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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郑县北,轩辕湖岸,龙文雅苑。

    此处是前年是高家六房新建的一所别院,从“龙文”二字就能看出,是以高务实的名义修建的,不过实际上高务实这几年根本没有回乡,这别院其实是高务实的母亲张氏一手操办建起来的。

    项王曾说,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但高务实和项王不同,他对富贵还乡没有什么感觉,只是他也拗不过母亲,想着反正不过一所别院而已,建了也就建了,犯不着为这点事让母亲不高兴。

    不过意外总是来得很突然,原本高务实以为新郑区区一个县城,这别院又在县城外头,虽然是近郊,应该也花不了几个钱。谁知道新郑地价虽然便宜,但这别院造价却很贵,前前后后花了足足十七万两银子才建完,把接到报账的高务实惊得目瞪口呆。

    有没有搞错历史上张居正独断天下之时在老家修宅子,据说修得比王府还气派,也不过就花了二三十万两,我他娘的修个别院居然花了十七万我这是修了个别院,还是重新翻修了新郑县城啊便宜老妈是不是被坑了啊

    他是长子,张氏今后吃穿都是跟他,肯定不会贪他的钱,但张氏出身巨富之家,万一搞不清行情被人骗了,这个可能还是有的,所以高务实一直在心里记着这件事,打算回来之后要好好看看,到底是怎么修个别院居然花掉十七万两的。

    不过当他亲眼看到这所别院的时候,他就服气了这园子只花了十七万

    这所龙文雅苑占地巨大,竟有三千三百多亩,相当于后世两平方公里还多一点,把后世新郑市轩辕湖湿地公园全部包括进去还多了不少。

    简单一点说,这所区区“别院”,比后来慈禧修的颐和园也小不了多少了,当然颐和园那边是京师,地价贵、用工贵,还要养活一大帮子贪官污吏,各种材料不求最好但求最贵,这个没有可比性。

    不过名义上归属于高务实的这所龙文雅苑也不是开玩笑的,比大气富贵自然和颐和园没有可比性,但有两点,高务实一眼就看出来比颐和园更强。

    这龙文雅苑名为别院,名字还弄得很是雅致,但它其实更像是个堡坞此地三面环水,只有北面是6地。根据母亲张氏的介绍,环水的三面修了厚实的水泥高墙,采用的是高务实名下京华基建接边军工程时修堡垒标准,里头横的竖的全是钢筋,整个墙壁厚度为十六尺,也就是后世五米多宽

    而6地上的正墙更夸张,达到了二十尺的厚度,四舍五入差不多是七米宽,城墙上能跑马

    墙身高度也一点不含糊,统一为四丈,差不多是后世13米多,和眼下京师的城墙差不多高。虽然这并不违制,但有必要么

    明代京师的城墙其实不是最高、最厚的,整体城防也不是最强的,都不用说别处,光是高务实去过的大同城,其城防就比北京还强。当初俺答大军压境,大同城里上上下下一点也不担心大同有失,也有这个原因在里头。

    高务实望着自己这个龙文雅苑,实在有些懵我这别院难道不应该是个养老之地么,建得能跟边镇雄关比防御有何意义难道老妈觉得我要造反,提前给我把老家修严实点

    面对儿子的一脸疑惑,张氏笑了笑,道“你别这么看着为娘,为娘可是根据你的话做出的决定。”

    “我的话”高务实一头雾水“我说什么了”

    张氏眉头一挑“不是你说接下去这些年,北方几省的天灾会越来越多,最终可能导致大量流民,甚至可能引动乱么所以为娘的才紧赶慢赶把这别院修成堡坞一般,万一将来真那么一天,新郑高氏往这别院里一避,总能免遭很多损失。”

    “这”高务实先是一呆,继而笑道“娘亲可真是未雨绸缪。”

    “那是自然。”张氏有些得意地道“你以为为娘的怎么会放弃高老庄祖业转来这里我问过高珗他们那些在戚少保麾下受训的家伙,他们都觉得如果在新郑建堡坞,就属这一块地方最好,三面环水,易守难攻双洎河这里也来不了什么水师水军,真要是有警,只要守好北面就万无一失了”

    张氏笑眯眯地道“你那个护矿队、护厂队的法子可真是不错,咱们家光在新郑和禹州的几个厂矿,如果把护矿队和护厂队全部聚集起来,就有两千多人,守下这坞堡绰绰有余。”

    那是,我这可是两千多家丁啊,如果放在边镇,差不多可以作为两三万大军的核心中坚用来守个坞堡可不就是固若金汤吗

    可是娘啊,你光守个坞堡顶什么用啊,我新郑、禹州两地的产业怎么办

    那可是煤铁联营的工业集团虽然是手工业水平,可架不住规模大啊,要是丢了的话,人家一个月能出产精钢三千来斤,上好熟铁四万多斤啊,在眼下这个时代,就只有我自家的开平三大厂能稳压它一头了你这是严重资敌啊

    不过幸好,河南这边的几个厂矿都不负责火器生产,跟军工有关的产品主要是熟铁片,一般是用来打造盔甲的,好歹没有什么攻击性。这万一是开平三大厂丢了,那乐子才是真的大隆庆二式火枪、丙子一式虎蹲炮这两样拳头产品都是在那儿生产。

    与火枪的命名方式不同,高务实名下推出的火炮系列,是以天干地支纪年命名的,比如“丙子一式虎蹲炮”就是万历四年所定型生产的。万历四年是丙子年,而这炮还没有经过改款,所以叫丙子一式,如果今后改款,可能就是丙子二式、丙子三式这样类推。

    这款虎蹲炮是根据蓟镇总兵戚继光的要求设计定型并制造的,结合了戚继光在蓟镇的试验数据,再经过一些改良得来,并且加上了高务实提出创意制造的新式炮架。

    虎蹲炮是一种中小型火炮,一般用于随军野战,是戚继光很喜欢的一种炮。

    丙子一式这火炮的威力加强倒也不算明显,只是由于开平三大厂的冶铁技术相对靠谱,所以重量下降了一些,稳定性和耐久性则有了明显提升,再加上新的炮架,炮击精度也有一定提高,比较符合戚继光的要求,目前已经被蓟镇采购,第一批采购数量是八十门。

    不过这些事情跟张氏说恐怕意义不大,尤其是在自己几个兄弟都留在新郑老家的情况下,万一真出现流民动乱,张氏肯定会选择先保家人族人,厂矿什么的到时候再收复不迟。

    不过高务实想了想,觉得张氏的这个担忧还是有道理的,自己最好先对这些可能出现的意外做个应对安排,要不然到时候厂矿的金钱损失事熟练技术工人的损失可伤不起。



    新郑乃是高氏的根本之地,这个“根本”倒未见得是经济基础上的根本以前可以算,现在有了高务实就不能这么算了。

    高务实在河南有两个“产业集群”大河以北有卫辉、怀庆,是以水泥为主导,辅之以煤矿铁厂。

    此处年产水泥八十多万斤,听起来好像很厉害,其实大概只相当于后世一个大型水泥厂一到两天的产能除此之外还产农具和煤,农具不必说了,河南历来是农业大省,五花八门的农具都卖得掉,况且高务实也没打算把他在河南的产业军工化,毕竟当地没什么需求,运远了又不划算。

    但这一带的煤远比铁多,所以炼铁剩余的大量煤矿就直接通过黄河水运,往西流入洛阳,往东则流入开封。张氏按照高务实的布置,在洛阳和开封都设有蜂窝煤厂,煤矿运抵之后制成蜂窝煤在这两地销售,虽然销售额跟京师相比差了些,但两地相加一年也能进账两三万两银子,实际上也不算小数目了,只是由于在高务实名下,才比较不起眼。

    而新郑、禹州一带又有所不同,新郑的煤矿和禹州的铁矿是高务实为了造福乡梓刷名望搞起来的,一开始也以产出农具为主,后来又加入了其他生活铁器,比如铁锅、铁壶之类,再后来又扩大到生产铁片,用以供给军方制造盔甲等,还少量箭矢。

    多余的煤炭依然是制造蜂窝煤,不过基本不看利润,低价出售给附近,只当是在乡邻间刷声望。

    后来张氏对这边的产业有些不满,一直写信给高务实,说禹州乃是宋之名瓷钧窑的产地,高家眼下在新郑、禹州一带已经是领袖之族,应该进军瓷器行业,争取恢复钧窑的地位不过现在不能叫钧窑了,因为要避讳今上,所以得改名禹窑。

    高务实因为一直觉得中国的瓷器行业不需要他插手推动,所以对这档子事不是很热心,但张氏对此事非常热心钧窑的贵重可不是说着玩的,中国五大名瓷,钧、汝、官、哥、定,以钧瓷为,谓瓷之君也。“黄金有价钧无价”、“纵有家财万贯,不如钧瓷一片”,这都是打从前宋时就广为流传的话。

    所以张氏一直在找机会劝说儿子,同时也不光是等高务实话,而是先着手准备。

    她趁着高拱当政、儿子有钱的优势,一直在河南禹州、汝州等地招揽制瓷高手,就等着说服儿子批准投资了。

    为了说服高务实,她还特意把龙文雅苑中准备给高务实居住的东房里几处最显眼的陈设全部换成了钧瓷。

    但是很可惜,高务实这厮根本不懂瓷器,在里头转悠了几圈,楞是没把注意力放到瓷器上去。到后来张氏就怒了,老娘为了凑齐这些摆在你面前的钧瓷,甚至特意写信给三哥,让他把张家在扬州最拿得出手的几件宝贝都送来了,甚至为了护送这批国宝级的钧瓷,还从新郑、禹州抽调了足足五百人的护厂家丁一路押运你个臭小子居然瞎了眼没看见

    张氏带着愠怒把情况一说,高务实就有些懵了,在张氏痛心疾的介绍下仔细看了看,总算现了其中的神妙之处,什么“蚯蚓走泥纹”、“似玉非玉腾似玉”、“绿如春水初生日,红似朝霞欲上时。烟光凌空星满天,夕阳紫翠忽成岚”等等。

    然后他就一脸恍然地道“这些钧瓷我在皇宫里见得多了啊”

    张氏怒不可遏“皇宫里自然多,因为在前宋、前元时只有皇宫里才有,民间哪里能见着几片这才是珍贵之处啊”她一脸怒其不争的模样,道“到了我大明时,禹州钧窑衰落,但钧窑的制法却有一部分散落在宜兴、石湾等处,出现了一些钧瓷旁系务实,这可是咱们中州的名瓷,咱们应该复兴它呀”

    “哦是这样啊。”高务实想了想,心中暗道禹州钧窑衰落恐怕与北宋丢了中原有关,后来大明驱逐蒙元之后,由于制瓷高手大多流落南方,而大明对河南也不算很重视,所以钧窑也就一直没怎么复兴起来,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投资一二倒也不是不行。

    但他转念一想投资可以,但不能像以前的钧窑一样只走上层路线,或者干脆说是只走尖端路线。过去钧窑有个说法,叫做“十窑九不成”,这我可受不了,得大大提高成品率和良品率才行。

    还有就是,既然要投资进入瓷器行业,那么光琢磨在国内市场混可不行,瓷器这东西在别人眼里如何我管不着,但在我眼里,最大的功能是出口创汇啊中国的瓷器那可是全球垄断的高科技产品,我不拿这个去剪羊毛,简直天理难容

    想通了这些,高务实对进军瓷器行业也就没有什么抵触了,而且他打算等钧窑的恢复工作略有成效之后,就把骨瓷工艺拿出来,当做新钧窑或者说禹窑的另一门技艺。

    反正思路是现成的,传统钧窑可以继续主打高端,而骨瓷则主打中端,至于低端低端不做。

    当然,骨瓷这个名字得换掉,要不然太容易被人现其中奥妙了,比如叫禹窑轻瓷就不错。骨瓷这东西,真正的优势其实就三样轻巧、坚固、瑕疵少。至于什么通透性、细腻感、格外洁白之类,中国固有的瓷器其实都能做得出来,之所以经常不做得过于通透,其实是因为中国的文化传统爱玉。

    高务实以前看过研究,从中国瓷器表现出来的对于着釉技术来看,中国完全可以制造出玻璃来,可是中国为什么那么多年都没有往晶莹剔透的玻璃上展呢因为玉并不是通透的,而中国各种技艺都喜仿玉性,所以根本没有考虑做出玻璃那种纯透明的状态。

    不过骨瓷的轻巧坚固的确是个优势,尤其是对于出口而言,坚固可以保障运输过程中的损失降到最低,轻便又能降低运输难度,妙啊。

    张氏一听高务实答应下来了,立刻转怒为喜,道“既然这样,为娘马上把几个大匠叫过来见你”



    天下任何事,要想有所成就,必要潜心精研,最怕的就是想当然。

    就如同高务实一般,他在今日之前,对于瓷器全无了解,只知道中国瓷器天下无敌,但瓷器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譬如当下的瓷器展、流行风潮乃至于所需原料、技艺要求等等一概不知。

    而今日张氏给他介绍的三位“大匠”,则很是给他科普了一番其实还是皮毛,因为稍微讲细一点他就听不懂了。

    细节毋庸赘述,总之高务实弄清楚了几个关键点大明的瓷器产业,最巅峰的时期是成化朝,此后虽然花样变化渐多,新的技术也有出现,但相较于成化时期而言,整体处于越来越粗制滥造的趋势。

    “粗制滥造”是三位大匠的说法,其实哪怕三位大匠拿出了早已精心准备的一些历朝瓷器给高务实指点着看,高务实也觉得差别不大确实,如按照大匠们所言,弘治以前注重修胎,接痕不大明显正德以后,嘉靖、隆庆及近期的万历朝瓷器,则接痕明显,胎体更为厚重粗糙,官窑所产的还略微好一点,民窑所产的,这种情况越严重,多有“火石红”的现象,大匠们称之为“黄溢”。

    只是,高务实觉得大匠们的要求似乎过高了一些,甚至有点吹毛求疵的嫌疑。不过他是个相信专业的人,所以对于这种说法,还是抱持肯定的态度。

    三位大匠,一人姓余,两人姓陈。姓陈的两位大匠来自于禹州本地,乃是一对兄弟,算起来是宋时钧窑技术的传人。但据他们二人表示,由于钧窑衰落已久,他们只能掌握大体技术,而有些独特的技艺可能已经失传,他们也只是在族中老人口中听过制造之法,能不能仿制成功还在两可之间。

    不过张氏对他们二人的手艺十分推崇,生怕高务实听了这两个老实大匠的话会失望,连忙告诉儿子说她曾经让这二位试制过两批,虽然的确达不到钧窑的巅峰水平,但基本还是可以达到当年钧窑的普遍水准的钧窑原本就少,而且专出精品,所以这个“普遍水准”其实已经是很高的水准了。

    高务实表示认可,但没有过多置评。

    姓徐的那位大匠则来自于景德镇。与宋朝时瓷器行业的全面开花不同,明代的瓷器之都已经稳稳的落在了景德镇,其余地方名瓷虽然也都有各自的强项,但不管是论规模、论全面还是论掌握独特技艺之多,景德镇都是当仁不让的霸主。

    而这位徐大匠,即便是在景德镇,也是技艺极为出众的一位。只是这位大匠有两个悲剧一是他只善于技术,而不善于经营,导致他家祖传下来的私窑明明质量极佳,但却被竞争对手挤兑得利润日薄,眼见得连祖产都要守不住了二是他只有一个独子,偏偏这个独子吃喝嫖赌五毒俱全,就是不务正业,在外头被人设局,欠了一屁股的印子钱,生生把徐大匠给搞破产了。

    印子钱就是高利贷,理论上来说大明律是严禁的,但实际上这都万历朝了,大明早就已经进了中晚期,还有几条法律能正儿八经当真况且能放高利贷的人都是什么身份,哪里是他们徐家能够应付

    所幸高务实的母亲张氏正好派人在景德镇物色有本事的大匠,得知这一情况,立刻打着新郑高家的名头把这件事给兜了下来巧得很,时任江西布政司左参政李纯朴高拱门生,由他出面说和,张氏把徐大匠一家欠的钱本息齐清还完,徐大匠则带着他家私窑的几个族人及弟子全部投入高家门下。

    陈家兄弟因为钧窑没落已久,在乡里只能烧些普通瓷器混口饭吃,穷得早就谈不上什么大匠尊严了徐大匠更不必说,理论上他现在欠高家的钱他三辈子都还不完。

    张氏出身巨商大贾之家,在做生意方面可不会讲什么人情,二话不说就把他们三位全都收为家丁了。

    家丁其实就是奴仆,甚至更直白一点说,就是主人家的奴隶。

    这里需要稍稍解释一下,明代奴仆又称奴婢、臧获、家奴、家僮、僮仆、家人、义男、义女、义妇等等。

    大明早期,真正的奴隶主要来源于战俘和罪犯家属,他们的身份是法律认定的,但这种奴隶数量当然很有限。洪武时期,朱元璋曾一再颁布法令,禁止民间自的良人奴仆化,反对人身买卖,或者私债准折而压良为贱并且规定功臣勋贵和官员蓄奴的数量。

    但规定只是规定,勋臣贵戚和官员们都可以找漏洞避免比如奴契上不写卖身为奴,只写被某某收为义子、义女,朝廷就只能干瞪眼高陌、高珗为什么都姓高他们最开始的时候,奴契是在高务实的大伯高捷手里的,名义上他们都是高捷的义子,既然是义子,当然得跟“义父”姓了。

    主人家对于这一类的奴仆或者说家丁,拥有任意处置的大权因为他们实际上是主人家的财产。

    还有一种则稍有不同,是属于雇工性质的奴仆,只不过这个雇工的雇佣期有点长雇佣一辈子,且没有跳槽的权力。此前张四维转给高务实的三慎园三管事,如沈立安、韦希旻等,就都是这一类的奴仆。

    前一类义子义女型的奴仆,主人家可以对其生杀予夺而后一类的,则达不到生杀予夺这个层面,然而朝廷对这一类奴仆的认定一直没有准确说法,通常来说,主人家只要不直接杀人,其他情况朝廷基本是不问的。

    事实上,主人家就算真杀了,朝廷或者说官府会给于的惩罚也十分轻微,对于势力强大的那种主人家,这种惩罚忽略不计就好。

    然而明朝家奴对主人家的犯罪,在大明律中是有非常明确、非常严苛的规定的。比如说“凡奴婢殴家长者皆斩,杀者皆凌迟处死,过失杀者绞,伤者杖一百,流三千里。”以及“凡奴婢骂家长者绞。若雇工人骂家长者,杖八十,徒二年。”

    义子义女类的家奴哪怕骂主人一句,就要绞死如果敢动手打了主人,斩如果更厉害,杀了主人,那没得商量,直接凌迟处死。

    雇工类的家奴也没强到哪去,骂主人一句,就要杖八十,坐两年牢

    为何明朝后期打仗全靠家丁原因当然不止一条,但这一条必然不能忽视主人家对家丁生杀予夺啊你一个家丁不听主人家的话,人家说杀就杀了啊

    现在这三位大匠就是雇工性质的高家家丁,因此高务实的决定,就相当于他们的圣旨了。

    高务实听完三人的讲述,看了母亲一眼,微微皱眉地道“娘亲,您给儿子一句实话,您让儿子搞禹窑,究竟是只为了赚钱,还是有更大的期望”

    张氏目光一闪,又坚定了下来,看着高务实,道“务实,高家也好,张家也罢,都是北人,咱们不能光看着南瓷耀武扬威呀你现在要钱有钱,要势有势,为什么咱们高家就不能为振兴北瓷做点事呢”



    振兴北瓷

    不得不说,听到便宜老妈这个说法的高务实真的相当惊讶。他很早就知道张氏有经商的天赋,但却不知道她还有这么大的理想。

    景德镇成为瓷都已经很长的时间了,而钧窑的没落则更加久远,想要重振旗鼓可能都挺难的,更别说要想跟景德镇形成南北双雄了。

    不过话说回来,竞争可以带来更快的进步和更大的展,这条理论高务实一直都很赞同,要是真能振兴北瓷,不光是对北方经济有一定的刺激作用,对于景德镇而言恐怕也是一件好事。

    成化朝之后的瓷器开始出现“粗制滥造”现象,说不定都有景德镇找不到对手之后的懈怠因素在内,所以给景德镇制造一个北方对手,应该是利大于弊的事,只要宣传到位,景德镇方面一定会有所触动尤其是这个对手还出现在中国顶尖瓷器钧瓷老家的话。

    “嗯娘亲有这番壮志,做儿子的自然只能全力支持。”高务实先表了个态,然后又微微蹙眉道“只是这件事恐怕很不容易,就算三位大匠技艺精湛,可是制瓷毕竟是一个行业,而且是一个拥有许多复杂工序的高端行业,所需要的人才很多。除了技艺精湛的工匠之外,还得不断培养大批有前途的学徒,才能保证长盛不衰。另外,还要有人能够善思善试,不断创造新的技艺,不能只靠吃老本,否则就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张氏听完大喜,赞道“吾儿果然大智天成,一眼就看出最关键的问题不过,务实你不必担心,这些事情为娘的这几年已经妥善考虑过了,咱们不仅要依靠三位大匠培养人才,还要继续从外头引进人才。”

    她说到这次,微微一笑“务实,你可能有所不知,景德镇固强,但那里竞争也格外激烈,其中一部分虽有技艺,却不善经营的,以及一些根底不深的,常常被排挤得做不下去。这可拦不到咱们高家,咱们既不缺钱,也不缺根基景德镇虽然远在江西,但江西地方上也不是没人帮咱们说话,所以咱们可以专门派人驻留景德镇挖人”

    哦,您不妨干脆说咱们高家有钱有势,在景德镇挖人可以不怕人家报复得了。

    高务实故作谨慎之色“那娘亲一定要交待下去,挖人可以,但切记不可违法,不可仗势欺人。”

    “那是自然,为娘自然不会让你难做的。”张氏见儿子答应,喜滋滋地应了,然后又道“你还有什么别的考虑么”

    高务实想了想,冲三位大匠道“三位可知,景德镇所出之瓷,最强者在于何处我是指技艺方面。”

    三位大匠对视一眼,还是出自景德镇的徐大匠开了口,道“大少爷,景德镇最强之处,莫过于青花。青花虽是古法,各地瓷窑均知此法,但惟景德镇之青花可称集大成者,甚至推陈出新,到如今,已远非其他各地所能及。”

    “哦”高务实微微点头,又问道“那么,咱们就别在青花瓷上面浪费工夫了,把这一块让给景德镇即可,咱们造彩瓷我刚才听你们介绍,钧瓷主打也是彩瓷”

    显然高务实又弄混了概念,因为多色不代表就是彩瓷,他还以为这是以颜色划分的。

    三位大匠连忙给他纠正了一下概念错误,高务实倒也知错就改,笑道“好吧,是我弄错了我的意思其实就是避开景德镇最强的矛头,咱们主攻别处,争取也搞出能跟景德镇青花相媲美的特色产品。”

    其实高务实真正担心的倒不是搞不出景德镇青花的水平,毕竟以他高氏的财雄势大,挖人的确方便,多花点钱和时间,总有机会的。但他不愿意这么做,他的目的又不是搞垮景德镇,那除非是疯了。他只是顺着张氏“振兴北瓷”的思路想到了差异化展,你景德镇青花天下无双没关系,我钧瓷窑变也是天下无双啊对于大明而言,南北瓷各有拳头产品岂不是皆大欢喜

    所以高务实就把这一条给定了下来,然后将三大匠打下去休息,这才对母亲张氏道“娘亲,儿子还有一个想法不得不说。”

    张氏见他特意把三大匠打走,知道必有要事,点头道“此事虽是为娘提出来的,但说到底,这都是你的产业,你有什么想法只管说来便是,不管成是不成,咱们娘俩好好商议就是了。”

    “过去的钧窑,产量太低,而且只做精品、绝品,几乎绝大多数都是御贡之物。”高务实摇头道“这可不行,咱们既然不是官窑,可千万不能这么干,必须立足于赚钱。”

    张氏笑了起来“娘就知道,对于赚钱你一定不会含糊。”

    这话都不知道是表演还是批评,不过高务实可不计较,他也笑了笑,道“所以有一件事很重要,就是咱们的禹窑也必须遵从两个原则。”

    “哪两个原则”张氏问道。

    “其一,将来禹窑出产的瓷器,都必须有京华禹窑四个字,不论这四个字留在器物何处,反正一定要有,这是身份的象征。”

    “这个为娘知道。”张氏点点头“就像你此前说过的,叫做品牌效应。”

    咦,您老进步很快啊,这么与时俱进不过高务实名下各个产业都是遵照这个思路做的,瓷器也如此,倒也不会让张氏感到奇怪。

    “其二,咱们得把京华禹窑的产品分几个档次,就像京华香皂一般。”

    张氏点了点头,问道“也是御贡、国士、雅士那样么”

    “唔这个嘛,倒是可以换个名称。”高务实思索着道“要不就分四个档次,最高档的那一批叫做颂,除非皇上让我上贡或者让内廷找咱们买,否则不产。”

    “为什么叫这么个奇怪的名字”张氏奇道“有什么讲究吗”

    高务实哈哈一笑“娘亲听了其下几款便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哦”张氏点了点头“那你说来听听。”

    高务实道“其下分为三档,从高到低分别是大雅、小雅、国风。”

    “明白了。”张氏点了点头,笑道“风、雅、颂,这是诗经,只不过你把大雅、小雅分开来论了。”

    高务实眨了眨眼“档次分得越细,才越好赚钱,因为有买国风实力的,便会想方设法买下小雅,以此来彰显自己的财富和地位。同样,能买小雅的,则会想着买大雅”



    从万历六年七月算起,高务实回乡已经一年。nbsp;  如今已是万历七年乙卯,乡试之年到了。

    这一年中,高务实的一切都挺顺利,尤其是各项买卖展势头都很好。旧的那些就不提了,光说新买卖,就值得高务实大笑三声。

    新买卖的两大重头戏,一是京华银行成立,以及该行向湖广贷款兴修水利一事二是京华瓷器成立,并且打出京华禹窑名头开始正式向振兴北瓷起冲击一事。

    前者费了不小的力气,但主要不是费在筹集资金上,而是费在说服朝廷和湖广官吏上。通过高务实或者说高党的运作,湖广布政使司在万历五年秋后正式向中枢提出申请,请求批准湖广布政使司及各地方衙门向民间“愿意借贷资金者”贷款以兴修水利。

    湖广布政使司当然找出了一大堆的理由证明这个做法很有必要,内阁在郭朴和张四维的力主之下,票拟“准该司所请,但所借银资之利息不得高于一成。”

    疏入,朱翊钧御笔朱批“兴修水利可固农本,诚然国之要务,准该司所请。”

    但这道批复下达之后不久,便有奏疏谏止,其疏来自于应天巡按,该员表示官府向民间拆解款项有辱朝廷威严,请止。

    按理说应天巡按怎么也管不着湖广的事,但朝廷上下谁都知道,这事绝非应天巡按个人的想法,恐怕应天巡抚方面也是同样的态度。原因不是湖广修水利对他们有害,也不是湖广借钱跟他们有关,而是他们已经得知n,京华银行借款给湖广的这笔买卖,其中有个条款便是“湖广可折价以米粮偿还该付本息。,”

    湖广要借多少款子足足一百万两银子

    按照这个数目,折价到每年偿还本息的话,湖广将要在接下来的十年之中,每年向京华银行支付大量米粮如何大量法湖广大多数地区米粮折银,一石才值八钱银子。

    即便不算利息,湖广按照每年偿还本金十万两来计算,也要支付给京华银行125石大米。其实以湖广粮食之丰,这个数目的影响不能说特别巨大,了不起就是让长江下游的应天府粮价略微上涨罢了。

    但问题在于另一条附加款允许京华银行每年以定价收购湖广大米,每年定额不得过一百万石,若不能于民间购足,则湖广地方衙门以粮税补足。

    125万石大米可以白白养活五六万人一整年,如果是一百万石,起码能养活四十几万人了,两相加在一块再节省一点吃,能养活大概六十万人。

    如果只是赈济河南一省可能出现的灾民,这个数量基本应该够了,毕竟现在还只是小冰河期的开始阶段,灾情没有明末那么严重。当然这个赈济也绝非免费赈济,肯定是以工代赈,要不然高务实这京华银行没几年就得破产。

    但这样一来,就要对南直隶产生影响了,粮价起码上浮两成,甚至上浮三成也没准,应天抚、按两院当然要站出来说话。

    万历是接到过高务实密报的,也知道河南等北方几省这几年经常受灾减产,而南直隶至少不缺钱,多花点钱买米想来问题不大,于是坚决批复湖广水利兴废事关重大,该司不务虚名,但求实效,正所应当。该巡按且工本职,毋庸多言。”

    由此,这件事才算定了下来。

    虽然万历五年河南没有遭什么大灾,但其实这笔买卖依然稳赚不赔,因为高务实相当于是被批准以较低的市价为基准在湖广买米,哪怕市价上升也不关他的事上升了就不在民间买,直接找布政使司动用粮税抵扣。

    而河南的粮价比湖广要贵了不少,如果按照正常市价,加上贩运的费用之后,可能赚不了什么钱,但既然收购价是个低价,那么就算拿到河南市面上卖掉也有钱赚。

    至于将来一旦有灾害,河南粮价肯定还得涨。高务实要不是本着救济流民的意思,直接卖掉就能大赚。不过眼下他也就能帮到这儿,毕竟能力有限,能给河南减轻点压力已经不错了,山西陕西和北直隶什么的,那个一时真没办法。

    只能希望河总花了几年时间用水泥加固的河堤不像以前那么容易决口,到时候河南的灾害轻一点,说不定临省遭灾以后会有流民往河南来,到时候高务实或许能再想点办法,尽力而为吧。

    顺利的第二件事便是京华禹窑的事了。

    说起来,这件事的顺利甚至有些过高务实的预期,或许是高务实自己都小看了新郑高氏现在的名望和号召力,反正京华禹窑刚刚宣布成立,只是托人在士林中吹嘘了一番,没过两个月便开始有人纷纷来投了。

    来的这些人几乎都是瓷匠,大多还都是祖传的,其所精手艺各不相同,技艺高低也千差万别,但张氏很快就在三大匠的协助下把他们分门别类安排好,然后开始试制。

    第一批产品,“良莠不齐”算是说得轻的了,应该说绝大部分都达不到张氏的要求,她最后挑选出来的瓷器只有区区七件。其他的那些,她建议高务实一件都不要拿出去卖,直接分给名下各个厂矿自用算了。

    高务实倒是无所谓,他一开始就没觉得这事情简单,所以很淡定地让瓷匠们继续试制,不用着急,也不要怕亏本高务实早就做好了连续亏本五年的计划,因为他无所谓,烧瓷这个事,单从成本上来说是亏不了多少钱的,亏钱的大头其实只是养活这些没有创收的工匠罢了。

    也许是高务实的态度鼓励了瓷匠们,也许是北方瓷业虽然衰退但底蕴尤存,反正从第四批试制品起,京华禹窑就扭亏了

    他们试制出一批上品的鸡血红茶碗,秉承着“钧窑就是贵”的特色,这批座底铭文“京华禹窑大雅”的鸡血红茶碗卖给了开封的周王府,直接一举扭亏为盈不说,名头也打响了。

    现在京华瓷器的主要问题反倒是一时难以扩大规模有本事来投他的人基本都来得差不多了,现在要扩大规模,就只能慢慢的自己培养专业人才了。制瓷器在这年代可是个高精尖的手艺活,没个三年五载连入门都谈不上,所以高务实也急不来。

    好在钧窑一贯以稀少著称,它这里产量低反倒让人觉得“原产地的正品就是原产地的正品,真是慢得够可以”11



    万历七年,己卯,秋。

    新郑生员高务实再临开封,准备参加今年的河南乡试。

    乡试又称秋闱,因为科举考试系国家抡才大典,考场关防严密,俗称锁闱,简称闱。而科举时代的乡试例于秋天举行,故将乡试称为秋闱。

    乡试三年为一科,逢子、午、卯、酉年举行。乡试的地点,若是直隶,则在京城;若是各省,则在布政司所在,即省会,因此河南考于开封。

    乡试的具体日期一般是固定的,从八月初九至八月十七,共考三场,当日考完交卷后出场,第三天再入场参加下一场考试。也就是初九考第一场,十二日考第二场,十五日考第三场。

    至于考官,主持乡试的主官叫主考,参与阅卷的叫同考。

    主考又称总裁,其任用原则从洪武至万历,一直处在发展变化之中,到如今的万历七年,已经基本形成定制:

    顺天、应天用翰林院学官二员,级别通常为侍讲学士、春坊庶子、谕德之类。

    浙江、江西、福建用翰林官一员,修撰、编修、检讨之类;湖广为翰林编检一员,部属官一员。这是因为这几省历来是学风上佳之处,所以特示隆重。

    其余四川、河南、山东、山西、陕西、广东、广西、云南、贵州等处,或通用部属,或用中书评博一员,或用别寺降官。

    而同考官又称分考、房考、经房,也就是所谓五经房也。通常以推官、知县、教谕、教授充任。

    除了考官之外,还有执事官,主要是提调官、监临、监试官等,尤其是提调官和监临,必用大员监考,以纠察关防、总摄考场事务。如提调官一般设两员,在河南都是左右布政使充任;监临官又称知贡举,例由巡按御史担任。

    粗陋的比较一下,大略相当于正高官做提调官,省纪高官做外场监考,朝廷对乡试的重视由此可见一斑了。

    至于还有印卷官、受卷官、弥封官、誊录官、对读官、巡绰官、监门官、搜检官、供给官、收掌试卷官等等,就不一一介绍了。

    大明的乡试并不是一篇时文定胜负的,刚才已经说过了,其规则是连续考三场。

    具体来说,第一场考经义七篇,也就是时文;第二场考论、诏、诰、表、判,可以看做公文写作;第三场考经史时务策,大致可以看做是“具体事情如何办”,但这个其实越到后期越流于形式,总体来看都是在“吹”,看谁吹得更加清新脱俗而已。

    以上每种文体都有非常具体的写作要求和书写格式,这是一定不能错的,要不然试卷会因违规而被贴出,绝无中式的希望。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按三场考试的权重来看,自然还是以头一场的时文最为要紧。通常而言,若是时文写得极好,后面两场只要没有大的错漏,基本可以肯定能被取中;反之,其他写得再好,时文却一塌糊涂,那就直接回家吧,是没有中举机会的。

    乡试与道试比较类似,考生于每场当日的四更前携带笔、墨、砚等考具齐聚龙门之前,分三门点名入场,甚至哪县考生与何时何门点名,事前都会公布。

    能来乡试,说明对这套流程都是有经验的了,所以大家还算得上秩序井然。高务实进场后按照自己的点名顺序去取了号舍牌,拿到手一看,乃是“玄四十九号”——号舍牌是按《千字文》“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等字序命名的,“玄四十九号”就是“玄”字号舍的第四十九间房。

    “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高务实微微挑了挑眉:“这数还不错。”

    高务实找到座号考舍之后入内,便开始自行钉好油布防雨防风,此时来了一名号军,站在他考舍边——这是防止作弊的,每舍均有一人看守,比牢房还严格。

    高务实当然没打算作弊,因此看也不看这号军,直接灭了灯,抓紧时间趴在席舍中的木板上开始睡觉。

    这倒不是他轻视考试,而是有经验的考生都会这么做。因为考生四点点名,之前也没法好好睡,既然半夜没睡,如果还不抓紧时间休息,弄个通宵不睡的话,到了白天考试的时候肯定神情疲乏。尤其是这第一场考试要考七篇八股文,并且是要求一天考完,如果精神不佳,那还考什么?不如回家,等几年再来吧。

    也不知迷迷糊糊睡了多久,高务实就听见号军叫唤:“相公起来,题目纸来了!”——相公用在考生身上,属于“美好的祝福”。

    高务实一下子坐了起来,伸手抹了把脸,去接题目纸。

    拿到题目纸之后,先不看题,而是去拿墨卷。墨卷是正经的考试之卷,要用墨笔写就,故曰墨卷。今日拿的自然只是第一场墨卷,高务实也不看其他地方,先在墨戳下亲书几行字:

    开封府新政县廪生高务实,玄字四十九号。

    然后翻到内页,写下姓名、年龄、形貌、籍贯、本人并无违法等,最后写上:由廪生资格应万历七年己卯科河南省乡试。

    这还没完,还要在后面开列曾祖、祖、父三代之名,下面旁注“故”或“存”,这是履历。当然这些记录考官都是看不到的,会被弥封官弥封。但是一定要拿到试卷就先写好,以免写文章写得头晕眼花手抽筋,最后把这些给忘了,那就全完了。

    做完一应准备工作,高务实这才开始看题,但他不是一下子全看,而是一次只看一题。

    这是一种自信的表现,因为一般而言,考生会把几个题全看了,然后挑一个最简单的先写。这样的话,一是可以树立自信,二是当做热身,于是后面便可以写得越来越顺。

    但高务实对考试比较自信,他在京师时身边打交道的官员哪个不是进士出身?即便闲暇之时偶尔聊上几句考试的事,或者聊上几句微言大义,也能受益匪浅。更何况他的三伯、老师、大舅等等亲近之人还是朝廷宰执,谁还当不得一句当世大儒?因此他根本不挑题,拿过第一题就准备开始写。

    第一题拿到手,高务实一看题目,居然是一道截搭题,但的确是大题而非小题:

    《大学之道,天命之谓性,学而时习之,孟子见梁惠王》

    高务实见了,鼻孔里轻轻哼了一声,暗道:取四子书各首句并作一题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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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人总谓破题最难,其实高务实觉得这些人的问题,主要在于他们读书“钻得进去,跳不出来”。破题一道,在高务实看来有三个关键:思想的高度、概括的力度、语言的精度。

    这三条,放在后世,是对什么人的基本要求?

    写文案的公文秘书。

    好比有个中央的精神传达下来了,作为公文秘书要秉承这些精神转成当地的文件,需要什么呢?

    需要能着眼全局看待问题,这叫思想的高度;洋洋洒洒几万言,那是对全国而言,而他所处的地方有哪些是可以对应的,得完美的提炼出来,这叫概括的力度;遣词造句、行文习惯符合时代潮流和当下所需,这叫语言的精度。

    高务实当年就是干这个出身的。

    所以,对高务实而言,时文也是如此,无非是换成八股文这个体裁罢了,难在何处?

    他几乎想也没想,就提笔在草卷上写下破题:

    “道本乎天,修而廷献也。”

    这第一篇文章,高务实写得颇为随意,全文的亮点其实就在破题一句。

    至于为什么这样,但不是高务实不重视,这其实是很多前辈以及师兄们教他的经验。

    大多数的考官都是科场过来人,深知乡试的考生在写第一篇文章之时很多都还没有睡醒,而由于一天要考完七篇文章,所以也很难又回头仔细检查、更正的机会,所以一般而言,不仅文气不足,甚至某些时候还会法度不严,很难断定一个考生的真实水准。

    那么怎么办呢?有经验的考官在看一位考生的头一篇文章时,只会把精力集中在破题上,看考生这篇文章的破题水平如何。如果破题破得好,一般就可以断定这个考生的水平是不会太差的,那就可以继续看他后面的文章了。

    如果破题破得不对,或者不好,那么接下去的文章,考官也就不会抱持多大的期待——一般来说,除非第二篇文章全文极佳,否则取中就有些难了。

    这就是高务实第一篇文章专注于破题的缘故。破题之后,就可以写得随意一些,毕竟考官人数有限,两三天时间要看那么多考卷,你当人家真会逐字逐句审视推敲?

    只要破题够好,后面的一般就是“晃一眼”,看看有无大的违规,没有就算过了。

    但这仅限于第一篇,第二篇和第三篇就不能这么操作了,因为这两篇会是考官集中精神重点考察的文章。

    因为一般而言,第一篇迷迷糊糊写完了,人也应该清醒得差不多了,精神开始集中,文思开始喷涌,所以接下来两篇最为关键。

    然后从第四篇到第七篇,又进入了“不那么要紧”的范畴,因为通常这个时候,考生的才气、精力已经消耗得差不多,思维也进入了疲乏期,文章自然也就开始走下坡路了。

    高务实因为身边有许多考试经验十分丰富的前辈和师兄在——其实他们的监考和阅卷经验也很丰富——所以他是非常清楚今天考试的重中之重何在的。

    首重第二篇,次重第三篇!余者不足论矣,只要不出大的失误就行。

    高务实拿起第二篇的题目一看,上面只有四个字:

    道之以德。

    这句话高务实当然很熟悉,出自《论语·为政第二》,全章书是“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这里的“道”是引导的意思,“政”是法治禁令,齐是一律之意,也就是用刑律来统一人的行为,使之不犯法。免于刑罚,而无所羞愧,虽不敢为恶,而为恶之心未尝忘。礼,是品节礼法,以道德教育要求,民耻于作恶,格是至的意思,即能做到,意在强调道德。

    读四书不能光知道本文本意,要想考得好,朱注必须清楚,朱注怎么解答这段话呢?

    朱熹注为:“政者,为治之具;刑者,辅治之法。德、礼则所以出治之本,而德又礼之本也。此其相为始终,虽不可以偏废,然政刑能使民远罪而已。德、礼之效,则有以使民日迁善而不自知,故治民者不可使徒恃其末,又当深探其本也。”

    这一题,是个深层次的的考题,哪怕在高务实前世,也还是法制禁令和道德教育二者不可缺一,虽然在历史上各个时代之中,二者程度不是等同,但实际上总未超越孔子所说的范围。

    而题目只出后三句,可见重点在于论“道之以德”三句,其论政对比“禁之”、“引之”、“法立”、“身率”,以及推论“见责”、“见弃”、“惭愧”、“勉强”、“自然”的层次。

    所以这一题的重点就不仅仅是破题可以看出好坏的了,而是在于观点,也就是“讲道理”。

    讲道理的主要看起比和后比,高务实的主要精力也集中于此二处。

    他的起比是这样写的:

    禁之勿为小人,与引之共为君子,其意同而厚薄分焉。天下为意之厚者,为不忍负耳。而此不忍负之心,遂足验天良于草野。

    法立而使之避,与身率而使之从,其情同而浅深判焉。天下惟情之深者,为不能忘耳。而此不能忘之见,已足流教化于大同。

    意思清楚,论点明白。但这还不够,因为这还只是相当于后世议论文摆明观点,还要进一步补充说明,那就要看后比了:

    但见愚者奋之于前,愚者化之于后,以为见责于国典,犹可言也。见弃于圣人,不可言也。有可弃之实,而圣人不遽弃之,则尤不能安也,而愧悔之心交集矣。

    且由愧悔而生勉强,勉强而至自然,以为负罪于朝廷,犹可言也。负疚于吾心,不可言也。有省疚之明,而吾心终益疚焉,则尤不能安也,而修能之念弥殷矣。

    ……

    乡试虽然比道试要紧得多,但高务实深知考场诸多门道,仍然考得极快,到下午放头牌时,他便第一个交了卷,被开门放出。

    这几天是不会知道考试结果的,高务实出门毫不留恋,急着回去吃午饭——这次考试的午饭是考场准备,不许自带,理论上花的全是朝廷的钱。但朝廷小气惯了,河南又不甚富裕,是以午餐只是两个烙饼、几片五花肉和几块时鲜瓜果。高务实这一世比前世有钱万倍,早就奢侈惯了,见那五花肉端上来都成冷盘了,哪里吃得下,所以就啃了几口饼子,等着早点交卷回客栈补餐。

    但由于他是第一个交卷出场,仍然被安排“礼乐”,一路吹吹打打地送回了住处,又浪费了些时间。跟着他来的家丁也不好上前,只能一路跟着,回到那所被他包场的小客栈。



    高务实所选本经为易。本经的意思就是四书之外,从五经之中“选修”一科,考的时候就不考五经其他几本,单考这门本经。

    今年这一科河南乡试,其他几房且不论,单是高务实本经易这一房,一共出了四题,分别是君子以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说而巽孚乃化邦也、广大配天地、圣人之大宝曰位,何以守位曰仁,何以聚人曰财,理财正辞禁民为非曰义,这是第一天所考七篇文章中的。

    到了第二场,乃有论一题圣王所以致治。又有诏诰表内科一道拟汉赐天下今年田租之半诏文帝二年、拟唐加房玄龄太子少师诰贞观十三年、拟辅臣奉诏恭撰肃箴成进呈表,乃是选做一题。判断题五条官员赴任过任限、起解金银足色、私役夫抬轿、子孙违犯教令、修理桥梁道路。

    然后第三场则是策问五道。第一问易系尊卑书、明良、群臣相遇,盖千载一时也

    第二问古之天者多矣,其最才者有三

    第三问经术治道相为表里

    第四问河之为患久矣

    第五问疢之来圣世不免

    河南考试不比江南严苛,这策问也是选做,高务实直接选了黄河之患那一题。这题是高务实觉得与河南关系最为密切的,正巧他近年来一直担忧河南灾害之事,便选来做了。

    本来,考试三场的本意,是先用经书使阐圣贤之微言,以观其心术次用策问观其通达古今之事,以考察其才能再试之以表、判等,察其办事之才干。三者本是相辅相成的,本应一视同仁。

    然而展到如今,其实只重第一场的七篇八股时文,时文又只重艺,再加上一些潜规则,如只重第二三篇,所以逐渐偏颇。但这也不是高务实现在能改变的事,他只是默默考完了事。

    接下来几天,高务实过得倒也惬意,他既不去拜会开封的各路官员,也没有参加什么名流聚会,只是安安静静等到了放榜之日。

    放榜之日并不需要久等,因为榜多在寅、辰日支,辰即是龙,寅即是虎,这是取龙虎榜之意,加上此时正是桂花盛开之际,故又俗称乡榜为桂榜。

    河南乡试的张榜很有意思,先把前五名按下不表,而将后头所取中的举子按照正常名次公布。高务实这次学了个乖,身边带了八名家丁,把他围在中间,站了个好位置。

    但是一直到上面唱名的念完,高务实也没听见自己的名字。

    他身边的家丁都有些着急,依然亲自出马陪他来考试的高珗见高务实额头见汗,安慰他道“大少爷勿急,以大少爷的本事,必是进了五经魁。”

    乡试四书都考,所以这里没什么好分的,但考生都有本经,于是按五经分房阅卷,每一经要取一名为,由这五名组成前五名,是以这五人便是所谓的五经魁,这也是宋代“辛苦遭逢起一经”的遗意。

    而主考官会在这五经魁之中挑选一人再取,便是本省第一名,也就是解元了而副考官也会取中一人,则是本省第二名,也就是亚元了。

    此时秋老虎还有些余威,高务实站着不动听唱名听了老久,精神都有些恍惚了,那五经魁是从第五名开始倒着念,一直到念道第二名亚元时,高务实才有些清醒过来。

    或许是到了亚元,那唱名的书吏也是精神一振,提高了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己卯河南乡试第二名,亚元汝阳县张自立”

    围观的众考生与闲汉连忙四下张望,高务实也不禁四下望去,不料就在他和高珗等人不远处一人把手高高举起,叫道“是我是我,我就是汝阳县廪生张自立”

    高务实循声望去,却见一名四旬出头的中年文士满脸喜色,硬是用瘦弱的身躯挤开众人往前去看榜。

    众人瞧他年纪不身上的衣衫却显得颇为寒酸,都不禁笑了起来,不过调侃的少,羡慕的多,有闲汉叫道“这秀才中了亚元老爷,明天就该换锦衣啦”

    有人搭腔叫道“甚的锦衣那可不得是湖丝也不用等到明日,待会儿就不知道有多少人排着队送钱送地与他呢”

    高务实深吸了一口气,他也有些紧张起来,其余几房的经魁都已经出来了,就差易这一房,万一自己不是这房经魁,那可就落榜了

    高珗看起来倒比高务实还紧张,一只手紧紧抓着腰带,一只手往外推开朝高务实挤来的人,口中道“大少爷别急,一定是解元,一定是解元,一定”

    高务实没好气地道“我本来不紧张,被你念叨得都要紧张起来了”

    但是高珗还没来得及答话,上头唱名的书吏已经刷地一下揭开了榜单,口中大吼一声“己卯河南乡试第一名,解元新郑县高务实”

    高务实猛地松了口气,感觉自己竟然有些脚软,差点站立不稳,这可真是当年被还是“秃天王”的曹淦抓了俘虏时都没有的情形

    高珗见高务实的身形晃了一晃,还以为他有些中暑,连忙一把扶住,同时举起高务实的右臂,帮他大声答应了一声“新郑县高务实在此”然后又赶忙转头低声对高务实道“大少爷莫怪小的唐突,这一声按例要答应得大声一些。”

    高务实当然知道高珗请罪的原因并不是帮他答话有问题,而是直呼了他的名字,不过高务实对这些不是很计较,微微摇了摇头,道“既然看完了榜,早些回去吧,按例明日会有鹿鸣宴,我等新科举人要拜谒座师和房师,这事儿可马虎不得。”

    周围的围观士子和闲汉早就开始起哄了,高务实这会儿已经恢复过来,频频向周围作四方揖表示感谢。

    不过,高中解元虽然是好事,但中了今年的河南解元却有个麻烦,让他感到有些棘手。

    因为今年河南乡试的主考官是隆庆二年进士、张居正取中并颇为器重的弟子于慎行。



    回去的路挺近,不过有些走不动。

    倒不是高务实一直心情激动以至于腿软,而是伸手要赏的人太多新郑县高务实,这五个字在近期的私庄之中可是热门,以至于开封府的闲汉都知道他是何等人物了。

    所谓私庄,就是一些赌场开出的赌盘,近期的赌盘当然是乡试了,高务实早有高龙文的大名,又是新郑高氏出身,还做过太子伴读,算起来乃是当今皇上万历爷的同学,他不高中谁高中?

    不过,正因为高务实的呼声高,所以买他中举的人也多,这样一来赢到手的钱反而有限。这些闲汉都是精明油滑之辈,一个个跑到放榜处等着,万一看到高务实中了,就找高府的人要打赏。

    其实一般而言,高务实这等身份是不必亲自去看榜的,甚至为了避免麻烦,他最近一直呆在包下的小客栈里深居简出,连与同来考试的本县生员们都很少交流。不过今日却偏偏选择了亲自去看榜,这一来那些闲汉们就越要起哄了。

    虽然高家家丁看起来就不好惹,但闲汉们却知道今天这样的大喜之日,就算他们稍有过头之处,只要嘴里恭喜的话不断,高家家丁也不会真拿他们如何,高解元更不可能拿他们撒气。

    既然撒气不行,那就只好撒钱了。幸好这次高珗等人也算有了经验,随身带了不少零钱这次没扔银子,而是正经铜钱。

    好容易挤开了路,高珗就抓着高务实的手臂夺路而逃了。没办法,他们一共也就十个人,如果慢吞吞地走,带再多的钱也打不了这许多闲汉。

    一边跑,高珗还一边诉苦:“大少爷,明年会试您可别亲自看榜了,要不然咱们得推着车子出来,推个十车钱,兴许能勉强回府。”会试是在京师考,高务实在京师有房子,自然不会住在外面,所以叫回府。

    好容易跑回了小客栈,还离着一段距离呢,就现客栈门口围满了人,仿佛在和客栈东家在说什么话,那东家又是作揖又是打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高务实再仔细看了看,那些围着客栈东家的人却不是什么闲汉,看穿着打扮,似乎都是人。

    还是高珗反应得快,忙道:“大少爷,这可能就是夫人说过的,新科举人们来见解元公了,他们来一是道喜,二是商议明日鹿鸣宴的事。”

    高务实听了有些头大,他此前交好的都是京中的官员,一个个早已登第,其中哪些有前途,基本是一望便知。但这些同科举子却不同,高务实记性再好也不可能记得这其中将来有哪些人是会中进士的,甚至哪怕中进士也未见得会有大用的机会。

    他这个人说实话,还真是很“务实”,在他看来,这些人要是一辈子止步于举人,他跟人家现在的交情再好也没有意义将来他是要干大事的,一个举人他又用不上!

    这说穿了还是两个原因造成,一是明朝只中进士,举人出身除非有海瑞的清名、归有光的文名,否则根本没有大用的机会,而高务实光是高拱给他遗留的人才就有一大把,更别提将来他老师郭朴估计还得留一批给他,他根本不需要这些同科举人和他形成什么相互关照只有他关照人家的!

    再一个,河南人口虽然不少,但文风一般,至少他印象中这一科乡试应该是没有什么将来的大人物的,多半都是在河南本地混个举人老爷的身份,吃投献、诡寄当蛀虫一辈子,他交往这些人实在没有什么意义。

    这是有数据的,历史上由洪武四年至万历四十四年,共245年,每科状元、榜眼、探花及会元共244人,其中南方士子竟占215名之多,而北方士子仅占29名,差距之大可见一斑。

    这也是他之前深居简出,不与这些人打多少交道的原因。要不然,他若是出身南直隶、浙江、江西这种地方,肯定是要跟同年们好好打成一片,谁知道里头会不会就出了几个阁老、部堂?

    但既然人家来都来了,高务实也不好太清高自恃,拿出当年做秘书时的本事,与他们瞎扯闲聊、互相吹捧去了。

    到了第二日,便是鹿鸣宴了。鹿鸣宴之设起于唐代,按照唐制,乡试完毕之后,长吏以乡饮酒礼会僚属,陈俎豆,备管弦,牲用少牢,歌鹿鸣之诗以宴之。

    大明的鹿鸣宴设于明伦堂,主考、副主考、房考、监临、提调、内外帘官、提学道、新科举人都会参加,由布政司主持。

    新郑高氏的马车驶到明伦堂外,高务实吩咐高珗等人在外等候,自己拿出大红的请柬,在门口号军们钦慕的目光中,昂进入堂内。

    到了正堂大厅之中,果然见得到处张灯结彩,披红挂绿。此时举子们基本上已经到齐了,官员们似乎也来到差不多了,尤其是考官们,一个个都被一众考生围着,一个劲儿的套近乎。

    但当高务实进来,屋里便立刻鸦雀无声,无论是考官还是新科举子,都把目光投向他实在是大家都如雷贯耳了,高务实想低调都难。

    高务实心中叹了口气,又不好跟他们打招呼,以免更显得张扬,只好当没看见一般,按照题名录上所写,去找自己的房师行师徒之礼,以谢举荐之恩。

    让考官和考生相互认识一下,这也是此次宴会地目的之一。倒是巧了,易房的房师乃是卫辉府的教谕,姓王,是个老先生,去年他回乡时还在获嘉县见过,只不过那次是王老先生跟着府尊大人一起拜见他,现在倒是轮到他拜见王老先生了。

    不过规矩就是规矩,马虎不得,高务实也不是个拿捏架子的人,便走了过去,规规矩矩的行礼道:“学生拜见先生。”

    这王老先生虽然年纪颇大,但没有老来瘦,反倒生得富态,闻言更是直接笑得差点看不见眼,连连点头道:“好好好,本科最好的文章果然是本官所点。”

    高务实客气道:“学生不敢当。”

    王房师满脸欣慰道:“你的文章确实好,不愧是玄翁家传的文范,我看了之后甚至没敢多评,只写了四个字雅洁端肃,一特荐上去,副主考看了便道:解元来了,解元来了,然后写了个近二十字的长评转给主考,主考只看了一遍,便取中你了。”

    高务实一脸谦虚,笑着躬了躬身道:“学生侥幸了。”

    王房师还待多言,忽然听得门口号军大声道:“钦差河南乡试主考官、翰林院修撰、经筵日讲官于公讳慎行到”



    来者便是本次河南乡试主考官于慎行了。

    于慎行,字可远,又字无垢,东阿人。隆庆二年进士,选庶吉士,授编修。隆庆驾崩后,他以编修参与编纂穆宗实录,万历元年穆宗实录编成,于慎行进修撰,充经筵日讲官至今。

    他是隆庆二年的进士,本来排名一般,乃是二甲第六十一名,但他终究是极有才学的,庶吉士考试考得很好,特别是在庶吉士散馆之后得到其房师张居正的看重,并引荐给高拱。

    当时高拱与张居正还是盟友关系,了解过于慎行之后对他也比较看重。后来冯保与张居正倒台,于慎行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甚至在朱翊钧登基之后被高拱推荐为经筵日讲官。

    其实高务实辞官之前跟于慎行就是认识的,毕竟人家是皇帝的讲官,而他是皇帝的伴读,所以不仅认识,平时还要称呼于慎行一句“于先生”。

    然而麻烦在于于慎行是个只认死理的人,他始终觉得他的老师张居正倒台是被陷害的,而陷害他的人就算不是高务实,也一定与高务实有关!

    为什么?于慎行当了六年的日讲官了,还不知道内廷的情况吗?在内廷之中除了高务实之外,谁有如此强大的人脉,把两宫、皇帝哄得团团转,把黄孟宇、陈矩等“内相”当做家丁呼来唤去?

    当然,这只是于慎行的看法,高务实当然不至于把黄孟宇、陈矩当家丁使唤,也绝不会有事没事就哄骗两宫和皇帝,实际上他99的时间都是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骗人这种事,其实老实人做起来效果才最好,所以高务实一贯在两宫和皇帝面前表现得十分君子、十分老实。

    高务实对于慎行的态度并没有什么好的扭转之法,虽然他知道历史上张居正当国之时,于慎行因为认死理,照样跟张居正闹翻,可张居正都没了,这档子事自然也没了,现在就剩下一个对他高务实有成见的于讲官、于考官了。

    高务实甚至怀疑,于慎行要是知道解元卷是自己写的,他还会不会选择取中。无风注:取中之前考官也不知道卷子是谁的,不仅姓名等项都是弥封好的,而且文字都是誊抄件,考生亲笔写的墨卷则会被存档。

    此时于慎行一来,所有新科举子都老老实实站好,先等各考官等人上去见礼,然后才轮到他们。

    高务实是解元,得第一个上前,所以等于慎行与布政司的官员和考官们见了礼,在中堂端端坐好,他就按例上前了,走到于慎行面前,恭恭敬敬的跪下磕头,口中道:“学生拜见座师于公。”

    于慎行点了点头,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甚至还顿了一顿,在周围人都忍不住要面面相窥之时才开口道:“务实,你的卷子虽然弥封改誊,但其实我一眼便看出来是你的手笔了。”

    高务实心中一惊,暗暗叫苦:老于啊老于,你自己作死可不要带上我啊!

    果然于慎行此言一出,满堂哗然。这是什么意思,你于某人认得高务实的文章,为了巴结新郑高氏,就点了个解元给他?还要不要脸了!

    但于慎行面色很是严肃,伸手微微一压,示意在场之人稍安勿躁,然后继续用毫无情绪地声音道:“是不是认得出来其实没有关系,因为你的文章就应该是本届魁。”他说到此处,抬头环视众人一眼,忽然站起身来,朗声道:“诸位当知,河南乡试按例是不需要我来主持的,可我为什么来了?”

    众人都有些意外,但也知道他说的是事实,河南乡试按例一般是派个中书舍人来做主考就可以,有时候皇帝甚至可能直接点选本省学政担任主考,何以今年偏偏“高配”了一个翰林修撰、经筵日讲官过来?

    于慎行面色肃然,朝北拱手一礼:“于某此来,是皇上亲自选派!”

    众人一个个睁大眼睛盯着他看,于慎行丝毫不慌,继续道:“临行之前,皇上对我说:新郑高氏中州望族,高务实纵有天大学问,若考得太好,终不免为小人诋毁。于先生公正,又非高氏门生,且请为朕秉公选才。”

    众人听罢,纷纷朝高务实望去,脸上露出无比羡慕之色这可是皇帝陛下亲自为高务实站台啊!

    皇帝这番话的意思,说穿了不过就是:朕觉得高务实肯定高中解元,但他家在河南名望太高,真要是中了解元,肯定有人私底下诋毁,着实不美。你于老师不是高党,甚至跟高党还有些嫌隙,所以你去做这个主考,如果选出的解元仍然是高务实的话,天下人总没有闲话可说了吧?

    于慎行不管众人如何艳羡,仍然一脸肃然,淡淡地道:“为公正计,亦为使圣意垂达,本官此次不仅会按例公布诸位举人的文章,还会破例在开封府逗留十日,这十日之内,诸位举人若有要调看高务实墨卷以证真伪的,均可来寻本官详看。此外,本官刚才说过,高务实此次的文章就该是本届魁,如果诸位有人不服,也可以来与本官讨论学问文章,本官一并欢迎之至。”

    在场新科举子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窥,都不敢多说什么了。

    为何?于慎行文名极盛啊!

    他可是与冯琦、公鼐并称的“山左三家”,“齐风”的代表人物之一,他们仨共同推动了万历前期山左诗坛的展。他的泰山诗、文,不仅数量上过文坛大佬王世贞,并有自己鲜明的特色,被士林誉为“足可与前、后七子相颉颃”。

    他这番话,算是把自己的半世清誉都拿来给高务实作保了!

    高务实心头也有些懵,暗道:奇了怪了,于慎行可是出了名的倔驴,怎会如此?

    但他还没想明白其中道理,于慎行又转换了话题,再次坐下,以座师的语气问道:“务实,旁人考得生员便会取字,你如今已是解元,怎的尚无表字?这可不方便得很,令尊可有计较?”

    高务实心中一动,顺势道:“回禀老师,家严离得远,尚未有何言语,若蒙老师不弃,还请老师赐字。”

    于慎行思索了一下,道:“既如此,你名务实,不若便字求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