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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朴答应收下他这个弟子,高务实算是松了口气,但他此来拜师只是表面任务,更关键的是要把郭朴请回京师,随时等待起复,所以这事还没完。

    高务实趁着郭朴此刻露出笑容,赶紧提出请老师先前往京师,自己回乡小试之后便会去京师向老师请教学问。

    郭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忽然出言问道:“你看过这几天朝廷的邸报吗?”

    高务实怔了一怔,摇头道:“近来一直在赶路,且在安肃时便出了点麻烦,耽搁了几天,一路上没怎么留意朝中事务,出了什么事了?”

    “你那三伯,大概是要剪除赵大洲的羽翼了。”郭朴的卧蚕眉微微一动:“朝廷启动了京察,且此次京察之重点在科道。”

    高务实一怔,迟疑道:“学生离京之前,尚且未闻此事。”

    郭朴呵呵一笑,伸出手指虚指了高务实一下,道:“但此事却恰恰与你有些关系。”

    “与学生有关?”高务实诧异起来:“却是为何?”

    郭朴道:“把汉那吉请降这档子事,是你搞出来的吧?后来朝廷授官把汉那吉,其中也有你的首尾,更不要说俺答此后又再次请求通贡与册封,而你更是不顾自己无品无级,仗着有钦差之命在身,上疏言事,为封贡张目。”

    “老师所言这些事,确实都有学生的首尾,只是这与京察有何关系?”高务实皱眉道:“风马牛不相及啊!”

    “不然,大有关系。”郭朴正色道:“叶梦熊此人,你可知晓?”

    郭朴一提叶梦熊,高务实一下子明悟过来。

    原来高拱与赵贞吉之间的直接冲突,起因于御史叶梦熊上疏反对受降、授官把汉那吉的正确决策,言“把汉那吉之降,边臣不宜遽纳,朝廷不宜授以官爵,将致结仇致祸”。结果是“上览疏,怒其妄言摇乱,命降二级调外任。”

    次日,上谕高拱曰:“朝觐在迩,纠劾宜公。自朕即位四年,科道官放肆,欺乱朝纲,其有奸邪不职,卿等严加考察,详实以闻。”

    高务实回京之后,与朱翊钧见面时间不算多,但两人就这件事还是讨论过几句。当时朱翊钧提起他与高务实第一次见面之时就曾表示皇帝对科道不满,此次叶梦熊等人又对俺答封贡一事大放厥词,皇帝十分不满,已经决定好好整治一下科道。

    当时朱翊钧只是随口一说,而高务实的心思也没有放在这件事上,所以郭朴刚才提起的时候,他也没能一下子想起来。

    现在看来,此次考察的起因,是皇帝认为要排除言官对俺答封贡的干扰,确保“隆庆和议”的顺利进行。隆庆的本意是敕谕吏部考察,而后世传闻,尤其是王世贞《首辅传》里却说是高拱“觇知上意”,请求考察科道,借以挟私报复。

    高务实最近没看邸报,不知道事情究竟如何,于是向郭朴求证,他是致仕阁老,当然有邸报可以看,能够了解朝廷动态。

    郭朴告诉他道:“你三伯知道考察科道必引赵大洲不满,因此,虽然陛下的意思是由吏部单独考察即可,但他还是于次日上疏,请求都察院协同,一同参与京察。”

    高务实诧异道:“既然如此,赵公应该可以理解并接受了才是呀。”

    “时间上出了差错。”郭朴叹道:“中玄接到圣谕的时候是下午,你知道他是上午在内阁办公,下午去吏部办公的,于是他就打算第二日再上疏说这件事。谁知道赵大洲那日下午在内阁左等右等,等不到你三伯的反应,便以为你三伯打断单独揽下此次京察,勃然大怒,直接上疏,要求停止京察。”

    郭朴把邸报上的信息综合他自己的分析告知高务实,原来赵贞吉一怒之下上疏说:顷因叶梦熊考察科道并及四年以前,“人心讻讻,人人自危”,“今一概以放肆欺乱、奸邪不职罪之”,“未免忠邪并斥,玉石俱焚”,“未闻群数百人而尽加考察,一网打尽”。要求皇帝“收回成命”。疏入,隆庆十分不满,认为赵贞吉曲解圣谕,指斥朝政,直截了当予以拒绝。

    于是此次京察便单独由吏部包办,高拱做事又快,吏部在他上台之后,建立了新型人事档案,查起来十分方便,很快便有了结论。赵贞吉门下有些门生故吏,一贯坐而论道,少有实际成绩,有几个平时跳得很欢的,都在贬斥之列——于是麻烦就来了。

    赵贞吉大怒,指使门人大肆议论,说高拱借考察之名斥谪魏时亮、陈瓒等是挟私报复。

    在他或者他们看来,凡是弹击过高拱的科道官员都只能升迁,不能降斥,如有降斥,就一定是“报复”,根本不看吏部降斥这些人所给出的原因。

    高务实听罢,面色为难,叹道:“若果然如此,即便三伯能忍,其弟子门生恐难忍之。”

    郭朴目露惊讶之色,道:“你三伯说你颇悉人心,如今看来果然不假。”

    高务实顾不得自谦,忙问:“果然出事了?”

    郭朴点了点头,道:“考察事竣,吏科都给事中韩楫疏论赵大洲庸横,请罢之。赵大洲疏辩,谓韩楫是中玄私党,排击异己。赵疏自辩‘庸横’,转而攻中玄为‘横臣’,因请解中玄吏部亊权。”

    高务实本来有些紧张,听得这一说,却松了口气,继而又嗤笑道:“赵公此举,非罪我三伯,实罪陛下也。学生料定,三伯一定会自请去职,而陛下会坚持挽留,说不定还会反命赵公致仕……赵公休矣。”

    郭朴沉默了一下,目光炯炯地看着高务实,问道:“何以见得?”

    高务实耸耸肩,道:“好教先生得知,三伯一直觉得自己事权太重,自学生出京为止,三伯请辞天官已达三次,言辞恳切,奈何陛下坚持不肯。赵公上疏言及此事,在陛下看来是何性质?无非是赵公不满三伯大权在握,心怀怨望,因而归咎陛下,且有挟迫之意。”

    高务实顿了一顿,叹道:“倘若是三四年前,赵公有此举,陛下或会慎重处置,两相劝解,然则此时却不同了,陛下根基已固,又当封贡俺答之关键时刻,岂能容忍赵公如此?赵公去职已定,毋庸言也。”

    郭朴盯着高务实看了半晌,才幽幽地道:“我知道中玄为何要你拜我为师了。”

    高务实有些错愕,下意识问:“为何?”

    郭朴叹道:“你文章固然大气,天资亦高,但却太过精巧于心计,你三伯怕你偏于旁道,失却中正醇和本心,错步权谋机巧之道。他素知我为人还算方正,使你拜师于我,非学文章权术,实固浩然之气也。”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郭朴终于还是答应了高务实的拜师请求,但他拒绝立刻回京,表示要等高务实通过小试,然后一同返京。

    换句话说,如果高务实未能通过小试,那拜师之说也就无疾而终了。

    这里有一点需要说明:明代读书人必须先参加县试,录取后才能参加府试,府试录取后才能参加道试,而道试通过者为生员,未通过者为童生。

    也就是说,似高务实这等还从未参加过考试的人,连童生都算不上,只能叫童子。

    不过明代三年两考,高务实今年可以把县试、府试、道试一条龙考完——前提是考得顺利的话。

    在明代,哪怕只是考个童生,也是很不容易的事,生员就更难。盖因为士子参加县试,录取人数就有名额限制,县试过了参加府试,录取名额也有限制,是以哪怕区区一个童生名额,也要经过县、府两次把关,而童生能不能顺利成为生员,还得看道试这最后一关,道试同样有名额限制。

    相对而言,因为北方学风不如南方浓郁,北方士子相比南方士子的竞争要宽松一点。江南一些地区,比如南直隶、浙江等地,那考起来真是千军万马独木桥。一个县试就能刷下去上百甚至数百人,一个府试刷下去的人数基本都得上千,稍微大点的府,府试刷下去数千人也不稀奇,可见其难。

    高务实籍贯所在,是河南开封府新郑县,开封府无须多介绍,乃是历代大府,因此又是北方诸省中竞争比较激烈的地区。

    当然,郭朴已看过高务实的文章,他坚持等高务实小试通过之后再回京,并不是认为高务实会小试失利,只是不想单独去京师罢了,那太尴尬。

    郭朴家逼仄,郭朴也就没有留高务实,并且嘱咐他次日直接上路,不必再来告辞。高务实知道郭朴为人,既然这般交待,就不必多此一举,于是返回安阳,休息了一夜。

    次日一早,高务实便从邺城马驿出发南下卫辉府,然后转道偏西南的新乡县,走亢材马驿至荥阳往南,过郑州,再经郭店马驿抵达新郑。

    高家祖宅并不在新郑县城之中,而是在县城东北的高老庄——这个名字很著名,但并不是《西游记》里那个高老庄,其地大约在后世新郑市和庄镇西高村左近。

    高老庄离新郑县城并不远,出城约莫十里左右便到,高务实因为是从北而来,干脆没进县城,直奔高老庄而去。

    自从进了新郑县界,高务实的马车上便多了些东西:左右车辕各插上了一面三角小旗,小旗中间是一个高字,高字两边各有一个人面蛇身像,左右相交,将高字围绕起来。

    这是高家特有的标示,放在欧洲相当于家族徽标。不过这个纹饰在新郑并不少见——人面蛇身是古书记载轩辕黄帝的部落图腾,而新郑是轩辕黄帝故里,所以新郑叫得上名号的家族几乎都以人面蛇身为纹饰。

    差别只在于中间那个高字。

    新郑高家,只有高老庄这一家当得起这四个字。

    既然已经到了新郑,高珗就不必再紧张兮兮地一直跟在高务实身边,他在高老庄多年,几乎无人不识,所以提前先去高老庄通知高务实回乡的消息。

    当然,高务实是晚辈,通知一下并不是让高老庄派人出来接他,而是请各房做好准备,高务实肯定要一一拜见。

    由于大伯高捷已经去世,二伯高掇在南京,三伯高拱在京师,四伯高操早逝,只有五伯高才因病提前致仕回乡,不过高才并不住在高老庄,而是住在县城里,因此高务实可以先回自家,也就是六房。

    高务实的母亲张氏原本今年准备去凤阳与丈夫一起的,正是由于高务实要回乡小试才特意多留了几个月,现在正在高老庄家中,听说长子终于回来,连忙命人准备,自己也沐浴更衣,等高务实拜见。

    不过等高务实一到高老庄,才发现还是有人迎接他——都是同辈兄弟,女子一个也无。

    为首一人已经三十出头,长得一表人才,只是举止轻佻,乃是大伯高捷独子高务滋。高务实知道这位高家真正的“大少爷”一点没遗传到他父亲的优秀基因,完全是个纨绔子弟。

    高务实下车的时候,高务滋正一脸不悦地与身边一人说话,那人看来在劝说高务滋什么,高务滋爱答不理。

    见高务实下车步行走来,高家一众兄弟原本都有要迎过去的意思,但高务滋一动不动,众人面色尴尬,也只好止步。

    高务实恍如未见,快步上前见礼。

    高务滋勉强回了礼,打量了高务实随行的骑丁一眼,不咸不淡地道:“听说务实在京师发了财,看来果然不假……哎呀,这得了三叔看重还真就是不同,总角童子也能日进斗金了。”

    高务实笑道:“大兄见笑了,不过造了些涤污之物,侥幸得陛下所喜,至有今日生发,不值一哂。”

    “哦?不值一哂?”高务滋嘿嘿一笑:“既然不值一哂,何不把此物制造之法传与我等兄弟辈,都来生发一下?”

    高务实暗暗叹息大伯后继无人,但却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欲言又止。

    “怎么,舍不得了?不是说不值一哂吗?”高务滋冷笑道:“你这点年纪,就学会口是心非了,将来怎么得了!”

    我口是心非的时候多了去了,你咬我?

    高务实心里鄙视,面上却一副惶恐模样,解释道:“大兄误会了,非是小弟吝啬,只是这香皂在进呈陛下之后,陛下一时心喜,曾口谕此物只能由小弟独家制造,是以为难。”

    高务滋料不到还有这一茬,顿时语塞,继而又疑心大起,问道:“陛下还管这个?你莫不是欺我?”

    高务实叹息一声,道:“大兄若是不信,不妨致函三伯,一问究竟。”

    “这……”高务滋知道自己不被高拱所喜,悻悻道:“罢了,我就是随口一说,难道还真是缺了那几个铜钱?”

    高务实听了这话,明知道纯属扯淡,仍然连连点头,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那是,那是,大兄承我高氏家风,视钱财如粪土,俭约以奉,守廉自律,小弟一直引以为榜样楷模。”

    高务滋听他提家风,不禁有些尴尬,干咳一声,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也难怪他尴尬,高氏家风与他的确有些扯不上干系。

    高务实其太祖高魁为官“刻廉励节,期自身始,冬不必炉,暑不必蓋,饭不必肉,一布裘六年,邑士大夫信而服之。”居乡“逢借贷而券常焚,本都不息;遇荒年而粥常设,饥多不殍。平时共财于侄弟,临终散财于族人。”

    祖父高尚贤为官“持廉秉公,无间显隐,且自奉俭约,虽跻卿位,而器无错银,衣无锦制,其操可知已。”

    高拱也自言:“仆虽世宦,然家素寒约,惟闭门自守,曾无一字入于公门,亦曾无一钱放于乡里”,并乞请新郑县令对其族人严加管教,“族人虽众,仆皆教之以礼,不得生事为非。今脱有生事为非者,亦乞即绳以法,使皆有所畏惮,罔敢放纵……使家族之人知守礼法而罔陷于恶,岂不善欤!”

    这还不光是高拱自说自话,海瑞也评价说:“中玄是个安贫守清介宰相。”

    更有后来人,也对此公正以论,譬如范守己就说:“高拱辅翼先帝,忠勤正直;赞政数年,清介如一;门无苞苴之入,家无阡陌之富。”支大纶说:“拱精洁峭直,家如寒士。”孙奇逢也说:高拱“自辅储至参钧轴,历三十年而田宅不增尺寸”,“中州家范之严,咸称高氏。”

    而高务滋作为高务实这一辈的长兄,偏生是个斗鸡走狗轻薄儿。其父高捷原本是他那一辈里除了高拱之外最有出息的一人,进士出身,官至南京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提督操江,只是得罪严党,不得不致仕回乡。

    其实高捷致仕回乡之时本来身体矫健,却因时常被这个独子气到,竟然没几年就去世了。

    高务实很清楚这位长兄的德性,但大伯当年对他有启蒙之恩,所以稍微刺了高务滋一句便收了声,与其他几位兄弟见礼。

    之前劝说高务滋的那位,乃是大伯高捷的养子,很巧,跟高拱夫人张氏的那位侄儿一样叫孟男。高孟男是高捷当年一位部下之子,其父死于倭寇之手,家中无亲,被高捷收为义子。

    高孟男读书不怎么样,但为人仁厚,性格宽和,不过他也大了高务实近二十岁,所以两人平时交往倒也不多。

    此时高务滋悻悻然不说话了,高孟男也不好多说,说了两句例行公事的客气话便住了嘴。

    第三个打招呼的是五伯高才之子高务本,他比高务实也大十岁,年近弱冠,前年考取了生员,不过并非廪膳生,只得了个增生,成绩算是不太理想。高才致仕,他不想再考,恩荫了一个锦衣卫千户,现在还在办理手续,估计不久之后也会去京师。

    有高拱在,这种事情应该不成问题,高务实估计他可能还会被授个某杂牌将军的称号,从级别上来说,大概是从五品武略将军。

    高务本对高务实还算客气,问了他一路可还顺利之类的话,高务实不想在这种场合说自己路上遇刺这种煞风景的话,便笑着说很是顺利。

    高务本点了点头,又问了几句学业,便打住了。

    最后两人则都是高务实的同母弟弟,二弟高务观和三弟高务勤。高务观今年七岁,原本是高务实的跟屁虫,现在高务实离家近一年,他倒是显得懂事了不少,上来就给高务实躬身一礼,口称:“兄长一路辛苦了。”

    高务实笑着道:“我不在家,你可有孝敬好母亲?没有欺负弟弟妹妹吧?”

    “我每天都给娘亲请安,还带弟弟妹妹识字念书呢。”高务观一脸期待地道。

    高务实哈哈一笑,道:“待会我问过娘亲,若果然如此,为兄重重有赏。”

    “好呀好呀!”高务观大喜道。

    “咳!”高务滋咳了一声,别过头去,却飘来一句:“有多重啊?”

    三弟高务勤还只有五岁,根本不知怕人,忽然冒出一句:“反正比你重,他们都说你轻佻,你肯定没多重。”

    高务滋面色大变,怒道:“你听谁说的!”

    高务勤却不怕他,仰着脖子道:“好多人都说,要你管?”

    高务滋大怒,走过来两步,瞪着高务勤:“没爹教还真是一点礼数都不懂,看来是要我这个长兄指点指点了!”

    “且慢!”高务实忽然伸手一拦,收敛了笑容,看着高务滋,缓缓地道:“大兄,你虽是诸房长兄不假,但你却莫忘了,祖父去世之时,父辈们是分了家的。务勤就算要长兄管教,也该由我来管。”

    “你?”高务滋怒极而笑,眼睛一眯:“别以为你得了三叔看重,就可以横行乡梓,这里是新郑,不是京师,我是大房长兄,掌管祖祠!”

    “所以呢?”高务实也微微眯起了眼,淡淡地道:“你是要威胁我,将我逐出家谱吗?”

    “你当我不敢?”高务滋逼上前一步,盯着高务实狠狠地道:“这里是高老庄,我现在就以长房家主的身份执行家法,先打你一顿板子,你又能如何?”

    高务实这一年来还真没受过这种气,脑子一热,低喝一声:“高珗!”

    高珗本来就在他身后,闻言立刻上前一步,抱拳道:“小的在。”

    高务实冷冷地道:“你职责何在?”

    高珗二话不说,转头看了身后骑丁一眼,一挥手,做了个手势。

    众骑丁早已发现自家大少爷那边情况不对,虽然知道前面都是高家的少爷们,但他们是高务实的家丁,可管不了别人,当下纷纷解下腰间雁翎刀,打马上前,分左右包抄,将高务实等人围在中间。

    高家众人面色大变,高孟男忙道:“务实,何必如此?”又转头对高务滋道:“兄长,你也是,说好来给务实接风……都是自家兄弟,一点小事何至于说这么重的话?”

    高务滋也没料到高务实敢这样霸道,一时有些僵住,正为难间,忽然看见护在高务实身前的高珗,怒道:“高珗,枉我爹当年那么器重你,你连谁是主人都分不清了?”

    高珗沉默了一下,抱拳道:“先公恩义,珗不敢片刻或忘,但大公子莫要忘了,我的奴契已经在务实大少爷手里,是你给的。”

    高珗沉默了一下,抱拳道:“先公恩义,珗不敢片刻或忘,但大公子莫要忘了,我的奴契已经在务实大少爷手里,是你给的。”

    “你!”高务滋怒极,他根本不信高务实敢真的动武,只是心里知道高拱对高务实宠爱极深,心念一转,忽然把怒火转移到高珗身上,朝着高珗逼进一步,右手一扬。

    高务实大怒,厉声喝道:“高珗退,骑丁护主!”

    高珗本来已经一咬牙,准备硬吃高务滋一耳光,听得高务实这一声断喝,毫不犹豫直接倒退三步。

    高珗是常年习武之人,反应极快,而高务滋刚才被高务实那一喝惊得顿了一顿,虽然立刻再一巴掌拍了出去,却已经迟了。

    高务实麾下骑丁接受的洗脑教育这一刻发挥了作用,他们一年来“吃大少爷的饭,听大少爷的令”没有白喊,听到“骑丁护主”的命令,几个离得近的骑丁双腿一夹马腹直接冲到高务实和高珗身前立住,手中雁翎刀直指高务滋。

    甚至有一名骑丁还特意展露了一手骑术,战马直接冲到高务滋身前,他才猛然一拉马缰,那战马长嘶一声,马首仰起,前蹄悬空虚踩,几乎就要踢到高务滋。

    高务滋不过新郑一纨绔而已,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吓得往后乱退几步,身体失去平衡,一屁股坐到地上,惶恐惊叫起来。

    可惜这年代皇权不下县,宗族势力极强,已经形成社会思维定势,高务实还不敢真杀他,甚至连伤他都不敢轻易尝试,见他狼狈不堪,失了脸面,也只能沉声喝令:“停!”

    他身前的骑丁拦住高务滋之后其实也没有进一步行动,因此实际上只有包围高家兄弟的骑丁接受了这一指令,他们停止逼近,不再继续缩小包围圈。

    高家兄弟这时候几乎都有些吓傻,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高务本,他赶忙上前两步,拉了高务实一把,道:“务实,息怒,息怒……都是自家兄弟,别因这么点事闹起来,大家脸面上都不好看——家父就在县城养病,要是知道这事,只怕要气坏了身子,你就当给愚兄一个面子,行不行?”

    高务实当然也知道这事闹大对自己没有好处——高务滋本就是个纨绔,他做事再离谱,人家了不起鄙视几句,反正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狗屎进了茅坑,反正都一样是臭的。

    可自己就不同了,从京师一回来就跟长房长兄闹到要动武,哪怕是对方的错,可事情传开对自己也一样没有好处。

    这个时代的人被变质儒家思想洗脑洗得厉害,在他们看来,兄友弟恭当然是最好,可兄不友,难道弟就一定要不恭吗?所以真闹起来,对高务实的声誉多少也会有一些影响——不信翻翻典籍,多少流传世间的故事都是主人公受尽欺压,还一门心思坚持“礼教”?

    高务实虽然不是人家打我左脸,我还把右脸凑过去问要不要继续的那种性格,但此时此刻他衡量了一下,还是决定先忍下这口气——没法子,谁让自己还没有实力对封建礼教发起冲击呢?

    不过高务实回头一想:好像自己也没吃亏,那今天就暂时先放你一马,让你知道老子不好惹也就是了,将来你要是还敢不知死活,再整你不迟。

    想通了道理——不对,是衡量清楚利弊之后,高务实就驴下坡,道:“兄长,小弟不是无事生非,高珗已是我六房之人,现在正在我手底下做事,别说他没有犯错,即便犯错,也该由我来惩罚吧?这个道理,说到哪去我都不怕。”

    高务本能说什么?只能苦笑着道:“理自然是这个理,不过……你还是先把人撤了吧,这样子不好。”

    “兄长既然这么说了,小弟岂敢不遵?”高务实点点头,一摆手:“撤。”

    骑丁们调转马头,稍稍撤离。

    高务本见他们令行禁止,行动迅速,略微诧异,特意打岔道:“咦,务实,你这些家丁似乎有些门道呀。”

    高务实看出了他的意思,故意配合道:“兄长法眼如炬,这些骑丁是小弟拜托大同总兵官马兰溪公训练出来的。”

    高务本眼睛一亮,问道:“哦?你说的可是前段时间在新平堡外大破虏酋辛爱数万铁骑的马芳马总戎?”

    “正是。”

    高务本立刻大赞不已。

    高务滋这时已经爬了起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有心说几句狠话,又怕高务实发飙,咬牙切齿半晌,才挤出一句:“好好好,你为了一个家奴跟我这长兄动手?”

    高务实冷笑道:“兄长,你的记性看来确实不太好,难怪念不得书——我刚才哪有一句命令是要他们跟你动手了?怎么,你要打我的人,我这做主人的还护不得了?我还是那句话,别说他没有犯错,即便犯错,也自有我来惩处,轮不到你来教训。”

    高务滋见所有人都朝自己看来,包括高务本和高孟男,眼神里都颇有不满,也知道今天讨不了好了,强压火气,冷笑一声:“小小年纪,倒生了一副尖牙利嘴,今年祭祖,我看你就不用去了。”

    高务实目光一冷,淡淡地道:“三伯、五伯和家父均在,就算三伯和家父离得远了些,新郑家中也还有五伯主事,若是五伯也觉得我今日有错,以至于罚我不得祭祖,我自然认罚。”

    他说着,转头朝高务本拱手道:“请兄长将今日之事转告五伯,是非对错,如何处置,都请他老人家决断。另外,小弟明日也会亲自去县城拜见五伯。”

    高务本一脸苦笑,叹了口气,道:“我待会就去县城,你……也不要太担心,家父是讲道理的。”

    这话就有些偏向高务实了,以至于他一说完,高务滋就冷哼一声,盯着高务本道:“行啊,这做哥哥的眼看着要进京为官,都讨好起弟弟来了。可惜啊,你放弃科考,只能去做个武官,恐怕将来永远都要看人家高……侍……读的脸色了,哼!”

    宴分里和外,席开二十面。

    一桌开在正堂,是主人席。高务实之母、高揀夫人张氏坐首席,高务实、高务观、高务勤三兄弟与高云娉、高云婷两姐妹作陪,年仅两岁的四弟高务俭由乳母带着,没有上席。

    油泼河鲤、牡丹燕菜、白扒广肚、炸紫酥肉、翡翠鱼丝、清汤鲍鱼、鸡汁豆腐、葱扒羊肉、芙蓉海参等著名豫菜无一缺席。

    另外十九桌全开在院外,幸好今日天公作美放了晴,又搭了棚子,在每桌席下生了火,要不然大冬天的在院子里吃饭,怕是冻得慌。

    院外这十九桌,除了一桌是高珗与高家几个管事,其余十八桌都是为高务实带回来的骑丁准备的,虽然不如主人席那般山珍海味俱全,但却也都有酒有肉。

    张氏有过吩咐,这些人千里迢迢护送大少爷回家,家里不能小气,酒肉放开供应。高务实也难得地给他们放松了纪律,表示今天这一顿,酒肉随意,能吃多少吃多少,能喝多少喝多少。

    不过高珗却在高务实离开之后单独警告众骑丁,吃肉可以随意,喝酒却要节制。新郑高氏是中州名家,谁要是敢喝醉了耍酒疯,他就要亲自拿下,给丢到双洎河里去清醒清醒。

    众骑丁哄笑应诺。

    也有那话多的骑丁,知道高珗不是个端架子的,问他道:“我说团副,刚才庄外那家伙是谁呀,人模狗样的,竟敢跟大少爷耍横?”

    高珗面上笑容一僵,叹了口气:“是大房大少爷,你们不要失礼。”

    众骑丁面面相窥,都自觉的不再多言。

    而此时此刻,正堂之中,张氏也正问起刚才庄外发生的冲突。高务实并不讳言,简单地说给她听。

    张氏听罢,眉头微蹙,道:“他那人是纨绔轻佻了些,不过你这么做也过分了,闹起来大家都抹不开脸面。”

    高务实沉吟了一下,问道:“按理说,大伯对儿子有启蒙之恩,儿子的确不该对大兄如此,只是我才刚回来,他就这么夹枪带棒的,我若是忍气吞声,只怕接下来他还要得寸进尺,搅得咱们不得安宁。”

    张氏叹了口气,摇头道:“此事……恐怕还是那京华香皂引起的。”

    高务实眼珠一转,问道:“他想要娘亲手里的京华香皂份额?”

    张氏点了点头,把近几个月来的形势说了一说。原来高务实的京华香皂投产之后,一直有一部分产出送来新郑,由张氏负责经营。

    最开始的时候,产能有限,张氏拿到的货也不多,也就只在新郑小范围的赠送推广,当时高务滋并没有怎么关注,只是来找张氏求了一些回去自用和送人。

    后来京华香皂在京师大卖,南京那边也打开了销路,三慎园那边一年三次扩产。按照高务实先前的设计,送往新郑的货是按生产比例来的,这下子货物就太多了,于是张氏不得不开始转赠送为售卖。

    既然要转向售卖盈利,那就不能仅在新郑一县为之,张氏很快联络娘家蒲州张家要来几个可用之人,开始在整个河南运作起来。

    蒲州张氏数代从商,富甲一方,夹带里的商业人才当然少不了,加上京华香皂已经爆红于南北二京,属于暴利型垄断产品,这生意对他们来讲简直太好做了。

    不到半年时间,京华香皂便在整个河南八府打开了局面,尤其是新郑所属的开封府,跟南北二京一样动不动就卖到脱销,有些官宦家族以及世家豪强纷纷走门路托关系,来新郑找张氏攀交情,希望能单独供货或者提前预定。

    卖得如此火爆,张氏不仅赚取了大量利润,而且更重要的是还和河南官场、商场许多上流人士拉近了关系,高务滋作为一个只会坐吃山空的纨绔子弟,顿时眼馋不已,想方设法想要在里头掺和一手。

    可惜张氏知道他是个不成器的,又一直把这笔利润看做是自己长子的产业,哪里有当娘的肯亏了自己儿子,当然一口拒绝了高务滋,说这是务实搞出来的买卖,你若是想要,自己去和务实说。

    高务滋自然不敢直接写信给高务实,怕被三叔高拱发现,挨他训斥,由是怀恨在心。这次高务实回乡考试,他本来在县城花天酒地,玩得不亦乐乎,不愿屈尊来接这个弟弟,正巧手头的银子花光,想着既然高务实回来了,没准能找他诈点香皂生意的干股,那岂不就再也不担心没钱花了?

    在高务滋看来,即便南北二京自己够不着,河南的生意这么火爆,你这个做弟弟的孝敬哥哥一两成干股总不过分吧?好歹当初你开蒙,还是我爹教你读书的呢!

    可惜这货连求人的时候都不会说话,几句不阴不阳的话说出来,火药味就上来了,最后居然闹成这副模样,丢了脸面不说,干股更是提也别提。

    高务实听完,就有些为难。其实按照他的思维,如果老早的时候高务滋要京华香皂河南部分的干股,他是愿意给的,就当是报答当初大伯的启蒙之恩,反正香皂虽然现在看的确很赚钱,可是在高务实眼里并不算什么。

    对于高务实而言,香皂生意不过就是个积攒第一桶金的买卖,并不是他规划中的核心产业,今后比香皂赚钱得多的产业还多着呢,没什么大不了。更何况只是给区区河南一省的部分干股,那钱给高务滋固然是一笔巨款,对他高务实来说却又算得了什么?

    给的早的话,没准今天也就不会有这么一档子事了。

    但高务实也不可能为此去怪张氏,毕竟在张氏看来,给自己儿子照顾好产业是理所当然的事,要是高务滋成器,分他一点倒也无妨,可他是个不成器的,那自然就不肯将就了。

    高务实想了想,道:“大伯于我有恩,不能不报,大兄是大伯唯一的血脉,我若是对他太苛刻,外人不知道的,只怕要说我忘恩负义,殊为不美。”

    张氏叹了口气:“理是这么个理,但你们今天发生了冲突,若是此时又给他干股,只怕也不是路。”

    高务实夹了一块河鲤,抽出鱼刺,美滋滋地吃下去,露出笑容来,道:“无妨,不给香皂干股,我也能送他另一场富贵。只不过,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要是再不知进退,就怪不得我了。”

    张氏诧异道:“什么富贵?”

    高务实笑了笑:“儿子手里正巧有一个买卖,这几个月在京师已经开始做了,效果还不错,叫做蜂窝煤……娘亲,咱们河南的煤虽然不如山西那么多,却也着实不少,平顶山就不说了,就算咱们新郑,难道缺煤?”

    新郑当然不缺煤,这地方是后世郑煤集团的重要产区之一,怎么可能缺煤?从郑州往南,过新郑、许昌直到平顶山,这一线一路往西,直到洛阳的偌大地区,全是煤矿分布区,如果再加上洛阳西面的义马矿区,整个豫西的矿区就包圆了。

    当然,高务实根本不需要这么多煤矿,他既没有这么强的开采能力,也没有这么强的消化能力,他只需要在新郑开两个矿就够了——大致就是后世新郑市的赵家寨煤矿和王行庄煤矿。

    这两个矿有几个优势:第一就是离新郑县极近,都在新郑县城以西二十里左右,肩并肩手牵手的挨在一块,区位优势明显。

    要知道在大明这个时代开矿,有矿不是关键,关键是你开了矿还得运得走,如果运输困难,除非是金矿银矿,或者再不济也得是个铜矿,那才不会蚀本。如果跑到深山老林里去挖煤,一准能把内裤都亏掉。

    第二个优势是矿大。有多大呢?先不说王行庄煤矿了,就说赵家寨煤矿,后世的探明储量是4.7亿吨,开采能力是300万吨每年,乃是河南最大的煤田。

    高务实不指望什么300万吨,他没那么好的设备,但哪怕降低到后世的百分之一,也有三万吨煤了……这可是在明朝,三万吨就不是小数目啦。如果再加上王行庄,两矿一起年产五万吨煤,那肯定不在话下。

    如果高务实有兴趣在新郑周边大力开发的话,足以形成他除了京师煤矿(包括开平和京西两部分)之外的第二个煤炭生产基地。

    第三个优势是有焦煤。中国煤炭虽多,但其中可以炼焦的部分,比例却不太高,所以能产出炼焦煤可以算是一个优势。

    但具体到新郑,却有点尴尬,因为新郑只有煤,而没有值得开发的铁矿,至少高务实不记得新郑有什么值得一提的铁矿。

    本来放眼整个河南,铁矿就不是主力资源,离新郑最近且在大明当前的技术条件下多少有点开发价值的铁矿,在高务实的印象当中,大概是许昌铁矿。

    然而问题在于许昌不仅有铁矿,它自己也有煤矿,而且产量同样不低。如果要在许昌炼钢,那根本无需从新郑运煤,直接在本地就能搞定。这样的话,从新郑运煤去许昌炼钢,或者从许昌运铁矿石来新郑炼钢,以大明这个时代的运输效率来说,完全是脑子有坑的行为。

    高务实深知自己只是个文科生,对于铁、煤之类,全是靠在县委工作时的一些接触才有所了解,让他把大明的炼钢技术稍稍提高一下,达到不必用木炭炼钢,他还能勉为其难试一试,可要再先进一些,甚至能牛逼到去玩铁路,那可就太为难他了。

    所以在河南这种内陆地区提高运输效能这种事,高务实自问是无能为力的。

    但高务实没搞清楚很关键的一点,就是许昌铁矿的具体位置——它位于后世许昌市建安区苏桥镇,此处在大明隆庆年间属于长葛县(新郑和许昌的中间位置),离新郑其实只有三十五公里——也就是七十里路。

    这其实是一个完全可以接受的距离,可惜高务实不知道。

    他左思右想,决定还是先把新郑的煤矿开起来,就算不能炼钢,卖蜂窝煤也可以给家乡创收——这个年代的人,其乡土观念极深,一个官员如果不想办法给家乡造福,甚至有可能挨骂。

    随便举两个例子:高务实的五伯从都督府致仕回新郑之后,上疏朝廷在新郑境内设置了郭店马驿,以方便新郑人出行,为此他还主动带头出资、集资,结果仅高家五房(四房绝嗣,不算在内)的联合出资就占了地方出资的一半;郭朴致仕回到安阳之后,由于他是个标准的穷官,没法在经济上照顾家乡,于是就参与编写安阳县志等,也算是为家乡出了一把力。

    所以高务实宁可暂时放弃在河南炼钢也要开采新郑煤矿,主要是从为家乡造福来考虑——至少煤矿建立之后,不少人可以去打零工、卖些米面、果蔬或者其他小物件给矿上的工人,用后世的话来说,这叫做带动当地经济良性发展。

    他把这个构思说给张氏,张氏听了之后,思索了一会儿,有些迟疑地问道:“那个蜂窝煤,在新郑能卖多少?我知道你是想造福乡梓,可这种事总要量力而行,可别挖了石炭没地方卖,那可亏得很。”

    高务实摇了摇头:“我还没考察过这一点,不过根据史载,前宋时期开封府就已经以烧煤为主了,现在也有不少,而我这蜂窝煤的燃烧效率比烧煤球高得多,成本却更低,如果我们能卖到开封府,那肯定就不愁销路。倘若卖到开封府有点难,也可以先卖新郑以及周边诸州县,我觉得亏本应该不至于……实在不行,光咱们高家每年,把烧炭改成烧煤,也能消耗不少。”

    张氏不以为然地摆手道:“做买卖哪能只图个保本?你当是开善堂呢?不管你有多大的家产,如果一项买卖不赚钱,迟早会干不下去,这样的话,那还不如一开始就别做。”

    咦,娘亲你不愧是历代商业世家出身的,这话有点道理啊。

    高务实略微思索,便点头承认了,然后又想了想,道:“我带了两具制造蜂窝煤的打煤机样品,明天咱们弄点煤,我先让人试制一些蜂窝煤给娘亲看看效果,然后咱们再商议一下采煤合不合算。”

    张氏笑了笑:“家里就有煤球,不用明天了,一会儿得空就叫几个下人来试一试,如果真像你说的那么好,咱们也是可以卖去开封府的——你可能不知道,开封自己不产煤,它那儿的煤都是从郑州或者杞县运过去的,这两地到开封,不比从新郑到开封近多少,顶多近个十几二十里路,无关紧要。”

    高务实大喜:“那可就太好了,只要能拿下开封府这个市场,这棋就算活了。”

    张氏笑着点了点头,又道:“还有,你刚才说许县铁矿离得远了些,这个为娘倒是不太清楚,但为娘记得你五伯前次提到过,他在家里试制火器所用的铁,就是从许县来的,你明天既然要去县城拜访他,不妨在他那儿问问,看看许县的铁是自己挖坑炼的,还是从别处运来的,如果是自己挖坑,你可以问一下是在何处挖的,然后再算算路程,庶几可以再做定论。”

    打散,浇水,和泥,灌注,压制……一个个的蜂窝煤便轻而易举的制造成型。

    当然,现在还不能用,必须风干。但高务实既然要展示给张氏看,等风干就未免太费时了,因此他烧了一堆火,在旁边放了一圈蜂窝煤,让下人们时不时转动蜂窝煤的朝向。

    水汽袅袅升起,不多时便烤好了一圈蜂窝煤,高务实命人拿来从京师带回来的两个煤炉样品,将蜂窝煤生火点燃之后放入其中,再命人拿来两口装了水的铁锅放上去。

    煤炉底部的通风口打开,不多时,铁锅里的冷水便烧开了。

    “这么快?”张氏大为惊讶:“这比烧柴可快多了……这两个蜂窝煤能烧多久?”

    高务实笑道:“我带了两个样品煤炉,一个是放两节蜂窝煤的,一个是放三节蜂窝煤的,现在这个就是放两节的。其实烧多久主要看怎么烧,如果像这样把通风口开到最大,那这两节蜂窝煤大概能烧两个时辰差点,但如果不开这么大,最长可以烧差不多一夜。”

    “你这煤里掺了那么多泥水,反而烧得更久了?”张氏百思不得其解,疑惑道:“这是何理?”

    高务实笑道:“掺泥水倒不是为了烧得久,只是为了成型,烧得久主要还是看这个煤炉的设计……这个问题解释起来比较麻烦,总之娘亲只要知道,通风越快,烧得越快,当然火也更旺便好。”

    氧气助燃、热能流失之类的道理,在后世当然连小孩子都明白,但要跟古人解释就比较麻烦,因为这是世界观的问题,古人可不知道元素周期表之类的东西,所以高务实直接选择了不解释。

    好在张氏也知道自己这个长子从小就是神童,又得三伯看重,亲自指点,他既然说解释起来麻烦,那想必是真的挺麻烦,不过通风则火旺这个现象其实张氏明白——她虽然出身豪富之家,但并非不能亲自下厨。

    这年代厨房烧的灶都是用木柴,她当然也是用过的,那种灶也有开口,用以放柴进去,上面有一块铁皮当“门”,这个门打开和关闭一样能影响火力大小。更不用说还可以拿蒲扇扇风,使火力更强。

    所以道理是相通的,张氏虽然不知道什么氧气助燃,却知道应用,理解起来不难。

    张氏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对自己带来的两名丫鬟说了几句话,又叫过两名管事,吩咐了几句,高务实发现这两名管事似乎都是新人,以前并没有见过。

    张氏看出了高务实的疑惑,笑道:“他们两个是为娘半年前从蒲州要来的,做些账房先生之类的活。”

    高务实问道:“娘亲刚才是要他们做什么?”

    张氏道:“算一下同样多的石炭,制成蜂窝煤之后到底能节省多少成本。”她解释道:“这是最关键的事,只有成本算明白了,接下来的事情才好办。”

    高务实笑了起来:“自大舅起,张家已经成功入仕,想不到娘亲在做买卖上的本事却丝毫未见退步。”

    张氏瞪了他一眼,道:“人往高处走固然不假,但却不能忘本,张家原本就不是什么高门贵第,商贾而已,但莲花出于淤泥,梅香来自苦寒,我又怎能忘记张家的本业?你也是一样,高家文范传家,你如今汲汲于商贾之道,虽也是为我六房夯实家业之举,但却千万不能忘了你的正事。尤其是,你如今还有个太子伴读的身份,这次回乡小试,可千万不要失误了,否则……该有多少人因此大失颜面?”

    高务实自信地笑了笑,道:“只要县尊、府尊和宗师不故意刁难,想必无甚大碍。”

    张氏略微诧异高务实的态度,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道:“你有信心是好的,但仍不可大意,想当初你大舅小试之前,也是名动蒲州的才子,却仍日夜躬读,不敢有丝毫懈怠,但即便如此,他也是到了十四岁才去考取茂才。我儿虽天资聪慧,毕竟不过九岁,早你大舅五年而参考,如何能够疏忽大意?”

    高务实毕竟是前世受到过不少西式教育的人,比较强调自信,但他也知道,大明的风气却不同,大明讲究的是虚怀若谷,任你再如何才华横溢天才了得,至少言语间也要谦逊一些,否则便会被当做狂悖,于是连连点头称是。

    张氏见他如此,这才收起了严肃的表情,稍微想了想,才道:“嗯……县尊和府尊方面,你不用担心,只要你的文章没问题,他们至少不会刻意为难你。”

    高务实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目视张氏,等她解释。

    张氏微微笑了笑,道:“进屋里说吧。”说罢转身就先往里屋去了。

    高务实大致猜到了点什么,也没多说,随母亲进屋。

    坐好之后,张氏挥手让下人们先出去,这才又道:“开封府衙和新郑县衙所用的香皂,都是半价供应的。”

    高务实哈哈一笑。

    张氏瞪了他一眼,佯怒道:“你笑什么?”

    “儿子还以为是免费赠送的呢。”高务实笑得很欠揍。

    张氏不满地道:“天下什么买卖都能做,就是不能做亏本买卖,你又没告诉为娘那香皂的成本是多少,为娘觉得半价供应恐怕就已经要蚀本不少了,虽然他们用得其实也不能算很多,但生意归生意,这两笔生意虽然特殊一些,但总也不能亏得太厉害。”

    高务实又是哈哈一笑,道:“娘亲有所不知,儿子答应每年进献给皇宫御用的量,比整个河南府拿到的量也少不到哪去,而那些进献,儿子全都是分文不取的。”

    张氏大吃一惊,简直花容失色,一下子坐直身子:“那岂不是亏大发了?你……你有这么多钱往里填?”

    她一脸着急,有些恼怒地道:“跟宫里做生买卖就是不好,连本钱都收不回来!不过你也不要着急,实在不行就跟你大舅说,他是个大方的,你只要读书读得好,他肯定不怕在你身上花钱。”

    咦,这句话信息量有点大啊。

    但高务实却再次哈哈一笑,乐道:“娘,你不要觉得儿子白送了这么些货就一定会亏钱,你得算两笔账:一笔账是,我送了这些货之后能拿到什么好处;另一笔账是,我这香皂的成本到底是多少。”

    待得高务实将香皂成本告知张氏,张氏才知道京华香皂利润之巨大,错愕半晌,才长出一口浊气,道:“人说盐商赚钱狠,却不知我儿赚钱比盐商更狠。你这香皂收益之高如此骇人听闻,就不担心遭人觊觎?”

    “好教娘亲知晓,儿子早有防备。”高务实于是又将皇帝圣谕以及诸勋贵所持干股等情况一一告知。

    张氏听完,这才放了心,欣慰地道:“吾儿早慧,此生富贵无穷矣,异日你弟妹年长,你也须得多多帮衬提携。”

    高务实笑道:“这是自然,娘亲勿虑。”

    张氏想了想,又道:“既然吾儿于生意一道有此天纵之才,你那炼钢的事,为娘倒不能等闲视之了。不过有一点为娘不是很理解:炼钢固然赚钱,但那钢何其难炼,投入巨大不说,即便炼成产出,几乎也只有充作军械一途,颇不好卖,为何不先炼铁?铁的用途远比钢来得广,无论如何也不至于滞销。”

    高务实略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解释清楚,想了想才道:“铁固然好炼好卖,却也正因为易成,难以卖出高价,不似精钢,能炼成者少,价格高企。儿子久在三伯身边,深知三伯早对国朝军威不振感到不满,有心强化,此前儿子也曾奉旨观政宣大防务,边军军械大多不堪一用,已到了不得不加强的地步,尤其是火器换装,已是势在必行。”

    张氏闻弦歌而知雅意,会意地点了点头:“原来是这么回事……若朝廷有此心,炼钢倒也可以。”她想了想,忽然笑道:“就算只有宣大三镇换装,也够你赚得盆满钵满了。”

    高务实撇撇嘴,心道:我岂是只打算卖钢,我是要直接造火器。反倒是那些盔甲刀剑之类,我没什么兴趣去搞……好吧,也不是没兴趣赚这个钱,只是如果整个换装计划都被我全场包圆了的话,只怕朝野攻讧太厉害,吃不住劲,所以冷兵器和防具这块,就只好放弃了。

    没法子,吃独食的人,总会死得很难看——千夫所指,无疾而终嘛。

    张氏想了想,又有个疑问:“不对呀,你刚才说的是边军换装,譬如宣大三镇换装,你在京师附近炼钢,就近运抵边镇也好,直接送去兵仗局等处也罢,离得倒是不远,利润颇有保障。可是,若在新郑炼钢,送去宣大或者京师,岂不都太远了一些?这可是钢,重得很,运输困难,成本高企。”

    高务实眨了眨眼:“河南卫所也有不少,他们也总是要换装的,哪怕数量不如边军巨大,但养活我在新郑的炼钢厂却也不难,而且……河南卫所归北京的五军都督府管辖,成国公、英国公他们不会不先考虑我的买卖。”

    那是当然,官营铁厂现在是一个比一个渣,买谁的钢的不是买,当然先考虑跟自己关系好的合作伙伴咯。嗯,如果还有干股,或者至少有一部分孝敬的话,那就更好啦。

    张氏当然知道门路的重要性,既然儿子对五军都督府方面如此有把握,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兵部?哈!谁不知道主管兵部的张阁老和三伯乃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兵部怎么可能唱反调!

    张氏对高务实的生意经完全放下心来,不再多问,把话题再次转回考试,道:“县尊和府尊不会刻意为难你,不过宗师那边,为娘没打过交道,你却需要小心一些。”

    宗师不是老师的意思,这是个俗称、敬称。

    明代初期,基本是秉承元代的地方管理体制,省一级设行中书省统管地方军政事务。洪武九年,明太祖着手整顿地方官制,下令改中书省为承宣布政使司,简称布政司,亦称藩司,习惯上仍称省,负责本地区的行政、民政及赋役征收。

    与此同时,设立了提刑按察使司(简称按察司,亦称臬司)和都指挥使司(简称都司),分别管理司法和军事。各省布政司与都司、按察司合称都布按三司,共治省事。三司不相统属,各自直属朝廷。

    而按察司之下又另置诸专职道,作为分职机构,其中就有提督学道,简称提学道或学道,负责本地区的学校、生员考核、科举考试等事务。而明清时代对提督学道、提督学政的尊称就是“宗师”。

    譬如在《杜骗新书》中的《诈学道书报好梦》那个故事中,事件的起因是“福建乡科”,牵涉到一个虽然没有出场、却又非常重要的人物,就是所谓的“沈宗师”,这位沈宗师也就是提督学道。

    因为理论上来讲,一省生员全都是学道选取的,学道的地位当然尊贵,喊一声“宗师”万无不可。

    高务实问道:“不知如今河南宗师是哪位?”

    “李道隆。”张氏说道:“算起来,他和你大舅还是同年,不过据为娘所知,他是徐华亭的门生,只怕……”

    “李道隆?”高务实想了想,这名字没有印象啊。

    张氏解释道:“道隆是他的表字,他名元泰,李元泰,是浙江余姚县人——你知道的,徐华亭好用南榜进士,余姚离华亭不算太远,也算半个乡党。”

    高务实下意识皱了皱眉,道:“华亭公眼下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这位李宗师应该不会在这种事情上乱开玩笑吧?”

    张氏想了想,道:“考卷最终都是要公开的,只要你文章经得起推敲,想必李宗师也不敢肆意妄为……何况,正如你所言,徐华亭自己都被海笔架给整得灰头土脸,他的门生子弟现在应该不太可能跳出来和你三伯作对。”

    高务实心里没底,思索片刻,道:“道试是最后一考,现在还有些时日,先不必着急,等府试的时候我去了开封府再作计较不迟。”

    张氏点了点头,道:“也好,正巧三个月前你大舅来河南主持过乡试,应该与李道隆有过交流,要不你给你大舅去信问一问这个人,也好有个计较。”

    “行,就这么办。”

    新郑县城东门附近,有一处小院,青砖黑瓦,朴素无华。小院虽是三进三间的制式,但进深有限,显得不够阔气。

    整个小院难得的几点亮色,便是院中错落栽种的几株梅花,此时恰逢腊月,梅花开得正好,疏影横斜,暗香浮动。若说有什么美中不足之处,那大概就是缺了一场雪。

    这所小院,名为梅园,属于高才,也就是高务实的五伯。

    高才,字德卿,号梅庵。嘉靖二年三月生人,中嘉靖二十八年己酉科亚元——即乡试第二名。换句话说,就是河南第二名的举人,按理说成绩算是很不错了。

    可惜,这也就是他的最好成绩了,此后他也去考过三次进士,却都名落孙山,当时他年纪已然不小,不敢再耽误时光,于是便以举人身份候补出缺,任都督府都事,又升前军都督府经历,诰封奉政大夫。

    前军都督府经历这个官其实地位比较尴尬。

    首先,它是个文职官。照理说文职官地位通常较高,但问题是这个都督府的经历,其顶头上司全是武职官,可以想象,在文官地位远高于武将的时代,一个听命于武将的文官该有多尴尬。

    其次,这个职务的职责是“掌文移之出纳”,简而言之就是处理各类公文。五军都督府自永乐以后,地位一直处于下降状态,大量原本属于都督府的权力被兵部侵占。

    尤其是兵部和都督府重叠管辖的部分,基本都由兵部说了算,都督府根本说不上话,碰到事情只能按例转交文件给兵部批示,甚至连卫所屯田事务,也被兵部、户部以及地方督抚包办了。

    到了后来,都督府方面勉强还有点发言权的只剩军籍管理、军械制造等几个方面,甚至连军械制造的权力,也要和内府及兵部分享。

    高才在这样的部门、这样的职务上为官,显而易见不会很痛快。

    但高经历是个豁达的人,既然仕途无亮已成定局,那不如发展一下个人爱好,总好过案牍劳神或者无所事事。

    高才高经历的爱好是研究火器。这个爱好是他到了都督府之后才发展出来的:他掌管公文和档案,每天坐在公房里无事可做,又不能看其他书籍或者做闲杂之事,只好翻翻档案,看能不能找出点有意思的事情来。

    一来二去,高才发现大明的火器发展还算有点意思,于是依靠自己可以查阅任意卷宗档案的优势,开始有滋有味地研究起来。

    有明一朝火器的发展,是建立在宋、元两朝的基础上的,在明太祖朱元璋统一全国战争中,就多次“赖以火器致胜”。

    但高才发现,进入明朝以后,火器的发展速度才大大加快。不仅在质量、数量和制作技术上有了惊入的突破,而且又吸收了一些外来的先进技术,在实战中得到了广泛应用,战绩斐然。

    高才查阅卷宗发现,在北宋年间,已经出现了冷热兵器并用的场面,但只是在城寨攻守上使用一些燃烧性、爆炸性的火器,对战术影响不大。

    而到了元代,情况就有所不同,处在强大军事帝国时期的蒙古人入主中原,尤其是成吉思汗西征和两次进攻日本,不仅充分发挥了游牧民族骑兵的优势,并主动借以火药和铁火炮的威力,在攻城的战斗中克敌制胜。

    从整个战术上看,虽然元朝的战争仍囿于过去的军事模式,是典型的冷兵器时代的战争,但在火器的应用上,已经有了明显的改进。不仅使用爆炸性的抛石机,并开始制造金属管形火器,从而使军队编制装备和战略、战术上,引起一场根本性的变革。

    高才虽然没有高务实的穿越者优势,但他也在研究中发现,火器的变化发展,是通过战争来实现的。大明自建国以来就一直连绵不断的边界冲突,为火器的大量使用提供了战场,而火器也在一次次的战争中,随战事需要而逐渐改进、逐步完善。

    从太祖朱元璋登基之日起,大明与边疆“蛮夷”之间的冲突就一直持续不断,从瓦剌也先的多次挑衅到土木之变;从沿海倭寇搔忧到戚家军仙游破围,无一没有火器发威的身影,甚至越来越多。在这些大大小小的战争中,火器在使用上的优势,在决胜中的作用,慢慢地体现出来,为人所认识、所重视、所接受。

    高才还发现,从整个大明军队装备情况来看,冷兵器与火器的比例也在不断变化,火器越来越多地替代了冷兵器。明初引进神机枪炮后建制的神机营,成为国朝第一个纯炮兵部队,它不仅用在守城和攻坚战中,并且自永乐时期起,在开平、怀来、宣府等十个边防地区,也架设起神机炮以增驻防守;至如今,已是“京军十万,火器乎居其六”了。

    于是,高才兴致大增,开始认真地研究起火器来。没有人知道高才的研究到底到了什么程度,即便他的三兄高拱,也只知道五弟对火器颇有兴趣,经年研究,却也不知道他究竟有何心得。

    更令人遗憾的是,高才的身体不太好,隆庆三年年中,他便不得不主动请辞,致仕回乡了。当然,看这个时间节点就知道,其实这里面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当时高拱被迫致仕,某些人为了讨好徐阶,上疏参劾高才,说在他的管理下,某些卫所军籍混乱不堪,多有缺额。

    说得好,这的确是事实。但问题在于,此时的大明,哪个卫所不是这样?

    再说,卫所军籍混乱,所编多有缺额,这是他高才区区一个管理公文、档案的经历所能导致的吗?有本事你全国普查试试,看看那些世袭勋贵要不要跟你拼命!

    别说都督府,到时候连兵部,甚至多半连内阁都兜不住!

    无非是墙倒众人推罢了——高拱倒了,他兄弟岂能安然无恙?也就是高务实的便宜老爸高揀走运,他在中都凤阳为官,离得远了些,人不在京师,徐阶的众舔狗一时没想起他来,要不然也一定得吃弹劾。

    后来高拱起复,到了京师之后,高才还曾在给他的家书中谈及火器的重要性,希望高拱不要忽视。这甚至也是后来高务实表示要插手火器军工生产之时,高拱没有直接拒绝的原因之一。

    中院东边的暖阁外,梅花开得正好。暖阁内,年仅五旬却华发早生的高才放下手中的书稿,朝眼前的少年问道:“这些都是你自己设计出来的?”

    那少年正是高务实,他虽未满十岁,但因为举止有度,现在看来已经有些少年的模样了。

    “正是。”

    高才啧啧称奇了一番,又问道:“戚元敬试制的结果如何?”

    高务实道:“戚总戎毕竟是武官,虽然兼着练兵的差事,但能调用的资源仍是有些不足,目前还在调集人手研究,少有成品问世。不过,火药的改良他已经做成了,据他说,制成侄儿所说的小颗粒状之后,效能确有不小的提升,而且制造过程虽然复杂了一些,但只是花费一些人工,成本上的增加倒是微乎其微,他对此很是满意。”

    高才大喜,道:“火药乃是火器之本,你这颗粒火药既然能提高火药威力,那的确是个大好消息……制造方法就是你这手稿里写的这些么?如果是的话,我这里也可以少量制造,加以试验。”

    高务实笑着说是。

    高才喜了一会儿,又问道:“那这个纸壳定装药的思路呢,戚元敬怎么说?”

    高务实道:“这一条戚总戎格外喜欢,说是对于那些新兵最有用。”

    高才哈哈一笑,却道:“你这办法好是好,但却也有一点问题。”

    “哦?”高务实略有些诧异,问道:“还请五伯指点。”

    “牛皮纸太贵,如果大军作战,以你这做法,一场不算太大的仗打下来,光牛皮纸所需要的花费,就得上千两银子,太奢侈了。”高才道:“而且还有一点,如果下雨的话,这牛皮纸怎么办?你还得先制成油纸,得先用桐油浸一浸,然后晾干……这成本就更贵了。”

    高务实原本并不觉得自己这位在历史上没有什么大作为的五伯能有什么独到的见解,但听了他这番话之后,高务实才发现,自己可能真是小看了古人。

    一场小仗多花千两银子,看似不打紧,但积少成多,对于大明这个几乎没有一天不打仗的国家而言,这个负担可能就不算小了。更何况高才还指出了纸壳定装药的最大麻烦:防水。

    中国人对防水这一行倒是比此时的西方人更精通,其中主要就是因为中国盛产桐油——这玩意在后来很长时间里都是中国出口的拳头产品之一。可桐油这种东西,即便中国号称“盛产”,但毕竟那是油,总便宜不到哪去,如果纸壳定装药的纸壳全需要用桐油浸泡晾干,这个成本就海了去了。

    大明穷啊——不对,大明朝廷穷啊!这种败家玩法,现在的朝廷哪里玩得起?如果只是戚家军这么干,那财政上或许还能挤一挤,毕竟戚家军历来花钱狠,张居正是已经习惯了的,他会帮戚继光搞定这笔钱。

    可是,如果只有戚家军用得起,那这个玩意的效果就达不到高务实的期望了。

    “五伯言之有理。”高务实皱着眉头,苦苦思索:“可是怎么解决呢?要降低牛皮纸的生产成本吗?造纸术这一块我却不大擅长……”

    高才哈哈一笑,道:“你不要光想着用纸,纸虽然撕开方便,但它只能用一次,那可不节省,要想节省,就要让它能长期使用。”

    “循环利用?”高务实眼前一亮:“这个思路倒是好,可是怎么做呢?”

    高才笑了笑,道:“我倒是有两个办法。”

    高务实吃了一惊,忙问:“哪两个办法?”他还真没想到,这位五伯不仅能提出问题,居然还能解决问题,这么厉害?

    “说穿了其实很简单。”高才道:“第一个办法就是用竹节。竹节中空,我们可以先收购一些大小合适的竹节,在竹节里面放置一次发射需要的火药,至于开口,是用软木瓶塞还是采用旋盖式瓶塞,那都是小问题了。”

    他伸手比划了一下,继续道:“这个竹节不仅防水,而且风干的细小竹节还很轻便,可以为士兵制造专用的腰带,一根一根地将火药插在腰带上扣好,打仗的时候,射击一次用一节。”

    “好主意!”高务实大赞:“五伯这个主意着实是好,侄儿等会回去就写信给戚总戎,请他试验,以观效果。”

    高才微笑着道:“若是当地竹林少,也没关系,用木制的也行,具体用什么木,可以就地取材。我们大明的木匠满天下都是,做这种小木瓶,简直学徒工都难不倒。”

    这倒是真的,中国的木工历来厉害,郑和宝船那么巨大,甚至不需要一颗螺丝钉,光靠木工精湛的榫卯技术就解决了,简直让后人叹为观止。在这种木工满街走的时代,做些小木瓶还真是轻松得犹如喝了口水。

    高务实拍手笑道:“太好了,这两个办法我都一并致函戚总戎,请他试验。”

    高才点了点头,忽然奇道:“务实,你的才智,五伯我已经见识过了,但有一点我有些不明白,你似乎对火铳的兴趣远远高于火炮,这是为什么?常人都是更喜欢火炮的,毕竟火炮的威力更加巨大。”

    高务实听了,就不禁苦笑,暗道:我怎么解释呢?告诉你以大明目前的情况,发展红衣大炮这种重炮完全是走火入魔?

    高务实一贯的观点就是:明中期以后,中国火器的发展路子本来挺正确,可以说是根据自己的需要,沿着有自己特色的道路向前大步迈进。主要体现在炸弹类火器,火枪,轻型火炮类火器,火箭类火器的蓬勃发展。但在明末,尤其是天启以后,由于引入的红夷大炮的那种炫目的强大威力给君臣上下的深刻印象,导致朝廷和众多官员将领对火器研发的重心开始朝重型火炮的方向过度倾斜。尤其是在袁崇焕鼓吹“凭坚城,用大炮”之后,朝廷更是把大部分资金和人力物力投入到了重型火炮的研发和制造中。

    在政府财力充足的情况下,这本来也没有什么打不了的,毕竟重型火炮的发展是迟早的事情,早一点动手也不是什么坏事,甚至高务实都决定,如果自己将来能主持改革并取得成功,也要大力发展重型火炮。

    然而要命的地方是,当时大明朝廷的财力是极度紧张的,一旦在火炮上投入的力量过大,那对于其它火器的发展显然就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所以在天启到崇祯的二十多年时间里,其它轻型火器发展基本陷入了停滞中。就如毕懋康在《军器图说》中已经阐述了燧发枪制造方法,如果能象嘉靖时期制造佛郎机一样,大批量制造燧发枪并装备部队,再不断改进,本是迅速提升明军战斗力的一个良机。

    但问题是当时朝廷在军器制造上已经把主要的资金都投入在造炮上了,还哪来其他钱呢?袁崇焕的问题很多,带偏了大明火器发展的正确思路也是其中一条。

    只是,高务实现在怎么跟高才解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