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历史军事 > 大明元辅 > 全文阅读
大明元辅txt下载

    努尔哈赤走出了崛起的第一步,这在高务实前世的原历史中应该算是一件很值得关注的大事,放在高务实刚刚穿越过来的那会儿,要是面对这样的情形,想必也会颇为紧张。

    然而现在的高务实并不紧张,甚至基本有些懒得去搭理。

    穿越至今十余年,高务实的心态已经有了不小的变化,过去认为很要紧的某些事,现在看来已经没那么严峻了。

    毕竟,严峻与否,要和自身实力对比来看。

    他刚刚穿越的时候,心里头虽然也坚持认为大明只要搞好内部问题,就不必害怕区区女真,但毕竟前世各种、影视剧乃至某些屁股不知道坐在哪方的砖家们都对努尔哈赤时期的女真战斗力吹得没边,好像真的是“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一般,所以在当时的高务实心里,对努尔哈赤还是有些发怵的。

    然而,随着对这个时代的深入了解,加上自身实力的逐渐强大,尤其是对大明本身的改革也顺利推进,“努尔哈赤”这个名字给高务实带来的压迫感慢慢地开始衰退,甚至基本消失了。

    他现在已经不觉得努尔哈赤还有原历史上那样的机会,能发展到有能力威胁大明的地步。

    说得难听一点,要不是有丰臣秀吉搞事,哪有努尔哈赤什么机会?

    但丰臣秀吉的问题,高务实现在也不是很慌——猴子在日本国内是挺厉害,历史上他甚至能维持一支远远超过明军援朝部队的日本侵略军在朝鲜隔海开战,还轻轻松松击败朝鲜,和明军打了好几年。

    可是,那支明军是没有他高务实穿越BUFF加成的明军,其背后同样是没有高务实加成的大明。

    而那个大明,在朝鲜保持七万军队都很艰难——这从李如松在占据优势的情况下选择主动进行战略后撤就看得出来——李如松这人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要不是后勤保障有严重的问题,以他的性格是肯定会选择直接强打的。

    由此可见原历史中的大明财政体系有多糟糕,战争动员和保障能力有多差劲。

    但现在的大明,却不是那个外强中干的大明,现在的大明,年财政收入已经达到原历史上的两倍,虽然说花销也变多了,免税也免得更多了,但这也未必都是坏事。

    毕竟花销虽然增多,但有很多都是花在了军队建设和保障上面,包括军械换装、军队提薪、边墙修筑等各个方面;

    而免税的方面,实际上也是在高拱主持隆庆开海之后,由于港口税收的大幅提升,这几年朱翊钧减少了一些贫困、受灾地区的农业税的缘故,而这些减免的农税,反过来也降低了民间的不满,对于大明国内政局的稳定是有好处的。

    换个后世的词汇来说,这减免的税收相当于是拿去“维稳”了。

    在这种局面之下,只要今后几年稍微盯着一些努尔哈赤,不让他找到机会打这个、打那个,基本上就不必过于担心。如果壬辰倭乱仍然不可避免的要爆发,那也没关系,高务实还有更毒的主意。

    至于这些主意能不能顺利实施,高务实觉得问题不大,因为按照朱翊钧的计划来看,不出意外的话,接下去几年内自己肯定能做到辽东巡抚,到时候有的是机会处理努尔哈赤的问题,对于壬辰倭乱的预防工作也可以提前准备。

    就在高务实把工作重心再次转回到辽南大建设上不久,京里忽然传来了新的消息——是一连串的人事变动:

    王国光年老致仕,户部尚书张学颜改任左都御史,工部尚书魏学曾改任户部尚书,然后蓟辽总督梁梦龙因辽南之战有功(虽然是高务实打的,但总督必然有领导之功),调任回京,任工部尚书。

    梁梦龙梁制军既然有功,周咏周抚军当然也有功,因此周咏顺势升任蓟辽总督。

    这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的变化,不算罕见,调动的诸位大臣按照资历来说也都足够。

    然而,接下来的任命就比较惊悚了:升山东按察使、整饬金复海盖等处兵备屯田等事兼辽东苑马寺卿高务实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辽东地方赞理军务。

    巡抚辽东?

    高务实?

    等一下!他才上任金复海盖兵备几个月啊,这就直接升任巡抚了?参政不用做?布政使什么的也都直接跳过了?

    别说辽东官场上上下下一时间全都惊得目瞪口呆,就连高务实自己都惊呆了:不是说好了慢慢来吗?我辽南这边都还没搞出成绩,怎么就直接升巡抚了?这道圣旨是怎么说服内阁附署和通过六科给事中批准放行的?

    京里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两个时辰之后,张四维派来的信使因为路上出了点意外,终于姗姗来迟,赶到盖州的兵宪衙门,让高务实知道了其中的内幕。

    这件事简单的说,就是实学派和心学派在内阁又搞了一轮斗法,最后达成了一些“共识”,这其中包括:

    大学士潘晟辞去礼部尚书兼职,专心阁务;心学派的徐学谟(籍贯南直隶苏州)出任礼部尚书;心学派的赵锦(籍贯浙江余姚)出任南京兵部尚书(南京第一实权)。

    而徐学谟和赵锦的升职,则被用来换取实学派一方之前的那些调动和升职。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级别稍低的两派官员调任、升职,以及一些年老官员的致仕问题。

    张四维的这封信有些长,高务实仔细对比着看了半晌,赶紧实学派方面似乎还有些吃亏,不禁有些皱眉。

    不对啊,内阁的争论,不应该是实学派方面吃亏才对,这里头难道还有什么事?

    但他想来想去,却又实在想不明白,按照眼下这个情况来看,除了潘晟潘阁老放弃了兼任的礼部尚书算是中立派唯一的损失之外,其余都是实学、心学两派之间的斗法。可是今年连续两次大胜都是自己打出来的,实学派应该明显占据上风才对,凭什么反而要吃亏?

    难道,就单纯因为自己这个升官有些过分,引起了心学派的强烈反弹,然后大舅为了保证内阁的平稳所以做出了让步?

    可这也没道理啊,他高务实来辽东之前就是做到了日讲官的,在翰林院、詹事府的排名也还算得上靠前,撇开年龄一项之外,他的官场资历其实并不算差,再加上六首状元的加成,按理说就算留在京里再干几年,调任某部侍郎也不算稀奇。

    而他现在这个辽东苑马寺卿本身就已经进了三品,转做巡抚也够级别,怎么就导致实学派一方做出让步了呢?

    像高务实这样喜欢把一切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人,一旦碰到这种想不明白的问题,就容易在脑子里打死结,连吃饭都吃不香。

    直到第二天,另一条邸报消息传来,才算是为他解了惑。

    新任户部尚书魏学曾上疏请于南直隶试行商税加征项目,分为铺面营业税、走商过境税两大类,下分十五小类。

    虽然高务实看了细则之后发现,这税收得其实相当低,大概比十几年前他向高拱建议的比例还低——比如铺面营业税,按照不同的种类分为奢侈贵重品、寻常百货、民生保障三个大类,分别以“满百抽五”、“满百抽三”、“满百抽一”来征税(5%、3%、1%),这就显然是很低的税率。

    而走商方面,抽税的比例也大致差不多。

    理论上来说,这个税率放在现代社会那是太低了,放在不同的“历代”也不高,尤其是跟宋朝的商税相比,这跟不收都差不太多了。

    但此刻毕竟是大明朝,是在高拱改革之前几乎不收商税的大明朝,这个举动就显得意义重大、影响更重大了。

    大明朝许多文官背后的隐形“财团”们居然要开始缴税了!

    因为内阁批准了!

    心学派官员们为了抵挡高务实数次大胜之后给实学派带来的政治优势、舆论走向,确保自己一方依然能在朝堂上与实学派一较高下,这次终于退让了一小步,准许在南直隶开始试征商税了!

    十余年的改革,历经实学派三任首辅,现在终于将改革推进到了“深水区”!

    虽说这商税征得少,但具体多少银子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征不征、能不能征。

    别看心学派大佬们一个个袖手谈心性,但袖手谈心性是要有物资条件的,穷得跟海瑞那样还有功夫去讲学、去跟人游山玩水感悟人生?人海瑞有闲工夫的时候都是自己在家种菜的!

    所以南方的心学派大佬们背后几乎都有或大或小的财富积累,乃至于个别原本出身寒微的大佬积累不够,背后还有金主投献。

    现在要去收税,这等于是在他们自己身上割肉啊,意义能跟开海相比吗?

    开海那会儿还只是影响了一些明面上奉公守法,实际上暗中出海走私的大家族,类比来说相当于“个别打击”,而现在这一手收商税,那可就是全面打击了!

    高务实现在可以理解为什么实学派今年如此春风得意的时候,居然在朝堂上给心学派让步了——你都要割人家的肉了,还不能先给人一颗甜枣吃吃?

    错非是高务实安南定北两次大功,现在又在辽南之战上压了心学派新盟友李成梁一头,带动实学派在朝堂之上全面处于优势的话,什么时候能把南直隶商税的事提上议事日程都不好说!

    想必此时此刻的申阁老、余阁老等人的日子,也不太好过吧?都可以想象他们面临的内部压力有多大。

    不过,这件事高务实心里清楚就行了,暂时不打算插手,毕竟这是大舅张四维的功劳,甚至也可以说是张四维出任首辅之后真正在治国理政上的第一次大手笔,这个功劳就让大舅拿稳拿全好了。

    至于他高务实,既然出任辽东巡抚的谕旨已经下达,自然要做自己该做的事……比如推辞不就。

    呃,这虽然显得很虚伪,但做还是要做的。

    高务实立刻写了一道奏疏送去京师,并且依旧是以辽东苑马寺卿的名义写的,至于内容嘛,无非就是才疏学浅、德不配位那一类谦辞,主要是表示一下自己不是爱慕权势之辈的意思。

    这也是自问任职可能有争议的官员们所经常使用的老套路。

    这道奏疏上去之后没多久,朝廷的回复来了,分作两个部分,一部分是圣谕,一部分是内阁的行文。

    圣谕部分比较简单,就是从十几年前开始回顾,把这十几年来高务实的功劳说了一遍,一直说到刚刚过去的辽南之战,然后皇帝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表示“所请不允”,并要求高务实“卿宜更勉忠勤,即刻赴任,勿失朕望。”

    顺便还“赐银八宝四十两,银叶二十两,御贡端砚两方,长春宫出时蔬有差。”

    别的赏赐也还罢了,这个“长春宫出时蔬”让高务实很是愣了一把。

    皇帝赏赐阁臣、部堂和日讲官们时蔬,这是常有的事,高务实在京之时就经常获赐,但那只是赏给在京官员,而且这些时蔬多半也都是外购的,皇帝赐下来也就表达一下关怀之意而已,没什么稀奇。

    但长春宫怎么现在还出时蔬了?这可是西六宫之一,记得自己出京之时都还是空着的,现在是什么情况,谁跑去那里种菜了?况且这时蔬从京师送来辽东……还能吃吗?

    这个操作高务实确实没看懂,不过想想这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没准就是朱翊钧在给司礼监口谕的时候说瓢了嘴,司礼监方面又不敢乱改圣意,于是就这么将错就错下来了吧。

    他把这茬事放开边,开始琢磨自己什么时候去赴任……这事整得有些匆忙,高务实自己都没料到会这么快履新巡抚,需要整理整理思路。

    然而,他不着急上任,有人着急上任并且路过他这里了。

    就在高务实临时在府中苦思自己履新之后的施政措施之时,有家丁来报,说周制军回密云履新,路过盖州,特来拜访。

    高务实心中一动,吩咐道:“制军现在何处?”

    “约城外东北十余里。”

    高务实点了点头,道:“打开东门,摆好仪仗,待本抚沐浴更衣,即刻便至。”

    ----------

    感谢书友“黄金发123”、“游走在三国的工匠”、“soviet2003”、“玄游冥”的月票支持,谢谢!



    有明一代,总督与巡抚均为差遣,并非祖制规定的常设官职,所以即便有些总督管着两三名巡抚,但此二职本身并无什么高下之分。

    不过,出任总督和巡抚的具体官员,还是能分出高下来的,区分的方法很简单,看他的本职就好。同样,两名不同省份或地区的巡抚,也是以本职来区分“级别”。

    如高务实现在,其官名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辽东地方赞理军务”,这里他的本职就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差遣才是“巡抚辽东地方赞理军务”。

    而周咏呢?他当年刚来辽东上任的时候,官名就跟现在的高务实一模一样,但万历六年时,因为“录辽镇斩获之功……巡抚都御使周咏升右副都御史,赏银五十两、纻丝四表里”,所以从那之后他就高升了,本职是“右副都御史”。

    理论上来讲,相当于都察院的并列四号人物——当然,这个并列,并列得有点多。

    而这次周咏履新,官名就又换了,现在成了“兵部左侍郎兼右副都御史,总督蓟辽保定等处军务兼理粮饷”。

    也就是说,除了差遣上由巡抚变成总督之外,他的本职变成了“兵部左侍郎”,而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反而成了兼职。

    民间百姓可能不太清楚这其中的差别,其实差别是真实存在的:

    巡抚,一般来说就是所谓的“巡抚都御使”[注:明实录中经常这样表述巡抚一职],通常情况下,其特点一般都是以都察院的本职获得巡抚地方的差遣。这其中的内涵就是,巡抚以监督地方行政、司法等文职任务为主职,军事任务只是其辅职——辅归辅,但因为巡抚差遣写明了“赞理军务”,所以军权仍然是有的,于是也俗称抚军。

    而总督则通常以兵部侍郎身份为本职,个别情况下甚至挂兵部尚书衔作为本职,这就是点明总督的主要任务为军务(总督某处或者某几处地方军务),相对来说对于行政、司法等方面的权责就轻一些——但也和巡抚一样,由于其还有都察院的兼职,这些文职任务他也还是可以干预一下的。

    大明朝廷体系下的地方权力“参差不齐、犬牙交织”,在这里也可见一斑,总之就是让督、抚二人既各有侧重,又不能独断专行。这种思路,即便把总兵也放进来和督抚一起比较,也是同样的风格。

    为何有明一朝没有文官造反?制度上的互相制衡也是其中很关键的一个因素,甚至可能是最大的一个因素——这里的“制度”不仅仅包涵督抚互相制衡,还包括巡按御史等各个方面组成的相互钳制、以小制大等。

    当然,高务实不会觉得周咏此来是要和他“相互制衡”的。

    果不其然,当周咏看到高务实亲自出现在城门口时,连忙从马车里下来,快步上前与他见了礼。周制军也不摆什么架子,在高务实自称“侍教生”的时候,他也自称侍教生,无非高务实多答了一句“不敢不敢”罢了。

    城门口的寒暄客套只是表面功夫,此处暂且不提,高务实又将一干辽东苑马寺的属下以及今天更加不得不来的几员将领介绍给周咏认识,诸人纷纷上前见礼。

    这些人里头,周咏其实认识好几个,比如盖州卫指挥使江恩垣等,不过周咏倒第一次与马栋见面,很是对马栋夸赞了一番,说他在辽南之战中表现优异云云。

    马栋不悲不喜地谢过,江恩垣倒是对周咏颇为巴结,不过周咏今日来盖州的主因显然不是为了他们——按理说周咏去密云履新,是不必来盖州的,往盖州来反倒要耽误至少一天时间——因此在见过盖州的文武官员之后,高务实就在他的目光暗示下,将他请到自己书房闲叙。

    没了外人,周咏这位乡党兼高党的重要人物便不需要端着新任制军的架子,开口就问道:“求真,这次七卿(六部尚书和左都御史)各职变动颇多,咱们实学一脉看似占了几个好位置,但心学那边却占了更多的南京和外任之职,我总觉得似乎有些不对,你可知道其中内情?”

    高务实微微摇头,道:“思养兄,元辅虽与我有信函往来,但并没有明言此中关键,不过有件事不知道思养兄可有留意——南直隶要试征商税了。”

    高务实与周咏第一回见面,两个人之间居然是互称表字,可见他们之间必然有其他的关系纽带,要不然的话,也许以周咏的年纪和级别可以直呼“求真”,但高务实肯定得改口称呼周咏“乐轩公”了。

    周咏今年正是知天命之年,字思养,号乐轩,河南延津人。昔年为河南乡试第三十五名,后参加会试获第一百八十四名。嘉靖四十一年,登进士第三甲第五十七名,赐同进士出身,授魏县知县。

    虽然考得不太好,也没能考入庶吉士,没有得到留京任职的机会,但周咏的运气其实还是不错的,不是因为别的原因,主要就是因为他的房师是张四维。

    嘉靖朝的最后几年,张四维混得一般般,说直白点就是自己都还在熬资历,所以作为张四维的门生,周咏也只好老老实实做他的县尊老爷,没有太多的进步空间。

    但到了高拱起复之后,张四维作为高拱和张居正共同看好的后进,被当做重点培养对象,加上杨博、王崇古两位晋党大佬年纪都快到站了,也开始将晋党慢慢转交给张四维的手里,张四维便走上了康庄大道。

    此时此刻,作为张四维亲自点中考卷的门生,周咏的仕途立刻迎来了转机。在张四维任职吏部右侍郎时,周咏被调回京师,入都察院,任福建道监察御史(不是巡按)。

    万历二年八月的时候,周咏还和另一位山西道监察御史一同监考了当年的武举。

    万历三年三月,周咏升太仆寺少卿;万历四年三月,周咏为大理寺左寺丞,旋升左少卿。

    万历五年四月,周咏改都察院佥都御史,巡抚辽东。算起来,他抚辽至今已满五年。

    顺便提一句,原历史上张四维前脚丁忧回乡,已经升任蓟辽总督的周咏后脚就被弹劾去职了,可见这个年代的师生关系就是如此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既然如此,高务实当然是周咏的“同辈”,某种程度上甚至算是师弟,叫一声“思养兄”理所当然。

    此刻周咏听了高务实的一句提醒,眼珠转了转,恍然明白过来,问道:“看来师相是不得不跟心学一脉做了些妥协?只是愚兄有一点疑惑,这妥协做了之后,中枢高层咱们未见得有什么进步,而南京地方(他是指南京六部管辖的各地)上却退让得更多,这岂不是更加坐实了当前‘北实南心’的局面?”

    高务实叹了口气,点头道:“确实如此,但也是没法子的事。心学自王文成公之后流传日广,前些年甚至几乎压制程朱理学,影响到了朝廷取士。而我实学之兴,还是在王素敏公之后的事,后来因我三伯高文正公及师相安阳郭公相继秉政,这才在中枢取得优势,如今能形成‘北实南心’之局面,已是不易……”

    周咏点了点头,这个情况他当然清楚,只是他还是有些不甘,皱眉道:“朝廷眼下重心转来辽东,或者说蓟辽。此时师相决意用愚兄为督,愚兄自是甚为感念的,只是愚兄暗昧驽钝,生恐未及领悟师相的深谋远虑,不知愚兄此去密云履新,求真贤弟可有良策教我?”

    高务实心道:就知道你来见我是为这件事……

    做下属的,一定要时刻注意领导的想法,想领导之所想,急领导之所急,这是后世从政的必备素养。但问题在于,有时候领导的水平的的确确比你要高,你未见得能领悟到领导的意图,这就麻烦了。

    这时候,就要学会另一招:善于从领导身边人之处探知领导的意图,以免自己误会领导用意,行差步错干了蠢事。

    周咏自己就已经是张四维的心腹门生了,他想要找个比他更亲近张四维的人,那可不太容易,但高务实肯定满足这个条件。

    再亲的门生,也显然不会有亲外甥亲,更何况这个亲外甥还是整个高党或者说实学派上下公认的未来领袖?

    直接开口问师相,会显得自己太蠢,但来问高务实就没关系,别的不提,至少大家是同辈人嘛,可以放开了说。至于年纪什么的……这个不重要,要是重要的话,这位小师弟是怎么做到巡抚的?

    高务实随口谦虚了两句,便也就不多客气了,他的确有些话要交待周咏。

    周咏这个人治军能力如何,说实话高务实也不敢肯定,因为这五年来他抚辽的军功,除了这次辽南之战以外,剩下的部分反正都是李成梁打的,谁也看不出来他的水平如何,这也是之前朱翊钧担心周咏的能力的主要原因。

    所以高务实这次也是尽量在不刺激周咏的情况下,悄悄教他一点变通之道。

    高务实先道:“朝廷边防重心因为漠南大战的关系,现在由‘西怀东制’彻底转为‘东制’,这一点是肯定的,丝毫不必怀疑,因此朝廷只要用兵,重点一定是在蓟辽。”

    周咏点了点头,没说话,他同意这个论断,也知道高务实的话肯定还没说完。

    高务实便又继续道:“其实,在蓟辽方面用兵,咱们文臣只需要做好两件事,也就差不多了。”

    周咏问道:“哪两件事?”

    高务实道:“其一,保证蓟辽足械足饷;其二,用对方面之将。”

    周咏微微眯起眼睛,道:“保证蓟辽足械足饷这一条自是愚兄应当做的,而用对方面之将……愚兄猜测,贤弟之意大概是说在蓟镇方面,放手使用戚南塘?”

    高务实并不忌讳,直接点头:“戚南塘之能,漫说一个蓟镇,就算再加两镇也是能镇得住场面的。”

    周咏仔细盯着高务实看了看,忽然笑起来:“愚兄明白了。”然后不等高务实说话,又问道:“那么辽东呢?李引城?”

    高务实沉吟道:“小弟有句心里话,但不知当讲不当讲……”

    “诶,贤弟这么说就见外了,我与你不仅是师兄弟,更是同镇督抚,你还有什么话是不该和愚兄说的?”周咏果断地道:“你只管说,愚兄洗耳恭听。”

    高务实道:“若是思养兄放心小弟,辽东的战事,思养兄不妨多与小弟交流则个……”

    这话要是说给其他人,只怕就要坏事了,因为这话虽然听起来还挺客气,但归根结底就一个意思:辽东的战事按我的意思来就好。

    即便是周咏,听了这话也下意识皱了皱眉,但他调整得很快,马上便露出笑容:“你是抚军,赞理军务本是你的职司,愚兄自然是要多和你交流商议的。”

    然后他又有些不放心地道:“但李引城的事,愚兄还是想要提醒一下贤弟……”

    “思养兄请讲。”高务实道。

    周咏道:“李引城能征惯战,虽有些跋扈,但官面上的规矩其实都懂,他这个人怎么说呢……功利心或许是强了一点,但才干不差,若从平靖地面来看,愚兄以为能稳住还是稳住最好。”

    高务实略微沉默了一下,才缓缓开口道:“若有人觉得李引城在辽东势力太大,恐将来尾大不掉,则如何?”

    周咏皱眉道:“李引城家丁虽多,但他所以能养活这许多家丁,也是由于他身为辽东总兵之故,只要去职,这四万家丁的规模,他可养不起。”

    高务实没说话。

    周咏便更觉得诧异了,看了看高务实,慢慢皱起眉头来,神色间格外慎重,问道:“贤弟,恕愚兄多嘴,你说的这个人,究竟是哪位?”

    高务实轻轻一叹,伸出食指对天一指,却不说话。

    周咏却是浑身一震,立刻把探寻的目光缩了回去,微微低头,叹道:“愚兄知道了,多谢贤弟提醒。”

    ----------

    感谢书友“HAMW05”、“青茶待客”的月票支持,谢谢!

    从盖州去辽阳,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两百多里路,途经四处马驿。

    本来高务实是打算不走陆路,改走大辽河、太子河水系的水路去辽阳的,但后来听说要途经鞍山马驿,他就改变了主意,还是选择走陆路。

    显然,他不是对鞍山马驿有兴趣,而只是对鞍山这个地方有兴趣。

    鞍山在后世被称为“钢都”、“玉都”,尤其是铁矿探明储量达到100亿吨,居全国之冠。

    京华拥有开平,煤炭是肯定不缺的,但铁矿石则未必,虽说现在看来不缺,但那是由于目前的钢铁供应主要以军事方面为主,实际上如果敞开向民用方面供应,这年代的铁制品几乎永远是供不应求——因为产能就那么大。

    当然这里还牵涉一些其他问题,比如挖铁矿的时候,以现有条件显然不可能如后世那样挖得极深,只能挖一些露天矿和浅层矿,这就大大限制了铁矿产能的提高。

    另外,铁制品现在虽然是高利润产品,但由于铁器本身就很重,所以在运输过程中的耗费也较大,虽说从开平运铁器来辽东可以走海路然后转内河,但不管怎么说,肯定也不如直接在辽东本地生产。

    原先高务实没有在辽东搞钢铁工业,并不是因为辽东的资源条件不好,而是政治、军事方面的情况不可控,但现在他自己做了辽东巡抚,他就有信心将这种不可控改变成可控了,相应的,辽东的钢铁工业也就可以考虑纳入议事日程。

    此刻的鞍山也有筑城,不过城池很小,放在中原大概也就一个下县的水平。这里的驻军也很有限,只有定辽左卫留在此地的一个百户所,简直不值一提。

    高务实在鞍山耽误了一天工夫,四下查看了一下,又找人问过当地百姓,确认本地民间经常会捡到铁矿石、岫岩玉等,尤其是岫岩玉,鞍山城虽小,却有十几个玉雕作坊。

    那就对得上了,这个鞍山就是记忆中的那个鞍山。

    京华鞍山铁矿、京华鞍山兵工厂什么的,现在可以开始派人来鞍山勘探和选址了。

    不过高务实并不打算把鞍山的冶铁和兵器产业搞得过于巨大,至少没必要去和开平争雄,他对于鞍山兵工厂的要求,第一步就是供应辽东,第二步则是扩大到可以支撑援朝之战。

    历史上的万历三大征虽然都打赢了,但都不是一波推平,尤其是援朝一战,打得反反复复,明军也多次吃了不小的亏。

    虽说援朝一战打得反复并不是出在明军的战斗力比不上日军,而是出在一开始的轻敌,以及后来的后勤保障一塌糊涂等原因,但在高务实的一贯思维下,后勤保障本身也是战斗力的重要组成部分,后勤保障不利,那就是战斗力有缺陷,所以这一块的短板要提前补上。

    不过话又说回来,明军当时的后勤保障最糟糕的方面,其实并不是军械物资不足,而是粮饷供应时断时续。这里头有朝鲜朝廷很大的责任——根据一开始说好的,朝鲜方面是要为明军就近提供粮草的,而实际上朝鲜局面当时已经完全失控,朝鲜朝廷根本掌握不住地方,怎么提供粮草?

    本身大明一方倒也不是为了节省那点粮草,而是从辽东运粮去朝鲜相当不方便——辽东东部本身就是大片的山林,再加上朝鲜北部也是山区,运输损耗巨大,本来就是应该避免的。

    但朝鲜当时只求大明爸爸赶紧出兵,不管自己能不能做到,都先答应下来,结果明军一过去就陷入各种物资不足的境地。

    而且这个情况一直到援朝一战结束都没能全部解决,以至于明军在朝鲜不断地搞添油战术,兵力最多的时候也只有约七万人,远逊于日军兵力。而日军方面,由于是利用海运补充,而且作为侵略者,在占领区可以随意搜刮,反倒是粮草相对充足。

    如此看来,单搞鞍山铁矿和兵工厂是不够的,关键还是要把辽东的底子夯实,要能经得起消耗战的考验才行。

    当然与此同时,最好能研究一下通过海运补充援朝大军的可行性。

    好在壬辰倭乱还有九到十年的时间才会爆发,现在还有时间慢慢应对。

    至于辽东的当务之急,一方面是高务实自己想要做的夯实辽东根基,另一方面则是大明朝廷关注的焦点——东制。

    西怀东制这个由高拱定下的国策,现在已经完成了一半以上,眼下土默特归附,而察哈尔实力受损,的确是大明的好机会。

    不过,由于漠南大战和辽南之战连续爆发,大明朝廷现在肯定是拿不出钱来立刻推动对察哈尔的战争的,这件事至少要拖到明年秋天。

    而察哈尔方面现在应该也没有余力再出来搅风搅雨了。

    现在,大明和察哈尔部暂时都只能和平一段时间,看谁恢复得更快。

    不过察哈尔部因为离得稍远,有和平一段时间的底气,而炒花部却未必,高务实对收复辽河河套还是很有兴趣的。

    此前秦得倚急着要去辽河河套抢功之时,高务实并没有表现出对辽河河套地区有很大兴趣的样子,但那毕竟只是故意为之,实际上高务实是很想收复辽河河套的。

    辽河河套地区的重要之处,在于一旦收复,辽东边墙就可以少一个V字型的大弯,不仅边墙本身可以减少三分之二(指在该段),而且可以使辽西与辽东之间的联系变得更加便捷,相互支援也变得更快,同时还大大降低了蒙古人直接威胁辽东腹地辽阳等处的可能性,军事方面的效应很明显。

    也就是说,一旦收复了辽河河套,蒙古人还想像这次辽南之战一样都已经杀到东昌堡以北才被发现,那就根本不可能了,可以大大提高辽东腹地的战略纵深。

    现在的问题在于,炒花部的剩余实力到底怎样,以及该派谁去打。

    尤其是后者,更是关键——派李成梁去应该是最佳选择,赢的几率极大,但高务实不大想选。

    总兵不行,副总兵呢?现在副总兵空缺,李成梁已经上疏推荐了祖承训,但蓟辽总督和辽东巡抚也是有举荐权的,只是这两个位置刚刚换人,所以朝廷打算再等一等。

    -----------

    感谢书友“系统崩溃”、“至百里”的月票支持,谢谢!

    重感冒中,一整天脑袋如坠云端,不停的犯困,难……(不发热,勿虑)

    由于李成梁这个辽东总兵是常驻广宁的,所以在打完古勒寨之战后边率军回了辽西,而镇守辽阳副总兵官(这个是正式称呼,实际就是辽东副总兵)秦得倚又被参劾,现在已经被押送山东待审(要先经巡按提审,而辽东没有巡按,是山东巡按兼任),这样一来,辽阳方面就没有了掌兵的大员。

    不过即便如此,当高务实抵达辽阳时,依然受到了热烈欢迎。

    欢迎仪式是钦差镇守辽东地方太监韩光一力操办的,不仅带着辽阳城内上上下下各级文武官员,也调动了辽阳城内的部分驻军,还不知道通过什么手段,找来了许多百姓在路边夹道欢呼。

    这位韩光韩镇守是陈矩的人,对高务实的到来当然是必须出来表达“热烈欢迎”立场的,就好像之前辽南之战爆发后,他也是最积极要求秦得倚立刻带兵南下救援一样。

    虽说秦得倚带兵出城之后就开始仗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而磨磨蹭蹭不肯走,但那毕竟不是韩光能控制的,在他能帮得上忙的方面,他已经尽力了。

    只是,对于自己履新巡抚这件事,韩光搞出这么大的阵仗,高务实还是有些不太认可,所以在抵达抚院之后,他就皱眉问韩光这是怎么回事。

    韩光笑道:“抚台以为是咱家强迫他们上街迎接您老的吧?”

    高务实没说话,只是看着韩光,谁知道韩光立刻摇头道:“还真不是,辽阳百姓是自发而动的,咱家知道以后,甚至增调了部分兵马用以维持秩序。”

    “哦?”高务实有些意外,心道:我在京师和河南的名声应该不错,但在辽阳应该没这样的“群众基础”吧?

    韩光笑道:“抚台可能有所不知,因为辽东总兵官常驻辽西,对于辽西方面的边警应付比较得力,但相应的,对于辽东方面的边警,反应起来就总免不了慢半拍,以至于这些年辽地多数入寇,损失都是以辽东为大。尤其是曹簠在长安堡一战受挫之后被下狱,他的随任家丁也就没法再用,这样一来,辽阳方面的力量一直都没有得到有效的恢复。”

    他顿了一顿,又道:“曹簠当年势力最盛时,据说有六千家丁,是辽东镇除了李成梁之外最强的,他被下狱之后,这批人听说安置得很不得力……嗯,这个倒也算了,关键是李成梁先推荐了一个姚大节,后来姚大节出事,又换了一个秦得倚,但不论是姚大节还是秦得倚,自己麾下都没有多少家丁精锐,而只能依赖李成梁借兵给他们。”

    高务实点了点头,这其中的玄机并不难猜,姚大节、秦得倚两人,副总兵的职务是李成梁推荐的,出镇辽阳之后,手底下的精锐也是李成梁借给他们的,那他们敢不听李成梁的招呼吗?

    李成梁是辽东总兵,再确保了副总兵对他百依百顺,这种情况下,哪怕是蓟辽总督、辽东巡抚,在事关军务的事情上都免不得要给李成梁几分面子,因为如果不这样的话,李成梁即便不敢直接跟督抚顶牛,他也有无数的手段可以阳奉阴违,甚至故意把能打赢的仗给打输掉,以此来陷害督抚指挥不力——只要他本人在之前明确反对过这样的用兵就行了。

    高务实现在体会到周咏在盖州时一开始明确表示,希望高务实与李成梁能通力合作的原因了。

    对于一般的督抚而言,不配合李成梁的想法,可能一遇战事就会出麻烦。

    不过韩光说起这个情况,只是为了解释辽阳百姓为何会自发去迎接高务实,所以他接着道:“抚台在辽南,图们、炒花二贼联手相侵,此时李成梁又还在古勒寨不肯回援,辽东百姓都以为辽南这次要糟了,而辽南一溃,图们、炒花必然不肯放过近在咫尺的辽阳,到时候辽阳岂不是也危险?

    然而抚台却仅以辽南一隅之力,大破图们、炒花联军,甚至将炒花这个乱辽十几年的鞑酋给生俘了!抚台,您想想,这般一来,您在辽阳百姓的心目中,可不就是大英雄么?”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

    既然不是韩光逼迫辽阳百姓搞“夹道欢迎”的,高务实也就懒得计较了,反而把话题再次转回刚才韩光意外提及的辽东实力不足的问题上来。

    “秦得倚革任待勘之后,辽阳方面岂不是实力更加不足了?”

    面对这个问题,韩光略微犹豫了一下,才答道:“这要看继任副总兵的人是谁,若是李成梁举荐的祖承训,这家伙敛财有道,手底下据说有两千多家丁,他要是肯带来辽阳,倒也还不错,再加上他是李成梁的人,李成梁或许还会再如此前姚大节、秦得倚旧事,借给他若干家丁。”

    高务实皱眉道:“没有家丁的话,辽东的兵马就不能打仗了?”

    韩光苦笑道:“咱家不太知兵,但抚台是名动天下的名帅,不知您是否看过辽南的卫所?嗯,辽东、辽北的卫所比之辽南,大概也就大哥二哥的样子。平时守守城池、堡垒还算能用,但要派他们出城野战,那就是催他们去死了……能野战的,几乎只有家丁,或者是以家丁为中军的大军。”

    最后这句话的言下之意,就是要么出动纯家丁部队,要么虽然调动大军,但必须有强大的家丁部队坐镇中军压阵。

    强大的家丁部队,高务实倒是也有,但即便他现在已经是边臣身份了,碍于大明的习惯,也不好调集太多。

    按照一般的情况而言,各边镇巡抚,大多维持一两千抚标,就算高务实是出了名的有钱,自己单独贴钱不要朝廷的“津贴”,维持三千抚标也基本上就到顶了。

    也不是说不能更多,只要不拿朝廷的银子,一般倒也不会被弹劾,可是总要担心皇帝的想法不是?虽然朱翊钧现在对高务实信任有加,但你要是突然拿出好几万不需要朝廷发饷的武装家丁来,那情况只怕就不好说了。

    李成梁的家丁虽然多,但朝廷发饷啊,朝廷若是不发饷,他可维持不了这个数。当然他也不是只靠朝廷发饷,其他一些手段也是有的,这个将来再说。

    高务实不禁感慨,难怪明末时期的将门地位越来越高,离了将门,就没有精兵,这可不就是个死胡同?

    看来这个副总兵人选,还得好好想想。

    ----------

    感谢书友“曹面子”的月票支持,谢谢!

    辽东副总兵,这个位置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算是大明诸边镇之中最为特殊的一个副总兵,他在绝大多数情况下,要单独负责辽河以东的大片防区,如果单以面积来论,其防区甚至比辽东总兵平时负责的辽西地区更大。

    而且,这位副总兵和巡抚、镇守太监同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还担负着保护巡抚和镇守太监的责任。相反,辽东总兵倒是单独驻于广宁,头上既无总督,也无巡抚,更无镇守太监,他的责任在多数情况下就是应对蒙古人。

    当然,如果辽河以东出现大的战事,总兵还是要去管一管的,只不过通常都不是第一责任人。

    因此高务实这个新任巡抚想要做得安稳,甚至说想要睡个安稳觉,副总兵最好是能确保听命于他的。

    确保听命,这是第一前提,但仅仅如此还不够,还得有当这个副总兵的能力。

    能力这种东西不好一概而论,不过在如今这个时代,有一条必须关注,那就是武装家丁的多寡。

    在大致相同的这个时代里,高务实心目中认可的全球两大军事家,一是大明的戚继光,二是荷兰的莫里斯,而这两位军事大家的军事思想都有一个相同或者十分类似的点,就是强调军队本身,而不是如古典军事思想那般,过于强调谋略的作用。

    当然,在原历史上,由于莫里斯是尼德兰的统治核心人物,他对尼德兰军事体系的改革可以不用看别人的眼色,在取得成效之后更可以将其军事思想放进军校,供人学习深造。

    而戚继光则不同,在大明的政治体制之下,戚继光一旦失去了文官大佬的支持和保护,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握不了,更不必说他的军事思想能否流传了。

    虽然戚继光的兵书《纪效新书》、《练兵纪实》在日后被一再重印,得到一大批明末将领的推崇,可他理想中的那支军队却始终没能真正出现。

    这是最大的遗憾。

    戚继光军事思想中最能区别于古典军事思想的部分是什么呢?

    用戚继光自己的话说:“数年间,予承乏浙东,乃知孙武之法,纲领精微莫加矣,第于手下详细节目,则无一及焉。”

    实际上,不止是《孙子》,应该说从《武经七书》到《武经总要》都没有完全解决这个大问题——过去的军事思想大多偏重谋略,而没有形成全面和系统的“战斗力构成”,简单的说就是瘸腿。

    而戚继光则认为,构成军队战斗力的,是士兵、将官、武备、后勤等各个方面,必须全面发展,缺一不可。

    而武装家丁部队之所以成为这个时代大明各边镇真正的核心力量,则是由于武装家丁几乎天生就在这其中的士兵、武备、后勤三个方面占据了优势,所缺的几乎只有将官一条。

    而实际上,由于家丁部队的特性,其部队主将对部队的控制力度是远胜于其他部队的,也就是说该主将可以做到对自己的家丁部队如臂使指,只要不犯过于愚蠢的错误,这样的部队战斗力完全有保障。

    所以,新任副总兵需要拥有一支不弱的家丁部队,这一条现在也是高务实必须考虑的了。

    眼下高务实手里头没有这样的人选,比如马栋,他带来的家丁有约莫千骑左右,战斗力不错,但人数太少,况且马栋的封赏还没下来不说,就算下来,他一个“外地人”突然力压一大批辽东本地的参将,直接做到副总兵,这本身也容易引起对立情绪。

    再加上高务实现在和李成梁这个本地派将领的核心人物关系明显不对劲,一旦还强行推荐马栋,只怕就要在辽东军中从上到下上演派系斗争了。

    派系斗争这种事其实免不了,但必须要能控制在一定的层面,一定的范围内,光是上层有些斗争,问题还不大,但如果整个辽东的本地部队都把宣大将领乃至宣大将领带来的家丁部队当做抢食的对手,那麻烦就大了。

    马栋既然不行,麻承恩和张万邦就更是想也别想,光是级别差太多这一条就没辙。他们又不是高务实,没有那么多的政治资源给他们做靠山,就算高务实要提拔他们,也得一步步来。

    宣大将领不适合,那就只好考虑辽东本地派,而考虑辽东本地派则要尽量避免李成梁的影响。

    这显然很难。

    高务实思来想去,唯一一个“可能”符合条件的人物,恐怕只有去年被革职审问的前辽东副总兵曹簠。

    之所以这里要加一个“可能”,原因在于曹簠早年的升迁与李成梁也非常的同步,而且他本人也是辽北五庆堂曹氏的人。

    换句话说,他跟李成梁不仅是辽北老乡,而且早年间应该是亲密战友的关系。

    顺便提一句题外话:五庆堂曹氏就是曹雪芹家的宗嗣,后来后金天命三年(1618年),努尔哈赤兴兵伐明,李曹两家的命运都随之发生改变。

    当年四月,努尔哈赤攻克抚顺,李成梁的堂孙李思忠归降。当年五月,在铁岭城东南十一堡战事中,曹雪芹的高祖父曹振彦被俘“归旗”,成为包衣。第二年,努尔哈赤率军攻打铁岭,李如梴(chān,李成梁堂侄)、李如梓(李如梴之弟)、李存忠(李思忠二哥)等奋起抵御,殉难者20人,李家的私宅看花楼被毁,李氏家族和曹氏家族溃散。

    定都辽阳后,努尔哈赤命李思忠搜罗李氏族人为后金效命。此时,被编入正白旗的曹振彦来辽阳定居。

    此外,李、曹二氏都还有其他族人陆续降清,并且两家在鞑清时期都混得不错。比如曹振彦屡立战功,天聪初年即升为牛录章京,官居四品。

    而天聪初年的八旗只有40多甲喇、200多牛录,加上贝勒、议政大臣、六部和内三院官员,总共500余人。成为牛录章京的曹振彦,已属于这500余骨干中的一员,标志着曹家踏入后金上层社会的圈子。

    李思忠更是飞黄腾达,他在后来的战斗中军功卓著,历任牛录额真、二等参将、西安驻防副都统、陕西提督总兵官兼四旗汉军官兵昂邦章京(将军)等职,其子孙在顺治至康熙朝共有近30人在朝廷任要职。

    但是有一件很神奇的事,就是五庆堂曹氏方面对曹簠的记载似乎失传了。

    这件事不寻常的地方在于,曹簠本是万历初年在辽东将领中仅次于李成梁的存在,这样一个重要人物为何会没有记载呢?

    他本人肯定活不到抗清时期,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他的后人参与了抗清战争,甚至在其中发挥了不小的作用,让鞑清对其恨之入骨,于是按照鞑清的传统,干脆从历史上抹去了他这一支的痕迹。

    当然,是否参与抗清,不能算是高务实判断一个武将是否可用的关键,因为奢求这个年代的武将们个个都讲究家国大义,那实在有些幼稚,与其要求那些武将,不如要求文官们——武将们不理解大义可以说是读书少,你文官难道也读书少?

    而且在民族主义和国家主义兴起之前,抱着为国捐躯心态的人是很少的,即便一些战死的将领,多数也是“为皇上尽忠”——这种忠诚是来源于封建愚忠的洗脑,而不是来自于对国家和民族的认同。

    那些不肯“为皇上尽忠”的人,无非是洗脑不够彻底罢了。能够自我升华思想到为了国家和民族而战的人,恐怕凤毛麟角。

    言归正传,曹簠既然又是辽北人(开原三万卫,铁岭隔壁),早年的升迁又和李成梁颇为同步,高务实为何还觉得此人可以考虑呢?

    关键就在于长安堡一战之后李成梁对曹簠的态度。

    长安堡一战,明军方面损失了一名千总、一名把总,阵亡官军三百一十七人,马四百六十四匹,被掳去男女百姓二百九十八人,牲畜粮米数百。

    这个败绩严重不严重?要看怎么比。

    单独拧出来说,这个败绩是挺严重的,尤其是死了个千总和近五百匹战马,这不仅在战死将领层面来说损失不小,重要战略物资(战马)的损失更是让朝廷感到愤怒。

    但问题在于,这一战不是一场单独的战役,它有前提,首先是蒙古左翼黑石炭部侵犯辽阳,曹簠率军顽强阻击,黑军战败退走。然后曹簠才乘胜追击,进至长安堡(今辽宁辽阳西)遇伏,结果明军四面受敌,经苦战仅部分人员得以突围,造成“大败”。

    也就是说,这场仗有两种可能:一是黑石炭部攻辽阳不成,被曹簠追击,黑石炭部绝地反击,打败曹簠;二是黑石炭部早有预计,一开始就是在设计曹簠,所以诈败而走,引曹簠追击,继而打败曹簠。

    哪种可能是实情呢?第一种,因为黑石炭部打败曹簠之后,并没有回过头继续在大明境内肆掠,而是转头回蒙古去了。

    试想一下,曹簠所部是明军在辽东的野战核心,他既然遭到重创,黑石炭部如果尚有余力,怎么可能不抓住机会在辽阳附近大抢一波,而是仅仅抓走百姓三百来人,牲畜米粮数百?

    因此整个战役联系起来看,曹簠只能算先胜后败,而且损失虽然不小,可对方的损失也未见得不严重——至少对方不敢继续在大明境内逗留了。

    既然如此,这场仗就算曹簠应该受到惩罚,看起来也不至于直接丢官这么严重,何况他手底下是有仅次于李成梁的精锐家丁部队的。

    说李成梁可能悄悄动了什么手脚陷害曹簠,那不能瞎说,毕竟没有证据,但李成梁显然也没有出手搭救。

    如果他俩真的是老战友、铁哥们,李成梁只要随便上疏为他说几句好话,曹簠最起码不至于落得“革任,下巡按御史提问”这样的下场。

    另外,曹簠革任下狱之后,其弟曹简苦心维持曹簠留下的家丁队伍,穷得叮当响,可李成梁也根本没有丝毫要伸手援助的意思,“拉兄弟一把”是完全不存在的。

    高务实不得不认为,李成梁这是在等曹简养不起这些人之后主动遣散,然后自己再出手把这批家丁接手过来壮大自身。

    在自身利益面前,战友情谊算什么?如果还在讲战友情谊,那无非是这利益还不够大。

    在山东坐牢的曹簠怎么看待这件事,高务实不是很清楚,但金州卫指挥使曹简是高务实在辽南时的下属,他对李成梁的观感可不太好,这是高务实很清楚的。

    想必,曹簠如果知道李成梁在打他家家丁的主意,也一定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家丁本身就是他“戴罪立功”的基础,只要家丁还在,曹簠或者说曹家就还有希望,如果家丁散了,那他曹簠就真的完蛋了。

    因此,高务实觉得重新启用曹簠作为辽东副总兵,算是当前情况下最好的选择了。既有可堪一用的武装家丁,又是辽东本地将领,曾经做过多年副总兵,威望也是够的,再加上他现在很难不怨恨李成梁,可以说各个方面都符合高务实眼下的用人标准。

    不过眼下曹簠人在山东坐牢,具体情况还得了解一下,高务实送走韩光之后,便亲自手书一封给山东的安直指,向他了解曹簠目前的情况,同时稍稍透露了一下自己有意再次启用曹簠的意思。

    高务实的信可以走海路、水路,只花了不到十日便抵达济南,安直指的回信也很快,信中表示他已经单独与曹簠谈了话,曹簠对辽东的现状已经有了了解,并且指天发誓,只要自己能够起复,一定万事以抚台的意思马首是瞻,抚台说撵鸡,他绝不赶狗。

    安直指同时表示,曹簠得知李成梁不仅根本没有想法子救他,甚至还冷漠地等着曹家养不起家丁好自行遣散的时候,先是愕然半晌,继而破口大骂,甚至说出“我视其为兄长,其视我为草芥!”的话来,然后一下子撕破衣袖丢在脚下猛踩。

    割袍断义么?呵呵……

    收到安直指回信的高务实不再迟疑,当下开始写奏疏,请求起复曹簠,戴罪立功。

    ----------

    【祝书友们新年快乐,万事胜意!】

    感谢书友“曹面子”、“书友20180115134851557”的月票支持,谢谢!

    辽南之战,高务实因功超擢辽东巡抚,拖延了一小段时间以示谦逊,这才到辽阳上任履新,然后又因为举荐新任镇守辽阳副总兵一事,与山东巡按安九域信件往来交流看法,等事情谈妥,上疏举荐曹簠之时,已经快到年底了。

    这段时间里,辽东周边也发生了不少重要的事。

    首先是宰赛与煖兔二人带着残兵回到炒花老营之后,炒花部始终无法安定下来,直到从燕京传来消息:大明皇帝朱翊钧下旨将炒花枭首示众、传首九边,并告祭太庙。

    原本,炒花被俘之后,宰赛与煖兔就如何“营救”炒花台吉一事就意见相左,煖兔认为应该向大明服软,歃血为盟表示本部再不侵犯明境,以此换回炒花台吉;而宰赛认为明军今年连续大胜,根本不会在意炒花部是否服软,因此只能以更果断的寇边来回敬,逼迫明廷放回炒花台吉。

    实际上,他二人都不是真正想要炒花台吉回归,尤其是宰赛,他这个继续寇边的主意明显是要置炒花于死地。至于原因,很简单,宰赛目前在炒花部的实力是最强的,只要炒花本人回不来,他就有把握能说服哈屯改嫁给他,继而承袭炒花部。

    而煖兔也未见得就多么大公无私,因为按照明人的习惯,一旦炒花部归附,明人既不会考虑让他煖兔上位,也不会考虑让宰赛上位,反而会让炒花之子继承炒花的台吉之位。

    此刻煖兔在炒花部的实力略逊于宰赛,若是内部竞争,输给宰赛的可能性很大,但如果有大明加入进来就不同了,大明重视辈分、伦理,炒花之子继位台吉之后,由于年纪还小,肯定需要一个辅政之人,这时候他煖兔的辈分就起了作用,同时加上他是力劝归附的头一人,被明廷任命为炒花部辅政的可能性极高。

    然而他们的争执还没有结果,朱翊钧那边直接果断取了炒花的人头,这下子,所有的矛盾再也掩盖不住了。

    哈屯认定大明是杀她丈夫的死仇,因此决议嫁给“果断反明”的宰赛,宰赛遂打算趁婚礼进行之时,各头领都要来炒花老营的机会,强逼煖兔立誓效忠于他,否则便将之斩杀。

    谁知道隔墙有耳,这计划很快便被煖兔得知了,煖兔虽然大怒,但自问哈屯改嫁的消息传出来之后,自己已经不是宰赛的对手,如今之计只有一个走字。

    说干就干,当天夜里,煖兔就带着手底下的人马连夜拔营,往东北方向跑去,这个东北方向是哪里呢?

    大明铁岭卫以西、女真叶赫部西南。

    煖兔选择这个地方落脚,并不是什么慌不择路,他有他的用意:如果宰赛非要追杀他的话,他就直接扣关内附大明;如果宰赛暂时不理会他,他就想法子跟叶赫部联手,去哈达部抢一票过冬——叶赫与哈达两部之间大战在即,这是谁都看得出来的,他煖兔当然也能。

    宰赛方面,在得知煖兔突然跑路的消息之后,一开始的确是大怒,但很快他又冷静了下来,因为他发现,煖兔跑了也有跑了的好处。

    没有了煖兔部之后,他在炒花部的相对实力就更强,而如果要武力拿下煖兔部,那少不得有不小的损失,两相比较之下,煖兔这一跑反而还让他省事了。

    因此宰赛便没有计较煖兔的出逃,开始安心与哈屯完婚,准备好好消化炒花台吉留下的遗产。

    而煖兔方面,在发现宰赛对他没有赶尽杀绝之意后,也立刻与叶赫部取得联系,主动提出愿意与叶赫部一道讨伐哈达。

    叶赫部当然求之不得,双方于是先约了盟,打算接下来再商议出兵之事。

    谁知道哈达部那边自己先出事了,哈达部首领万汗(汉名王台)病死。

    万汗的病故,使举步维艰的哈达部雪上加霜。因为万汗没能给哈达部培养并确立一位好的国君,哈达部从此再没有一个颇具号召力的首领。

    万汗有一“后”一“妃”,有六子。长子扈尔汗,次子三马兔、三子傻太,四子纲实、五子猛格布禄、六子康古陆。“王后”生了四个王子,出生于叶赫部的“王妃”温姐生孟格布禄,六子康古陆为私生子。[注:叶赫、哈达等女真部,其自称都是“国”。]

    万汗病死时,他的二、三、四子都已早夭。按照立嫡以长的规矩,嫡长子扈尔罕继为哈达部国王。但是康古陆不服,整日与新汗扈尔罕磕磕碰碰。

    扈尔罕不懂得体恤国民,嗜饮好杀,万汗还在时这些就都表现出来了,就是万汗也没能改变得了他。现在他当上了“一国之君”,就更没有谁能约束得了他了。

    很快,哈达内部发生了阋墙之祸。庶子康古陆和扈尔罕争夺父业,打起内战。

    若干年前的一天,万汗带着侍从到东山打猎,遇到一个打猎的姑娘,见那姑娘长得俊俏,便宠幸了她。之后遂将那女子带回王宫,以后生下了康古陆。不久那女子一病不起,康古陆虽比温姐的儿子孟格布禄年纪大好几岁,地位却排在后面。

    这康古陆身高马大,性格剽悍,在哈达部有一定的影响力。早在万汗驾崩前,温姐就预见到王子间会发生王位之争。为平息王子之争,她有意树立长子扈尔罕的威信,笼络强悍的康古陆。

    万汗去世后,年仅二十六岁的王妃温姐为康古陆所追求。为了哈达部的安定与强盛,温姐决心嫁给比她小五岁的康古陆。温姐这样做的目的是笼络康古陆,不要引起内哄,因此不久后他们两个人就住到了一起,夜夜欢聚。

    但叶赫部虽然以盛产美女闻名,美女却未必都有政治才能,温姐以为自己这么做是为了哈达部稳定内部,扈尔罕却认定是康古陆拉拢温姐,继而要对他发起挑战。

    于是内战爆发。

    此时的康古陆并没有足够的实力与名正言顺的哈达部首领扈尔罕相争,很快败走,逃亡叶赫。但扈尔罕不知道是从何处得到消息,知道南边的建州左卫努尔哈赤已经认了叶赫女婿的身份,莫名其妙的下令攻打建州左卫。

    这下子闯了大祸事,当时哈达军前锋袭击建州左卫的瑚济寨,此寨其实是个小寨,寨中人马也少,真正能打的就十几个人,但寨中主事的那人很不简单,竟然带着十几人大败哈达前军,惊得扈尔罕连夜逃回。

    这人名叫安费扬古,是原历史上的“后金开国五大臣”之一。

    更神奇的是,扈尔罕逃回哈达之后,惊惧莫名,居然没几天就病死了。

    叶赫方面听闻这一消息,毫不迟疑,立刻邀煖兔一同出兵攻打哈达。

    高务实就是在这个时候,于辽阳收到了扈尔罕病死的消息,以及温姐以摄政名义请大明册封其子孟格布禄为哈达部首领的请求。

    但高务实此时关注的重点可能有些跑偏,他在议事花厅之中,面对一脸恭敬的曹簠问道:“本部院来辽东时日未久,对女真各部的情况也不算十分了解,但这安费扬古以十二人击溃哈达前军一事,本部院实在难以理解,曹副戎可否为本部院解析一二?”

    曹簠是个四十来岁的大汉,骨架魁梧,但有些偏瘦,此时一听高务实的话,连忙躬身道:“抚台初来辽东,对于此辈蛮夷不甚了解,原是情理之中,末将试为抚台分说。”

    高务实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曹簠便道:“其实女真各部之实力经常变化,谁手中的敕书多,实力就会强,丢失敕书或敕书为人所夺,实力便会转弱。这其中不仅仅是因为持有敕书便可与我大明互市之故,还因为在互市的过程中,女真人经常会悄悄购买兵甲之故。”

    曹簠道:“以末将这些年镇守辽东的经验来看,女真人大多身体强健,但若聚集为军,则不足为惧……”

    “哦?”这个说法显然让高务实有些意外。

    曹簠见高务实面色诧异,有心要在这位年轻得发指的抚台面前露个脸,忙道:“非是末将大言不惭,事实确实如此,因为这些女真人虽因常年渔猎,身强体壮,但他们不通行伍,只会……嗯,打群架。超过两三百人的战斗,他们就经常指挥不便,打着打着就各行其是了,因此聚集成军的女真人反而不如十几人、几十人的小团伙难缠。”

    高务实皱起眉头,直觉有些不对劲。如果曹簠说的是真的,那后来努尔哈赤崛起又是怎么回事呢?没听说努尔哈赤只能指挥区区两三百人啊。

    但曹簠还在继续说道:“另外,女真人里头,能打不能打,与是否着甲关系很大……抚台,方才末将说过了,女真人力大,但战阵之上光是力气大并没有什么作用,箭矢刀锋都不长眼,被砍了会死,被射中也会死……但若是女真人穿上各类甲胄就大不一样了,尤其是穿上棉甲(这东西并非只是棉花制成,内里有铁片的)等,以女真人之横勇,即便着甲两层,也不影响其行动,而其力大无穷,又有甲胄使其不畏寻常箭矢刀锋,便生生化作披甲猛兽一般,极其难挡……”

    曹簠说到这里,略微迟疑了一下,道:“努尔哈赤所部原不富裕,不过听说他与叶赫结亲,说不定是叶赫送了他一批兵甲,以至于那安费扬古当日所率十二人俱是着甲之辈,再加上哈达部前锋三百,可能并未料到安费扬古敢于反抗,因此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高务实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心里却在琢磨:安费扬古那一仗或许只能这么解释,女真人着甲之后的战斗力提升巨大,这个我以前倒也听说过,不过你所谓的女真人不懂行伍,这一条我实在没法信你。

    高务实沉思片刻,忽然想到一件事:女真人以前或许是不懂行伍的,可是在努尔哈赤之后他们就懂了啊!因为努尔哈赤兄弟作为李成梁的马夫,跟着李成梁打了好几年的仗,这厮又是个早有“大志”的,怎么可能不好好观摩学习?

    至于说努尔哈赤是不是如传说中一样把《三国演义》奉为圭臬,那反而无关紧要了,因为高务实忽然想通了一件事:努尔哈赤后来的八旗,实际上就是参照李成梁的李家家丁搞出来的。

    如果要类比一下,八旗就相当于李成梁家丁,汉军旗相当于卫所兵,努尔哈赤手里头的资源都是优先向满八旗倾斜,以满八旗为核心主力,配以汉军旗乃至后续的蒙古八旗等组成大军。

    而八旗的赏赐也有李成梁带家丁的风范,经常是以战养战,拿缴获做赏赐,从而让八旗始终向往“下一战”,这和李成梁的家丁也是一模一样——李成梁部喜欢打蒙古而不喜欢打女真,也有类似原因,因为打蒙古人赏赐更多,而女真人的脑袋就不如蒙古人的脑袋值钱。

    难怪后来有人说李成梁是清高祖,要是从这个角度来说,他还真是啊!

    李成梁的家丁是一支为钱打仗的部队,只要钱到位,战斗力就有保障;努尔哈赤的八旗也是一支为“钱”打仗的部队,只要能保证打完之后可以抢到足够的财富,他们的战斗力一样有保障!

    可能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八旗入中原后才会堕落得那么快吧——抢无可抢了啊。

    大概想明白了这些,高务实便问道:“叶赫、哈达之争,你以为我大明最好持什么用的态度?”

    曹簠道:“哈达部在前些年曾是女真各部之首,如今虎死不倒威,还是有些声望的,末将以为,不如就让叶赫去杀一杀哈达的威风……如果此后叶赫声势又起,我大明再出手压制叶赫也是一样。”

    高务实微微颔首,过了片刻,忽然又问:“本部院听闻叶赫与努尔哈赤联姻一事,现在还只是约定,并没有能够完婚?”

    曹簠道:“是,末将已经查明了,此前消息有误。”

    “何误?”高务实问道。

    曹簠道:“一来,约定嫁女给努尔哈赤的,不是清佳砮,而是杨吉砮;二来,杨吉砮虽有长女,但他却把幼女许给了努尔哈赤,名义上是说幼女端庄,与努尔哈赤更般配,不过末将以为这只是拖延,他是为了看看努尔哈赤能不能在建州左卫站稳脚跟,若能,这女儿嫁了也就嫁了,若是不能……到时候找个理由悔婚就好,甚至说不定努尔哈赤自己死掉了呢。”

    高务实皱眉道:“可之前的消息说,努尔哈赤从叶赫部回建州的时候,的确带了女眷。”

    “这是画虎不成反类犬,学了我们汉人的通房丫头……其实那是孟古哲哲的婢女。”

    “孟古哲哲?”高务实喃喃道:“这是那叶赫家小女儿的名字?”

    曹簠点头道:“是,抚台,此女年幼,今年似乎才八岁,努尔哈赤想娶她,还得等好几年呢。”

    高务实这时候却有些走神,过了半天才忽然回过神来:孟古哲哲?卧槽,这不是皇太极他老娘吗?

    ----------

    新年快乐!

    感谢书友“单骑照碧心”、“无忧无虑k书”、“玄游冥”、“哇23333”的月票支持,谢谢!

    有那么一瞬间,高务实很想直接下令,让叶赫的杨吉砮贝勒直接把他这个叫孟古哲哲的小女儿送到辽阳来。

    当然,高抚台还没有无耻到要这样一个八岁小女娃暖床的地步,他主要是怕孟古哲哲将来生下的那个孩子:皇太极。

    在高务实看来,如果说明清交替这百年间,东方有雄主的话,此人不是缅甸白象,不是日本乌龟,不是莫卧尔沙贾汗,不是崇祯,也不是老奴野猪皮,而只能是皇太极。

    皇太极这个“名字”很有问题,前文中早已说过,也许他其实叫阿巴亥,也许叫黑还勃列,但不管叫什么,此人都是当世无双的人物。

    与其父努尔哈赤对比,老奴打的萨尔浒之战确实可圈可点,水平发挥可以说远超明朝几将,但如果考虑实际兵力,明军八万余人,八旗六万余人,差距不大。

    而明军总指挥辽东经略杨镐,是个朝鲜战场上就已经臭了大街,被加藤等人吊打的货色,简单的讲,就是个根本不懂兵的文人,竟然还能定出分进合击这种致命的围剿策略,如果不是杨稿轻敌,就是他的水平真的菜。

    当时出阵的明军,本身素质就参差不齐,比如刘綎就没能带上他明确指定的川军,而努尔哈赤在统一女真期间表现出的战斗力,已经足够让辽东军方警醒了。

    可是杨镐没有警醒,他依然分兵几路。然后明军主力杜松部那边也有问题,杜松可能是真的轻敌——因为他居然还抢功冒进。

    这个局面之下,野猪皮不胜是真没天理了。

    此后辽阳、沈阳以及广宁的等战,老奴确实指挥得当,但也有叛徒暗探之功,动不动就是城内的细作抢开城门之类的破事。

    这里真是很让人无语,在朝鲜战场都能表现活跃的锦衣卫,怎么在辽东就完全没了存在感呢?还得让老奴教做人。

    然而即使如此,努尔哈赤也有浑河血战,其以数万八旗马队冲击四千秦奶奶麾下白杆兵未果,还被川军反冲数次,最后靠大汉奸李永芳拉来明军大炮才轰开川军阵列。

    此后主力又与三千浙军血战,结果把浙军弹药耗尽了都没拿下,结果还得不断调来援军,最终靠人数优势堆死了弹尽、粮绝、无援且野地扎营的浙军,这水平还真称不上什么天纵之才,顶多属于会打仗罢了。至于什么浑河四人破八百之类的,就别拿出来说笑了。

    高务实之所以一直都对努尔哈赤只是“关注”,却谈不上多么积极干预,就是因为在高务实看来,努尔哈赤不过就是个将领,其战略眼光和胸襟充其量就是一酋长。

    而皇太极之所以被高务实格外重视,正是其超高水准的战略眼光。比如千里转进,将数万满蒙联军偷渡进袁崇焕眼皮底下亲自防守的蓟门天险,再加国运之战皇太极发满州老卒少年亲赴战场的大豪赌,终于压崩了洪承畴。

    这里表现出来的军事水平就算不如他阿玛,也相差无几了吧?而这里头表现出来的政治水平……算了,努尔哈赤有政治水平?

    老奴晚年连李永芳这种资深老汉奸都不信了,开始大肆清理八旗里的汉人,同时在明朝的封锁下,后金连年挨饿,不得已,以前掠来的汉奴包衣阿哈就被献祭了,从此恶性循环,到老奴死时,后金已经陷入了朝鲜、东江、辽西、林丹汗的大包围网中,随着时间推移,后金这个尚还处于奴隶制的部落联盟,除了崩塌还有第二种结局么?

    然而,他却死了,皇太极继位,开始倒转乾坤。

    受老奴影响,当时的后金非常排汉,皇太极则积极在部落中推行满汉一体,大量重用汉人叛徒,如宁完我、范文程之类人,其还拉拢分化蒙古,在蒙古林丹汗死后,纵横捭阖收了林丹汗的老婆和儿子,甚至兼任了蒙古大汗。

    然后通过和袁崇焕的心术交锋,让袁崇焕卖了军粮缓解辽东大灾,还斩了毛文龙,废了东江镇,这也为后来吴桥兵变、三顺王投清有直接关系。三人在东江乱后,归于登州镇,郁郁不得志,造反后却直接被皇太极力排众议而封王,更重要的是,给后金带去了最紧缺的水师和红衣大炮及葡萄牙射手(包括受过葡萄牙教官训练的射手),此外还攻入朝鲜,逼朝鲜不与东江补给。

    这一顿操作下来,使得大明对后金的包围网彻底破裂不说,甚至还反过来包围了大明。

    同时,崇祯继位没多久,皇太极就率军千里转进,如上文所述潜越袁崇焕、杀了赵率教,横扫京畿,这也最终间接地杀了袁崇焕。

    但更重要的是,这一波抢掠关内,彻底团结了蒙古和满洲本来分裂的局势,其还在内斗中顺手搞死了三贝勒莽古尔泰,打服了代善和阿敏,顺便整了自己的“聪明弟弟”睿亲王,为鞑清真正从部落联盟转向国家做出了重大贡献。

    睿亲王就不多说了,本来传檄而定的天下让其一纸剃发令逼反,也是厉害厉害,了得了得,而且还居然让自己小嫂子成功戏耍,比其兄长真是差远了。

    所以高务实一直认为皇太极的能力远远超过努尔哈赤,尤其是战略大局观。皇太极虽然没能活到清军入关那一天,但他是鞑清在关外立足、政权走上正轨,为清军入关做好各方面准备的真正奠基人。

    如果要总结下他对后金鞑清政权的几个贡献,高务实觉得至少有这么几条:

    其一是,对努尔哈赤在辽东地区的农奴制度暴政施行了一定的改革,缓解了激烈的满汉民族矛盾,稳定了基本盘。

    其二是,两次东征,迫使朝鲜与明朝绝交,改向鞑清称臣,同时强迫朝鲜每年向后金输入大米、布匹等岁贡,使鞑清脆弱的经济得到输血。

    因孙承宗、袁崇焕在辽西的坚城要塞体系基本完成,在皇太极时期,对明朝辽西堡城的战争,采取长期围点打援的方式。如果没有从朝鲜榨出来的物资,单靠清军自己的后勤补给是肯定撑不住的。

    尤其是在松锦战役期间,在鞑清要求下,朝鲜给清军提供大米等军粮援助,正是有了朝鲜提供的粮食,前线清军才抗得住,否则鞑清多半要比明军更早崩溃。

    其三是,完成对漠南蒙古的控制。皇太极多次发动西征,顺者拉拢,逆者打压,灭了察哈尔,收服土默特,漠南各部向皇太极称臣,并迫不得已尊其为蒙古大汗。

    皇太极称帝时,又设立蒙古衙门,发展成后来鞑清的理藩院。“满蒙联盟”这一几乎纵观鞑清始终的国策,就是在皇太极时代成型的。鞑清版图也从努尔哈赤时代的辽东一地,扩展到皇太极时期的从东北到河套,反过来给大明北疆来了个全面包围。

    在经济上,清军能跑到宣化、张家口和山西大同,和当地明军、晋商做贸易。

    在军事上,清军可以从辽西—蓟州、河套—宣大两个方位,对大明京师的东北、西北两个方向构成威胁,战略主动权掌握得更加明显。

    1629年冬,皇太极第一次入寇的“已巳之变”,清军还是从北京东北的遵化入塞。到了崇祯年中后期,清军数次入寇侵明,已经从北京延庆、山西大同一线入塞了。

    其四是,皇太极完成了清军的军事体制与军事装备改革。通过设立满、蒙、汉八旗,拉拢耿、尚、孔汉人将领三顺王,吸收漠南蒙古各部骑兵等手段,皇太极时期的清军,已经发展成一只步、骑、炮兼备,协同作战能力娴熟的野战军集团。

    其五是,实现学习明朝的官僚体制改革。尤其是皇太极称帝后,仿照明朝设立六部,开科取士。

    努尔哈赤时代那个还保留大量部落血亲政权遗风的后金,在皇太极的改造下,才被逐渐打造成一个封建集权政权国家的雏形。

    所以说,皇太极是明亡清兴六十年中最杰出的雄才,清以二十万丁口,蛇吞大明这头肥象,皇太极之功应该说是首屈一指的。

    然而,彼之甘露,我之砒霜。

    高务实可以近乎无视努尔哈赤,不代表他也敢无视皇太极,因为在高务实看来,一名单纯的将领再厉害也有限,甚至如果这将领还同时兼任一国之君,那反倒可能有更多的弊端出现在内部。

    然而一名本身就战略眼光极高的一国之君,又有一支能征惯战的军队,那就绝对不能等闲视之了,必须重视起来,而且是高度重视。

    高度重视,不是说非要等他厉害了之后,再跟他来一场公平对决——高某人没那么有骑士精神。

    高某人现在更想做的是,我该怎么让你“出不来”呢?

    ----------

    感冒没好,有些头疼,一会儿先跟着发一章防盗章节充个字数,然后大概一点多种刷新出来,本身是没法子。不过想一想,我发防盗章节的频率还是很低的了,应该影响不大吧。

    【新消息,时间已过12点,懒得搞了】

    孟古哲哲的婚事,高务实是已经在内心里决定要横插一杠的了,不过这件事决定归决定,急切却谈不上急切,原因在于孟古哲哲今年才八岁,杨吉砮不可能这么早就把她嫁去建州左卫。

    如果高务实的记忆没有太大的偏差,她应该要在万历十六年,也就是她十四岁时才会与努尔哈赤完婚。

    在原历史上,当时杨吉砮与清佳砮二人已经死去五年,主持这件事的是孟古哲哲的兄长、时任叶赫贝勒纳林布禄。

    当时纳林布禄亲自护送妹妹去了建州左卫,努尔哈赤方面也是亲自率众出城相迎,继而杀牛宰羊,大宴成婚。

    孟古哲哲于万历二十年生下皇太极,万历三十一年病危,在她弥留之际,她想见一见自己的母亲,努尔哈赤虽然派人去请,但当时的建州与叶赫已经势同水火,这个愿望显然没能实现。

    孟古哲哲的英年早逝,对努尔哈赤的打击很大,为表达自己的哀思,他命服侍过孟古哲哲的四个婢女生殉,用牛羊一百只祭祀,并将孟古哲哲葬在自己居住的院中长达三年[注:这个操作我没看懂,不知是女真人有此风俗,还是努尔哈赤脑回路清奇],后来葬于十尼亚满山岗。

    后金天命九年,努尔哈赤迁都辽阳东京城,孟古哲哲的遗骨也随之迁到东京陵。不过有一说一,孟古哲哲能与努尔哈赤同葬福陵地宫,神位供于太庙而备受尊崇,主要还不是因为她特别得宠,而是归功于他的儿子皇太极。

    母凭子贵这是肯定的,孟古哲哲生前能位居大妃,死后又得以厚葬,说她备受努尔哈赤宠爱没有问题。

    但问题在于,努尔哈赤这个人早年的时候其实比较缺乏亲情思维,年纪大了又慢慢反转扭曲,因此孟古哲哲这位“中前期大妃”所受到的这种宠爱实在有限,而且对比来看,努尔哈赤最宠爱的女子其实还轮不到孟古哲哲。

    若不是皇太极即位,孟古哲哲只能附葬或陪葬于福陵,而且也不会获得孝慈高皇后的谥号,享受祭祀。

    努尔哈赤一生共有四位大妃,第一位是元妃佟佳·哈哈纳扎青,第二位是富察·衮代,第三位是叶赫那拉·孟古哲哲,第四位是乌拉那拉·阿巴亥。

    当孟古哲哲嫁给努尔哈赤时,富察氏仍是大妃,直到万历二十年,富察氏还为努尔哈赤生下第十子德格类,也就是说,在孟古入宫数年且生有一子的情况下,仍然没能取代富察氏上位大妃,而后来的阿巴亥成为大妃却只用了两年的时间,可见若论受宠程度,孟古哲哲并没有特别突出,只能说……也还算受宠。

    只是还算受宠,那当然就不可能受“专宠”。在孟古哲哲为妃期间,努尔哈赤在娶孟古的同年还聘了哈达部万汗的孙女阿敏为侧妃,万历十九年又纳庶妃嘉穆瑚觉罗氏,万历二十九年又与乌拉部阿巴亥[注:此时阿巴亥年仅十二岁]成婚。

    而且在这段时间里,其他后妃还一共为努尔哈赤生育了四子三女,即第七子阿巴泰(母为侧妃伊尔根觉罗氏),第九子巴布泰,第四、五、六女(母为庶妃嘉穆瑚觉罗氏),第十子德格类(母为大妃富察氏)。

    特别是,万历二十年时,孟古哲哲十月生皇太极,十一月,庶妃嘉穆瑚觉罗氏就生了巴布泰,足以说明孟古受宠爱程度不是很夸张。

    然而说一千道一万,有个好儿子比什么都强,孟古哲哲受宠程度虽然比不上后来的阿巴亥,可阿巴亥的三个儿子绑一块也比不上一个皇太极。

    结果努尔哈赤死后,皇太极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带着一票年长的贝勒逼宫,传努尔哈赤“遗命”,强逼着阿巴亥殉葬了。

    这里有一个疑问,正如把汉那吉可以“收继”钟金哈屯、宰赛可以“收继”炒花的哈屯一样,女真人也是允许“收继”的——阿巴亥本来曾听努尔哈赤提到今后让代善照顾她和她的三个儿子,所以对代善格外亲近(后来成了一桩罪)——那皇太极为何非要阿巴亥去死呢?

    皇太极登上汗位后宣布将多尔衮兄弟二人“恩养”于宫中。对于皇太极汗位的得来,曾经有人大加指责,如果单说得位之正,皇太极可能确实该受指责,因为很显然,这是一场蓄谋的逼宫政变,但神奇的是,这次政变是由皇太极与兄长代善联手完成的。

    为什么可以肯定这是一场政变?努尔哈赤晚年是非常看重家庭亲情的,当初在皇太极指使小妃德因察诬告阿巴亥时,努尔哈赤在听信谗言、极度恼怒之时也没有治阿巴亥的死罪,他说念及几个孩子都很小,不忍心让孩子们失去亲娘。

    这就有意思了,他既然此前就考虑过这一点,难道弥留之际就没有考虑到,如果让阿巴亥生殉,多铎兄弟也一样变成了孤儿了吗?(当时多尔衮年13岁半,多铎12岁)。

    再一个史实是,努尔哈赤死时在他身边陪伴的只有大福晋一个人,众多子侄都还在路上,未来得及赶到。

    一种说法是他想当着众人的面宣布继承人选,另一种说法是写有遗诏,但被皇太极的人毁了。而作为知道皇太极并非老汗王选定继承人这一秘密的大妃,一个最后时刻守在努尔哈赤身边的证人,皇太极怎么可能让她这个绊脚石继续生存呢?以皇太极那样的雄主思维,这样一个女人,就算可以收继,也是对他拥有致命一击能力的,他不会容忍其存在,所以大妃只有死亡一条路可以走。

    而就在皇太极逼大妃殉葬之后,那个小妃德因察居然也“生殉”了,可见其中必有隐情。史料记载从努尔哈赤死到大妃生殉,相隔不到一天时间,具体是在努尔哈赤死后的次日凌晨。

    但这里又要回头说一下另一个疑点:既然大妃阿巴亥早就对代善表达善意、格外亲近,那为何代善居然还屁颠屁颠地跟着皇太极去逼死阿巴亥?

    按理说,只有阿巴亥知道努尔哈赤的“遗命”究竟是什么,那么代善只要抓紧阿巴亥,这个汗位难道他就坐不得?要知道,长子褚英死后,他代善这个次子本来就最“应该”继位不是?

    实际上,努尔哈赤杀了长子褚英后,的确曾经想过改立次子代善,但有两件事让他大为光火:一是代善的继福晋虐待前福晋生的长子硕托,此事传到努尔哈赤那里,努尔哈赤极为震怒,在他看来,一个连家务事都管不好的人,还能指望他建功立业,成就大业么?把汗位交给这样的一个人,到底应该不应该?努尔哈赤犯了嘀咕。

    再一个令努尔哈赤忌讳的,就是他本身就最恨继母虐待继子这种事,因为这与他和生活经历有关,努尔哈赤小时候就是生母早逝,饱受继母虐待,继而被迫出走跑到外公王杲处避难,最后被李成梁给抓了的。所以这件事勾起了他的痛苦回忆。

    第二个原因,就是皇太极串通小妃德因察,诬告大妃阿巴亥与大贝勒代善之间关系暧昧,皇太极此举意在一石二鸟,同时打击大妃和多尔衮三兄弟的势力,结果努尔哈赤虽然初时大怒,但后来冷静下来,又意识到其中有诈,把皇太极和德因察叫来狠狠训斥了一顿。

    不过,有很大的可能是,皇太极连努尔哈赤会想明白然后训斥他都已经提前料到了。

    因为训斥归训斥,皇太极依然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那就是代善在这两件事上都表现得很软弱,让努尔哈赤直接对他失去了幻想,认为代善此子没有担当。虽然后来他不得已杀了老婆来向努尔哈赤赔罪,但为时已晚了。

    也许从那以后,代善就被皇太极的手段给整怕了,不管局面出现什么变化,他都没有信心跟皇太极唱对台戏,因此当皇太极要逼死阿巴亥时,代善也选择了跟随。

    或许代善是被皇太极“说服”了,因为站在阿巴亥的角度来说,与其改嫁给代善,肯定不如直接让自己的儿子多尔衮继位来得更稳妥。

    至于皇太极怎么向代善说明阿巴亥敢于认为年纪轻轻的多尔衮能坐稳位置,那是皇太极的忽悠能力问题,而显然皇太极这方面的能力冠绝后金——他后来搞千里大奔袭的时候,一开始也是所有人都不同意的,最终却全被他说服了。

    明的暗的、阴的阳的都玩得贼6,这就是皇太极。

    虽然在外人眼里,高务实自己也是这样的人,但他却很清楚,他是开着挂才玩得这么6的,而人家皇太极可没挂能开。

    所以这种人不比努尔哈赤,提前让他消失或者说让他不要出现才是最佳选择:没必要给自己找麻烦。

    至于努尔哈赤,高务实不仅有足够的把握让他成不了什么大业,甚至还有比较大的把握能够利用好他,所以这个人倒是可以留一留。

    不过,高务实万万没有料到的是,他这边正考虑打努尔哈赤老婆的主意,努尔哈赤居然来了。

    新年将近的时候,高务实刚刚批准了哈达部请求册封新“都指挥使”的请求,沈阳中卫抚顺千户所抚顺关方面传来一则消息:努尔哈赤请求入关,来辽阳恭贺高抚台履新,顺便给他拜年。

    努尔哈赤要给我拜年?

    高务实一时之间觉得有些不真实,过了一会儿,他才下令派人把韩光和曹簠二人请过来商议这一情况。

    韩光对努尔哈赤这个人印象并不深刻,听了消息也有些无可无不可,而曹簠则对高务实道:“抚台,努尔哈赤此来,恐怕不止是为了庆贺或者拜年,末将以为他是为正名而来,说不定还要对宁远伯有所……嗯,说不定还要请抚台为他主持某些公道。”

    哦?

    哦!

    曹簠这么一提醒,高务实一下子明白过来了。

    努尔哈赤虽然回到了建州左卫,现在手底下也有了两三个城寨,不过实力还是非常有限,而限制他实力发展的主要原因就在于,他没有获得大明的承认。

    没有大明认可的身份,他想扩大势力范围就不能名正言顺,而没有大明的敕书,他也就积攒不了财富,没法扩充力量。

    所以他此来的第一要务,肯定是希望能得到大明的委任——比如拿回他家“祖传”的职务,建州左卫都指挥使。

    不过刚才曹簠还提了一句“宁远伯”……

    嗯,是了,李成梁前次杀了觉昌安和塔克世,偏偏又没给努尔哈赤一个交代,可能努尔哈赤心中不平,再联想到他高务实初来辽东就跟李成梁明里暗里交手了两三回,所以打算来告状?

    哈,有意思。

    高务实想了想,下令让抚顺关的明军放行,准努尔哈赤南下辽阳。

    这个时候,他根本不担心努尔哈赤能闹什么妖蛾子——寨子都才两三个,兵力不知道有没有两三百,怕什么?

    其实高务实还高看了努尔哈赤,此时的努尔哈赤别说三百兵,三百的一半都还差几个,而其中有甲的一共才二十五人——他父祖死前给他留下了十三套兵甲的遗产,后来叶赫两位贝勒送了十套给他,然后他几个月苦心经营,又换来两套,一共二十五套兵甲。

    也就是说,包括努尔哈赤、舒尔哈齐兄弟本人在内,他手底下一共只有二十五名披甲兵,其余都是无甲兵,真要打起来,几乎只能全凭力量和血勇。

    努尔哈赤现在手里一共也没几匹马,此次来辽阳更是故意一匹都没带,一行人全靠两条腿,但速度却一点也不慢。将近三百里的路程,他们推着木轮车,居然只花了四天时间。

    过小年的前一天,抚院接到消息:努尔哈赤已经到达辽阳城外,请求进城。

    高务实下令:准许进城。

    是日申时一刻,努尔哈赤一行十五人带着三车皮货、人参等物进入辽阳城。

    -----------

    感谢书友“傻妞妈”、“ASolaF”、“阴天好心情”、“书友20180115134851557”、“大鹏鸟展翅飞”的月票支持,谢谢!

    话说我这感冒好了八九成,但就剩那么一点好不利索,这可真是烦啊。我很不喜欢老家写书的这个台子,高低不合适,码字几小时从脖子疼到腰。可是感冒不好彻底,我又不敢回长沙,虽说我自己知道自己是二十八那天洗澡感冒的,但万一回城被隔离就尴尬了。

    辽东,抚院,后院书房。

    许久未曾出现在高务实身边的京华内务部主管高陌正在汇报着什么,而在高务实面前的大书桌上,则放着厚厚几摞卷宗,从摆放模样来看,高务实已经审阅过了一部分。

    “南直隶试征商税之后,京华的进入变得比过去容易不少,除了香皂、水泥等原本就处于垄断性质的货物之外,京华的铁器制品开始大规模出现在南直隶及江西、浙江等处。另外就是,广西的糖类产品在南直隶迅速打开销路,且势头很猛,据总监估算,现在可能已经占据南直隶等处半数以上大宗糖类买卖……”

    “安南都统使府顾问局报告,安南都统使莫茂洽的眼疾似有康复迹象,目前顾问局正在继续观察、严密监视,顾问局请老爷指示:如果莫茂洽的视力恢复,他们应以何种态度应对?”

    “安南顾问局报告,京西镇守使岑凌受都统司顾问局之命,主持清剿黎、郑余孽,今年以来大小二十七战,剿灭黎、郑余孽或打着他们名号的山匪土寇九股,合计约三万余人,均取得胜利。这其中有三次作战得到了莫玉麟、阮倦等将领的协助;同时,有两次作战得到了升龙警备军军长高珗的助阵。”

    “乂安、顺化、广南三镇总领兼金港筹建特使高孟男、金港筹建副使高务勤来报:金港三期工程建设已于今年十一月完工,港口及主城区、城墙全面建设完成,四期工程即文教、休闲片区建设预计将在明年二月启动。

    不过现在他们发现一个问题,就是汉人数量虽然提高较快,但这些人大多是两广和闽地过去的客家人,这些人以省份来源分别抱团,不太受管束,且时常出现械斗,听说还发展出了一大堆五花八门的帮派。金港守备军军长高璟镇压了两次,打死了足足三百多人,情况虽然看起来压制住了,但高孟男与高璟在这件事上意见相左……”

    高务实听到此处,第一次插嘴,道:“帮派问题,只管严厉镇压,我不需要这些。”

    高陌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问道:“但大房二老爷(高孟男)说,有不少帮派是按职业形成的,有不少帮派是按地域形成的,如果能团结好的话,对于金港的稳定和发展也是有很大好处的。”

    高务实冷冷地摆手道:“第一,没有他们,我也可以让金港繁荣稳定;第二,我可以容忍各行各业出现各自的行会,也可以容忍各地而来的汉人组织同乡会。但是,这一切都建立在守规矩的前提下,如果他们仗着人多势众,乱了我定的规矩,就只有被取缔一条路。

    哼,聚众械斗?可以,就让高璟好好斗他们一斗,他们要是这么有能耐,斗得过三万金港守备军,这金港城我送给他们了。”

    高陌听得心头一凛,暗道:老爷身上的杀气比以前可重多了。

    随即把头一低,应道:“是,老爷。”

    高务实略一点头:“继续。”

    高陌又道:“在罗明坚神甫的积极联络与斡旋之下,卡斯……蒂利亚王国对老爷提出的贸易计划很有兴趣,听说那个国王亲自给老爷写了信,现在已经送到了安南。据罗明坚神甫说,该国王正要对佛郎……哦,对葡萄牙发动统一之战(实际上在此时已经发起并接近胜利了),他保证,届时葡萄牙人也会加入到这个计划框架中来。”

    高务实颔首道:“这场仗应该已经开打了,而且卡斯蒂利亚可以轻松获胜,葡萄牙国内虽然有不少人反对腓力二世,但支持他的人也不少,再加上以他的强大,这个贸易协定只要他同意,就一定可以签下来。”

    这个话题超出了高陌的认知能力,他无法接口,只能道:“老爷学究天人,既然如此说,想来事情必将如此发展。不过,高璟那边自从和葡萄牙人打过那场海战之后,把侦查范围扩大,此后又与葡萄牙人出现过两次海上对峙……

    另外,老挝的刀家姐弟派人传来消息,说已经联络到了那位暹罗的‘黑王子’,这位黑王子说,缅甸莽贼勾结葡萄牙人,不仅买了些武器,还雇佣了一些葡萄牙雇佣军,甚至还有水师……”

    说起这个事,高务实就有一点头疼了,但他在心里估算了几个时间点之后,还是缓缓道:“葡萄牙方面现在还有精力管这些闲事,不过时间不会太久了,再过半年之后,请罗明坚神甫给腓力二世写信,就说……就说大明帝国不希望葡萄牙王国支持缅甸叛逆,如果葡萄牙继续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大明帝国不仅会予以最坚决的军事打击,还将终止一切与之相关的贸易。”

    “是。”高陌又道:“台湾方面的探索进展虽然不快,但我们在老爷指定的三个地方都已经顺利登陆并开辟了沿海落脚点,修成了一共七个寨子,但是新增的移民只有两千三百多人,甚至远远不及此前收拢的海盗和其家眷、家奴等,这个情况一时来看不太好解决,主要是沿海的闽浙粤三地沿海之民宁可去安南,也不愿意去台湾……”

    此时的台湾开发程度低得很,确切点说等于毫无开发,而安南反倒是中国“自古以来”的领土或属国,开发程度要高得多,大家当然宁可去安南也不肯去台湾了,这个并不出乎高务实的意料。

    但这个情况还是要改变一下的,台湾有台湾的用处,别说经济上既可以晒盐、种甘蔗之类,就说地理位置,高务实也不能放弃,所以开发工作还得继续搞。

    想了想,万事开头难,要不就用一下欧洲殖民者的老办法?得,试一下好了。

    “传令给安南方面,安南新增一处罪犯流放地,以后安南的流放犯人全部发往台湾垦荒。”

    高陌记了下来,又道:“最后一件事……海东镇守使黄姑娘以安南副使身份抵京了,算算时间,可能今天已经受到了皇上的接见。”

    高务实怔了一怔,微微叹了口气,问道:“她在京住在哪儿?礼部主客司安排的地方?”

    “是。”

    高务实闭上眼睛,道:“以我的名义,派人去请她,在京期间就住我府里,城中或者白玉楼都可以,她想去哪就去哪。”

    高陌没有提出什么疑问,也没有劝说什么,简单地道:“是,老爷。”

    ----------

    感谢书友“垟蔥”、“书友20190203002101593”、“玄游冥”、“无忧无虑k书”、“萧澄筵”的月票支持,谢谢!

    “阿浑,你有没有觉得,这辽阳城的明军,好像跟以前……有些不同了?”

    “窦,你阿浑我眼睛好使得很,这些人不是寻常的明军,你看他们的装扮以及衣服的料子、色泽,都是新的……这些应该是高抚台的抚标,估计就是之前在辽南之战中立下功劳的那批人。”

    “阿浑,他们手里的带刀铁铳就是那个万历一式?还别说,看起来还真挺威风的。”

    “应该就是了,我们在李大爷那里远远见到的好像也是这样。但我有点奇怪,这刀如此之细,似乎只能用来做矛尖使,可它偏偏做了这么一尺来长,就不怕战时被轻易斩断吗?”

    “那可不知道,不过我听说京华的百炼精钢天下第一、削铁如泥,想必这种细刀也是如此……阿浑,咱们要是能弄到这种好刀,我就带着二十五个披甲勇士,便能拿下布库录(尼堪外兰)的图伦城送给阿浑!”

    这一对对话的兄弟,正是努尔哈赤与舒尔哈齐。

    听了弟弟这句话,努尔哈赤开心地笑了起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布库录只有一张嘴的本事,拿下图伦城这种事,没有宝刀也能做到,我现在没去打他,只是担心明人的态度罢了。这次来拜见高抚台,就是希望高抚台能同意——或者至少默许此事。”

    舒尔哈齐点了点头,又补充道:“不过最关键的还是要让他把咱家的官职还回来,另外在给些敕书。”

    努尔哈赤笑道:“这件事我原本无甚把握,现在却把握很大了。”

    舒尔哈齐诧异道:“那是为什么?”

    “你看这些兵马。”努尔哈赤努了努嘴道:“跟大爷的本部比起来如何?”

    舒尔哈齐沉吟了一下,答道:“兵甲过之,整肃过之,但若是真打起来,我觉得还不好说。而且,阿浑你别忘了,抚标虽然精锐,人数却不过就一两千,而李大爷有四万!”

    “你比这个没用,大明带甲百万,辽东可用的不也只有李大爷的这四万人吗?”努尔哈赤摇头道:“我让你看这个,是想告诉你,这位高抚台跟以前那些辽抚不同,他自己是懂兵的,又有钱得很,手底下的家丁抚标又不弱,所以他未必会像其他辽抚那样依赖李大爷,也就是说,他根本不需要给李大爷面子。”

    “哦?那又怎样?”舒尔哈齐皱眉道。

    “那又怎样?”努尔哈赤笑道:“那就是说,李大爷做错了事,高抚台多半不会包庇他。建州左卫都指挥使的职务就算这次还拿不到,但一个指挥使应该问题不大,只要拿到指挥使,我就可以自称贝勒了。”

    舒尔哈齐面色一喜,笑道:“那敢情好,若是这样,咱们这三车东西就算没有白送。”

    努尔哈赤一摆手,道:“这点东西高抚台是看不上的,咱们送过来也只是表示一下心意。”

    舒尔哈齐面色一黑,瞪眼道:“这可是咱们几乎全部的家当了。”

    “欲成大事,须舍得本钱。”努尔哈赤道:“只要有高抚台的点头,这些东西花出去,咱们很快就能赚回来。”

    “好吧,道理我听懂了,可是阿浑,高抚台什么时候能见你?”

    “不知道,说不定他都不会见我,但那没关系,见不见都是小事……”

    就在此时,外头忽然进来几个人,远远地道:“辽东巡抚高公有令,传建州左卫努尔哈赤、舒尔哈齐兄弟即刻前往抚院候命。”

    舒尔哈齐吃惊地看着努尔哈赤,问道:“怎么还叫了我?”

    努尔哈赤微微摇头,道:“不知道,不过我与你是同胞兄弟,他传我们一道前去也是正理,先不说这些了,咱们赶紧去吧。”

    舒尔哈齐一想也是,立刻与努尔哈赤一道前往抚院。

    抚院,前花厅,高务实正听着曹簠汇报努尔哈赤一行人的情况。

    过了一会儿,他闭上眼睛,淡淡地道:“舒尔哈齐也来了,他是努尔哈赤的亲弟弟,这很好,非常好。”

    曹簠一直觉得高务实对努尔哈赤这个人过于重视,现在这种看重甚至还加码了,连带着那个不到二十岁的舒尔哈齐也被重视起来,真不知道是为什么。

    在他看来,建州左卫本身实力就不强,现在又还分裂着,努尔哈赤和舒尔哈齐两个年轻人要啥没啥,到底有什么值得关注的?

    但他可不敢质疑高务实的做法,只能点头附和。

    高务实仿佛有读心术、他心通之类的神异法术,道:“曹副戎,你莫要看不起这对兄弟,本部院可以这么说,只要今天本部院赦免了他过的罪行,他们兄弟二人要不了几年就能报了尼堪外兰害死他父祖之仇,继而一统建州左卫。”

    曹簠有些诧异,皱眉道:“尼堪外兰如此无用?”

    高务实道:“此人所长,是熟悉汉话,又不是打仗,那努尔哈赤兄弟却是跟着宁远伯打了好些年仗的人,有什么好比?”

    这是肯定的,历史上努尔哈赤联合沾河寨主常书等百余人,加上自己的30来人,就向尼堪外兰所据的图伦城发起进攻。

    当时努尔哈赤轻骑直进,直扑图伦。次日东方未明之时,已将图伦城围了个水泄不通。见图伦城内已是插翅难飞,努尔哈赤吹响了攻城的号角。

    努尔哈赤的部下,与之自小长大的安费扬古一马当先,率一部人马在城墙之下搭成一道人梯,安费扬古顺着人梯一跃而上,数个守城的兵丁顿时倒在了他的刀下,余人纷纷跃上城头,一番血战之后终于将城门由内打开。

    在城外早已等得急不可耐的努尔哈赤,见城门洞开,立刻率领部下蜂拥而人。猛烈的攻击持续了不到一刻钟,便以图伦城守兵弃械投降而告终。

    此役,努尔哈赤“得甲三十副,兵百人以归”,取得了独立一方后的第一场大捷,但尼堪外兰却跑了。

    当努尔哈赤尚在路上行军时,尼堪外兰已经带领家脊偷偷地溜出了图伦城,逃往嘉班城,努尔哈赤派弟舒尔哈齐直扑嘉班,尼堪外兰又仓皇向鹅尔浑狂奔而去,躲过了这一劫……总之就是一路躲,直到最后没地方躲了,逃去明军地盘。

    可惜那时候明军觉得这厮没什么用处了,就把他交给了前来索要的努尔哈赤,而搞定了布库录的努尔哈赤,也就基本上统一了建州左卫——确实没花几年。

    曹簠听了,皱眉道:“那要不要先把这两兄弟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