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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要想“地方政府”提议迁徙开平镇这件事,到杨兆这里就要打个问号了,不过高务实觉得,如果只有杨兆一个人不同意,麻烦虽然有,但还能克服。

    接下来要搞定的则是蓟州总兵戚继光。这个问题高务实认为不大,因为戚继光不是文人,而且素来“会做官、会做人”,只要自己能说服三伯高拱,高拱流露出要迁徙开平镇的意思,戚继光基本上不太可能会冒头反对,只要把开平镇迁徙的地方交给戚继光指定就好。

    为什么要交给戚继光来指定这个新的迁徙点呢?因为他是真正的军事家,开平镇迁徙到什么位置对军事防务最有利,这个问题一定是他看得最清楚,只要照顾到他这一点,他应该就不会有太多意见了——反正又不要他出钱。

    戚继光这边如果点头,那就只剩万全都司。万全都司其实说起来真的差不多已经名存实亡,这个从山西开始,沿京师直到山海关的环状都司,原本就是特别划出来作为拱卫京师的一块防御带,实际上横跨了宣大(包括山西)、蓟辽两大总督区。

    但是众所周知,都司的指挥使基本都是世袭来的,其高级官员如指挥使,很多都是勋贵。万全都司由于靠近京师,更是勋贵的集中地。勋贵势力早就衰退得厉害,这不必多说了,现在的各大都司早就不复当年威风,基本上地方官员都不大把都司当回事——甚至进士出身的县令都敢无视都指挥使,也就是举人补缺的县令,可能还会给都司一个面子。

    但是,事关一个卫所的迁徙,却又不得不问都司的意见。如果是别的地方还好,无视都司它也不敢多说什么,万全都司毕竟地位特殊一些,勋贵太多,与靖难系勋贵大佬们的牵连也深,完全无视就未免吃相有些难看了。

    好在,高务实对此早有铺垫,现在靖难系大佬们已经跟他成为一起分赃……呃,一起分红的好朋友了,让他们对这件事点个头,基本没有难度,毕竟迁徙要花的钱也不用他们出一个铜板。实在不行,高务实再给他们额外打发一点,也就是了。

    这些情况,高务实心里想明白之后,却也没给吴兑解释,因为吴兑到现在为止都不知道高务实买这些废地干什么。

    吴兑只是知道高务实的娘舅家,乃是几乎垄断了长芦盐场的蒲州张家,这些荒地烂地加起来,面积倒是不小,方圆怕不是有几百里,可是价钱却是烂便宜——还不到一万两。

    当然,一万两是个很大的数目,一个北方地区的中府,一年都交不了折合一万两银子的税银呢。但数目大小要看对谁来说,如果这笔钱高务实打算开口找他舅舅要,吴兑估计那恐怕不算什么事,只当是给外甥的压岁钱了……

    但高务实非要拿下开平镇,吴兑就真的想不明白了,这破地方连种田就不大好,产量一直偏低,横看竖看好像也就几个小煤矿。可是煤本来就便宜,用途又很少,只能烧了取暖,如果想要运输到京师去卖吧,这成本又上去了,根本卖不过京西的本地煤。如果说高务实坚持要拿下的是迁安的地块,吴兑还能理解,毕竟那边出金矿,可这开平的烂地,吴兑就真想不出有什么必须要拿下的。

    他当然不能理解高务实为何非要拿下开平,因为开滦可是历史上中国工业的摇篮之一,这一块地区不光煤矿储量极大,而且焦煤比例不低,同时还有储量可观的铁矿。

    有焦煤,有铁矿,高务实要是还搞不出一个至少比当下先进不少的“钢铁新城”出来,他还穿越个鬼?

    原本他对于开平这边的开发计划,还是要靠后不少的,但在阴差阳错得到百里峡投献之后,他发现这个计划可以稍稍提前一些布局了,因为……手里有钱了。

    当然这个事也不是说搞就能搞的,人才、技术、迁移、新建等等,都要花钱,都要时间,高务实眼下手头要办的事情又多,香皂厂也还没有反哺,所以还是要一步步来。

    但是不管怎么说,先把地拿了,开一块煤田,一座铁矿,然后开始研究摸索炼铁炼钢,这还是要办的。无非就是先把规模控制得小一点,免得一开始就把架子铺得太大,搞得和当年张之洞一样,搞个钢铁厂居然搞成了“钱屠”,那就贻笑大方了,别的穿越者看了只怕要笑死当场。

    考察完开平,高务实仍然逗留不走,这下子吴兑就有些不满意了,他堂堂一个兵备道,已经属于巡抚的预备人选了,哪有工夫一直陪着这位“小师弟”在这破地方瞎逛?高务实也看出了他的意思,主动向他致谢,并请他去忙他的正事,不必陪着自己在这边浪费时间。

    吴兑本来是怕高务实在他辖区里出了安全事故,他就没法和高拱交待,但看了看高务实带着的一大帮武装家丁——这次他带了足足两百人的百里峡骑手——吴兑又放心了,于是告辞离去。

    高务实恭送走了自己这位便宜师兄,依旧不急不忙,每天带着人在开平周围瞎转悠,闲来无事就找当地人聊天,当然问的都是些跟煤矿、铁矿之类物产有关的事情,全程陪同着他的高陌都搞不清楚自家这位大少爷到底想买多少地,要挖多少矿。

    在他看来,大明的私矿虽然越来越多,但除了金矿、银矿、铜矿这种贵金属之外,其他的矿好像也没多大利润,而且风险还大——矿山管得严了,矿工容易闹事,矿工一旦闹事,事情还都不小,所以麻烦非常大;可你要是管得不严,那投入与产出的对比就越不能看,利润之低,有时候甚至能蚀本。

    尤其是,他始终想不明白,为何自家的大少爷老对煤矿有兴趣,这东西实在是非常非常不值钱,之前决定在京西挖煤,好歹还可以说有京师这种人口密集的巨城可以消费,但是在开平挖煤有什么用啊?这开平镇里头连军户带民户,甚至加上商户、娼优,也不知道够不够一万五千户人家,总人口撑死了不超过五万人。不仅人少,而且穷得叮当响,外头又到处都是荒山野林,砍柴烧几乎没什么成本,有几户人家肯烧煤?在这里挖煤矿,不是全得砸在手里坑死么?

    他现在自认也是心腹了,不敢不劝谏主人,就把这个疑问提了出来,高务实听后只是哈哈一笑,回了一句:“开平的煤,我可舍不得拿来取暖用,你不必担心这个。”说完,又带他们去考察陡河水道。

    这样的忙碌,直到一个人赶到开平为止。

    而这个人,正是蓟州总兵官戚继光。

    在开平,高务实第一次正儿八经的看到了大明的正规军——如果皇宫守卫不算的话——被后世称为戚家军的大明南军。

    与想象中边军的半乞丐状完全不同,戚家军军容齐整,盔明甲亮,虽然戚继光本次是打着巡视防务的名头前来,只带了五百火枪骑兵,也没有在进入开平镇时摆出阅兵或者作战时的整齐军阵,但南军战士们那股昂扬的气势,甚至让高务实回想起自己当年观看国庆阅兵时子弟兵们的精神气来。

    这就是成于嘉靖时期,纵横水陆南北,在三代帝王手中大放异彩,被称之为的戚家军么?

    站在城楼上,看着从远处一路行来的戚家军,高务实一时竟然有些恍惚。

    历史上的嘉隆万三代帝王,嘉靖被认为昏君暴君,隆庆被看做庸碌之主,而万历就更惨了,直接被强行带上了一个“明实亡于万历”的大帽子。似乎在这些人评价嘉隆万三帝的时候,都直接忽视了嘉隆万大改革之下民间百姓的生活日益变好,以及在这三朝源源不断涌现出来的名臣名将和他们做成的事业。

    尤其是隆万时期,古人自己都看做煌煌盛世,也不知道怎么,到后世居然被反过来说成明亡的前兆了。

    也不必举那些过于生僻的例子,只看冯梦龙在《警世通言》里怎么形容隆万时期的大明:

    “扫荡残胡立帝畿,龙翔凤舞势崔嵬;左环沧海天一带,右拥太行山万围。戈戟九边雄绝塞,衣冠万国仰垂衣;太平人乐华胥世,永永金瓯共日辉。

    这首诗,单夸我朝燕京建都之盛……自永乐爷九传至于万历爷,此乃我朝第十一代的天子。

    这位天子,聪明神武,德福兼全,十岁登基,在位四十八年,削平了三处寇乱。那三处?

    日本关白平秀吉、西夏哱承恩、播州杨应龙。

    平秀吉侵犯朝鲜,哱承恩、杨应龙是土官谋叛,先后削平。

    远夷莫不畏服,争来朝贡。真个是:一人有庆民安乐,四海无虞国太平。”

    当然,也总有人不信中国人自己的记载,而信之于所谓外国学者,认为他们的记载才值得信任。

    好吧,先不争辩这个,就依这些人的说法,来看看外国人怎么记载的隆万时期。

    《利马窦书信集·四、利氏致西班牙税务司司长罗曼先生书,一五八四年(万历十二年)九月撰于肇庆》:

    “中国土地的肥沃、美丽,富有和中国人的智识与能力,真是卓越异常,太高太大了。如把他详细写出,那就需要几大册。”

    “在中国,人们虽俭于消费,但穿丝绸很是普遍的。此外也有麻类及其他东西制成的衣服,也是我们一般所没有的,他们用高粱与米酿成的各种酒类;因此,即使很穷的人,买五毛钱的酒,也可足一天之用,而不习于喝水。”——这里的“五毛钱”,大概是利玛窦自己的换算。

    你看,在外国学者看来,大明万历年间,民间居然富裕到以喝酒代替喝水的程度了,倘若饭都吃不饱,而是“吃糠喝稀”,至于以酒代水这么夸张么?

    这还不算完,且看接下来利玛窦的表述:

    “特别要提到的,麦子与稻米以及其他蔬菜,产量远超过西班牙,这是我亲眼见到的……这方面归功于照顾与播种的得法和土地的耕耘良好的关系,他们耕种似乎比我们更好。”

    “中国天生好奇与乐观,它整个看来象一座大花园,并有无可形容的宁静与安详。……总之,水陆两路,任人自取,好象一个大威尼斯。”

    “整个中国就象是由一位数学家所策划,是用圆规所测定,各村各镇有其位,……因为小农庄与小城市,既是如此众多,我可以说全中国就象一个无比大的城市。”

    “人们都说,他们可与罗马人的工程相比美。这些少许我所见到的真是太美了,街道修得笔直,铺地砖,牌坊处处有,比罗马城还多;由于这些牌坊,使城市变得更加庄严,显出国家治理得好,工程伟大,其上镶有大理石的碑文,刻上精美文字,似乎比我们的要好得多。”

    “中国土地是很清洁健康的,记得在那里没有发生过瘟疫和传染病,所以充满各处的是白发老人,虽然这事我们可以归功给良好的政府……整年有舞蹈和音乐、还有作乐的处所、钓鱼的池塘,和其他消遣的处所等。”

    “农夫皆备有一两件好看的衣服,以便见官员或朋友、或接客时用;平常都收藏起来。若没有好看的衣服,就不便接客或晋见官员。……一般老百姓与贵族的服饰又不一样,但外观都很好看,头发上有许多饰物。”

    “……我向阁下供认,我要叙述的事,若不是我亲眼见过,无法使人置信:一路港口连续,若是去广东,再去别的市场,连里斯本及威尼斯二大港口都没有如此大的装运吞吐量,在这里,一言以蔽之,可以买到任何人所想要的东西。一些邻国如日本、交趾支那、暹罗、马六甲、爪哇、摩鹿加及其他无不来中国贸易。”

    “这不能不算是一个最幸福的土地,物产丰富,盛产各种金银与各种宝石,河流纵横,湖泊密布、果树百花到处都有;所以这土地上的人既不相信,也不希望伊甸园,他们视自己现世所有的土地就是人间天堂了。”

    正走神间,高务实忽然发现自己的手臂被人碰了碰,他这才回过神来,便听见高陌小声提醒道:“大少爷,前面那穿大红纻丝蟒袍的,应该就是戚南塘戚总戎。”

    高务实凝神望去,只见一名身材高大,步履沉稳而又颇快的红袍大将正朝自己这边走来,他的身边原有几名将校跟随,这时也被他摆手留在了后方。

    高务实这时穿着一身青色的文官常服,胸前是白鹇补子——这是按照他“假侍读学士”的从五品身份给出的标准。早前说过,这里的“假”,意思是“代理”或者“暂时”,虽然皇帝明确表示过高务实不论品级,但翰林院自己也是要面子的,你都假侍读学士了,相当于是代理着翰林院第二第三的职务,如果连个补子都没混上,你高某人不嫌丢人,我翰林院还嫌丢人呢。

    而戚继光身上穿的蟒袍,按理说属于超品,论级别比高务实这个假五品,实际不入流的高了十万八千里。

    然而,戚继光大步流星走上前来,高务实刚往前一迎,都还没来得及拱手,戚继光已经远远地站定,高举起手,一揖到底:“蓟镇总兵官戚某,见过高侍读。”

    高务实本来堆了一脸的笑容,见了这一幕,直接僵住。

    高务实出于一个后世业余小军迷的心态,想象过无数次自己与戚继光的第一次会面。如今戚继光的长相气度基本符合自己心目中的预期,但他一上来就如此谦卑的主动抢先行礼致意,却是高务实万万没有料到的,以至于一时之间竟然有些不知所措,这在高务实自前世从政以来,都是极其少见的。

    幸好,他的错愕毕竟只是一瞬间,马上他就反应过来,也恭恭敬敬地回了一礼,口中道:“小子侥幸之人,何敢当戚都督一礼?戚都督纵横南北数十年,水陆百战,无一败绩,实乃我大明擎天玉柱,架海金梁,请都督万勿如此,小子实在愧不敢当。”

    戚继光此时还不是“戚少保”,不过隆庆二年时,戚继光率八千铳骑突袭董狐狸牙帐,大破朵颜三万铁骑,因此加官右都督,高务实这句“都督”的出处便在这里。

    此时戚继光正好直起身子,闻言也是微微一怔,但马上展颜笑道:“高侍读过谦了,戚某虽只是一介武夫,多少也读过几本圣贤之书,高侍读名动京师的大作《龙文鞭影》,戚某近来也托人送来拜读过了,斑斑大才,何称侥幸?”

    高务实还没答话,戚继光却又继续道:“不过戚某方才这一礼,原因却还不只是如此。”

    “哦?”高务实隐约猜到戚继光要说什么了,但却不敢肯定。

    “高侍读前次送来的文稿画册,于我大明而言,可谓万金不易!戚某不才,虽第卑位鄙,愿代大明全体武臣、军户,拜谢高侍读。”说罢,这昂昂山东大汉,再次躬身一礼。

    “戚都督言重了,言重了。那不过是小子偶有所思,又不知道是不是真能如此,所以才请戚都督站在大行家的高度来审视一番,都督如此这般,小子就真是羞煞愧煞了。”

    高务实连忙上前一步伸手扶他,戚继光自然不好让他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真的发力扶他——肯定扶不起呀,于是顺势站直,正色道:“戚某有句话,说来不怕高侍读见怪。原本此前戚某得知高侍读制出‘香皂’之物时,还觉得高侍读才华固然惊艳世人,但未免有些让人觉得用错了地方。然则,当戚某看到高侍读送来的文稿画册,才知道圣人诚不欺我,‘生而知之者上也’——高侍读想来便是这般天纵英才。”

    高务实满脸苦笑,这下子是真的要愧煞了,可他又没法解释自己其实只是仗着穿越者的眼光超前才搞出那些玩意,反倒是戚继光,以一个“古人”身份,居然一眼就看出那些东西的价值,而不是把自己当做神经病,这才是真正的斑斑大才——不对,是天纵英才啊!

    高务实这般神情,到了戚继光眼中却是另一幅景象,他还以为高务实一脸苦笑不说话是被夸得害羞腼腆了。虽然文武殊途,且以高务实的出身和学问,将来名登金榜基本没跑,假以时日,便是入阁辅政也不是多么奇怪的事,可戚继光心里偏偏就起生起一种一定要呵护好眼前之人的心思来,于是露出笑容,道:“高侍读那些文稿画册中很多思考和勾画,戚某都觉得极有道理……原本若只是那些文稿中的构想,戚某还只能说高侍读之思如天马行空,虽是很有道理,却终究无从捉摸,恐怕难以看到成功之日。但待戚某看过那些画稿及说明之后,却着实又惊又喜,除了天纵英才,戚某实在找不出第二个词来形容高侍读了。”

    高务实依旧一脸苦笑,尴尬道:“戚都督,要不,咱们坐下谈点具体的吧,你再这样夸下去,小子只好在地上找个缝儿钻进去了。”

    戚继光哈哈一笑,放眼一看,原来那城楼的楼台之上已经摆好了一方书案和两张太师椅,书案上甚至都摆好了香茗,知道那必是高务实所准备,于是伸手虚摆,道:“高侍读,请。”

    “戚都督乃是长辈,您请。”

    戚继光略微有些诧异的看了高务实一眼,眼波之中流露出一丝感激,也不多话,点了点头当先过去,高务实知道他虽然经常读书写诗,但必然也很少被文官们尊敬到这样,所以才会露出那一抹感激的神色。

    这里要说一下自嘉靖年间倭寇肆掠以来大明的一种神奇风气。眼下有一种名士风潮甚盛,即自以为真名士者,无不追求“有致”。那么,什么是有致?明末时期的陈继儒曾经作了个解释,说“名妓翻经,老僧酿酒,将军翔文章之府,书生践戎马之场,虽乏本色,故自有致。”

    也就是说,所谓的有致,就是不再追求本色,而是一种矫情,甚至是故作标致。而其中所列“书生践戎马之场”与“将军翔文章之府”,算是道出了文武关系和社会风尚在嘉靖后期已经发生两大转变:一是文人尚武,二是武将好文。

    文人尚武这里先不去说,就说戚继光喜欢读书写诗,甚至后来还有《止止堂集》问世,就极有可能跟武将好文有关。

    大概是从弘治、正德年间开始,大明的武臣发生一大转变,即变为“人思务文矣”。通俗点说,就是由于升平日久,再加之文武畸重,致使主将“类能操觚,而不娴弓马干戈”。

    武将为何好文呢?究其根源,大概有以下三个方面:

    一是为了扭转武将没文化的整体形象。武之不文,属于整体现象,历代都是如此,大明的武将们自也不能例外。二是好文可以提高武将的声誉。在大明朝,若要成为一代名将,而不仅仅是“悍将”,那并非仅仅凭借自己的卓越战功就行的,必须要借助“好文”,才能成为现实。通过“好文”之举,就可以“有所附丽而益彰”。譬如戚继光就因为好文,并且与汪道昆、王世贞、王世懋、沈希仪、唐顺之等当时著名文人交往,所以“其战功始著”。三是受重文轻武时风的影响,武将不得不好文。原本,明初之时以将对敌,武将的举动还算自由。而其后,武将就开始受制于出镇的太监,又受制于用以制约镇守太监的巡抚、总督。文官重臣握有兵权,又借助巡按纠参武将,这样武将又渐渐受制于巡按。这么一来,武将们面对“随在掣肘”的尴尬窘境,无奈之下,就“不得不文,以为自御之计”了。

    可是,武将就是武将,即便像戚继光这样“好文”,也经常得到文官们的赞誉,可是归根结底,他又不会去参加文官科举,拿不到儒生们的功名,所以在和文官的交往当中,仍然免不了在一些不经意的场合下受到文官们的轻视。

    而高务实对戚继光,无论是他在这个时代无与伦比的军事才能,还是在为官、为人上,为了做事不顾面子的务实态度,都是十分佩服的,所以他对戚继光的尊敬,是发自内心的。戚继光久历宦海,这点东西岂能看不出来?于是对高务实的观感就更好了。

    隆庆四年四月初七,高务实与戚继光会晤于开平西门城楼。

    时人闻之,只当是一心向儒将靠拢的戚继光按照往常习惯,拜访来到开平游历的京城新贵、有着“小翰林”戏称的高务实高侍读,除了哂然一笑,别无余话。惟独张居正得知消息后,曾蹙眉沉思片刻,但也未曾当做一件大事看待。

    然而,后世之人却对这次会晤颇为关注,众多学者纷纷发表各类著述,对此次会晤做出了众多猜测和推论。那时的史学界主流观点是,高戚密会一定谈及了包括后来明军的多项根本性改革以及明军军事装备发展更新的许多问题。

    其实这个猜测大致没错,这一次高务实与戚继光的历史性会晤,虽然两个当事人事后均未对此作出解释或者说明,但的的确确是达成了一些心照不宣的约定,勉强也算是一份密约了吧。

    但是,相对于多年之后才真正发挥作用的军事制度改革而言,高戚密会还有一些对于当前或者近期就颇有作用的交流,特别是对于一些火器的发展,高务实都对戚继光进行了一些思维引导。而戚继光则以天才军事家的敏锐性,认可了其中绝大部分构想,只是对于高务实表现自己将来将会建立工厂来提供这其中一些武器表露了一些将信将疑的态度——因为大明的军工制造,尤其是火器的制造,理论上是由朝廷垄断,而不许私人涉及的。

    但是对于这个问题,高务实表示他会自己想办法,顶多将来需要戚继光领衔上疏一道,对此表示声援即可,具体操办无须戚继光担心。话已至此,戚继光不好多说,只能表示同意。

    高务实与戚继光谈及的武器装备基本集中在火器之上,对于冷兵器乃至于盔甲之类,几乎没有提及。而对于火器的交流,又集中在三个大的方面。

    两人首先谈及的不是枪,也不是炮,而是炸弹类武器。炸弹类武器,他们也谈了三类,分别是地雷类、水雷类和手雷类。

    其实此时的大明,在炸弹类武器上的研发和应用水平上,都可以说远超西方国家。

    譬如采用了机械自动发火装置的真正意义上的地雷,就是明代中国人发明的。如果要追根溯源,最早期的原始地雷甚至可追溯到宋代,而直到眼下隆庆年间,大明地雷的种类和发达程度均领先西方不少。

    高务实当年闲暇时曾就这个问题看过一些书,他记得王兆春所著的《中国火器史》中就曾经介绍说,地雷是明代嘉靖时期曾任三边总督的曾铣所发明。当然也有些地方,譬如李约瑟的中国科技史里则说,在明代初期1413年焦玉的《火龙经》里就有机械发火装置的地雷,但其实《火龙经》应该是嘉靖以后的明人之伪作,假托明初而成。所以,地雷发明者的荣誉还是应该还给曾铣。

    “地雷是埋在地下爆炸的火器,创制于嘉靖年间。据《兵略篡闻》记载:‘曾铣在边,又制地雷。穴地丈许,间药于中。以石满覆,更覆以沙,令于地平,伏于地下,可以经月。系其发机于地面,过者蹴机,则火坠药发,石飞坠杀人’”

    地雷被曾铣发明后,迅速被其他人不断改进,延伸许多新品种。

    “据《筹海图编.经略三》记载,丹阳的邵守德用生铁铸成一种地雷,内装火药一斗多,并用檀木砧砧至雷底,砧内空心,安火线一根,通出壳外。地雷制成后,选择敌必经的要路,‘掘地成坑,连连数十,将地雷埋在坑内,用小竹筒引出火线,土掩如旧。’雷中安有发火装置,敌军经过时将其踩爆,群雷震地而起,火炮冲天,雷壳破片如飞蝗四出飞击,人马纷纷毙命”。

    到了万历时期,明代地雷的发展更是达到了一个高潮,“《武备志》卷一百三十就记载了十多种”,这其中有踏发式地雷,有拉发式地雷,有点发式地雷,还有绊发式地雷。而西方使用地雷应该相当晚,真正意义上自动击发的地雷可能要晚于明代两百年左右,到日俄战争时才有俄军使用地雷的记载。

    高务实其实在给戚继光的画册中也没敢拿出太超前的东西来,此次密会也只是初略的谈了谈一些发火装置,无论踏发、拉发、点发还是绊发,高务实都给出了简单的制造方法——其实这个东西没有什么难度,只要思路对了,并不难办,而戚继光本身就是火器专家,所以高务实也就没有细谈了,毕竟他们俩时间都很紧张,不可能在开平耽误太久。

    但是原本历史上大明就自己搞出来的一些地雷,譬如踏发式地雷的代表“炸炮”,拉发式地雷的代表“伏地冲天雷”,点发式地雷的代表“无敌地雷炮”,绊发式地雷的代表“万弹地雷炮”之类,高务实都给出了制造思路。

    历史上的第一枚水雷,也是明人发明的,不过那是在万历十八年,名字叫“水底龙王炮”。不用说,高侍读抄书不倦,把这个初级水雷产品的制造思路也提供给了戚继光,不过戚继光表示这东西在北方可能用不太上,建议高务实交给刘显——戚继光是个在官场上颇为敏感的人,显然他已经知道刘显实际上已经投效高拱一派的事了。

    不过高务实发现,戚继光在提过了刘显之后,明显还有些欲言又止,不禁笑道:“此乃军国利器,小子虽然不才,也不至于藏私,我知道戚都督一定是希望我把这水底龙王炮的制造方法再多给一个人——广东总兵俞虚江,是吗?”

    虚江,是俞大猷的别号。

    戚继光见高务实面色如常,并无丝毫不满,不禁感慨此子年纪虽幼,但论大气,却是不逊前贤,也就不多客套,点头承认道:“刘总戎虽也是南军,但此刻毕竟远调贵州,何日再回狼山尚不可断,而俞总戎则是广东总兵,一直都在跟倭寇交手,且手底下有一支能征善战的水军,他若有此物,必能如虎添翼……如此,则我大明之福也。”

    高务实笑着点了点头,道:“好办,戚都督可以把我那画册中的水雷制造之法派遣稳妥之人亲自送去广州。”

    高务实当然是要涉及军工产业的,而且他也不担心朝廷的制度问题,因为明朝一贯有一种神奇的惯例,即某件事情如果没有先例可循,则通常要由某位文臣提出,再由内阁商榷,最后由皇帝确定是否照办。一般来说,皇帝虽然有决断权,却很难自己提出——这不是某种制度,倒有些像君臣默契。

    但既然是文官“提案”,高务实就一点也不慌,无论是现在如日中天的所谓“高党”,还是高拱的盟友“晋党”,随便挑一位出来上疏说一下,就算走了“正规流程”,接下来,只要有任意一位阁老表示同意,就能提交给皇帝“圣裁”。

    不过按照时间来看,如果隆庆帝还是会英年早逝的话,高务实很难在隆庆时代进入军工产业。不过没关系,只要稳住高拱顾命首辅的地位,再把历史上对他射出致命冷箭的张居正扳倒,到了万历朝再涉足军工也不碍事。

    毕竟老话说得好,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盲目铺开太多的产业,步子大了是会扯到蛋的。

    所以他并不着急水雷类产品的设计制造方法外流,一方面是俞大猷那边四处剿灭浮海而来的倭寇,对于水雷这种东西的确有需求,另一方面也是他不在意这点八字还没一撇的所谓“产业”。

    水雷这种东西,作为一种绝大多数时候都用作单纯防御的武器,用处再大也有局限性,一年能生产多少?利润能有多少?能跟陆军的地雷和手雷相比吗?

    所以他的目光还是集中在地雷和手雷上。地雷刚才已经说过了,手雷也就不好不提。

    说手雷,则还要提到那位三边总督曾铣。嘉靖时期的这位曾总督,不仅发明了地雷还发明了定时炸弹,其在此时的称谓是“慢炮”。

    慢炮是嘉靖中期曾铣在镇守陕西三边时创造的一种定时炸弹。据《兵略篡闻》记载:“曾铣在边,置慢炮法。炮圆如斗,中藏机巧。火线至一二时辰才发,外以五彩饰之。敌拾得者骇为异物。聚观传玩者墙拥,须臾药发,死伤甚众”。

    可见这种定时炸弹“慢炮”,采用的是慢烧盘状引线的方式来“定时”,在没有数控引爆的时代,这个思路还是没有问题的。只不过,此时的火药技术还比较粗糙,所以可能会有一些哑炮、爆炸时间误差略大之类的问题。高务实作为一个穿越小说的爱好者,倒是完全有能力改良火药,但他向来无利不早起,这个赚大钱的买卖他却不肯现在就拿出来,因此只在打火装置和导火索上做了一些改良,就提供给了戚继光。

    但不管怎么说,高务实牌新型“慢炮”,一定比曾铣的初级慢炮良品率高出不少。

    而高务实本人更在意的一件产品,则是手榴弹。这玩意在此时的名称是“击贼神机石榴炮”。高侍读觉得这名字实在是有点拖沓,已经直接给改名叫“手雷”了——其实他本来还想恶作剧一下,给取名“掌心雷”来着……

    高务实提供给戚继光的手雷,也是比较原始的——原因还是他不肯放弃自己将来赚大钱的机会——是用生铁铸造的炸弹,其形似石榴,如碗大小,其作用类似现代的手榴弹。弹壳上留有一孔,以便向壳内装填致毒性火药和发烟剂。使用时或抛至敌阵爆炸;或放置路旁,敌军人马踩踏后,炮内火种受震起火,引起爆炸;或使敌中毒后封喉、瞎眼。

    显然“击贼神机石榴炮”不仅有手榴弹的作用,也有现代的毒气弹、烟雾弹的作用。还有一种兼毒气弹和燃烧弹作用的炸弹,这时候也叫做“万人敌”。

    这种万人敌,是先用干泥制成空心球壳,壳面开有一个小孔,以便灌入致毒与燃烧性火药,并通火线在外,尔后将其装入木框或木桶中,以防其碎。作战时,守城士兵点燃火线,将其掷向城下爆炸,毒杀和焚烧敌军攻城士兵。

    思路仍然很不错,但麻烦也还是出在导火索上,由于导火索的制造水平有限,这些东西的爆炸或者引燃,成功率都有点难看。高务实一不做二不休,换了新式导火索就算他高务实牌新式手雷了——甚至这个所谓的新式导火索,也只是他小时候玩花炮的时候琢磨出来的,放在后世根本不足以拿来做军用,乃是典型的“浏阳花炮”级别引火线。再加上高务实现在不肯用新式火药,这所谓的新式导火索其实还不如后世的浏阳花炮导火索,只是比眼下大明的土产品好一点罢了。

    至于高务实为何不放弃那些乌七八糟的烟雾、燃烧之类的功能,不是他不知道后世的军用手雷发展方向,而是不肯用新式火药,自然也就不可能有后世手雷那样强大的爆炸威力——这就无解了,所以现在先凑合一下用就好。

    而高务实在地雷、水雷和手雷方面的另一个“贡献”,则是发火装置。

    手动点燃引线的就不说了,那玩意高务实看不上,也没兴趣搞,毕竟换装了新式引线之后,一点小火苗就能点燃,有什么值得多说的?他主要是搞了所谓的“钢轮发火装置”。

    其实这种装置,在原来的历史上就是戚继光自己搞出来的,但时间到了万历八年,高务实“抄”人不倦,抢在戚继光之前把这玩意给弄了出来,并且还直接在上次送给戚继光的书稿画册中把使用方法和制造方法一并奉上了。

    这玩意的布设和引爆方法是:在长城沿线的通路上挖掘深坑,将地雷埋在坑中,并在雷旁放置一个木匣,将地雷的药信通入匣中,匣底放有火药与一个钢轮发火装置,轮旁安有火石。从匣中经过竹筒通出一根引信,线的一段控制钢轮转动,另一段由守雷士兵控制,或横过通路拴在地物上,当敌军人马经过通路踩绊引线时(也可以由守雷士兵拉动),使钢轮转动,摩击火石,点着匣底火药,引燃地雷引信。

    由于这东西原本在历史上就是戚继光自己搞出来的,他现在可能已经一些初步构思,所以高务实直接拿出成品和方案摆在他面前之后,戚继光当然拍案叫好——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以上种种进步,在高务实看来,真的只是“向前一小步”,但在戚继光看来却已经是“文明一大步”了——咦,这两句话怎么这么熟悉?

    不管了,反正就是因为如此,戚继光才会把高务实夸成一朵花。

    但戚继光也不光是因为这三种“雷”就夸得这么狠,因为真正的重头戏还是后面两大类。

    炸弹类之后的两大类,第一大类便是枪炮类了。

    在高务实这个后来人的眼里,枪和炮完全是不同的两大类,不过在明人眼里却不然,火枪和火炮在他们看来属于同一大类,只是大小有别。

    高务实也懒得去纠结这种问题,反正在他的计划中,枪是枪,炮是炮,分界明显,各自发展。

    公元1453年,奥斯曼土耳其人仅仅用了40天时间,便攻下了曾经坚不可摧的君士坦丁堡,一举结束了拜占庭帝国的千年统治。那一刻,欧洲人第一次直接受到了“战争之神”的震撼,从此开始对火炮产生巨大兴趣,并最终发展起来,以之配合航海技术,打开世界殖民之路。

    实际上会下象棋的人都知道,在中国象棋棋盘上有一个能隔山射击的炮,是个挺厉害的杀手,有了它往往能“隔山打牛”,置敌于死地。不过,如果注意的话会发现,象棋中的炮多为石字旁的。因为古代的“炮”,是由“石”和“包”字组成。根据中国象形文字的原理分析,早期的“砲”字,象征着用包兜住石块、利用杠杆原理将石块抛击去杀伤敌兵的抛石机。

    在那个遥远的年代,打仗时如果距离较远,或者为了攻城,就可以采用这种远射武器。具体地讲,就是在木头架上装一杠杆,杠杆的一端放一块大石头,另一端由很多“炮手”用绳子拉着、积蓄一定的弹力,把石头抛向远方打击敌人。

    “抛”和“炮”发音相似,意思也相仿,因此抛石机就是现代大炮的远祖。但由于当时发射的是石头一类弹丸,所以开头古人把它称作“砲”,后来发明了火药,人们改用火药来发射铁弹丸,于是就有了火字旁的“炮”。

    在大明建立之前,朱元璋的义军便是当时火器装备率最高的军队,大明建立之后,对于火器的发展也从未停止,其在军队中的地位和所占比例一直都在上升。到了永乐年间,大明甚至就拥有了正式的炮兵编制,隶属于后来著名的“三大营”之神机营。

    一开始,神机营的主要任务是训练京卫官兵和“随驾护卫马队官军”,使用各种火铳及其它火器,从实际而言,其实更像是个炮兵训练中心。

    后来随着神机营的重要性日益突击,遂又担负起了“内卫京师,外备征战”的职能。成为皇帝直接掌握的战略机动部队。明成祖朱棣对这支专习枪炮的军事组织十分重视,不仅把当时大明最先进的火铳、火炮装备给神机营,还从西方“蛮夷”那里引进一些洋火炮配给神机营,一边训练,一边仿制。

    当时,神机营是个大营,下辖左哨、左掖、中军、右掖、右哨和五千营,其中仅五千营就有良马5000匹。总的来说,它相当于一个后世人们所习惯的近卫兵团,由皇帝委派亲信宦官或勋贵担任兵团最高长官,即提督。

    神机营组建后,除了为其它部队训练出了大批的火铳手、火炮手外,还常随明成祖朱棣出征作战,驰骋沙场。作战中,神机营以其密集的火力优势,大量杀伤敌军、从而为夺取胜利建立了功勋。

    后来,边军和地方部队的火器配置比例也逐步提升,尤其是倭寇大肆侵入沿海的嘉靖时期,火器的发展又有了新的提高,而戚继光所征募建立的戚家军,对于火器的应用更为推崇。

    当然,戚家军是一支冷热兵器结合并全面发展的部队,戚继光以其卓越的军事才能,充分考虑到火器的发展程度,然后与冷兵器相配合,以这个时代的发展水平和明军的实际情况进行了最优配比。

    然而戚继光对于火器发展一事看得非常明白,他认为冷兵器的发展,到现在为止已经接近停滞,而人的战斗能力本身是有极限的,将来的军事发展如果还能取得较大的进步,一定只能使来自于火器的发展,因此戚继光对于火器的发展十分上心,甚至亲自参与各种火器的研发、创新、修正等等。

    历史上的戚继光除了对于地雷类武器有过不少创举之外,对于火炮的发展也颇有建树,其亲自为戚家军打造了五种型号的佛郎机炮。其中一二三号大型佛郎机用作舰炮和城堡(类似碉堡)的防御,四号中型佛郎机随军机动作战,五号小型佛郎机装备单兵使用。根据茅元仪武备志中的记述,则当时原则上已具有以火炮口径的尺寸为基数,确定弹重与装药量变化的关系,是明代中期火炮设计制造水平提高的一个表现。

    这个思路,是高务实非常认可的,毕竟历史上火炮的发展,除了以榴弹炮、加农炮这样的射击方式区分之外,主要就是按照口径的不同来区分,辅助标准则是弹重和装药量。

    高务实既然早在几年前刚刚穿越的时候就开始做“目标规划”,而其中也明确有着进军军工产业的计划,当然不会放过火炮制造。不过,火炮毕竟是非同寻常的军国重器,他眼下可搞不出实物来,而加上他本身需要自己将来各个产业形成“以老产业的利润哺育新产业”的循环发展链,所以火炮生产这一块他必须保证将来的技术优势,不可能提前泄露过多的生产技术要素。

    这就很矛盾了,因为戚继光对于火炮的应用,在大思路上问题不大,除了巨炮守城这一条高务实一贯认为有问题,其他的思路基本符合他的认知。于是,高务实原本打算只引导一下炮兵配置和使用思路的计划,就被戚继光天才的预见性提前击败破产了。

    高务实纠结了一会儿之后,决定从另一个方面提高戚继光麾下炮兵的实力。

    “戚都督。”高务实看起来十分诚恳地道:“火炮的制造,眼下我还帮不上太多的忙,这一点希望你能理解。”

    戚继光笑道:“高侍读就是不说,戚某也知道的,毕竟火炮制造这种事,还是要看工匠手艺,咱们这些人最多也就是从别的方面对他们进行要求或者提点,真正动手却哪里会?就好比看人比武,看的人倒是轻松,品头论足,好像自己是武学大家,真要是上场过招,被人一拳就撂倒了。”

    高务实却笑了起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虽然对于火炮制造本身,我现在帮不上忙,但我可以从另一方面提供一点帮助。”

    戚继光这下就诧异起来了,既然火炮制造你帮不上忙,那你说提供帮助是什么意思?

    他心念电转,暗道:莫非高侍读的意思是说动高阁老甚至皇上,给我们蓟镇多拨一部分饷银,用于研制新型火炮?嗯……那倒也是从另一个方面提供帮助了,只是这种事情,他真的能帮得上么?朝廷的用度,可还并不宽裕呀,何况高阁老眼下正从各个方面查漏补缺,以期抚平朝廷的亏空,堵上以前一些拨款被滥用的漏洞。那就更不可能随便对某一个军镇提高饷额了——退一万步说,就算真要提高,不也应该是先提高宣大那边?那边一来直接面对威胁最大的俺答汗,二来也是高阁老的嫡系,他们宣大都没轮到提饷,我蓟辽哪里会有机会?

    但高务实的话,却让戚继光疑惑了,因为高务实道:“这个帮助,主要的着力点是炮车。”

    “炮车?”戚继光不愧是戚继光,他立刻问道:“高侍读善造车?你的意思是,能够制造出更好的炮车作为火炮的移动炮架,使火炮移动更加迅速,提高临阵调动和部署能力?”

    “戚都督果然了得,不过您只是说对了一半。”高务实笑道:“提高炮车移动速度这一条,我的确有办法,不过那需要一个很关键的零件,但那个东西不仅需要精钢,而且需要非常精密的制造。另外,那东西一旦制造出来,不仅炮车可以用,许多工程工具都可以使用,效果远超现有的任何方法。”

    戚继光现在已经不会认为高务实是个光会吹牛的小屁孩子了,闻言不仅立刻正色起来,肃然问道:“不知高侍读所言何物?”

    “此物从前应该未曾有过,我在上次送给戚都督的书稿画册中也未曾提及。”高务实深吸一口气,坐直了身子,道:“我将其命名为‘轴承’。”

    “轴承?”戚继光皱着眉头,左思右想也想不出那是个什么物件,不禁有些难以开口。

    高务实笑道:“我简单的画给您看吧……高陌,拿一根炭笔来。”

    虽然高务实跟许多穿越者不同,他的毛笔字因为从小练过,实在还过得去,但会写毛笔字不代表会拿毛笔作画——这个他没学过,反倒是中学时代被迫学过几节素描课,所以这次来的时候特意准备了几支在他看来简陋得想哭的炭笔,权且一用。

    戚继光不敢小看高务实,认认真真看高务实“作画”。他很快发现,高务实作画的风格与历代画风都极其不同,尤其是他对几何图形的阴影掌握格外纯属,一个复杂的圆环状物件在他手中画出来之后,简直就像实物摆在眼前,特别是层次感极其强烈。

    如果高务实知道戚继光走神到这方面去了的话,一定会告诉他:这都是小儿科,不过是当年练习素描画鸡蛋之后的附带技能,咱们不要跑题。

    最后高务实画出来的东西,是一个带有内切边缘的圆环,圆环里头有一圈小圆珠子,再内层则是与外臣圆环反向边缘内切的另一个小圆环。

    “这种,可以叫做滚珠轴承。”高务实笑了笑,道:“戚都督,你可以想象一下,如果这个东西安装在车轴上,车辆行进之时所受到的阻力是不是比现在那种要小得多?”

    戚继光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仔细盯着高务实的素描图仔细思考了一会儿,才感慨道:“高侍读,你的才智,戚某委实心服口服,这东西的原理虽然连我这一介武夫都看得明白,可这般奇思妙想,数千年来何曾有第二个?”

    高务实脸上保持矜持的微笑,心中却道:那可不见得,轴承这种东西,罗马人就已经有所运用,只是他们那个时代的金属冶炼技术更加不行,所以只是搞出一些木质产品,后来达芬奇那个真正的天才,又对轴承有了新的创意,最后待金属冶炼水平一上来,西方人在这方面顿时就领先世界了。我现在还没有开始搞航海,弄不到几何原本之类的书籍,但中国古人尤其精于手工,所以轴承这种东西虽然复杂,反而可以先靠我来设计,然后强行依靠能工巧匠的过硬手工技术慢慢磨出来,只是……冶铁炼钢这块必须等我的钢铁厂干起来才行,不然以现在大明的冶炼水准,就算做出轴承,耐用度也完全达不到我的要求。

    高务实脸皮虽厚,也架不住戚继光不停的夸,于是干咳一声,转过话题:“戚都督,这东西的样子我已经画出来了,但以目前的炼钢技术,即便制造出来,也达不到我理想中的效果,所以我才在开平买地,打算利用开平附近的铁矿和煤矿来炼钢,然后自己开始制造。”

    戚继光诧异道:“开平附近有些铁矿这我知道,不过煤矿……虽然好像不少,可是据我所知,以煤矿炼钢,更炼不出好钢,高侍读你……有其他的办法?”他本来想说“高侍读你这么做恐怕要失望”,但忽然想到,以高务实这样的鬼才,煤炭炼不出好钢难道还能不知道?知道还要这样做,那就只能代表一件事:他能解决这个问题。

    果然,高务实摆摆手:“这个问题我可以解决,不过眼下来不及细谈……我们先说一说第二个可以对炮车进行改进的地方——这次可能比轴承对炮车的改进更加直接,因为这个办法可以直接提高火炮的作战能力。”

    戚继光又惊又喜,惊的是高务实这脑子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改进一下炮车居然能提高火炮的作战能力?炮车本身只是个载体啊,改炮车和作战能力有什么关系?

    喜的是如果高务实所言不虚,那这个效果立刻就可以加强到现有的火炮上去,岂非大妙?

    高务实二话不说,再次拿起炭笔,在纸上作画起来。

    这一次,他把炮车其他部分都画得很简略,但在炮车前部靠下的位置,仔仔细细的画了一个戚继光未曾见过的装置,那东西仿佛一根柱子,柱身上标示着一些文字,看起来仿佛是尺子上的刻度一般,而这个圆柱体的上方则呈纵向半圆柱形内凹。

    戚继光认认真真的看着,忽然心中一动,脱口而出一句话:“这东西的作用,是要托起炮口?”

    高务实所画的柱状物,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应该叫什么名字,但这玩意儿的作用还真是调整炮口高低,究其来历,还是当年他在某论坛看两位军迷大佬互撕的时候得到的启发。

    他所画的这个物品,他暂时命名为炮托,其实并不是一个完整的柱子,而是从中间劈开的筒状铁柱,类似于后世收音机的伸缩天线,中间部分有一个转轮机构,可以调整伸缩程度,划分出若干个刻度,用以调整不同的炮口高低。

    “戚都督,我非军中之人,也不是很清楚眼下我军各类火炮的射程,但无论如何,炮口高低一定是对火炮的射程和射角等方面有影响的。”高务实叹了口气:“接来下一段时间我可能比较忙,无法进行这一类型的试验,只能提供给你这样一份图纸,至于制造和试验等,就只能请戚都督自己进行了。”

    戚继光在军事上的敏锐性是何等了得,这“炮托”的具体价值如何他现在无法空口断定,但正如高侍读所言,一定对射程等方面大有影响!

    至于高务实表示没有时间制造和试验,他更是完全可以理解,毕竟人家现在已经是太子伴读不说,本身也还在求学时期,无论再怎么惊才绝艳,也不可能把精力过多的浪费在这些军器之上——这东西又不能让他金榜题名。

    “此戚某分内之事,岂敢当高侍读一个请字?高侍读切莫如此说了,戚某实在惭愧。”戚继光诚恳地说道。

    高务实见天色有些转阴,有些担心待会儿会下雨,也就不再多言,把话题一转,谈到下一个类型。

    “火枪——哦,我是说包括各种手铳在内的手持式射击火器——不知眼下我军的装备水平如何了?”他本来打算以一个“火枪”代替,忽然想起明朝比较习惯于叫“铳”,所以临时补充了一句。

    这方面当然难不倒戚继光,只见他如数家珍地道:“我大明火铳有很多种类型……”

    然而,高务实这次却直接打断了他的话:“那些五花八门的东西就不要说了,戚都督,不是我诋毁历代火器工匠们的才智,这些东西虽然有很多都颇有创意,但它们都有两个问题。”

    戚继光稍稍错愕,问道:“哪两个问题?”

    高务实面有忧色地道:“五花八门本身就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他稍稍一顿,道:“我记得戚都督你在教练军中士卒习武之时,就曾经多次强调,临阵作战无须花招,必须讲究实用,最好是一招制敌,是也不是?”

    这的确是戚继光训练戚家军的一个基本思路,所以他毫不犹豫地点头道:“然也。”

    “火枪也是一样,最多有个两三种型号就足以,可眼下光我知道的就有赛贡铳、连子铳、一窝蜂、双枪、双管枪、三管枪、四管枪……一直到十管枪,又有什么三眼铳、三十六管铳等等,看起来倒是蔚为大观,可是真正实战效果好的有几样?”

    戚继光苦笑道:“我们南军比较偏爱鸟铳或者根据鸟铳改进的赛贡铳,北军则更喜欢三眼铳,除此之外,也就一窝蜂还有使用,其余那些……仓库里倒是不少,但平时很少有人愿意用,有时候临时应战而武备不足,倒是会被拿出来装点一下门面。”

    高务实大摇其头:“这些五花八门的火器,装药量各不相同,数量达到几十种,哪个士兵记得那么清楚?一旦作战之时缺乏武器,随便操着一件就得上阵,结果连装药量都记不准,这仗怎么打?这也就罢了,它们的弹丸大小还不一致,临时作战难道还要分成几十种弹药和枪支来配套?枪弹不吻合又怎么打?这简直是灾难一般的后勤体系。这些五杂百货怎么就没通通撤了,只用那两三种——就譬如戚都督方才说的赛贡铳、三眼铳和一窝蜂?”

    赛贡铳是大明对引进西方枪支进行仿造和改进之后的本土化鸟铳,从技术指标上来看,可以算得上世界一流,至于军队中批量装备的制造质量,那个就不好说了。

    三眼铳这个比较有名,很多明穿小说都仔细讲过,就不提了,反正是一种中程火枪(按时代平均水准算),射击完之后还可以当做冷兵器使,颇受粗犷豪迈的北方军爷喜爱。

    至于一窝蜂,那是个近战火器,说它是枪甚至有些为难,一次能射百弹,散布面大,命中的机会多,而且轻巧灵便,士兵可用皮带将其挂在腰间携带。以后世的眼光来看,像是个长得短而粗的一次性发射散弹枪。

    其实从南北两军对于手持火器选择偏好来看,北军显得比较奔放,打仗方式偏向于在中远程先打一波火器射击,然后抵近作战则直接拿火器砸人;南军则比较精细,火器就专攻火器,冷兵器就专攻冷兵器。至于那个一窝蜂,不妨将之视为后世的手枪,只能近程作战,当然由于这时代火器精度和威力都很有限,所以就做成了散弹——我打不穿你的身体,我就发射一大片,万一打中你眼睛、咽喉之类的要害,不就赚了么?

    以长远的眼光来看,南军的作战方式更加合理,术业有专攻么。

    不过由于热兵器的发展需要一个过程,而这个过程如果没有诸如穿越者之类的人为干涉,可能需要一两百年才能完全淘汰冷兵器,所以其实北军的作战方式也不能说没有道理。

    不过三眼铳这种产品在高务实眼里肯定是过时货,迟早他会搞出带刺刀的步枪来替代。不过在这之前,需要火枪本身的热兵器作战能力得到提高,否则的话可能反而降低火力密度或者说弹丸瞬间投放量。

    其实高务实觉得以戚继光的军事才能,不应该看不出这种弊端,所以才有此一问。

    戚继光果然不是看不出问题,但他却满脸苦笑:“不瞒高侍读,这个问题不光是我戚某人知道,天下数得着的诸镇大帅谁看不出来?只是……说不得啊。”

    说不得?

    高务实脑子里直接冒出一个词:利益集团。

    问题是,哪个集团?

    朱家皇室及宗亲集团?文官集团?勋贵集团?还是什么其他自己没有留意到的集团?

    高务实略微沉吟了一下,问道:“现在的武备供应,是个什么流程?”

    戚继光心里暗道:这可真是神童了,我才说了一句‘说不得’,他立刻就明白这里面一定是有利益牵连,只是他不好直接问,于是便问武备供应的流程。流程一说,中间哪些环节可能会有利益关联,岂不是就一清二楚了?这……这也太神了点吧?要说神童,有些奇思妙想不奇怪,读书过目不忘、举一反三也不是没有,可是这利益纠葛上的问题,需要的难道不是人生阅历?他这个岁数,怎么会连这种事情都天生就懂?天底下还真有“生而知之者”?

    但不管他心里多么震惊,毕竟眼下两个人的目标是一致的,戚继光震惊归震惊,振奋归振奋,当下心中对高务实生起了一种莫名的信心:万一这天才真有办法解决——或者至少钻出一个空子来避过这个麻烦呢?

    当下他便打起精神,坐直身子,道:“说到武备供应,其实京营与各地边军乃至地方卫所都有所差异,不过如果粗略一点讲,大致是各军上疏报呈兵部本年或一段时间内需要多少武备,兵部行文回复各军批准或者调整额度,然后通常由各军所守地区或邻近地区之都司分配军户打造,打造好之后由当地兵备道代表兵部验收,再由总督或者巡抚以及当地镇守太监与巡按御史第二次验收,最后交由总兵进行终查验收。”

    高务实听得只差直接呆住了——不是吧,这么麻烦?那这里头可以做文章的地方也未免太多了一点吧?

    他只好发挥后世的从政经验,“抓重点,重点抓”地问道:“我有两个问题:第一,需求什么武备,首先是各地镇帅行文兵部来提要求的?第二,最终这些武备的制造都是落到各地军户头上?”

    戚继光已经懒得震惊了,直接回答道:“我先回答第一个问题。需求什么武备,镇帅当然可以行文请兵部调拨,但兵部未必会按照这个标准来给。而且,也不是什么你要十成,我给七成这么简单的‘讨价还价’,事实上各镇各军能拿多少东西,最终的决定权完完全全都在兵部手里:兵部认为你缺,你就缺,不缺也缺;兵部认为你不缺,你就不缺,缺也不缺。”

    懂了。

    高务实心里暗暗叹息:难怪这时候的武将在文官面前几乎毫无人权,不仅粮饷被卡得死死的,连武器装备的供应都是兵部的一言堂,各地镇帅按理说是最清楚麾下需求的,然而他们的上疏基本上就是走个过场,兵部爱听就听,不爱听就不听。反正最终给你什么你都得收,甚至我就是不给你,你也没有什么办法,是龙你给我盘着,是虎你给我卧着,是狗……摇摇尾巴少乱叫。

    那还搞个毛线?这他娘的在根本上就出问题了呀,亏得我以前还以为只是卫所烂了,军户制造的东西不合格呢!这要是兵部管事的官员根本不懂,可不就是外行指挥内行,外行领导内行了?后世老子开过无数的会议,“不允许外行指挥内行,外行领导内行”、“一定要充分征求各行各业专家和一线从业者的意见”之类的话,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合着这个思路在明朝根本没有?哦,说不定这个思路在明朝完全是大逆不道都说不定啊!

    这事情就有点难办了啊……高务实的眉头顿时就皱了起来。

    戚继光打量了他一眼,也知道高务实看出了问题,但他无法预料高务实心中所想,原打算继续回答第二个问题,现在见高务实皱眉沉思的模样,也不敢马上说了。

    好在,高务实也只是想了一会儿,就先把这个问题放下了,反而主动问道:“那么武备的制造呢?都是各地军户所为?兵备道的验收……是不是很容易通过?”

    这句话问得有意思,明朝中后期武器装备的质量那真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要不是各地兵备道的第一道验收太容易,怎么能过关?

    “这个……”戚继光原本想了一套比较迂回、比较宛转的说辞,谁知道高务实主动问起的时候问得这么直白,一下子搞得他没有后退的余地了,只好略微尴尬地道:“各地兵备道……这个,毕竟也要给当地卫所一些颜面……再说眼下各地卫所也的确……呃,的确比较困难。”

    得,这么一个本该直爽豪迈的山东大汉,一个战无不胜的常胜将军,说起这事来都支支吾吾地只差要结巴了,可见这里头不是某一个环节烂了,而是全部烂了。

    高务实又不是没在官场混过的,这里头的一些小九九,用脚指头都能猜到了——利益均沾呗!

    首先是兵部行文之前就肯定有人和他们“商议”,今年内阁讨论的全国军饷开支是多少,然后某地某军今年要配备多少武器装备,按照某些标准——大抵是综合考虑某军和该地区卫所的孝敬程度——来决定一个大致分配额度,兵部这里就过关了。

    接下来各卫所就会接到生产要求然后开始生产,但光是傻乎乎的生产可不行,你得马上联系你产品的验收领导——当地兵备道,当地兵备道会根据你的孝敬来决定你交付的产品是否合格,或者有多少合格。

    但由于兵备道也不是最终决定者,所以他又要孝敬他的领导们——上至总督巡抚(个别地区双重领导,也有单独领导的)以及镇守太监,下至当地巡按御史。

    这里要提一句:巡按御史虽然级别不高,本身级别比兵备道还低不少,但他拥有极其惊人的纠察权,连总督、巡抚、镇守太监等等,都全部可以合法弹劾,大明还有明文规定,巡按御史在巡按地方时,是代表都察院的,所以“大事奏裁,小事立断”。至于什么是大事,什么是小事,各个时期都有所不同,这里涉及到了包括巡抚与巡按长达至少百年的权力之争等等,将来会有更详细的介绍,这里暂且按下不提。

    总而言之,从兵部到最后的总兵,每一层每一级,通通都是这个利益链中间的一环——可能还漏了一条:各地卫所的直接领导是各地都司,而各地都司的直接领导,又是五军都督府,也就是勋贵们。

    哦豁,完蛋。大明文臣、武将,还包括勋贵,全给包罗进去了。也就是皇帝被瞒在鼓里,皇室宗亲继续被当猪养着过问不了。

    这大明朝的墙角,还真是除了朱家自己,人人都能挖他一锄头啊。

    牛逼。

    常言说得好,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其实不单做事,说话也是同样的道理。

    军备问题牵扯如此广泛,实在有些超出高务实的意料之外,原本他以为这里头主要就是地方卫所的首尾,了不起再牵涉到一部分勋贵。如果是这样的话,他还多少有点信心去想办法解决,或者就算无法“解决”,但至少也应该能给个别地方开一点后门搞个特例,譬如蓟州,譬如宣大。

    但戚继光的话让他不敢再随意接茬,毕竟从兵部到地方的文官以及从五军都督府到地方卫所全部与此有关联,别说他区区一个太子伴读了,就算是高拱也架不住文武两大集团的夹击不是?把这条绳子上的蚱蜢一起得罪,只怕连皇帝都受不住。

    所以最终高务实没敢做出什么明确保证,只是说回去慢慢想办法。

    这一来,他自己提出的问题自己却解决不了,面子上就实在觉得有些过不去,只好在另一方面给于“补偿”。于是,高务实便提供给戚继光一个具体的提升火枪部队战斗力的小思路,这个思路咋一看起来并不起眼,但效果却很明显。

    “戚都督,据我了解,眼下的鸟铳或者赛贡铳,在填装火药方面,主要依靠士兵个人按照经验来把握份量,是吗?”

    戚继光点头道:“没错,一直以来都是如此,这也是为何我对军纪管束格外严格的原因之一,只有让他们在下意识的动作中,都不会搞错份量,打仗的时候才不会忙中出错。毕竟……高侍读你也是火器方面的行家,那火药装填,少装一分则射击无力、威力不足,多装一分却又可能导致铳管炸膛,所以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高务实笑了一笑:“这个问题,我倒是有一个小办法可以解决。”

    “哦?”戚继光眼前一亮,来了兴趣,问道:“高侍读总有神来之笔,不知道这次又能给戚某带来怎样的惊喜,戚某在此洗耳恭听!”

    “戚都督客气了。”高务实说着,把手边一张纸卷折起来,弄成一个筒状,向戚继光晃了晃,笑道:“戚都督请看,解决了。”

    “呃……嗯?”这题可能有点超纲,戚继光一下子没跟上思路,显得有些发愣。

    高务实依旧笑着,又以同样的手法再次卷折了一个纸筒,才道:“戚都督,这两个纸筒一般大小,里面可以装火药……”

    “啪!”戚继光猛然一拍大腿,大声道:“妙啊!”

    他霍然站了起来,激动地道:“老子曰:‘天下难事,必做于易。天下大事,必做于细’。高侍读,你这画龙点睛的本事,戚某今日当真是领教了!佩服,佩服!”

    高务实面上保持着矜持的微笑,看着激动不已的戚继光,心里头也不禁有些感慨,这真是一个把提高大明军队战斗力看得重如泰山的将领。

    其实高务实的这个办法,就是历史上后来出现的纸壳定装弹的先声,只是还过于原始了一些,“弹”字还谈不上,不过是“纸壳定装”罢了。但即便如此,对于现阶段火枪使用也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它的出现,可以极大地减少士兵在战场上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导致装药量不准确而产生的危害,也就反过来大大的提高了作战效率。

    戚继光这时候从激动中回过神来,朝高务实躬身一揖:“戚某代……戚某拜谢。”

    高务实收敛了笑容,也站起身来,规规矩矩回了一礼,道:“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戚都督无须谢我,小子不过仰慕都督宏志伟愿,愿助都督一臂之力罢了。”

    戚继光略有些意外,但仍然道:“不敢当,不敢当。”顿了一顿,又道:“此次与高侍读一晤,戚某受惠良多,实在不知何以为报……”

    “戚都督客气了,都督答应为我训练护卫家丁,已经是莫大的回报啦。”高务实笑着回答道。

    戚继光却摇头道:“不然,戚某于训练一道,一贯自问略有心得,高侍读送来那几十号人,伙食自负不说,连住所都是他们自己搭建的,因此对戚某而言毫无负担,无非是训练的时候多站一小队罢了,什么事也不耽误,算得什么回报?”

    高务实笑道:“那也是都督赏脸。”

    戚继光连称不敢,然后又道:“方才听说高侍读想要买下开平附近大片地面,用以找铁找煤,然后冶铁炼钢?甚至……想要买下开平城,让开平中屯卫移防?”

    高务实点头道:“确有此事,只是开平毕竟乃是军镇,要想让其搬离,其中颇有麻烦。都督你也知道,永平兵备副使吴环洲(指吴兑,吴兑号环洲。)乃是我三伯的门生,连他都认为此事不好办……看来是我之前想得太简单了一些。”

    戚继光仔细看着高务实,是否想要从高务实的神态中分辨高务实这话的可信度。但高务实一脸平静,根本没有流露出其他神色来。

    “因私人买地而让军镇移防,这事儿还真是前所未有……”戚继光深深地皱着眉头,沉吟了一下,斟酌着用词,道:“虽然真要说起来,这般操作也并不违背大明律,但毕竟难免有些骇人听闻……”

    高务实没有答话,因为戚继光这话明显还有下文。

    果然,戚继光顿了顿,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道:“不过,戚某倒是有一个办法,可以避免出现这样举朝瞩目的麻烦。”

    高务实眼前一亮,问道:“哦?请教戚都督,计将安出?”

    戚继光道:“我乃蓟州总兵,开平是我所辖防区,朝廷之所以在此处设立屯卫,在军事上主要是作为永平府的后方支撑点,用以转运从京师送往永平及山海关的兵马、物资,所以单从军事上来论,此处是不该放弃的。”

    高务实顿时有些泄气。在这种军事布防的问题上,他自问连戚继光一根小指头都不如,既然戚继光这么认为,那自己势必不能强争了。

    谁料戚继光却继续道:“但如果真要说开平镇就是作为这个支撑点最理想的位置,却也不然——高侍读可知道义丰马驿?”

    马驿,乃是大明的官方通信道路,以京师为中心通行全国,不过大明的马驿十分发达,哪里设有马驿,高务实平时又不研究这个,自然记不清楚,因此摇了摇头。

    戚继光也不见怪,笑了一笑,拿起桌上的纸笔,飞快的画了一幅简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