婢的,难听死了!”
“他是为了激怒我先动手呢。”袁紫烟道:“也是个阴险家伙。”
她嘴角微翘:“往后的时间长着呢,有的是时间收拾他!”
她已经决定要好好收拾这家伙,世子又如何,不让他生死两难,自己就不姓袁!
三天之后的傍晚,霍雨霆来到了院子外。
八个护卫围成两层把他围在当中,他扬声大喝:“清溟公主殿下,烦请一见!”
袁紫烟蹙眉。
这八个护卫她没见过,显然是后来出现的,应该是霍雨霆调来的援军,修为都不弱。
八个宗师,这九皇子的势力还真够惊人的!
“清溟公主殿下,烦请一见!”
“清溟公主殿下,烦请一见!”
……
他一声一声的大吼。
声音震动整个城主府,无人不闻。
三女却静静看着他,如看耍猴一般,任凭他大吼大叫。
袁紫烟道:“喊,使劲喊,把整个镇北城的人都喊过来才好呐。”
霍雨霆冷笑道:“所有人都会知道清溟公主踌躇不前,不想去大永。”
袁紫烟道:“公主殿下身体不适,就不能缓一缓,非要带病去大永?这是什么道理?”
“父皇未能入土,一日不入土一日不安!”
“是已经死去之人重要,还是活着的人重要?”袁紫烟娇声喝道:“世子你是不是要把公主殿下也折腾死,下去给宪王爷做伴?居心险恶至此,当真让人心寒!”
她声音平平缓缓,却传得很远,甚至整个镇北城都听得到。
霍雨霆怒吼:“贱婢!血口喷人!”
“让宪王爷先入土便是了,公主殿下将养好了身子,自然会前去,催催催,有什么可催的,又不是催命鬼!”
“放肆!”霍雨霆怒吼:“给我拿下这贱婢!”
八个护卫顿时扑过去,四人在上四人在下,同时出掌出指,形成了一个合击之阵。
这一次他是有备而来。
急令宪王府的宗师护卫全部来此,即使导致宪王府空虚也再所不惜。
他深刻明白了一个道理,靠人不如靠己。
这一次要集全王府之力拿下这个贱婢。
这已经不仅仅是走不走的问题,而且涉及到在宪王府话语权之争。
是自己这个世子说得算,还是这个清溟公主说得算?
不拿下这贱婢,自己就没办法大声说话,连一个奴婢都打不过,还有什么底气说话?
所以一定要拿下这贱婢,不惜一切代价!
“砰砰砰砰!”袁紫烟轻飘飘出掌,身形闪动,左一闪右一闪,前一闪后一闪,好像变成了四道人影。
四道人影迎向八人合击,双掌分别迎上一人。
闷响声中,八人飞在空中,又扑向袁紫烟,好像张开的花瓣再次合起。
“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
闷响不绝之中,袁紫烟挡住了八人合击,却一时之间没能击退他们。
这合击阵法极奇妙,八人之力叠加在一起,令他们每一个人都具备八人之力。
如此一来便都不逊色她太多,再加上默契十足的配合,弥补这差距,一时之间僵持住了。
霍雨霆瞥一眼张天宁。
张天宁缓缓点头:“是。”
他缓步走向院门,脸露笑容。
袁紫烟正与八个宗师纠缠在一起,不知不觉让开了院门口,只剩下萧妙雪与萧梅影把守。
看到张天宁往前,袁紫烟顿时大急,一切则出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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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她后背挨了一掌。
借助这一掌,她出现在张天宁跟前,嘴角已经汩汩出血,沾到了白纱上。
八人合力的一击震动了她五脏六腑。
张天宁笑着后退。
另八人再次扑向袁紫烟,袁紫烟怒哼道:“再不退,我便要不客气!”
“哈哈!”霍雨霆大喜过望:“贱婢,你要如何不客气?!来啊来啊,是不是要杀我?”
他一次又一次被袁紫烟压制,又受了卢百槐折辱,孤注一掷的调来了王府宗师护卫,沸腾的愤怒凝聚成对胜利的渴望,如今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兴奋欲狂。
袁紫烟扭头看一眼院子。
萧妙雪叫道:“袁姐姐,别管我们,尽管收拾他们!”
她觉得要不是袁紫烟急着护到她们跟前,也不会挨这一掌而受伤。
袁紫烟蹙眉道:“你们退进去!”
“袁姐姐,我们不要紧!”萧妙雪道:“他们不敢如何的!”
“嘿嘿……”张天宁发出怪异笑声。
萧妙雪瞪过来:“你这老货,敢动我一根汗毛,公主把你揍死!”
“呵呵……”张天宁发出更怪异笑声,缓步往前。
袁紫烟发出一声轻哼:“找死!”
她这一次没再分心,一边运功疗伤,一边左右闪挪,耳边忽然传来李澄空的声音。
袁紫烟身法忽然一变,斜踩一步,再扭柳腰一折,踩出奇异的一步。
八人的合击顿时一乱。
袁紫烟白生生的玉掌分别击中二人。
两人在空中喷出血箭,“砰砰”撞进墙里,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剩下的六人一见不妙,想要变招却已经来不及,袁紫烟仿佛灵动的蝴蝶,翩翩飞过他们身边。
“砰砰砰砰……”
六人皆被击到墙里去。
袁紫烟下一刻出现在张天宁身前。
张天宁换了新的银拂尘,猛的甩出,拂尘化为数百缕银光射向她。
“哼!”袁紫烟冷笑。
她对张天宁深恨,奸诈阴毒,如果刚才自己不回来,他一定会伤萧妙雪与萧梅影。
对于这种卑鄙家伙,绝不能轻饶。
更何况张天宁是个太监,更让她恨上两分,把对李澄空的恨意也发泄到了他身上。
“嗤嗤嗤嗤!”她罗袖一拂。
漫天银光顿时倒卷而回。
张天宁在最后关头双手捂眼。
拂尘化为牛毛银针扎遍他全身,前身几乎无处不在,唯有双眼得以幸免。
拂尘被袁紫烟含恨而拂,威力惊人,甚至要刺透他的身体,亏得有护身罡气一挡。
袁紫烟紧跟着上前,一掌印在他胸口。
“啵!”张天宁软绵绵倒地,嘴角汩汩鲜血,双眼迷离,好像喝醉了酒。
这几下兔起鹘落,快得惊人,他们反应过来时,袁紫烟已经俏立在门前,冷冷扫视。
霍雨霆难以置信,无法接受。
明明占尽上风,为何竟然一下土崩瓦解,形势陡转急下,竟然被她一下灭掉?
袁紫烟冷冷看向霍雨霆,明眸冷冽得没有一丝温度,心中杀意弥漫。
如果不是因为他是世子,这会儿就直接把他们杀光。
可惜他是世子,而且还是宪王府的,不能杀掉,只能狠狠教训一顿。
霍雨霆咬牙切齿的瞪着她:“贱婢,如果父王在,如果父王的贴身护卫不是同父王一起殉难,怎能容你如此猖狂!”
他这一刻觉得凄风惨雨笼罩。
自己的命太苦,父王遽然离世,抛弃了自己与母妃,整个宪王府只剩下一个空壳子,实力不可同日而语。
如果父王在世,凭他的那些护卫,早就把这贱婢打倒!
袁紫烟轻笑:“世子,你可还有什么高手?一起上罢!”
霍雨霆死死瞪着她。
袁紫烟轻轻摇头:“草包一个!”
“贱婢——!”
“草包!”
“贱!婢!”
“草!包!”
……
霍雨霆眼前倏的一闪,随即景物剧烈变化,眼前一亮,却是出现在一座院子里。
院内绿竹簌簌,大厅敞开,里面盘膝坐着一个白衣如雪的女子,绝美脸庞苍白如纸,黛眉轻蹙。
而他眼前则站着一个俊朗青年,紫袍飘飘,微笑看着自己。
李澄空抱拳微笑道:“在下李道渊,正替公主殿下疗伤,未能发觉外面情形。”
霍雨霆看一眼李澄空便转开,目光被独孤漱溟牢牢吸住,怔怔看着独孤漱溟。
他纵使身为世子,见了不少的美人儿,可初见到独孤漱溟还是觉得震撼,无法自持。
“世子!”李澄空轻咳。
霍雨霆耳边如响起暮鼓晨钟,顿时惊醒。
他扭头瞪向李澄空。
李澄空微笑道:“世子可是有什么事?”
他指了指院子外:“为了不惊扰公主殿下疗伤,这里已经布置了阵法与世隔绝,听不到外面动静。”
霍雨霆这才发现此地格外幽静,安静得过份了,什么也听不到。
扭头看向院外,什么也看不到。
果然是一个与世隔绝之地,疗伤再好不过。
他怒气稍平。
看来并不是推脱之辞,看清溟公主的模样,伤势不轻,不由的问道:“公主殿下怎么受伤了?”
“旧伤发作。”李澄空摇头道:“可能是心绪不宁所致吧,一旦发作很麻烦。”
“那……”
“只要静养,不劳累不伤神还好,可一旦劳累伤神,旧伤就趁虚而入,有性命之忧。”
“这么重的伤?”
“当初练功太急,差点儿走火入魔。”李澄空摇头道:“留下了这沉疴。”
“是我误会公主殿下了。”霍雨霆道。
这么重的伤确实不能打扰,而且这里隔绝外面,听不到外面的动静,那贱婢的所作所为不干清溟公主的事。
他下意识的替独孤漱溟开脱。
“世子不知有何事?”
“父王一直没能入土,等着公主殿下到了之后才能入土。”
“……”李澄空沉吟:“这样罢,我带着公主殿下与世子独自赶过去,大队人马慢慢走路太慢太耗神,会让公主殿下旧伤再复发。”
“……再好不过!”霍雨霆缓缓点头。
只要让父王尽快入土,这些仪仗留在后面也没什么,人到了就好。
“那半个时辰之后出发吧。”李澄空道:“我施展轻功带着你们回去。”
“……好。”霍雨霆转身往外走。
穿过月亮门看到了袁紫烟三女正背对着自己,他恨不得想一掌拍过去。
袁紫烟三女扭头惊奇的看向他。
霍雨霆冷冷瞪一眼袁紫烟:“让开!”
袁紫烟三女后退让开,皱眉看着他。
“哼!”霍雨霆发出一声冷笑,昂首阔步离开。
众护卫忙跟上,嘴角都带着血,受伤极重,需得灵丹与好好疗养。
李澄空摇头微笑。
独孤漱溟闭着明眸,淡淡道:“这有什么用?”
“一个小孩子,哄一哄就好了,何必跟他置气。”李澄空摇头笑道。
袁紫烟来硬的,他来软的,降伏人心用一软一硬的手段最灵效。
“他是世子。”独孤漱溟道:“将来一定是视我为仇寇的。”
不管再怎么示好,因为利益关系,究竟还是要成为敌人的。
她是去做王妃,而这世子的母亲却是侧妃,身为地头蛇怎么甘心把宪王府拱手相让?
她能想象得到,这位侧王妃一定会处处刁难,利益纠葛之下,会斗个你死我活。
这般情形下,世子怎么可能争取过来?
徒费心力而已。
李澄空摇摇头道:“这可未必,利益是利益,感情是感情,不能混为一谈。”
他把人分成两种,一种是利益占先,凡事考虑利益,感情抛到一旁,另一种是感情为主,宁肯为了感情而舍弃利益。
霍雨霆身为世子,从小衣食无忧,什么也不缺,对利益就没那么看重,更重视感情。
当他再长大一些,见识到了这世间的残酷,知道利益的重要的时候,可能会变成利益为主。
现在嘛,还是感情为先。
且看霍雨霆的行事就知道,冲动鲁莽,不顾一切的挽回颜面,不管不顾。
“真要去吗?”独孤漱溟蹙眉道:“去给他盖棺?”
她心底是抵触的。
对霍天风只有恨意,只想着眼不见为净,最好等到了天京时,霍天风已经入土。
李澄空道:“已经是死人,见一见有何妨,这样也能争取到到宪王府的人心,名正言顺!”
替霍天风盖棺,意味着她真正意义上成为宪王府的女主人,真正的王妃。
独孤漱溟叹一口气。
她也知道这个道理,从此之后,她就不再是清溟公主,而是已经嫁了人的宪王妃。
自己的未来不能再嫁人,守着活寡过一生,想一想,也挺好的。
本来练了太阴玄玉功就不能嫁人,当初练太阴玄玉功的时候就不想再嫁人。
现在也算是得偿所愿。
只是一想到母妃独自一人呆在明玉宫,自己不能再侍奉于膝下,不能再陪着她,母妃孤零零冷清清,她就不舍与难过。
“殿下可是不舍玉妃娘娘?”李澄空道。
“唉……”她幽幽叹息。
自己不想与母妃分开,想一直陪着母妃。
可自己的命运由不得自己,一直由父皇决定,何时她能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
“慢慢来吧,会有办法的。”李澄空道。
她顿时精神一振:“有什么办法?你有办法?”
“现在还没想出来。”李澄空摇头:“不过清微山有一门秘术……”
“虚空大挪移?”独孤漱溟道。
李澄空点头。
独孤漱溟摇头。
李澄空道:“殿下你未必练不成这个吧?”
“且不说此术乃清微山秘传,我根本不可能得到,便是得到了,也不可能练成。”独孤漱溟失望的道:“这一代只有李妙真练成了。”
李澄空微笑道:“殿下你何必亲自练,让李妙真带你回来便是!”
独孤漱溟一怔。
李澄空道:“把她留在身边是第一步!”
“她是清微山的嫡传弟子,前途无量,不会留在山下的。”独孤漱溟蹙眉沉吟。
李澄空微笑:“那就要看殿下的手段了。”
“……我会试试。”独孤漱溟慢慢点头,神色渐渐坚定。
有了虚空大挪移,就能随时回去看母妃,就像呆在自己的公主府没什么区别。
李澄空心神一动,声音在袁紫烟脑海里响起:“紫烟,唤你师姐过来。”
“是。”袁紫烟应道。
两人是在袁紫烟的脑海说话,袁紫烟也练了天隐心诀,成为天隐洞的弟子。
李妙真轻盈过来,打量一眼李澄空,又看看独孤漱溟,笑道:“有什么事?”
“殿下想玉妃娘娘了,想要回去看看。”李澄空道:“李道长你能带殿下回去一趟吧?”
“信我可以带,人嘛……”李妙真轻轻摇头:“带不过去。”
李澄空挑了挑眉。
独孤漱溟露出失望神色。
她已经想过这个可能。
李妙真道:“虚空大挪移耗费的力量太庞大,带不动人。”
“我助你一臂之力呢?”李澄空道。
李妙真毫不犹豫摇头:“消耗的不是内力。”
李澄空皱眉:“那就是说,只能殿下自己修炼成,才能自如的来去?”
“是。”李妙真点点头:“不过嘛,这秘法可不外传的!”
“要不然,殿下你拜进清微山?”李澄空笑道。
独孤漱溟白他一眼。
李妙真不好意思的道:“殿下,恕我无能为力。”
独孤漱溟轻轻摇头:“是我太贪心了,……世事难两全,十之八九不如意。”
李澄空道:“你们清微山这秘法也没什么吧,反正没人能练成,所谓的不外传,是代价不够大。”
“你想干什么?”李妙真哼道:“难道想抢虚空大挪移不成?”
李澄空道:“我用一门秘法交换,如何?”
“什么秘法?”
“须弥灵山的秘法。”
“法眼伏魔神剑?”
“嗯——?”李妙真讶然。
李澄空道:“你可以回去说一声,换不换。”
这法眼伏魔神剑威力惊人,尤其是防不胜防,堪为神妙,他一直没用到。
因为无影神刀更防不胜防,这一门法眼伏魔神剑对他来说便有些鸡肋。
不如换一门秘术。
李妙真沉吟一下点点头:“那我去问问。”
她一闪消失。
“这……”独孤漱溟蹙眉道:“这法眼伏魔神剑从何而来?”
李澄空微笑:“须弥灵山。”
“他们若知道了,一定不会饶你。”
“现在就会饶我了?”李澄空摇头:“我可不相信他们对我没恨意,只是忍而不发罢了。”
独孤漱溟张了张檀口,却没再说什么。
感谢的话如果说了太见外。
快要到半个时辰,李妙真才重新出现,看看李澄空,又看看独孤漱溟。
独孤漱溟忙道:“李道长,如何?”
“山主说了,如果交换也可以,不过只能公主修炼,李道渊你不能练。”
“这……”独孤漱溟蹙眉。
“要是答应,就交换,不行的话就算了。”李妙真道:“法眼伏魔神剑也没什么。”
“……好。”李澄空道:“不过,我也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不修炼可以,但我要听这秘术,以助殿下修炼。”
“……我问问。”
待霍雨霆站在月亮门外,被袁紫烟挡住的时候,李妙真才返回来:“你可以看,但要发大宗师之誓,不能修炼此功,不能外传此功。”
李澄空直接发了一个大誓,接过李妙真递上的薄册子,扫一眼交给独孤漱溟。
独孤漱溟翻过一遍后,轻轻一搓,化为粉末。
李澄空将一本薄册子递给李妙真。
李妙真看过之后,也搓成粉末,微笑道:“别说我没提醒你们,虚空大挪移不能强求,练不成就练不成,再怎么努力也没用的。”
李澄空笑笑。
他不信凭他的计算能力,还练不成一门秘术。
李妙真轻笑一声,摇摇头。
她是觉得根本不可能练成这门秘术的,需得独特天赋,这种天赋是强求不来的。
到后来,他们练不成虚空大挪移,而清微山得了法眼伏魔神剑,可谓是赚大了。
李澄空扬声道:“放他进来吧。”
袁紫烟退后一步,哼道:“进去吧!”
霍雨霆狠狠瞪一眼她,好像要把她杀了一般,却惹来袁紫烟不屑的目光。
霍雨霆进来的时候,李妙真已然消失。
李澄空笑道:“世子,我们走吧。”
他伸手搭上霍雨霆的肩膀,同时拉住独孤漱溟的袖子。
独孤漱溟已然遮上白纱,仅露出一双明眸,让霍雨霆有些惆怅莫名。
如此绝美容颜遮起来,好像天地都随之失色。
李澄空带着两人射出去,眨眼功夫出了镇北城,一直往南而行。
霍雨霆刚开始的时候,吓得浑身僵硬,慢慢的适应了李澄空的速度,睁大眼睛看路,指挥着方向。
李澄空的速度越来越快,磁力相助,到了前世飞机一般的速度。
傍晚时分,他们来到了天京城外。
看着巍峨壮丽的天京城,霍雨霆有几分恍惚,难以相信这么远的路,这么快就到了。
还以为要跑上几天呢。
这是超乎想象的速度,这是什么轻功?
李澄空道:“世子,这便是天京吧?”
他看到了天空中的一柄长剑,剑尖闪着寒芒,随时要刺下来一般。
他能感应到三个大宗师,都是位于天京城的正中央,与神京的大宗师分布不同。
李澄空眉头挑了挑。
他已经将精气神完全敛入洞天内,所以他们感应不到自己大宗师的修为。
现在还不宜太过高调。
“天京到了!”霍雨霆看一眼李澄空。
他对李澄空的轻功泛起敬畏感,如此神速,恐怕也就永离神宫的咫尺天涯秘术堪堪胜之吧。
“世子,请罢。”
“走!”
三人进了天京城。
扑面而来繁华与喧闹。
李澄空打量一眼这里,与神京相比,天京城建筑更壮阔,更古朴,建筑上少了那些奇异美妙的花纹。
建筑方方正正,线条粗犷,材料坚实,显然他们更务实更讲究坚固耐用,对美的追求还不强烈。
李澄空从而能分析得出,天京的生活水准不如神京,奢华程度也远远不如。
他们进城之后沿着大道往东走,看到一座座高耸的酒楼,甚至比神京的酒楼更高更大。
酒楼外挂着一圈一圈的大红灯笼,喜气洋洋,丝竹声从空中飘入耳中。
与神京的柔婉妩媚不同,丝竹声节奏强烈,大气磅礴,天高云阔。
李澄空细细打量感悟。
大永与大月确实是不同的。
独孤漱溟也仔细盯着周围看,霍然不同的风俗景物让她感觉新奇。
霍雨霆脚步加快,带着他们穿梭过人群,来到一座庄严大气的府邸前。
匾额上挂着缟素,门前飘荡着高高的白旗,两座石狮子也染成黑色,大门也染成黑色。
焚香气息缭绕在整个府邸。
看到霍雨霆出现,六层台阶下、两尊石狮子旁的四个护卫精神一振。
“世子回来啦!”一个护卫大喊着跑进门去。
霍雨霆皱眉没说话。
李澄空与独孤漱溟静静站在宪王府前,打量着这座日后要久住的王府。
碧瓦红墙,六层又宽又大的台阶上面是高大的府门,一排排铜钉已经被刷成黑色,不闪光芒。
夕阳的光辉下,这庞大的府邸散发着暮暮沉气。
剩下的三个护卫顿时挺直胸膛,双眼炯炯精芒四射,一扫先前的慵懒散漫。
李澄空却摇摇头。
通过这三个护卫就知道,宪王府的精气神已经散了,人心散了就很难再凝聚。
霍天风就是宪王府的精神支柱,精神支柱一倒,宪王府就是一个空壳而已。
霍天风就是未来的皇帝,王府之中皆是潜邸之人,未来必受重用。
霍天风一死,所有人都丧失了希望,自然会生出去心,人之常情而已。
大门洞开,众人簇拥着一个高挑端庄秀美的少妇出来,霍雨霆迎上去:“母妃!”
高挑少妇一袭素缟,不见钗簪,白裙飘飘来到李澄空独孤漱溟跟前。
李澄空一眼扫过。
这一群人有四个老护卫,只有一个宗师,剩下的则是八个美貌女子,鬓边簪白花,俏丽动人。
“母妃,这是清溟公主殿下。”霍雨霆上前一步。
“见过公主殿下。”高挑少妇裣衽一礼,庄重的说道:“妾身梅姜,未能远迎,失礼了。”
“不必多礼。”独孤漱溟摘下白纱,露出绝美无俦的容颜,淡淡道:“王爷何在?容我去拜见王爷,送王爷一程吧。”
她心下极为抗拒,但到了这一步,已经不能后退,只能作庄严状。
李澄空道:“臣李道渊见过梅王妃,公主殿下身受重伤所以路上耽搁了,不忍王爷久不入土,特地急行赶来,文书仪仗在后头慢行。”
梅姜颔首:“公主殿下有心了,请——!”
众人簇拥着独孤漱溟李澄空进入王府,到了正厅,经幢飘飘,纸马纸花遍布。
来到大厅正中,一具白玉棺材里躺着霍天风,轻阖双眼好像睡过去,随时会醒过来,甚至脸庞都是红润的。
李澄空察觉出他生机断绝,这般模样是有奇物镇守,维持着血气。
血气再旺盛,他也不可能活过来了。
“王爷——”那些如花似玉的女子扑到棺材上,再次嘤嘤哭起来:“你好狠心呐,抛下我们……”
独孤漱溟上前轻盈一礼,平静的盯着霍天风看。
李澄空道:“梅王妃,公主殿下既然来了,那就让王爷入土吧。”
梅姜缓缓道:“久不入土,魂魄不安,昨夜王爷已经托梦过来,想要早些进入轮回。”
李澄空眉头挑了挑:“那就让公主殿下守灵一夜,明早就发殡入土吧!”
“好。”梅姜点头。
李澄空道:“那就请梅王妃派人进宫,公主殿下想先拜见陛下。”
“好。”梅姜点点头。
她派人出去。
一刻钟后,李澄空与独孤漱溟出现在大永皇宫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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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永皇宫与大月的皇宫也不同。
夕阳之下,大永皇宫好像一只沉睡的猛兽,静静的趴伏,却透着莫名的威严。
大月皇宫精致,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每一座宫殿都不同,格局与建筑风格都有差异。
而大永皇宫壮丽,开阔疏朗,整齐划一,好像用一座宫殿的模子建的所有宫殿。
在独孤漱溟打量周围建筑时,李澄空却负手仰头,看着天空的天子剑。
天子剑在云层若隐若现,剑身有些模糊,剑尖的寒芒却宛如实质,清晰的映入他眼帘,直入心底。
似随时要刺下,瞬间能贯穿自己而取自己性命。
他映着夕阳眯起眼睛,感应着三个大宗师。
两位大宗师在宫内,另一个大宗师在皇宫的不远处。
这三位大宗师如果同时出手,自己能不能挡得住?
他现在的境界已经远远不是出发之前,更不是得到大紫阳炼神诀之前。
四个从前的自己联手也打不过现在的自己,但现在的自己能不能打得过眼前三位大宗师联手呢?
他轻轻摇头。
还是不成,这三位大宗师的修为更深,应该都是老家伙,积累丰厚。
自己还需要时间。
不过两个大宗师的话,自己能应付得来!
要不要想办法先除去一个大宗师呢?
可惜有天子剑!
他再次睁开眼睛,抬头看看天子剑,感受到了莫名的寒意,直觉告诉他,挡不住天子剑。
“他真死了?”独孤漱溟低声道。
李澄空沉默。
独孤漱溟蹙眉道:“不是假死吧?”
他们都修炼了九转飞仙诀,所以对于真死假死格外的敏感,即使亲眼看到死了,也不敢说真死了。
说不定有九转飞仙诀那般秘术呢,能够复活。
李澄空笑了笑。
独孤漱溟没好气的道:“赶紧说!”
她看得出来李澄空是故意吊胃口。
李澄空摇头:“不好说。”
独孤漱溟狠狠瞪他。
李澄空道:“他周身筋骨折断,五脏六腑皆碎成肉糜,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是活不过来的。”
“就是说还有一线希望。”
“世间事,原本就没有万无一失的。”
“万一他活过来怎么办?”独孤漱溟蹙眉,低声轻哼:“难道真要嫁给他!?”
她从没想过嫁给霍天风,最后一招是在踏入天京之际施展九转飞仙诀,假死遁逃。
因为听到霍天风已死,才没用这一招。
可万一霍天风忽然活过来,自己又来到了天京……
李澄空笑道:“那时候再用那一招也不迟!”
“他如果也会这一招,恐怕……”
“那我便将你抢跑!”
独孤漱溟抿嘴轻笑,灿若春花。
她忽然想起,自己身边可是有一位大宗师,是世间难以匹敌的大宗师。
两人低语之际,宫禁外出来一个老太监,削瘦矮小,仿佛一阵风便能吹走般的单薄。
他身着玉拂尘,轻轻一甩,笑眯眯的道:“清溟公主殿下,皇上宣殿下觐见,请随老臣来。”
独孤漱溟轻颔首,随着他往里走。
李澄空便要跟着却被拦住。
老太监笑眯眯的道:“皇上只宣清溟公主殿下觐见,闲杂人等就在宫外候着吧。”
李澄空微眯眼睛:“大人,我乃殿下的贴身之人,当然是跟在身边的。”
“不管什么人,都要在宫外候着,难道你不放心皇宫的安危?”
“……好。”李澄空缓缓点头。
他有莫名的冲动。直接与这老太监动手,这老太监看着弱不禁风,却是个大宗师。
皇宫两位大宗师之一。
他看向独孤漱溟:“殿下,那我便在外面候着了。”
独孤漱溟点头。
两人之间有天隐洞天,她一旦遇到危险,自己马上就能知道,直接闯进去。
独孤漱溟随着老太监往里走。
老太监带着独孤漱溟往里,穿过一重一重的宫门,来到最后一重大殿外停住。
这座大殿与其他大殿不同,台阶一共十九级,而先前的台阶只有九级。
台阶中央是一块一块的雕刻,上刻着一幅幅两军交战图,寥寥几刀,两军交战的惨烈扑面而来。
老太监停在台阶下,低声道:“殿下,皇上忧思过度,圣体欠安。”
独孤漱溟叹道:“皇上多加保重龙体才是,江山社稷为重,生死由命。”
“是啊……”老太监轻轻点头道:“老臣等也是这么劝皇上的,可惜皇上舐犊情深,悲伤难抑。”
独孤漱溟道:“唉……”
老太监道:“殿下就在这下面给皇上请个安便是。”
独孤漱溟轻轻点头,抬头看着台阶上的大殿,大殿门帘深重,一丝缝隙也无。
两边站着四个太监,四个护卫,皆目不斜视的看向远方,看也不看殿前的人。
独孤漱溟道:“独孤漱溟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祝皇上万寿无疆。”
她声音不高,却徐徐而动,飘进了这座宫殿内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片刻后,门帘挑起,出来一个清秀小太监,扬声道:“圣躬安,清溟公主殿下可退下了。”
“是,臣告退!”独孤漱溟裣衽一礼。
她深深看一眼大殿,转身便走。
老太监跟在她身边:“殿下如此急急赶来送宪王爷一程,皇上甚慰。”
“理所应当罢了。”独孤漱溟平淡的道。
“皇上说了,这个理所应当,不知有多少人做不到,都忘了自己的本份。”
“皇上放心,我会守好自己的本份,守好宪王府!”
“那一切就有劳公主殿下了。”
他送独孤漱溟来到宫门外,临告别之际说道:“稍候就会有旨意下来。”
独孤漱溟颔首,抱一下拳,转身与李澄空离开。
她在回去的路上跟李澄空说了所见所闻。
李澄空皱眉:“圣体欠安……莫不是病倒了?”
他通过宋云轩传来的消息知道大永皇帝的身体一直不好,大限便在眼前,没有几年可活。
霍天风的死无疑是巨大打击,因此而病倒也不出奇,但这是不是一个陷阱呢?
总之虚虚实实,有三位大宗师在,旁人也不敢来天京放肆,更何况谁知道还有没有大宗师埋伏在暗处。
不能小看天下英雄,自己能隐去气息,旁的大宗师未必不能。
他们一抵达宪王府,外面已经有三位太监等候。
当头的老太监捧着一卷圣旨,另两太监各端一个托盘,蒙以黄绢。
梅姜他们躬立在台阶下,一言不发,静静看着两人来到近前,站到最前头。
独孤漱溟一到,当头太监展开圣旨宣读,声音柔和悦耳,清晰从容,一板一眼,听得清每一个字。
圣旨敕封独孤漱溟为清溟公主。
赐婚宪王爷,任宪王府正妃,掌王府之权,一应大小事务皆归其身。
这老太监宣读完圣旨,微笑将圣旨交给独孤漱溟:“王妃节哀!”
独孤漱溟肃然点头,双手接过圣旨。
老太监挑开黄绢。
一个托盘上是银册银卷银印银剑,乃是王妃的权柄之物。
另一托盘上是凤冠霞帔。
李澄空上前接过银册银卷银印银剑,呶一下嘴,旁边一个小太监接过凤冠霞帔。
从此之后,独孤漱溟便是名正严顺的宪王妃,是这座宪王府的主人。
“老奴等告辞。”
三个太监悄然告退。
李澄空捧着托盘,转身面向众人,缓缓说道:“诸位,还不见过王妃!”
……
众人面面相觑,不由的看向梅姜。
李澄空平静的目光看向梅姜,又一一扫过众人,无形的压力透过目光压过去。
梅姜裣衽一礼,肃然道:“见过王妃!”
独孤漱溟淡淡微笑:“起来吧,梅王妃,王府中事,继续由你主持罢。”
“这……”梅姜迟疑。
她神情平静,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之气度,即使迟疑也一幅从容之态。
独孤漱溟道:“我初来乍到,一切陌生,胡乱指挥的话反弄得一团乱,王府中事,还是梅王妃继续主持吧。”
“那臣妾遵命。”梅姜落落大方的点头。
李澄空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梅姜,想要看清这梅姜的想法。
但梅姜却是波澜不惊。
他不知道这梅姜是城府深沉呢,还是心境平和,万事不荧于心。
独孤漱溟将清亮眼波扫向众人,缓缓道:“梅王妃,但凡想离开王府之人,今天晚膳之前可自行离去,不带王府一草一木一针一线即可,王府不会追究,若是过了今天,再私自离开者即视为逃奴,严惩不怠!”
“是,王妃!”梅姜应道。
独孤漱溟摆一下手:“去吧。”
众人顿时散去,各自归府。
梅姜亲自带着独孤漱溟来到王府正厅,王爷当初的起居之处,还有他的书房。
此前都封着没有人进,此时迎来了新的主人。
丫环们迅速清扫着,轻手轻脚,梅姜则与独孤漱溟来到后花园述话。
梅姜身边跟着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嬤嬤。
霍雨霆也沉默的跟在一旁,他身边跟着张天宁。
宪王府后花园并没有湖,只有一大片花海,壮观阔丽,旁边建有赏花之亭。
坐到小亭里,独孤漱溟道:“此时王府应该人心惶惶,众人思离,能留下多少人?”
梅姜沉吟。
她身边的嬷嬷叹道:“王妃,恐怕一半都留不下,甚至更少。”
梅姜摇头:“走了也好,勉强留下,不能实心做事,还不如走了,这是孙姑姑,我的奶妈。”
独孤漱溟轻颔首。
“王爷不在,所有人都没了奔头,除了那些为报王爷恩情的会留下,剩下的恐怕……”张天宁缓缓道。
霍雨霆冷冷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没了奔头,想要离开?”
“世子,老奴可绝没这心思!”
“哼,换了是我,我也会有这心思!”
“老奴一直跟着世子,能去哪里?”张天宁忙道:“老奴生是世子的人,死是世子的鬼!”
霍雨霆摆摆手:“什么鬼不鬼的,我可不想你缠着我!”
张天宁顿时露出委屈神色。
梅姜淡淡道道:“霆儿!”
霍雨霆哼一声闭上嘴。
“张大人所说不错。”李澄空道:“那些投机取巧,想要直上青云的,确实不适合再呆在王府,否则,不但不帮忙,恐怕反而会被人利用,出卖王府!”
独孤漱溟道:“最怕便是如此!”
“王妃的意思,臣妾明白了。”梅姜缓缓道:“但凡有一丝异心,都要让他们离开,只留下安份守己,只想安稳度日的!”
独孤漱溟缓缓点头:“那我便去替王爷守灵了。”
“辛苦王妃了。”梅姜道:“我会处理好这件事。”
独孤漱溟露出淡淡笑容。
她起身轻盈离开。
“母妃……”霍雨霆目光跟着独孤漱溟一直到后花园的尽头,依依不舍的收回,看向梅姜:“真要听她的?”
梅姜淡淡道:“要不然呢?”
“小姐,依我看,这位公主殿下恐怕不是善茬啊。”孙爱琴缓缓说道。
梅姜道:“何出此言?”
“她身为堂堂的公主,怎能容许别人指手划脚?”孙爱琴摇头道:“现在不过是稳住小姐你,待详细了解王府之后,就会收回小姐的权力。”
“收回便收回罢。”
“小姐!”孙爱琴忙道:“这王府原本就该是你的,怎能容许别人染指!”
“没了王爷,一座王府有何用。”
“小姐,你可别忘了还有世子呐!”孙爱琴看向霍雨霆:“将来要世子继承王府的。”
“他到时候自会有新的王府。”梅姜道。
孙爱琴忙摇头:“小姐,世子将来的王府怎能与宪王府相提并论?”
且不说王府的建筑面积,建筑规格,还有王府的收藏,那都不是普通王府能相比的。
天京诸多王府加在一起,恐怕也没有宪王府富有,这便是太子的威势。
她双眼炯炯放光:“小姐,现在最关键的是让世子封王,继承宪王府。”
梅姜皱眉。
张天宁忙点头:“孙姑姑所说有理,让世子尽快封王,趁现在皇上对王爷忧思之际,最浓烈之时,封王最容易,一旦过了这段日子,恐怕……”
他对皇家的薄情是深有体会。
人走茶凉,即使放在皇子与皇上之间也适用。
死了的皇子再好也是死了,慢慢就会淡忘,活的已经够皇上烦心的。
“嗯,我知道了。”梅姜淡淡道:“一切就顺其自然吧,不必强求。”
“小——姐——!”孙爱琴大急。
梅姜道:“现在别忙着闹内讧,先想想怎么度过眼前的难关吧!”
她心下暗叹。
个个都利益为先,鼠目寸光。
宪王府就是一块肥肉,那些王爷们看皇上还顾念着宪王府,尚有几分顾忌,一旦时间流逝,他们就会忍不住。
到时候难免会到府上打秋风。
这个时候需要足够的人物镇守,自己虽出身将军府,可在那些王爷眼里,还是不够格。
清溟公主则不同。
她出身高贵,不逊色于那些王爷们,能镇得住那些王爷们。
归根到底,还是出身。
她摇摇头暗叹,这就是命。
人是无法强过命的!
李澄空站在灵堂之外,将他们的话尽收耳中,不由笑了笑,这梅姜还真够厉害的。
他脑海里则与独孤漱溟一起研究揣摩虚空大挪移。
独孤漱溟盘膝坐在白玉棺材两米处,恰看不到棺材里的霍天风,已经沉浸于虚空大挪移修炼。
越是揣摩,李澄空越觉其莫测。
这虚空大挪移涉及到了极奇异的力量,不是他先前接触过的任何一种力量。
他原本信心十足,觉得他有洞天,对于空间变化有一些了解,没想到接触到虚空大挪移之后才发现,两者根本不是同一种力量。
洞天对于虚空大挪移毫无用处。
虚空大挪移的心法不复杂,他觉得也就紫阳神功的难度。
关键就是天赋。
运转这心法,能产生力量就是有天赋,如果没有力量,那就是没天赋。
没天赋的话,练得再久甚至练上一辈子也练不成,而有天赋的话,心法数个周天下来就有力量生成。
他限于大宗师之誓,没有修炼,独孤漱溟练了数个周天,却毫无异样。
李澄空不停的分析,要找到其奥妙,非要让独孤漱溟练成这个不可。
“不对劲!”独孤漱溟忽然轻声喝道。
大厅四个角落里坐着四个太监,穿孝服戴白绫,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如鹌鹑。
除此之外,霍雨霆也坐在一旁守灵。
梅姜则在处理府里的事务,并没前来。
剩下的八个妾室也坐在一旁守着。
大厅里安静得落针可闻,牛烛燃烧不时发出的劈啪声格外清晰。
独孤漱溟这一声轻喝一下惊醒了昏昏沉沉的众人,忙睁开眼睛看过去。
独孤漱溟脸色微沉,紧盯着白玉棺材。
众人被她看得心里发毛,也跟着看向白玉棺材。
霍天风静静躺在那里,脸色红润如酣睡,仿佛随时要睁开眼坐起来。
李澄空站在大厅外:“殿下,如何不对?”
“他好像动了一下。”独孤漱溟道。
李澄空皱眉。
他没感应到生机,于是一步跨到大厅,来到白玉棺材前。
“难道王爷复活了?”
“不会是尸变吧?”
“去去去!”
李澄空扭头扫一眼众人,淡淡道:“闭嘴。”
这一声低喝宛如惊雷炸响。
他们顿时血气浮荡,忙不迭的闭上嘴。
李澄空盯着霍天风看了片刻,按上白玉棺材,最终摇摇头:“殿下,你是忧思过度。”
“嗯。”独孤漱溟看李澄空如此笃定,也放下心,觉得是自己眼花了。
李澄空直接站到她旁边。
大厅里再次安静下来。
但人们的目光却不由的盯住了白玉棺材,紧盯着霍天风,看是否真的动。
片刻后,忽然一声惊叫:“动啦动啦!”
一个美貌如花的小妾惊呼。
李澄空皱眉盯着霍天风。
他也清晰的看到霍天风动一下。
比起眼睛的锐利,在场的诸人皆不如他,她能看到,他岂能看不到?
霍天风的嘴角抽搐一次。
可依旧没有生机,是瞒过了自己?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王爷活过来啦?”那小妾惊喜的问:“王爷是舍不得我们的!”
她说着说着,眼泪簌簌落下,眨眼间梨花带雨,尤其穿着一身素洁的孝服,更显娇俏可人。
独孤漱溟看向李澄空。
李澄空缓缓摇头。
独孤漱溟暗松一口气。
李澄空按上白玉棺材,力量渗透进去,再次看了一遍霍天风的身体情形,确实已然糜烂,无可救药。
随后的半夜,霍天风身体不时抽动一下,惹得众人一惊一乍,可后来次数多了,便习以为常。
第二天清晨时分,宗正府来人。
宗正是寿王爷霍青峰。
身形削瘦清癯,颌下三缕清髯,飘飘有仙人之姿。
李澄空发现他竟然是一位大宗师。
天京师的三大宗师,两个在皇宫,最后一个竟是这个宗正府的宗正。
霍青峰带来一群人,进到王府之后,各行其事,迅速接掌了负责殡葬的王府中人。
“三叔祖!”霍雨霆上前见礼,然后扯着他袖子拉到一旁,看一眼白玉棺材后,压低声音:“父王可能没死!”
霍青峰失笑:“傻孩子。”
霍雨霆忙道:“昨夜守灵,父王不知动弹了多少次,好像随时会醒过来一样,相信再停一天,父王就能醒来。”
“唉……”霍青峰摇头道:“动的不是你父王,是血玉蝉,助你父王行血气的。”
霍雨霆讶然。
霍青峰伸手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点儿绿色粉末,拿指甲轻轻一弹。
粉末顿时落到了白玉棺材上。
“嗡……”
霍天风鼻孔忽然钻出一只血红色的知了,振翅飞到霍青峰身前,绕着他飞两圈,然后钻进他袖子里。
众人眼睛都直了。
再看霍天风,脸色迅速变成了青色,眨眼间僵硬如石头,彻底成了一具尸首。
独孤漱溟暗舒一口气。
霍青峰扫一眼众人,目光从李澄空身上一掠而过,没有发现李澄空的异样。
“这是血玉蝉,能行血气,温养身体。”霍青峰缓缓说道:“也会引起身体的异动,但魂魄离体,终究还是死了,王妃,时辰已到,该入土了。”
“是。”独孤漱溟轻颔首。
顿时声势浩大的送葬队伍缓缓行走在天京城。
最前头是八人举着经幢引路,六人撒着纸钱。
后头是独孤漱溟抱着牌位,霍雨霆拖着长长的孝棒。
四个筋骨雄健的力士抬着白玉棺材,随着两人的步伐缓步而行。
身后是呼天喊地的宪王府中人,哭声震天。
再后头则是仪仗,各色仪仗皆贴上白布。
最后头是各王府的人员及各部门前来的官员们,拖成绵延两里的人群。
整个天京城轰动。
护卫们已经提前净了街,行人贴近两边,人挤人不时涌动如海浪,护卫们挡得很吃力。
从宪王府一直往东而行,出了东城门继续往东,来到一座巍然巨峰前时,众人停住。
唯有独孤漱溟与霍雨霆在数个道士的指引下往前,四个力士抬着白玉棺材在后。
梅姜与八个王府妾室及其余诸人皆无权进入,李澄空与张天宁则能跟着一起进去。
进入一座山谷,走进去两里便是一座高大牌坊,上写卧龙山三个大字。
继续往里而行,慢慢的来到了一座山下。
一条白玉台阶绵延而上,李澄空一眼扫过,近有五千多个台阶,像一条白色长梯从天空垂下来。
他看一眼这四个力士。
抬着这白玉棺材踏上五千多个台阶,够他们受的!
待众人爬上这五千多个台阶,眼前是一面镜子,却是光亮可鉴人的深潭。
白玉棺材缓缓下沉进这座深潭里,最终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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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孤漱溟看着白玉棺材沉入水潭,暗自长舒一口气,终于是下葬了,还是水葬。
她通过清澈的潭水看到下面一具一具的白玉棺材。
白玉棺材里面的人们都保存完好,时光好像在他们身上停驻,没有腐烂。
李澄空也在一旁看着。
这水潭看着清澈如透明,好像甘泉一般,其实却冰冽异常,隐隐感觉到森然煞气。
直觉告诉他,离这水潭远一点儿,很危险。
他身为一个大宗师,都感觉到危险,那这水潭一定是可怕的。
水潭底下有什么东西?
还是水潭本身可怕?
他依照推测一一试验,让直觉告诉自己,最终得出结论是潭水可怕。
潭水应该是一种奇毒,即使大宗师也承受不住的奇毒。
这让他凛然生戒。
换了自己有这种奇毒,会不会用?
不用才是傻瓜!
所以大永皇室拥有一种能杀死大宗师的奇毒。
如果他们涂在暗器上,或者涂在破罡弩上,利用大宗师对暗器与破罡弩的不屑,很可能得手。
大宗师当久了往往会有目空一切,天下英雄无抗手之感,这个时候就很容易大意。
看着这清澈明亮的潭水,他提醒自己,时时刻刻要小心谨慎,这个世界是很危险的!
待白玉棺材沉底,与别的白玉棺材并列,霍天风宁静的躺在那里,嘴角微翘露出一丝笑意。
独孤漱溟蹙眉,心神微动。
李澄空的心神跟着一动,一丝精神进入独孤漱溟的脑海,跟她说道:“他是彻底死了,放心吧。”
“总觉得他很古怪,好像能活过来一样。”独孤漱溟蹙眉摇头道:“我有不好的直觉。”
李澄空点点头:“我刚才已经趁机重新下了一遍手,他现在五脏六腑已经化为粉末,什么神功也没办法复活,总不能无中生有吧?”
“……”
“大永朝可有死而复生之人?”李澄空道:“没听说过吧?……这些人都死了,只不过用这独特的潭水防腐而已,不会腐烂,并不是会复活!”
独孤漱溟在小亭里踱来踱去。
她在脑海里建构了公主府的后花园,他们两个正在湖上的小亭里说话。
“更何况,纵使活过来又如何?”李澄空微笑道:“他活过来,那就让他再死!……我还杀不死他?”
独孤漱溟如释重负。
李澄空摇摇头。
她这是自己吓自己,精神负担太重,唯恐真要嫁给霍天风,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两人说话之际,宗正霍青峰缓缓说道:“礼毕,回去吧!”
霍雨霆猛一下跪倒,朝着水潭用力磕了九个头,眼眶通红,不让泪水流出来。
霍青峰上前拍拍他肩膀,叹息道:“雨霆,你已经是大人了,从此之后,没有父王替你遮风挡雨,要靠你自己,争点气!”
“三叔祖……”霍雨霆可怜巴巴的看着他:“那些叔伯们不会因此而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吧?都说人走茶凉,府里已经走了一多半的人,剩下的都是找不到着落的,没办法才留下,府里人心惶惶……”
“他们敢——!”霍青峰冷哼道:“他们如果敢去找宪王府的麻烦,你尽管来找我!”
“多谢三叔祖!”霍雨霆大喜过望,便要跪下磕头。
霍青峰一拂袖子拦住,哼道:“这是干什么,对我这个叔祖不用来这套!”
“三叔祖,我是真心诚意想磕头!”霍雨霆感激的道:“没有三叔祖撑腰,我们宪王府不知道会被欺负成什么样!”
“他们不敢!”霍青峰哼道:“还有皇上看着呢。”
霍雨霆道:“皇祖父日理万机,哪有时间顾得上这些琐事?”
霍青峰轻颔首:“这倒也是,这一次的事之后,皇上更是焦头烂额,这些事就交给我吧,胆敢上门欺负你们宪王府的,尽管来找我!”
“是!”霍雨霆深深一躬腰。
霍青峰没再拦着,坦然受这一礼。
独孤漱溟裣衽一礼:“多谢宗正大人。”
霍青峰抚髯微笑:“公主殿下远道而来,却要受此苦楚,受此折磨,是小王要感谢公主殿下才对。”
如果不是为了两国联盟,她这般金枝玉叶怎会在异国他乡守活寡,如此绝世美人却要独自凋零而致枯萎,委实是人间惨事。
独孤漱溟淡淡一笑。
众人往回走,下了台阶,出山谷,与等候在山谷外的众人汇合,浩浩荡荡的返回天京城内。
天京城内看热闹的人们慢慢散去,嘴里议论几句,却没有真正放在心上。
他们很快就将此事抛之脑后。
什么王爷之死都不干自己的事,死了一个皇子还有那么多的皇子,老百姓还是要过自己的日子。
——
出过殡后,独孤漱溟便闭关不出。
直到十天之后,荆泰来护送着萧妙雪、萧梅影、苏茹及赵常德抵达天京,独孤漱溟才出关。
他们一群人进入王府之后,迅速接管了帐房,赵常德成为王府的大总管,荆泰来成为护卫统领。
梅姜带着霍雨霆在后花园跟独孤漱溟禀报。
“王妃,王府一共离开了两百二十四人,剩下一百二十二人,多是老弱病残。”
“嗯。”
“还有一些家伙私自带走了不少的财物,一一记录在案,只是没办法讨要。”
“为何?”
“这些人多数都投身到了别的王府,如果讨要,恐怕要得罪所有的王府。”
独孤漱溟蹙眉沉吟。
她在脑海里与李澄空商量:“要不要讨回来?不讨回来,宪王府的威严尽丧,讨回来,那就得罪了所有王府。”
“殿下觉得呢?”
“讨!”
“那就讨吧!”
“可是……”
“得罪不得罪又有何区别?”李澄空负手而笑:“不得罪他们就能放过宪王府?”
“宗正那里……”
“他只是一个宗正而已,不是皇上。”
“荆泰来!”
“臣在!”
“你带护卫前去缉拿这些人。”独孤漱溟淡淡道:“就以缉盗之名!”
“是!”荆泰来沉声道。
“慢着!”梅姜忙道。
霍雨霆也瞪大眼睛,惊愕的看着独孤漱溟。
他没想到独孤漱溟如此的胆大,如此毫无顾忌,竟然要把这些人都捉回来。
那岂不是要与所有王府做对?
他听说了独孤漱溟的名声,眼里揉不得沙子,可这么刚烈,也太过火了。
现在是夹着尾巴过日子的时候,哪来的底气如此做?
独孤漱溟蹙眉看向梅姜。
梅姜道:“王妃三思!”
独孤漱溟笑了笑:“三思什么?难道就任由这些盗贼逍遥法外,白拿了我们的钱财?”
“王妃,如果真要一个一个的追捕,恐怕……”梅姜皱眉看着独孤漱溟。
她不相信独孤漱溟想不到这一点,明知如此,为何还要一意孤行的得罪所有王府?
“梅王妃,”独孤漱溟淡淡道:“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宪王府富有,是吧?”
“……是。”梅姜迟疑一下,轻轻点头。
宪王府之富,那是绝对独一无二的,王府有数条产业,源源不绝的往王府输入大量的财物。
除此之外,这些年的积累的财富也是庞大的。
这是没办法的事。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驱使人们给王府办事,又没有什么官位能赐,只能多赏赐钱财。
有钱能使鬼推磨,没钱使指不动人。
所以王府需要庞大的财富来运转,这些财物建有专门的府库保存,并不在府内。
“如果我们这一次不坚决的追捕这些家伙,各个王府会有一个共识,我们宪王府怕了,不敢追究。”
“这……”梅姜觉得有道理。
“这一次不敢追究,下一次呢?下下次呢?”独孤漱溟淡淡道:“这一次不能挺起腰杆,把他们打怕,他们会怎么做?”
“三叔祖已经保证,不会让其他王府欺负我们!”霍雨霆忙道。
他觉得自己做法很机智,在当时的情形下,利用父王的余荫犹在,感情尚存之际求恳,让三叔祖不能不答应。
三叔祖那般人物,一言九鼎,怎么可能食言而肥?
既然答应了阻拦其他王府,那就会做到,不会让他们欺负到宪王府头上。
独孤漱溟清亮眼波缓缓看向他。
他不由的转开目光不敢与之对视,情不自禁的心虚心慌,竟有自惭形秽之感。
独孤漱溟平静的道:“世子,我不知道宗正大人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但我知道一个道理,在这世上,靠人不如靠己!”
“王妃,关键是我们靠不了自己啊。”霍雨霆无奈道:“我们的实力不足,压不住他们的,要不然,有何惧哉!”
他也不是一个怕事的,可形势比人强,霍天风的死让他迅速成熟成长,不再一味鲁莽冲动。
阖府只剩下了一百多,实力十去七八,怎么跟那些王府斗?斗不过又强来,只能自讨苦吃。
“谁说实力不足的?”独孤漱溟淡淡道:“我带来的那些护卫难道是摆设?”
“他们……”霍雨霆迟疑。
“紫烟,你跟荆泰来一起去吧,该出手便出手!”李澄空道。
“是,老爷。”袁紫烟脆生生应道。
她一袭紫袍,白纱覆面,仅露出一双翦水明眸,顾盼生辉,勾魂摄魄。
霍雨霆看到她,顿时闪过怒气。
随即隐隐竟有安心感。
这袁紫烟可恨可恼,可一身武功当真是惊人,是大光明境的宗师,而且在大光明境的宗师中也是最顶尖的。
现在整个宪王府恐怕是她最强,即使母妃身边的贴身护卫也略有不如。
萧妙雪道:“公主,我也去!我也去!”
“你去净添乱!”独孤漱溟摇头:“府里的事一大堆,你听从苏姑姑安排。”
“是……”萧妙雪顿时耷拉下螓首。
袁紫烟笑盈盈的得意一瞥,惹得萧妙雪嘟起红唇。
“梅王妃,如何?”独孤漱溟道。
梅姜轻轻点头:“王妃所说有理。”
道理她都知道,可关键还是实力,实力不济,那就是自取其辱,实力足够,那就是一次震慑。
一旦能震慑住了诸王府,宪王府接下来的日子会好过许多,能挺起胸脯过日子。
“去吧。”独孤漱溟道。
“是!”荆泰来抱拳沉喝,大步流星往外走。
“老爷,那我去啦。”袁紫烟道。
李澄空摆摆手。
袁紫烟轻盈跟上荆泰来,很快消失不见。
独孤漱溟道:“我要继续闭关,剩下的事就交给梅王妃你了。”
“是。”梅姜裣衽。
独孤漱溟与李澄空起身消失。
“娘,我去看看。”霍雨霆忙道。
梅姜蹙眉看着他。
霍雨霆笑道:“我这个世子难道缩在王府里不出去?我要让他们知道我没那么软!”
“……嗯,去吧,小心一些。”梅姜摇头道:“他们很可能借着由头收拾你,收拾了你,就是把宪王府的脸踩在地上。”
“我省得!”
霍雨霆应一声,匆匆离开。
袁紫烟与荆泰来他们带了二十个护卫,包括李妙真黄志远,还有青莲圣教的十几个,须弥灵山的和尚则没带。
须弥灵山的和尚适合看家护院,出去讨债有失其体面,有违其行事之旨。
他们去的第一家是华王府。
华王府乃王爷霍天歌的府邸,而霍天歌的母亲是当今的皇后娘娘。
所以华王府是诸多王府里最硬气也是最难啃的骨头,荆泰来决定先来这一家。
来到气势恢宏的华王府前,袁紫烟打量一眼,摇摇头道:“比宪王府还气派!”
霍雨霆冷冷道:“三王叔是嫡子,原本应该是太子,却选了父王,为了补偿他,便给他建了一座更大的王府,气派自然是不一样了!”
“王爷一死,他一定是高兴坏了!”袁紫烟摇头道:“他一定恨王爷入骨。”
“正是!”霍雨霆冷道:“三王叔他最巴不得父王死!”
“他现在如愿以偿,是不是有望当太子?”袁紫烟问。
霍雨霆沉默。
父王一死,恐怕就要轮到这位三王叔了,现在直接找上他,是不是不太明智?
万一将来三王叔成了皇帝,那宪王府还有好日子过吗?!
新仇旧恨一起算,宪王府一定要倒霉!
想到这里,他不由迟疑。
“那就是他家啦!”袁紫烟笑道:“荆统领,先围起来,然后闯进去拿人便是!”
“这个……”荆泰来道:“袁姑娘,还是等等,先让他们交人,不答应再闯进去不迟吧?”
先礼后兵,有理有节,直接闯进去就太过蛮横,于理不合。
“行吧。”袁紫烟道:“反正他们是不会答应的,早晚要打,磨磨蹭蹭,剩下的王府恐怕都反应过来了!”
她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在跳跃,兴奋激昂,终于有用武之地了!
自己苦练这么久的武功,没办法超过死太监,岂不是白练白辛苦?
若能在人前显圣,打倒对手,也算是略以心慰。
“世子,请——!”荆泰来抱拳。
袁紫烟轻笑:“怎么,世子在害怕?”
霍雨霆怒瞪他一眼,沉声喝道:“宪王府霍雨霆求见三王叔!”
他声音洪亮,响彻整个王府。
片刻后,一个须眉皆白的老太监从侧门出来,直趋上前行礼:“世子,不巧得很,王爷不在府里。”
霍雨霆一听霍天歌不在,暗舒一口气,脸色仍旧阴沉着,缓缓道:“唐广,敝府逃出三个奴才,听说进了华王府,交出来吧!”
“这个……”老太监唐广露出为难神色:“世子,这是没有的事,一定是弄错了,或者别有用心之人挑拨!”
袁紫烟哼道:“就是不放人了喽?”
“没有人,怎么放呢,这位姑娘?”唐广笑眯眯看着袁紫烟。
荆泰来沉声道:“且问一句,放不放人?”
“你这厮,好没道理!”唐广沉下脸,冷冷道:“须知这里不是你们撒野的地方!”
荆泰来抬起胳膊,沉声道:“我数三下,若不放人,那莫怪我们无礼!三!”
唐广发出一声不屑轻笑:“怎么,难不成你们还要硬闯华王府?”
“二!一!上!”
众人顿时冲向华王府。
青莲圣教的数个高手冲在最前头,身穿玄冰甲,手执玄冰盾,迎着射出来的破罡弩,把朱漆大门撞开。
然后一群人冲进去,与迎上来的华王府护卫战成一团。
唐广瞪大眼睛,呆呆看着这一幕。
这一幕超出他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