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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场立威之战,高务实岂能容许黄拱圣玩这些把戏!

    思明州之战,高务实不仅是要为自己立威,还要为黄芷汀在黄氏土司之中立威,他需要让黄芷汀在必要的时刻能够号令整个黄氏土司,要不然对安南莫朝的战争难道高务实要靠自家家丁包打?

    先不提打不打得了,就算打得了也不能这样打啊,要不然朝廷会怎么看他?

    哦,你高务实光靠自家家丁都能打一场灭国之战了,而且还是曾经让我大明吃亏不轻的安南?

    再说,打下来了怎么办呢,免费赠送给老同学朱翊钧?

    这么血亏的生意,高务实怎么肯干?何况朱翊钧还未必乐意要呢!

    要知道,当年的安南在大明手里就是个亏本货,前前后后费了无数钱粮,死了不知道多少人,结果大明屁都没捞到一个,亏本亏到姥姥家去了,现在还来?

    大明爸爸多谢你了。

    所以,土司一定要是攻打安南的主力,不仅是主力,还是名义。

    但现在的岑黄两家力量太分散了,说是各有主家,可两家的主家实力都被朝廷削弱得厉害,威望只怕也是几百年来最低的时候,这时候高务实还不帮他们一把,将来调兵都调不动。

    要不然,岑凌区区三百多狼兵,为何高务实还非要让他把旗帜立在这儿?站台而已。

    黄拱圣现在就好比要用来儆猴的那只鸡,不管他自己怎么想,在高务实这里都已经是在**上登记过姓名的人了。

    要怪,就怪自己不赶巧吧。

    黄拱圣得到消息之后也懵了,又惊又怒,在知州衙门的官厅中破口大骂。

    然而现在骂什么都没用,他不是诸葛亮,高务实更不是王朗,没有被他骂死的可能。

    所以黄拱圣骂了没一会儿就住了口,冷着脸亲自上城楼查看阵前的情况。

    情况当然很是不妙,倪中化把在广西绝对堪称庞大的炮营分成两个部分,各“将军”级的重炮摆在靠前的位置固定好,炮弹、huǒyào都已经摆在大炮附近,规规矩矩码放好了,就等高务实留给黄拱圣的一个时辰到点,就要开始“万炮齐发”。

    虎蹲炮之类的轻型火炮则在第二线,全部都架在各种两轮车上,随时准备在重炮轰破城墙之后向前推进扩大战果——不过这个想法能不能成功很存疑,因为顶在最前面的狼兵们早就等得嗷嗷叫了,估计只要城破,这批自己都不把自己的命当钱的家伙就要一拥而上,进城大开杀戒。

    这些狼兵跋山涉水如履平地,在山上都跑得飞快,眼前这点直线距离还有什么好说,远不是炮车能比的,到时候轻炮们未必能捞到开火的机会。

    倪中化兴奋得一会儿看沙漏,一会儿看城楼,不像是马上要打仗,反倒像是马上要进洞房似的。说起来,他打了差不多二十年仗,还是第一次指挥这么多大炮呢,能不激动吗?

    不过激动归激动,他还是比较谨慎的,自己没有靠前指挥——倒不是怕对方出城掩杀,这事儿有黄氏狼兵顶着,对方又不可能全军突击出来送死,不必担心这一点。

    他怕的是,前面阵地上摆了太多huǒyào,万一哪个兔崽子手一抖,岂不是要被炸个粉身碎骨?他又不是于谦于本兵,粉身碎骨浑不怕那是不可能的。

    城楼上的黄拱圣面色阴沉得几乎要滴水。

    上百门将军炮啊!

    高务实这个扑街仔,广西有有多穷你都不知道?你他娘的打个思明州而已,是不是要把广西的一点存货全打光才高兴?

    真是太瞧得起老子了!

    “二公子,这可不太妙啊,要是只有黄芷汀那丫头,咱们两千兵马守住明江城倒也不是不可能,可这上百门大将军炮……哪怕是一通乱轰,城门城墙也顶不住的,到时候对方步骑一万多人,咱们就算再能打,磨也要被他们磨死了。”

    “陆友仁,你有话就直说,别给我玩汉人那套拐弯抹角的把戏。”黄拱圣现在心情奇差无比,说话也没有什么客气。

    陆友仁就是那天守门的土目,他家乃是思明州世袭的土目,也是土司以下,整个桂南的大土目世家,其家族不光是为思明州效力,在思明府乃至其他黄氏土司之中都有族人。

    “二少爷,现在咱们不好与朝廷大军相抗,卑职以为,不妨先领军突围而出,不拘去哪,总之先避开朝廷大军锋芒,然后再图兴盛。”

    他听了黄拱圣的话也不生气,只是在怀里摸了摸,似乎要拿什么东西,先是提出了避开锋芒之说,接着又道:“二少爷有所不知,三年前明江城左近修缮道路之时,正好是卑职负责,知道有一处地方正好设伏,咱们不妨突围而出,官军到时候必派兵追赶,二少爷便可就地设伏,痛击官军一场,然后领军转移,庶几可以保存实力,以图将来。”

    黄拱圣本来见他在怀里摸摸索索,一双眸子已经紧盯着他的手,不料他摸了一会儿,竟然是摸出一张纸来,看起来像是一幅地图。

    黄拱圣微微一怔:“这是什么?”

    “这是明江城周边的地图。”陆友仁叹道:“卑职知道明江城附近的道路二少爷熟悉得很,但这条小道并非正路,乃是几个山中猎户趟出来的,平时并无人去,卑职若非修缮道路之时到处查看,也发现不了……这图是卑职刚才抽空临时画出来的,二少爷请看。”

    黄拱圣并没有马上去看,而是等陆友仁将那张纸彻底摊开放在城楼箭垛之上,发现的确没有任何可疑之处后,这才凑过去细看。

    而即便如此,他的眼角余光也一直关注着陆友仁,谁料陆友仁似乎毫不知情,也凑过来看图,一边看一边指着地图道:“二公子请看,咱们可以从西门出去,然后转道西南方向,从官军西面与南面军队的结合部杀出去,然后转道向南进入山中……这条小路就在山里,中间有个很小的峡谷,乃是设伏的绝佳场所。”

    黄拱圣见他这幅图虽然是新画的,墨迹中甚至还带着墨香,但却画得颇为细致,与黄拱圣心中所知的道路比较一下,就知道绝非胡乱画成,不禁暗道:这厮虽然是被迫投我,现在倒也知道除了跟我之外,已经无路可走,看来这条小路应该是真的。

    “既然如此,事不宜迟,我立刻备兵,除了本公子的五百本部之外,你也去挑选精锐人马,咱们留五百人守城,集合一千五百精锐杀出城外,一定要杀出一条路来,去你说的这条峡谷小道设伏……”

    黄拱圣话还没说完,背后忽然猛地一疼,他眼珠瞪大,惨叫一声,扭头望去,却见背后两名亲兵手里拿着短刀,一人的刀上已经见血,正是刚才捅他一刀之人。

    另一人也没有犹豫,立刻上前对着他的胸前又是一刀!

    黄拱圣伸手去抓那亲兵的手,却被第一名亲兵挥刀砍来,他只能收手后退。

    但此刻他背后被深深捅了一刀,背脊似乎也受伤了,稍稍一动就是刺骨的疼,根本直不起身子,这一退之下竟然无法再直起身体,仰天就倒。

    “本公子待你等不薄,你二人为何叛我!”

    第一名亲兵虽然下手毫不留情,但此时也不禁有些黯然,然而只是一瞬,他就咬牙道:“二公子,对不住了,可是小的姓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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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拱圣死了,不是死于“万炮齐发”,而是被自己辛苦练出来的精兵亲卫给杀了。

    高务实得知消息的时候,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觉得有些讽刺。

    或许这就是杀人者人恒杀之,黄拱圣不顾血脉亲情,杀害自己的兄长和弟弟,甚至对名义上的嫡母也没有丝毫仁慈,结果到了穷途末路之时,自己终于也尝到了背叛的滋味。

    而他付出的代价,同样也是生命。

    大明一直以来特别喜欢维护那些公理、正义之类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尤其是所谓的“正统”,以前高务实觉得这实在是过于迂腐,而亲眼见证黄拱圣之死这件事之后,回想一下,却又觉得并非真的没有意义。

    历史上大明文官集团跟朱翊钧为了“争国本”一事顶牛那么多年,首辅、阁臣因此去位多人,朝廷官员缺员严重到了某些部门甚至几乎限于停顿的境地,结果文官集团依然没有让步,最后还是逼得朱翊钧不得不让福王之国……这些事情,或许不能仅仅用文官集团与皇帝争权这么简单的一句话来粗浅评价。

    也许,他们是真的认为国本就是正统,正统就是道义,而道义……就是国家的根基。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高务实现在纠结的,还是眼前。

    黄拱圣死了固然好,因为高务实本来就没打算让他活着,只是他现在的这种死法,却未免不是很符合高务实的预期。

    计划赶不上变化,这当然是高务实早就习惯了的,但眼下这样的情况,却还是让他觉得有些不爽。

    黄拱圣的脑袋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高务实本想着要用黄拱圣的脑袋来立威啊!

    现在他的脑袋虽然没了,却不是大军攻破城池之后砍下来的,而是丢在了自己人的手里,这样的结果就让立威的效果大大的减弱了。

    桂南、桂西土司们也许只会觉得黄拱圣御下的手段不到位,且未必会觉得是朝廷——确切的说是高务实、黄芷汀、岑凌等人联合起来之后的威势不可阻挡。

    这就不是高务实想要的了,他想要的,正是让桂西、桂南土司们明白一个道理:有他高务实的支持,黄芷汀与岑凌代表的岑黄两家,可以对广西的任何一家土司进行彻底消灭!

    换句话说,就是高务实与岑黄两家的联手,不是任何一家土司可以反对、可以阻挡,无论这个土司姓甚名谁。

    这才是高务实原本希望通过这一战达到的效果。因为只有达到了这个效果,他才能扶植黄芷汀和岑凌二人作为岑黄两家的真正代表,又利用岑黄两家之势裹挟更多的土司,参与到他规划中的“驱虎逐狼”大计中去。

    这个计划一旦实现,就相当于土司们让出桂西与桂南给朝廷,而“换防”去了安南,这样无论是对朝廷还是对土司而言,都是有利可图的,唯一的倒霉孩子只有安南——可是那关他高务实什么事呢?

    安南又没有管他叫爸爸。

    甚至……叫爸爸可能都迟了,因为爸爸看上安南了。

    有煤有铁有港口,水稻高产人口多,而且位置又直插南洋,简直是嵌入东南亚的最好基地……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这安南的爸爸,我还就当定了!

    不同于高务实的面喜心烦,广西总兵王尚文却是真的高兴,虽然只是平定了一个小土司的“逆举”,算不得什么大功劳,可是不管怎么说,这也算是不费一兵一卒安靖地方呀!

    更关键的是,这次排兵布阵基本是他一手包办的呀,怎么看也不能没点功劳吧?

    当然,最大的功劳肯定得让给高直指,没有按台的决心和运筹帷幄,这件事最后会怎么扯皮那谁也说不准,所以首功就不必想了——也不敢想,但武将中的第一功,总是妥妥的吧?

    自己这个都督佥事有没有可能再往上挪一挪,弄个都督同知当当?那可就从二品混进了一品了!

    当朝一品啊,听起来感觉都不同了!

    虽说这年头的武将,哪怕是“当朝一品”,在七品的巡按御史面前也只有坐在边上的份,可是我胸前是狮子,你胸前是獬豸,这总做不得假吧?

    兴奋的王总戎可能忘记了一件事,他面前这位高直指比较特别,很早以前就有御赐的大红纻丝飞鱼服了,只是在广西没穿过而已。而这衣服,属于超品,虽然跟锦衣卫的衣服一样都是飞鱼服,但锦衣卫的飞鱼是有品级区别的,与“大红纻丝”可不能比。

    这有点像大明的封爵,相对来说武将虽然实际地位低,但拿到爵位的机会远远高于文官,比如李成梁现在就混了个流爵宁远伯,而当年高拱哪怕权倾天下,哪怕死谥文正,也没能捞到爵位。

    王守仁之所以能以文官拿到新建伯的爵位,那是因为恰巧在任上平定了宸濠之乱,这个功劳有其特殊性,做首辅反而轮不上。

    眼下,王总戎兴致勃勃地道:“按台运筹帷幄,逆贼未战先乱,如今明江克复,正合该有一场浩大的入城式,以彰显朝廷之天威、按台之肃令。”

    高务实本来无可无不可,他头上的光环够多了,其实不缺这点。不过想了想,事情已经这样了,搞个入城式展示一下军容倒也勉强算是个加分项,毕竟黄拱圣的属下早不杀他、晚不杀他,偏偏这个时候杀他,归根结底还是被朝廷大军给吓的,说这是朝廷天威倒也没错。

    王尚文得令,喜滋滋地下去亲自安排入城式去了。

    高务实叹了口气,对身边的高璋和曹恪道:“本想借黄拱圣的人头来用一用,谁知道我刚摆好姿势,他的脑袋就被人送到我面前来了。”

    高璋和曹恪不禁都笑了起来。他二人虽然不清楚高务实的全部计划,但高务实调了几千家丁南下,这是不可能瞒住他们两个的,因此他们对于高务实的下一步计划其实心里也都有些推测。

    一开始的时候,他们还以为高务实要对土司用兵,但经过这段时间观察,却是怎么看都不像。可是不打土司打谁呢,总不可能在广西这穷地方造反吧?那还不如想办法把精兵集中在开平,然后突然偷袭京师呢……

    不过这都是瞎扯,以老爷的家世和身份,他不造反那是万众敬仰,要是造反,立马就得变成人人唾骂,怎么可能这么干?

    那就只能是要对外用兵了,在广西对外用兵还能用到哪去?只有安南。

    他们心里觉得,也只有对安南用兵,老爷才会有兴趣对两个土司这般拉拢。

    所以曹恪开口了,轻咳一声,对高务实道:“老爷,其实不管黄拱圣的脑袋是被谁砍下来的,对于老爷而言并没有什么区别,若非老爷在,这件事哪有这么容易解决?甚至,小的以为,眼下这样的情况可能比官军打破明江城之后砍下黄拱圣的脑袋更好。”

    高务实略有些意外,问道:“哦?你且细细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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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时间已经拖到快要申时,今日准备入城式已经来不及了,因此王尚文王总戎在请示过高务实之后,将入城式定在明日上午举行。

    换句话说,大军今夜将驻扎于城外。不过高务实交代,城内由立下大功的思明州土目陆友仁负责治安和各项准备,王尚文派人协助。当然,说是协助,其实倒不如说指挥。

    初见凉意的一夜过去,不到辰时,明江城就变得热闹起来。

    南门和往常一样,卯时就已经准时开启了。不过,因为今天要举行入城仪式,因此,城外的商贩被要求提前入城,但所有人都被集中起来变成入城式的一部分,平常的圩市也就临时取消了。

    对此,远道而来的商人们有些抱怨,却也无可奈何。毕竟和这桂南的各种土司老爷、土目老爷比起来,他们完全是蝼蚁一般卑微的存在,而他们的那点生意跟据说是巡按老爷要求的仪式比起来,就更加不值一提了。

    城墙上,衣甲鲜亮的桂林卫士兵昂首挺胸,如同标枪一般挺拔——这是王总戎从自己的家丁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只是名义上挂着桂林卫的名头罢了。

    城市街道上,看热闹的人群已经是里三层外三层,其实也不好说是看热闹,很多人实际上是被陆友仁等土目强行要求前来“捧场”的。

    巡逻的思明州狼兵一拨接着一拨来回巡视,负责原地维持秩序的狼兵更忙得满头大汗。

    地面已经清扫过了,作为最主要的行进街道的正街,以及州衙门前的小广场等,都被连夜清扫得干干净净。

    观礼台也已经搭建起来了,就位于正街的尾端,靠近衙署前门小广场的位置。粗壮的木梁柱子,用粗粝的榫头严丝合缝地组合起来,外面再缠上密密的绳子,绝对坚固结实。台上除了一长条“主席台”式样的桌椅之外,还搭着厚布编成的遮阳棚。

    辰时刚到,城外的官军、狼兵都开始集结。一队队趾高气昂的官军和思明府狼兵,在思明州狼兵的引领下,进入城门外用石灰画好了白线的等候区域。

    不过这时候他们还没有擎起自己的旗帜,人们只能看着那密密麻麻的队伍猜测,不知道谁是谁,也许只有黄芷汀与岑凌率领的狼兵最有识别度。毕竟官军都穿着一样的鸳鸯战袍,咋一看去就是一片红色的海洋,谁知道哪支部队出自哪里?

    明江城的民众对城外军队的态度是复杂的,他们并不拒绝黄芷汀带领的狼兵前来明江城,毕竟明江城几百年都姓黄,黄芷汀作为主家的长女,代表黄氏土司而来平定内乱,任谁也不敢说不对。

    但是对于官军,明江城百姓的态度就复杂多了,他们也知道这里是大明的领土,但他们经过几百年的土司统治,对于官军有一种说不出原因的警惕,甚至排斥。只是,官军势大不说,还是黄氏土司请来平叛的,这就有点……

    不过,朝廷和土司们之间的事情,这些土民是不懂的。毕竟土司们对于朝廷,有时候忠诚得仿佛看门犬,有时候又说反就反了。

    土司们之间就更复杂,昨天还是同宗、朋友,今天说不定就反目成仇;或者昨天还不共戴天,今天就携手合作,总之这些莫名其妙的情况在关系错综复杂的土司之间原本就是常事,土民们不关心这个,也关心不过来。

    对于今天的入城式,土民们也就是看个热闹,毕竟平时的生活也是如明江之水一般寡淡无味,能看个新鲜倒也是个谈资。

    辰时一刻,思明府黄氏狼兵开始入城,这些府属狼兵挺胸凸肚、全副武装地率先进入明江城中,不过他们精悍归精悍,却实在没有什么肚子好挺,大部分都比较瘦,只是这瘦不是瘦弱,而是精瘦。正如后世红朝某位元帅形容的那样:广西猴子是桂军,猛如老虎恶如狼。

    尤其是,这批人本来昨天已经有机会放抢,结果黄拱圣这厮居然被部下给杀了,还得他们损失了一次发财的机会,眼下一个个心中不爽,目光还真的都跟饿狼一般。

    黄芷汀穿着一身稍稍偏小号的特制棉甲,在狼兵的护卫下坐在马上,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地进了城。陆友仁远远见她进城,对着人群大喝一声:“通通跪下,参见大小姐!”

    其实陆友仁只是从“骑马之人”来判断来者是黄芷汀。因为此刻黄芷汀穿着盔甲,远远地望去根本看不出男女——与一些影视剧不同,这年头的盔甲完全是男式的——好吧,这句话本身也有问题,实际上应该说,大明就根本没有什么女式盔甲这种东西。

    黄芷汀身上的盔甲虽然看得出是按照她的体型特制的,但那也仅仅是大小符合罢了,样式上面根本没有区分,毕竟这年头女人带兵的也只有西南的土司们,全加在一块儿又能有多少个?专门开发女式盔甲纯属多此一举。

    正街两旁跪满了土民,黄芷汀却看也不看,反而有些愁容,一言不发地冷着脸过去了。

    辰时二刻,一辆接一辆的牛车、骡车,拖拽着各种将军炮、虎蹲炮等火炮,陆续驶入了明江城州衙衙前广场。

    土民们刚刚站起,又不自觉地跪了下来——这就是吓得他们不战而降的天兵神器啊。这种东西只有大明官军才有,土司们再厉害也没捞到过这些好东西,听说昨天下午要不是陆老爷见机得快,杀了二公……杀了黄拱圣那厮,现在明江城就要被这些大炮夷为平地了!

    这是该跪一跪,跪“将军”们昨天没有发威。

    接下去,便是大批身穿鸳鸯战袍的官军们进城了,这些官军们看着倒也不是很威武,高矮胖瘦、老的少的都有,不过此刻他们的气势倒是颇足,一个个趾高气昂,一副老子们是朝廷天兵的得意模样,尤其是他们有统一的鸳鸯战袍穿着,乍一看去倒也有些卖相。

    接下来便是重头戏了,土民们看着一批全部身着褐色短打,外面套着罩甲,骑着高头大马的骑士出现。这些骑士身后都背着一模一样的漂亮鸟铳,腰间挂着一水的雁翎刀,部分骑士的马屁股边还挂着柘木弓和两袋箭囊。

    尤其是,这批骑士一个个身材魁梧,与广西当地卫所兵和狼兵的形象相差甚远。

    单论卖相,这批骑士肯定是今天最引人注目的了。

    毫无疑问,这些人就是高务实从北方带来的家丁护卫,他们并不是真正的骑丁,而是“骑马步兵”,是当时从大几千家丁护卫中挑选出来的,身材魁梧卖相好那是再正常不过了。

    陆友仁一见这支队伍,早就被王总戎交待了不下十遍的他马上扯开嗓子大喊:“此乃广西巡按御史高公大驾!通通跪下磕头!老子没说停,谁也不准停!”

    所有人再次下跪,连带着陆友仁自己和他身边的狼兵也都一齐跪了下来。

    骑马走在高务实身侧微微靠后位置的王尚文王总戎满意地扫视了一眼,朝高务实笑道:“按台,朝廷天威如此尽彰也,这都是按台之功啊!”

    高务实笑了笑,道:“唐太宗说:‘夷狄,禽兽也,畏威而不怀德’。这话或许是有道理的,但这些土民也是我大明子民,可不能以禽兽视之,我等除了要彰显朝廷天威,也要让他们知道朝廷的仁德,双管齐下,才是长久之法。”

    王尚文心里无所谓,面上却是一脸赞同,忙不迭点头道:“诚然如斯,诚然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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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尚文显然没有领悟高务实说这番话的意思,他还以为高务实与许多读书读傻了的文官一样,因为对方表现得很服软的模样,就心满意足,要开始讲仁厚、搞怀柔了。

    作为一名武将,王尚文对这种文人心态很是鄙夷,只是不敢表露出来罢了。因为在他这些年的从军生涯中得出来的结论就是:对于这些土民,不必跟他们讲什么仁德,他们也不理解什么是仁德,他们所认识的、所承认的,唯有力量而已。

    但对于这一点,高务实也是清楚的。

    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仁厚是一种美德。但高务实也知道,仁厚并不是全部,什么时候可以表现自己的仁厚,还得看对象,看时机。

    如果世上的人,不是君子就是淑女,那么仁厚一些,自然是一种教养、一种善意,因为对方能懂。

    懂什么?懂得不是你不行,只是不想表现得太行,因为表现得太行,就没有回旋余地了,就会把人家逼得太尴尬,甚至逼得无路可走,只能困兽犹斗、负隅顽抗。

    然而这世上的确有一种人,是畏威而不怀德的。

    什么叫畏威?威就是强权、强势,畏威就是害怕你用强权对付他,你越是欺负他,他对你就越畏惧。

    什么叫怀德?就是你对他好,他懂得心怀感激,明白你的作为,是一种美德,从而肯以忠心、诚心来报答。

    遇上畏威而不怀德的人,对他再好也是没有用的,只有让他怕你,他才会老实。

    这就好比后世的日本人最怕美国人,但凡美国爸爸把眼一瞪,日本就怂了,爸爸说什么就是什么。原因何在?无非是因为挨过美国人的原子弹,给打怕了,所以美国人哪怕放个屁,他们都会哈伊哈伊说是香的。

    高务实就是生于那样一个势利的时代,所以他一贯的态度,就是仁厚必须看情况。

    比如先施之以威,然后再怀之以德。威德必须相辅相成,断然不能只有一项,否则便可能瘸腿。

    说起来,大明其实跟历代中原王朝都有所不同,大明对待“蛮夷”,怀德其实反而是少数情况下才做的事,大多数时候,施之以威才是大明的主流。就好比刘显平都掌蛮,都掌蛮直接被灭族了……

    算不算一劳永逸?算,但是不划算。

    这种统治方法,高务实觉得“不经济”。区区一个人口并不多的都掌蛮,大明前后发大军十二次,历经大小数百战,从太祖、成祖、英宗、代宗、世宗、穆宗一直打到万历朝,前几年才终于将其灭族。

    这划算吗?经济吗?要是天下“蛮族”都要这样统治,大明自己把自己磨死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高务实对大明的“征服统治”最欣赏的,其实是“云南模式”,而最糟糕的“征服统治”,则是“安南模式”。

    云南地区从唐朝到宋朝,近七百余年时间里,经历南诏,大理,俨然有和中原分成两国的趋势。但是到了元的时候,讨平了大理,然而实际控制区域,远不如大明广大。

    大明攻灭元,大都已下,元云南王拒命。于是明军攻入云南,元王自焚。而当时的“彩云之南”,恐怕还不到后世云南的五分之一。

    大明才是真正建立起了中枢对后世云南全境有效控制的朝代。

    而大明对云南的逐步加强控制也不是一步到位,而是步步展开的。大明首先在云南建立了36个土司。因为云南少数民族众多,互不统属,所以大明的大云南土司官有如小王国,比广西更甚。

    其中后来真成了国家的两个大土司:老挝,缅甸,当时也不过是36土司之一。这些土司之中又以陇川土司最强,经常侵伐缅甸等土司。

    洪武二十一年,陇川土司叛乱,西平侯沐英率军讨伐。其时叛军30万,驱赶战象百头来战。沐英和将领商议,认为叛军士气所在,乃中原未见之战象,战象所没有见过的,是中原的火铳火器。

    于是沐英下令,在开战的时候神机营的火铳火箭一定要作到如满天星斗,络绎不绝地撒向大象。又下令军中,明天作战,有进无退,凡退者全队处决。

    次日,陇川军蔽野而来,大象被明神机营猛烈攻击,果然奔溃,然而土司军犹然严整不乱。沐英在高处,看见有土司大将某,拼死作战,而土司军以其为气。沐英遂命亲兵精锐杀入,提此人首级来见。

    土司大将既被袭杀,叛军大溃。沐英于是进围其都而灭之,于是百夷震服。大明因为云南地区太过复杂,于是世封沐家镇云南,终于建立了对现在云南地区全境的有效统治,鞑清后来继续治理,云南终于成为中国不可分割的核心领土。

    自从对安南有了想法之后,高务实不止一次的仔细思考过一个问题:云南和安南的情况,明明看来其实差不太多,为何云南终于成为“中华”,而安南最终却得而复失了呢?

    按理说,安南自汉时起便为中国郡县,到唐亡后五代才开始立国,尚不如云南南诏立国之早。到宋时,云南的大理国更是远强过安南。元朝时,大理、安南均被征服。安南复国略早,其人复国口号类似于“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洪武初,陈氏安南入贡。到成祖的时候,陈氏国乱,成祖送陈后入安南为王,安南诱杀大明使节和陈姓王。于是大明出兵50万,攻入安南。安南耆老千人迎于军门:说安南本来就是中国的一部分,何必再立陈王,干脆还是变为中国郡县得了——有没有私下的安排不必去说,反正成祖欣然从之了。

    然而大明处理安南却没有像处理云南地区那样,派人世守当地。在张辅征服安南以后,很快就被召回,安南于是乎叛心复起。当时安南的监军使太监马麟又是个大贪官,收受贿赂,杀辱无辜,几乎可以用坏事做尽来形容,终于导致安南叛乱蜂起。

    张辅至,则叛乱平,张辅又被召回,则叛乱复起。到了最后,成祖驾崩,而安南之乱再不能定也。

    高务实觉得大明失去安南,第一在于没让张辅效仿沐英当年一样世镇安南,这也是成祖不如太祖之处,倒不是别的不如,而是对亲人的关怀不如——沐英是太祖养子。

    第二在于选择守安南的官员贪暴异常,这一点倒不必细论,总之就是用人之失。

    第三在于宣德群臣根本没有远见,胡乱去作历史类比,而不看见保有安南的大利。其实黎氏安南不过两代就内乱不断,安南内部山头林立,莫氏杀黎氏,而郑氏又假黎氏之名与莫氏相争,搞出一个安南版的南北朝。

    然而宣德帝终于还是放弃了他觉得统治起来不划算的安南,承认安南独立。

    从此安南变成了越南,和中国永绝。

    可是为什么高务实认为有没有派大将“世镇”当地,跟“威”与“德”有关呢?派大将世镇,不应该就是“威”吗,这和德有何关系?

    当然有关系,而且关系很大。

    因为世镇就意味着这块地盘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经是你的“祖产”了!

    既然是祖产,那还能不好好经营吗?既然要好好经营,那还能对当地百姓动不动就一杀了事吗?显然不行,人都杀完了,谁给你缴税,谁供养你啊?

    哪家做地主的会把自家佃户全杀了!为了自家的统治地位,只能又打又拉、边打边拉。

    而这也是世袭官相对于流官而言最大的优势所在:流官对当地的长治久安是不需要负责的,他很可能只图眼前;世官对当地就必须着眼长远了,否则丢了祖业,不光他自己一无所有,自己的后人也都一无所有。

    用世镇来将边地核心化,这就是大明稳固了云南的根本。而现在高务实想的,则是用另一个不明显的“世镇”来处理安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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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城式顺利结束,既没有黄拱圣乱党闹事,也没有土民骚动,一切都很顺利。至于这是因为朝廷官军的军威太盛,还是因为黄芷汀作为思明府土司“收复故土”名正言顺,那就不得而知了,或许二者兼而有之。

    既然一切顺利,那自然要论功行赏,这是题中应有之义。

    对于官军的表现,高务实基本还算满意,虽然实际上官军根本没有与黄拱圣叛军交战,但军容军貌总算还过得去,也没有哪支部队对高务实的命令拖拖拉拉阳奉阴违。

    既然如此,该赏就得赏,哪怕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只要没有被拆穿,高务实都不吝一赏——反正没有交战就没有首级可以记功,他也就是写个奏疏帮他们表功而已,顺口夸一夸什么军容齐整、令行禁止,总而言之把黄拱圣之死全算在朝廷军威上就行,如此一来,他们的功劳究竟怎么赏,实际上就变成了兵部的事。

    而且也没有人能怪高务实,他是巡按嘛,又不是巡抚,帮他们把功劳报上去就是很好说话的表现了,难道还想巡按特地推荐你一把?大明朝的御史举荐人才,如果事后证明举荐失误的话,那可是与被举荐者同罪的,没有人敢要求高务实举荐。所以,表功就是最大的帮忙了。

    一干将领都乐呵呵地下去了,说是去准备今晚的庆功宴,其实是把时间给高按台留出来,让他有空处理思明州接下来的善后事宜。

    大明的武将们只管打仗,善后这一块他们是不会关心的,也关心不上,文官们根本不会让他们染指,所以这批将领干脆乐得清闲,把乱摊子交给高按台自己搞定。

    思明州州衙的形制也是两层楼的模样,高务实这次不比在海渊城那次,现在他是临时主人,所以饶有兴致的上了二楼,欣赏了一下内里的陈设之后,便派人将黄芷汀请了过来。

    黄芷汀上楼进入房间之时,高务实正在窗前看着州衙外面的正街,负手而立,似在思考什么。

    黄芷汀站在他身后等了一会儿,高务实都没有动,这让她心中有些不满,开口道:“见过按台。”

    高务实转头看着她,忽然笑了起来:“黄姑娘说是参加,却连动都没动一下,看来我这个巡按很不受黄姑娘待见啊。”

    黄芷汀道:“按台化身千万,眼前这位也不知是真的假的……”

    高务实哈哈大笑,他知道黄芷汀和岑凌不同,岑凌虽然是第一个“发现人才”的人,但还没来得及拉拢就跟自己走散了,而黄芷汀反而和自己有千里同行之谊,一路上也颇为照顾自己这个丝毫不知“野外生存”的书生,最后更是无比信任地听信了自己的劝说,将自己“派往”桂北联络和说服“抚按两院”。

    结果呢,张不虚居然摇身一变成了高巡按,这换了谁也会心中不乐。

    事实上高务实很清楚,她此刻敢在自己面前这般说话,并不是什么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反而是在提醒自己,她跟自己的地位虽然逆转了,但她心里对自己的态度并没有变。

    或者说得直白一点,就是她仍然肯相信自己,仍然愿意把自己当做朋友看待。

    “黄姑娘,思明州虽然已经收复,但是黄恩隆一家……很不幸,却绝嗣了。”高务实作了一个“请坐”的动作,自己率先坐下,道:“思明府对此可有什么看法?”

    黄芷汀果然并不客气,“请坐”就坐了,然后却看着高务实的眼睛,问道:“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问我这个问题的?”

    高务实微微一怔,露出笑容来:“如果是广西巡按呢?”

    黄芷汀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道:“此等事宜,自然一切由按台决断,思明府岂敢有何异议?”

    高务实一笑:“那么,以张不虚的身份来问呢?”

    黄芷汀哼了一声:“你还好意思提‘张不虚’这三字?”

    “不提张不虚也行。”高务实呵呵笑道:“那就高求真好了……黄姑娘,现在是高求真在问你这个问题。”

    黄芷汀认真地看了他一眼,道:“不管是高求真还是高直指,我都记得那日你在落雨寨外和我说过的那番话,在你心里,汉人的利益永远是最高的,不是么?”

    高务实摇头道:“黄姑娘,你似乎对我那日的话有些误解,我那日说的是,我眼里的中华不止是汉人,凡炎黄苗裔,皆我族类,无论僮人、苗人还是瑶人等等,我皆一视同仁。”

    “可你终究是汉人的官,你若真站在思明府一边行事,肯定会被人弹劾的。”黄芷汀叹了口气道。

    她的语气有些落寞,但听起来倒像是真的愿意相信高务实的话。

    高务实有些没想到说服工作的开局竟然这么顺利,不过他还是笑着打趣道:“黄姑娘是在为我担心吗?”

    若是在此前,黄芷汀听到这话肯定会做出不屑一顾的表情,转过头去,扔下一个“哼”来以示不屑。

    然而这次她却没有,而是低下头,有些不安地道:“我,我只是不想看见你被人弹劾。”

    高务实没料到她是这个反应,不禁怔了一怔。

    而黄芷汀又似乎觉得自己的意思没有表达完全,连忙补充道:“其实你肯如约带兵南下帮我,我已经很感激了。”

    高务实笑道:“那是我答应的事,我自然要做到。”他顿了一顿,又正色道:“至于我刚才问你的问题,本身也只是商议一下,你不必太担心。”

    黄芷汀见他说得直接,反而略微放心了不少,道:“思明府自然不想看见思明州被改土归流了,这一点你肯定知道。”

    高务实道:“那接下来思明州怎么安排呢?要说直接划给思明府……确实是有些难度。”

    黄芷汀想了想,道:“由黄氏别支袭职怎样?”

    “别支是哪支?”高务实叹了口气:“黄恩隆这一支,本就是你们家分出去的,就算按照大明的习惯,再袭职也只能在你家选人了。”

    黄芷汀有些意外,诧异道:“我家?父亲膝下只有两个儿子,应雷虽然莽撞无知,但仍是将来袭职思明府土知府的第一人选,如果要在我家挑选思明州土知州的话,那就只有小弟应聘了,可是应聘还小,没法袭职啊。”

    高务实笑了笑:“血统没问题就行,至于年龄嘛,无非找个人先帮他代摄州事,等他成年再交还职权罢了。”

    “你是说要设流官同知?”黄芷汀有些皱眉。

    高务实笑了起来:“为何一定是要设流官同知呢?黄姑娘,有件事你可能忘了。”

    “什么事?”

    “你的功劳。”高务实笑道:“此次思明州之变,你不但立刻将情况上禀抚按两院,使两院可以从容布置,而且主动出兵,将变乱控制在州城明江城内,不使其波及全州,最后又配合官军施压,逼得明江城中土目临战反正,黄拱圣之乱因此得到了最大程度的控制……

    这些不都是功劳么?正所谓德懋懋官,功懋懋赏,此等功劳,赏你个代弟暂摄州务,本按觉得很合适嘛,黄姑娘你觉得呢?”

    黄芷汀呆了一呆:“我代应聘暂摄州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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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黄芷汀暂摄州务并不是高务实一时兴起,实际上早在他出兵之前,他就已经有了这样的设想。黄芷汀暂摄思明州州务最大的好处自然是她与自己的私交最为密切,但更加根本的原因则是她对于土司与朝廷之间关系的正确认识。

    一个过于野心勃勃的土司必然不是高务实的选择,他只是需要利用土司的力量来一个驱虎逐狼,然后在安南达成沐英世镇云南一般的效果,又不是打算推动土司出去自成一国,所以像黄芷汀这样坚持避免与朝廷发生严重对立的土司掌权者,就最符合他的期望。

    更何况,从今天黄芷汀的态度来看,高务实觉得她对自己颇有好感,应该是真的把自己当朋友看了——希望不是自作多情吧。

    不过,回想一下黄芷汀此前那浮夸的演技,高务实觉得今天她的表现实在不太可能是装出来的。虽说后世有句话叫“女人都是天生的演员”,但天生不代表天才,他不相信黄芷汀的演技能进步得如此一日千里。

    说服黄芷汀不是难事,毕竟这是对黄氏主家大有好处的好事,只要让她相信自己这么做不会有事就行了。

    说服完黄芷汀,高务实又命人将岑凌叫来,跟他谈起泗城州的事来。

    岑凌有预计到高务实会在战后接见自己,商讨除掉黄玛的事,但他没料到高务实如此心急,这才刚刚摆平思明州,就开始考虑泗城了。

    他有些怀疑高务实是不是打算趁此机会,直接带兵去泗城,先处理了黄玛的问题再一并班师回桂林。

    然而高务实在听了他的疑虑之后明确地表示没这回事,因为他已经打算让大军班师了。岑凌听了,这才放下心来。

    其实高务实还真考虑过直接带领大军打过去,只是有两个解决不了的问题,一是这么做的话,帮岑凌保密的承诺就兑现不了了;二是广西财政太穷,这支一万多的大军光是刚才高务实下令打赏就一下子花掉近一万两银子,再去泗城走一遭的话,可能泗城抵定的时候广西财政就破了产。

    实际上这话还不对,广西财政其实早就破了产,现在屁股上不光挂着历年欠饷共计七万多两,每个月还要拿广东方面的补贴才能维持。

    要不是去年平八寨之乱时,刘尧诲从广东拨了一批廉州所产的海盐给广西自己卖掉的话,现在广西的府库估计已经可以饿死耗子了。

    高务实自己的确有钱,他甚至不介意自己花点钱来让眼下局面好看点,但是这种事却做不得,犯忌。

    “吃皇粮”是天经地义的事,可如果没有皇粮可吃了,却改吃你高巡按的粮,那咱们到底是在给谁卖命?

    赈济流民是乐善好施,赈济军队那可就是图谋不轨了。

    所以官军的大军出征现在就算是功德圆满,可以赶紧结束了,再多在外面晃悠一些时间,回去之后发不出赏来,非得兵变不可。

    “本按打算只带家丁和仪仗,陪你去一趟泗城州。”高务实微微笑道:“依你之见,那黄玛既然胆敢软禁你兄长,会不会也有胆量把我这个巡按给扣了?”

    岑凌有些不敢置信,谨慎地劝道:“按台,下官以为此事还需三思,那黄玛做事颇有些不循常理,尤其是这几年来他在凌云城作威作福惯了,恐怕已经没剩下多少理智,万一要是……”

    高务实问道:“我若要去凌云城巡察,他敢不敢拦我?”

    “这个……”岑凌略微蹙眉想了想,道:“一般来说,此前的历届广西巡按,至少在下官所知道的年限内,是没有哪一位去凌云城巡察的。不过,按台当然有巡察的权力,黄玛虽然胆大包天,却应该还不至于猖狂到阻止巡按入城的地步——尤其是按台刚刚在思明州取得一场兵不血刃的胜利,黄玛应该也会担心引火烧身。”

    你干脆说黄玛担心老子膨胀了,拿他不当回事,万一被他一阻挡,一怒之下发兵攻打泗城州得了。

    明明之前听起来,是这个叫黄玛的家伙自己膨胀了才对……

    不过高务实懒得点破,只是笑了笑,道:“只要他不敢阻拦本按进城就行。”

    岑凌眼珠转了转,思索着道:“按台麾下家丁确实精锐,不过毕竟人数太少,只有三百来人,就算进了凌云城……那黄玛在凌云城经营多年,虽然论兵力也就两三千人,但这也已经是十倍的兵力了,下官担心一旦有个差池,可就连个缓和的余地都没有了。”

    高务实微微一挑眉,问道:“凌云城中的其他人,都像黄玛那样么?我是说,他们都和黄玛有过命的交情,不管在任何时候都愿意为黄玛两肋插刀?”

    “那肯定不至于。”岑凌摇头道:“黄玛本来也不过是凌云城中的土目之一,只是仗着实力略胜一筹,当年算是守城土目之首,后来又因为胆大包天软禁了家兄,其他人或是投鼠忌器,或是被其威逼利诱,最后才终于和他绑在一块儿,但要说他们都和黄玛完全一条心,下官是万万不信的。”

    “那不就是了。”高务实笑了笑:“只要他们不是完全一条心,事情就有法子可想。再说,本按不觉得黄玛敢对本按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因为本按和令兄完全不同。”

    岑凌不知道高务实哪来这样的信心,但还是配合着道:“还请按台指点。”

    高务实道:“令兄是泗城州土司,某种程度上来说,只要朝廷不干涉,他就是泗城之王——那就意味着,黄玛只要控制了令兄,令兄手下的人包括你在内,都会投鼠忌器,没有谁敢轻举妄动。

    至少,在黄玛没有明确要篡权之前,不会有什么轻举妄动,因为不管怎么说,黄玛始终是打着令兄的招牌在行事。整个桂西、桂南的土司们,也都一直把黄玛当做令兄的心腹看待,这就是明证。”

    高务实稍稍一顿,露出一副胸有成竹的笑容,道:“本按却不同,朝廷有御史一百多人,无论哪一个都可以随时取代本按,就算本按在陷落在凌云城中,对朝廷而言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黄玛若真敢对本按不敬,唯一的作用就是激怒朝廷,那他接下来就必然会受到朝廷的雷霆一击……你觉得,他可有这样的胆量?”

    “道理自然是这个道理。”岑凌皱着眉头,仍然有些不放心:“就怕按台进城之后发生什么变故,那黄玛毕竟做贼心虚,万一按台的某一句话甚至某一个眼神被他误会,都有可能导致他铤而走险,下官还是觉得这样做有些危险。以下官之间,按台不妨赶去庆远府,然后召集桂西各土司主事之人前往参见,如此只要黄玛敢去,按台杀他如杀一犬,又何必冒着这样的风险前往凌云城?”

    高务实摇头道:“据我了解,这几年但凡有你刚才所说这样的事,泗城的代表都是你岑七公子,如果本按也这么办,黄玛一定会以令兄的名义让你去庆远府,到时候我们岂非白忙乎了?再说……算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吧。”

    高务实的“再说”没有说完,其实原因很简单,他的时间紧迫得很,现在黄氏的事情基本定下来了,必须赶紧把岑氏的问题也搞定,才好集中两家的力量来为他的大计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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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一早,明江城郊外不远处举行了一场补办的葬礼。

    黄恩隆一家,除了黄拱圣因“残害嫡母,弑兄杀弟,阴谋骗袭,对抗天兵”等一系列罪名被广西巡按御史高务实判处枭首弃市之外,黄恩隆本人、岑氏夫人、黄拱极、黄世廷四人先后归葬。

    至于其中除了黄恩隆的尸身一直是全须全尾,其余三人是怎么拼凑回来的,高巡按就没有兴趣知道,也决计不会多问了。

    为了安抚明江城百姓,也为了拔高黄芷汀的威望,实学宗门之家出身的六首状元高龙文亲自提笔,为黄恩隆写了一篇祭文,并由代摄州务的黄芷汀黄大小姐当场念给出席葬礼的各路官员、土司等人听。

    至于远处的围观群众虽然听不见黄大小姐的声音,但因为州衙一大早就派人全城宣告,此时也都觉得与有荣焉。

    土司老爷活着的时候倒也没干什么正经事,想不到死了之后居然享受到这么高的待遇,堂堂六首状元为他写了祭文!

    作为一个土知州来说,这简直够他十八代子孙吹嘘的了。

    哦,他没有子孙了……这可真惨。

    不过黄恩隆一家虽然没有子孙可以享受这份荣光了,但是明江城的百姓们还是对高巡按感恩戴德的。

    虽然昨天他们还看高巡按颇不顺眼,但既然巡按老爷这么厉害,听说是整个大明两百年来最厉害的状元郎,号称一个脑袋顶六个使……偏偏还这么给面子,那情况就不同了,这一定是青天大老爷啊!

    要不是青天大老爷,昨天官军和狼兵们进城之后会这么老老实实的,没有放抢三日?

    其实这些人不知道的是,为了禁止放抢,高务实赏出去的银子外加犒赏的酒肉等物,再加一块二价值将近两万两银子,一下子就把广西的府库搬掉差不多三分之一。

    这也是高务实真的不敢继续带兵西行的主要原因——就广西这点家底,再去一趟泗城州的话,哪怕不打什么大仗,只怕也要搬空府库。

    这局面真是让他恨不得自己掏钱往里填,好歹是一个面积不小的省份,居然穷成这副德行,真是简直了。

    他现在对“历史上”的朱翊钧打万历三大征时的心情多了一份体悟,户部穷得耗子进去了都是哭着出来,三场大仗全靠皇帝自己从内帑掏老本来打,而官员们还整天哭着喊着要他停了矿税……这要是换了他高务实,只怕非得砍几颗脑袋不可,不然难解心头之恨。

    这大明到底是咋了?

    搞定了这些非得高务实出面不可的善后事宜,高巡按便宣布了一件事,他将打破此前多年巡按御史不巡桂南、桂西的例子,先巡桂南,再巡桂西。

    桂南方向,要求所有文官系统内土知县以上土司、武官系统内土巡检以上土司,十日内赶到思明府海渊城,向他当面述职。

    与此同时,他也以南宁察院名义向桂西各土司发牌,告诉他们自己将在十日后启程前往桂西,最终抵达泗城州凌云城。要求桂西所有文官系统内土知县以上土司、武官系统内土巡检以上土司于一个月内抵达凌云城等候,同样是向他述职。

    岑凌昨日被高务实说服的时候还有些担忧,生怕高务实在凌云城出了什么意外,但今天高务实这一手却让他不得不叹为观止,甘拜下风。

    这手阳谋简直无敌了啊。

    老子是广西巡按,巡察尔等,天经地义,通通给我去凌云城排队等着!

    整个桂西县令、巡检以上的土司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得去凌云城等候按台大驾,你黄玛胆子再肥,敢不让他们去么?

    这些土司,甭管大土司小土司,都得带上部分护卫人马,黄玛和他的盟友们手里也就两三千兵,到时候看得过来么?

    而高务实顶着朝廷巡按御史的名头,带着自己麾下三百多精锐家丁过去,身边又还有他岑凌几百亲卫狼兵,这就六百精锐了。到时候凌云城里谁拳头最大,那可说不定呢。

    他高务实可是按台!如果他突然下令拿下黄玛,黄玛也许胆肥敢闹事,可其他土司会跟黄玛一起闹腾?

    除非他们全都疯了!

    岑凌已经可以想象,到时候高务实把所有土司聚集在一起,哪怕是当场宣布拿下黄玛,也没有人敢出言阻止。相反,土司们一定会纷纷踊跃跳出来支持高按台——又不是要杀他们,关他们屁事?这种表忠心唱赞歌的机会还不抓住,莫不是傻?

    这个高按台的状元还真不是捡来的。岑凌望着台上面色淡然的高务实,一时心绪不定。

    此时此刻,岑凌已经毫不怀疑高务实能拿下黄玛了,他现在担心的事情已经变成了高务实拿下黄玛之后会怎样处理泗城州。

    对于桂西那些土司们,岑凌知之甚详。

    届时高务实只要没有脑子抽风宣布把泗城州改土归流,哪怕他当场罢黜了岑绍勋一系,随便换一个岑氏族人上台,估计也没有人敢多说半句!

    对于岑氏土司们而言,只要朝廷自己不把手伸进桂西就行,岑家那么多支系,论起血缘来,谁还做不得泗城之主了?

    岑凌都没注意到这场高务实搞出来的“新闻发布会”是怎么结束的,只知道在回明江城的时候,高务实把他叫了过去,和他并辔而行——高务实这个按台在这一点上有点奇怪,他似乎不太喜欢乘轿,而是经常自己骑马。

    “岑七公子,你和黄玛之间相争已有数载,本按相信,你在凌云城不会一点后手都没有准备……”高务实微微笑着,道:“所以,本按希望你趁着本按还在桂南逗留的这段时间,早些挑选可靠人手,让他们提前做一些准备。”

    “不知按台所指的是?”岑凌试探着问道。

    高务实笑容依旧,道:“比如防止黄玛狗急跳墙的一些措施……以你岑七公子之能,这些事想必不用本按细细交待吧?”

    “按台过誉了,岑凌愧不敢当。”岑七公子略略思索,又道:“按台方才之举,实乃神来之笔。如此一来,当按台到达凌云城时,黄玛其实已经被孤立起来了,没有哪家土司会支持他的。甚至他的那些所谓把兄弟,多半也不会真的陪他一起去死。

    以下官之见,不如由下官派人先行试探一下这些人,或许会有所收获。”

    高务实稍稍思索,问道:“会不会有打草惊蛇的可能,反而生出变数来?”

    “会。”岑凌认真地道:“但下官可以控制好这种变数,让它向按台所希望方向的发展。”

    “哦?”高务实来了些兴趣,笑着问:“七公子不妨说得详细一些。”

    岑凌见高务实没有直接反对,不由精神一振,解释道:“按台容禀,其实黄玛与他那些所谓的把兄弟之间,之所以能结合在一起,并不是因为什么义气,无非是各取所需罢了。

    说到底,黄玛只是这群人中实力和胆子都最大的一个,其他人之所以跟他作乱,只不过是因为两个原因:一是当时木已成舟,他们没有更好的选择;二是他们也可以从我岑家分润更多的权力。

    似这样的联合,利来则聚,利去则散,只要下官让他们觉得自己已经大祸临头、危在旦夕,他们是不会跟着黄玛一条路走到黑的——当然,这有一个前提,就是让他们相信现在改弦易张还来得及,不说戴罪立功,至少能将功折罪才行。”

    高务实听了,也不得不说岑凌的考虑颇有道理,对黄玛身边的那些从犯的心思考虑得很透彻,听起来的确是有很大把握能够成功的。

    只不过,高务实对于如何处置他们,还多少有些不同的看法。按照他的想法,这些从犯都是要一并用来杀鸡儆猴的,但听岑凌的意思,他似乎并不主张杀了他们。

    “你是想着,这件事只惩主犯,从犯不论?”高务实微微蹙眉:“你就不担心将来又出现第二个黄玛?要知道,这次有我替你压阵,可正是你立威的最好时机。”

    岑凌摇头道:“按台有所不知,这些人虽然行差步错,但他们都是世袭的土目,在泗城州根深蒂固。杀他们一人不难,或者把他们几个全杀了,也不过按台一句话的事。可是杀完之后,泗城州内部不仅不会团结,反而很有可能陷入更长时间的内斗,同时也会实力大衰……

    按台,恕下官多嘴,从按台近来的行事来看,下官以为按台对泗城州是有所希望的,虽然下官并不知道按台希望泗城做些什么,但想来无论做什么,都需要一定的实力,一个实力大损的泗城恐怕并不符合按台的期望,这一点还请按台三思。”

    高务实双目中精芒一闪而过,心中暗道:这个岑七公子心思缜密啊,虽然他的确不大可能猜出自己想做什么,但却看出了自己有利用泗城的念头……幸好,从目前来看,他对此并不反感。

    “嗯,你所言颇有道理,那本按也就从善如流,允了你了,你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接触那些人,本按也可以承诺,将来对他们的处置会参考你的看法。”

    岑凌在马上拱手一礼:“多谢按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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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十天,高务实没有继续呆在明江城,而是去了海渊城给黄芷汀站台,每每接见前来述职的土司,都有黄芷汀在一边作陪。

    有人或许会问,高务实不担心被人抓住把柄,遭人弹劾说他大搞权色交易之类的么?

    这还真不怕。

    大明在这个问题上比较神奇,对于大明官员与异族女子之间发生什么“故事”,无论朝廷还是官员、士林,不仅不会大加鞭笞,反而会乐见其成,甚至洋洋得意。

    有一个很出名的例子,当今兵部尚书吴兑在宣府巡抚和宣大总督任上时,与俺答汗的钟金哈屯——也就是三娘子关系极为亲密,三娘子经常借视察边境贸易的机会看望吴兑,并且就住在吴兑处。

    当然,吴兑自己说是待三娘子如女儿一般,这个嘛……也不知道高务实的这位吴师兄在家的时候会不会也让亲女儿跳舞给他看,想必是不大可能的。

    然而吴兑与三娘子之间的关系丝毫没有引起大明内部任何人的不满,相反经常有人在私下打趣调侃,甚至敢调侃吴兑当了土默特的“假汗”。

    蒙古乃是大明两百年的宿敌,这才封贡几年?然而大明内部对于这种事情一点都不在意,甚至还觉得赚了……

    高务实自然是深知这些情况的,所以别说他和黄芷汀还没有发生什么更进一步的故事,即便真是有,他也毫不在意,因为朝廷对此搞不好还挺高兴。

    他也曾琢磨过这些人的心态,想来想去只有一个理由可以解释:这就好比后世中国男人娶了洋媳妇,大家知道了都是笑嘻嘻的,觉得这赚了啊!可是反过来,如果是中国女人嫁给洋男人,那情况就大相径庭了。

    说穿了,这不过是父系社会的一种普遍思想,因为孩子的身份是由父亲决定的,娶洋媳妇生的孩子,他也得跟父亲姓,等于是壮大宗族,甚至更高逼格的说,是壮大了本民族;反之,那就是壮大了别族……

    黄氏土司虽然按说本来就是汉人,但毕竟现在是僮人的土司,在大明朝廷眼里,他们这个汉族身份是存疑的,大部分时候是被归纳到僮人一起,因此就算高务实真跟黄芷汀有什么故事,大家也只会哈哈一笑,甚至跟他关系密切的那些人搞不好还会引以为荣。

    高务实不避嫌,黄芷汀似乎也不介意别人嚼舌根,每天若无旁人地跟着高务实出面接待前来述职的桂南土司,以地主身份给高按台一一介绍。

    她很清楚这些土司的德性,他们才不会在意她跟高务实有没有发生什么,他们只会在意高务实对她的态度够不够好、有多好,只有这一点才是关键。因为在张任病重之后,高务实的态度在很大程度上就相当于朝廷的态度。

    而从目前的情况来看,高按台对黄家大小姐很是满意啊……

    于是短短几天下来,黄芷汀在桂南的地位明显提高,原本前几年大伙儿还只是把她看做思明府无人主事时期的一个临时过渡人物,将来不管是黄承祖重新振作,还是黄应雷“懂事”了,思明府都没她黄大小姐什么事,最终无非和某个土司联姻,生儿育女去罢了。

    可是现在看来,情况似乎有些变化,黄大小姐不仅代摄思明州务,她原本就实际代摄府务的身份也没有发生变更,这不由得让一部分目光比较长远的土司们产生了某些联想。

    莫非朝廷要废黜黄应雷甚至黄应聘的继承权,转而让黄芷汀将来袭职?

    这可不是什么天荒夜谈,朝廷是真的有这个权力的!

    土司虽然是土皇帝,但除了在明初的时候之外,后来的袭职被朝廷管控得越来越严,比如高务实刚刚编纂完的《大明会典》中就有很多明确的规定。

    如袭职年龄规定方面,永乐十五年时规定土司子弟年满十岁可以袭职,但到了弘治二年,则改成了年满五岁可以勘定立案、十五岁以上可以袭职,如年未及则令协同流官管事等等。

    又如袭职程序,按血统论袭职固然是一个方面,早期土司袭职必须亲自去京师服阙,拜见皇帝之后一切无误,才能袭职。到了正统六年,开始“就地袭职”,成为保勘。

    其保勘程序为族目、属官及地方头人联名作保,转呈镇守总兵官堪合,再转送京师批准。弘治三年时又改为武职袭职程序,即“该各衙门报送,布政司查勘荫叙文册相同,别无他弊,转行抚按官覆查,行令具奏定夺,若有争袭不明者,许抚按官推委三司堂上官一员,亲诣保勘,结报布政司,即为具奏,若寻思阻滞,听巡按纠奏。”

    这段话可能有些绕,简单一点说就是:巡抚、巡按可以决定土司袭职人选!

    尤其是,如果巡按认为袭职人选不对,他可以纠奏!

    这下子情况就很明白了:假设现在黄承祖突然死了,而高务实觉得黄应雷兄弟二人不适合袭职,那么他就完全可以直接指定黄芷汀来袭职,根本无视什么男女问题——反正大明两百年下来女土司多了去了,又不是什么新鲜事。

    土司固然牛逼,可是谁当这个土司,是朝廷说了算的。再确切一点讲,是巡抚和巡按说了算的,尤其是巡按,哪怕巡抚跟他意见相左,他都可以上奏朝廷要求重新再定!

    “八府巡按”在各类影视剧里那么牛逼,不是没有原因的。这个区区七品的小官,在地方上真的是啥都能管、谁都能管!

    说实话,除非是那种在朝廷中枢根深树大的总督和巡抚,一般的督抚还真不乐意随随便便跟巡按顶牛——你一个二品大员跟七品巡按斗得你死我活,最后搞不好还是你吃亏,这换了是你,你也不乐意干这种蠢事啊,太不划算了。

    所以通常督抚都是这么想的:总归人家只干一年,且忍一忍吧,说不定忍过去就好了,下一任巡按没准好说话一些。

    所以因为这些原因,桂南土司们现在是真把黄芷汀看做“家主”了,不光是因为主家实际上收回了思明州,把思明州的力量全面控制在手中而实力大增,更重要的就是因为黄芷汀背后现在看起来站着高按台!

    这可是能决定他们的祖业能不能顺利承袭的真正大佬!

    有些土司中的倒霉孩子,因为迟迟不能得到历任巡按的认可,甚至从几岁等到几十岁,其治地一直由土目、土舍代掌,久而久之,威望尽失,乃至还有被土目、土舍最终取代的。

    大家谁也不想闹到那个程度啊——要知道这位高按台在朝中可是相当有背景的,要真是得罪了他,几十年承袭不了世职的这种倒霉催,说不定就轮到自己的儿女了。

    在海渊城逗留十天之后,眼瞧着黄芷汀在桂南土司之中的威望逐渐达到他心中的预期,差不多已经是“桂南女王”的模样,高务实终于大手一挥,率众启程,一路向西,奔着泗城州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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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云,古称泗城。

    自皇祐五年宋朝在广南西路邕州右江道置泗城州开始,到现在的大明万历八年,凌云县已有了约六百年的州、府、县治地历史。

    凌云古为百越地,秦属桂林郡;汉、晋属郁林郡;唐属邕管羁縻双城州。宋皇佑五年始置泗城州,属广南西路邕州右江道;元代仍称泗城州;大明时,泗城州岑氏土司把势力渗入黔界,辖罗甸、望谟、贞丰、册亨以及利州、唐兴、归乐、上林峒、安隆、古勘峒、程县、龙川。

    明洪武六年,土司岑氏将泗城州治移于古勘峒,即如今的凌云城,泗城州成为广西最大的直隶州。

    现任泗城州土知州岑绍勋早在嘉靖三十年时便以冲龄袭职,当时他的父亲岑施其实也才三旬多的年纪,据说是因为受了伤才请朝廷提前让儿子袭职的,岑施去世之时,岑凌才刚刚出生没多久。

    高务实是由田州往西北走,沿着朝廷马驿的道路而来的。田州之后,一路经过博赛马驿、归乐马驿、往甸马驿然后转道向东北方向来到凌云城外。

    眼下凌云城已经遥遥在望,不过古人云:望山跑死马,这凌云城居然是在群山之中,地势很高,山下的高务实远远望去,甚至能看见这山中之城笼罩在片片云雾之中。

    难怪叫凌云城,还真不是瞎说。

    不过这样的地势也算是让高务实弄明白了一件事:当年田州岑猛的实力冠绝广西诸土司,可他逮着泗城州打了好几年,居然愣是没拿下凌云城,如今看来还真不是岑猛无能,而是这凌云城的地形实在太过于易守难攻了。

    高务实不禁也有些后怕,暗道:还好我没打算强攻此城,否则光是运输之困难都能拖垮这穷兮兮的广西了。

    岑凌作为地主,一边陪着高务实信马由缰般的前行,一边帮他介绍岑氏的情况:“按台,我岑氏起于周朝姬姓,周文王姬昌封其异母弟耀之子渠于岑亭,子爵其地梁国北,人称岑子,子孙因以为氏,后世移居河南南阳,迄今已三千多年历史。

    周至秦一千多年,均无文字记录。至汉朝,出岑彭公,奉命征蜀,封征南大将军,功封舞阴侯,卒葬于四川。自汉之后,我岑氏之宗有史记载,即以南阳为宗发地。

    盛唐时,有岑文本、岑长倩、岑羲三相及岑参诗翁。岑参定居四川,延绵成第二宗支。宋时,岑景全由南阳迁浙江,延绵成第三宗支。岑正淑由浙江迁广东,绵衍成第四宗支。”

    高务实笑了笑,道:“你家的宗谱考证,倒比我家还详细。不过,既然如此,后来又怎么跑到广西来了的?”

    岑凌笑了笑,面上不无得色,解释道:“宋皇祐四年,岑象次子岑世衡之次子岑仲淑,随狄青征讨广西侬智高,被朝廷封爵封地定居广西,成为广西岑氏始祖。

    留居邕州的岑氏绵衍成第五宗支,此后有迁两湖、福建者,多源于浙江。迁至云贵者,多源于广西。

    元时,岑仲淑第八世孙岑贴木儿分管田州府,岑阿刺兰分管思恩府,岑怒木罕分管泗城府,岑阿刺辛分管镇安府,遂成广西四府支派。可以说如今桂西各地之岑氏,基本都是这四府的分支后裔。”

    “哦,原来那个时候你们岑家便已经一分为四了。”

    高务实神色一动,心道:难怪岑家不如黄家团结,原先以为是家大业大的缘故,现在看到还别有内情,竟然是因为分家的时间更早……

    这可就不大好办了,他们之间虽然都姓岑,可是相互之间的所谓宗族之情,恐怕早已寡淡如水,我想把他们团结起来,靠血缘估计没什么戏,倒不如还是老办法,用威逼加利诱来得直接。

    岑凌说了宗谱,又为高务实介绍了泗城州的山川形势,高务实也听得很是仔细。

    过了一会儿,岑凌说完,忽然笑道:“按台乃是我大明六首状元,天下文魁,今日来我凌云城,岑凌斗胆,不知能否请按台留些文词墨宝,以荣泗城?”

    高务实微微一怔,暗道:怎么这年头就开始流行领导题词了?

    不过,岑凌是他打算扶植的人,倒不好拂了这点面子,于是微微一笑:“既是你岑七公子说了,本按便送一副对联给泗城吧……不过眼下可不好提笔,墨宝云云,等进了城再给你。”

    岑凌大喜,在云、桂特产的矮脚马上朝高务实拱手一礼:“多谢按台,下官先行谢过了。”

    高务实抬头环顾,略微沉吟,便道:

    “四山高耸,一水中流,常称泗中形胜;

    两江上郡,百粤榷尊,久承天上恩波。”

    岑凌喜不自胜,连连谢过,然后心中突然想道:这句“久承天上恩波”,到底是说我家承恩已久,还是表示他希望我家继续对朝廷忠心耿耿,才好“久承”这“天上恩波”?

    亦或者,他口中的“天上恩波”还别有所指?

    至于“百粤榷尊,两江上郡”,岑凌倒是觉得泗城受之无愧。

    早年间就有广西布政司上奏朝廷说起广西土司情况,说“诸土司惟田州、泗城最强,南丹次之。田州临大江,地势平衔,沃野方数百里,精兵数万,一呼即应;土酋桀骜反恻,时与诸土司为难,故未瞰窥我内地。泗城方千余里,兵胜田州,散居岩洞,石城险绝,芭蕉关尤峻而固。”

    后来田州经岑猛之乱,被朝廷分割了一部分出去,实力衰落不少,广西布政使司上疏朝廷时则说:“泗城延袤最广,兵力最劲,与庆、田、镇安诸州互相雄长。”

    可见如今的泗城州,完全称得上是地广、人多、兵强,这不是“两江上郡,百粤榷尊”又是什么?

    唯一的麻烦,也就是内部出了乱子,居然被黄玛这厮暗中软禁了兄长,又据守着易守难攻的凌云城,搞得泗城虽强,却只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否则去年平定八寨之乱时,怎会让思明府拔了头筹,立下土司之中的第一功?

    再加上黄芷汀这丫头现在不知道怎么想的,好像就认准了高巡按……要说这高巡按,厉害是厉害,背景也是真的强,可是再怎么说,他这个巡按毕竟只做一年啊!

    黄芷汀这丫头做决定也未免太轻易了些,万一明年高巡按回京之后,新巡按的治政思路跟高巡按南辕北辙,我倒要看你怎么办才好。

    正思索间,忽然发现前面似乎从山上下来了一队兵马,瞧着至少有大几百人。岑凌目光一凝,仔细看了看那队兵马打着的旗帜,转头对高务实道:“按台,凌云城派人下来迎接按台大驾了,下官看见了罗斛黄家的旗帜——哦,罗斛黄家就是黄玛他们家族。”

    高务实点了点头,问道:“黄玛本人来了吗?”

    “现在还不知道。”岑凌眯着眼睛看着前方,道:“来了大概八百人,若是黄玛也在的话……”

    高务实摇头道:“就算他来了,本按现在也不会动他,你不要急,且看着吧。”



    “黄、王、覃、杨、潘、许、李,泗城七大土目家族全都来了。”岑凌说出这番话的时候,目光闪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高务实倒是面色淡定,以他的身份而言,大土司值得注意,而土目嘛……再大的土目,如果没有朝廷承认,那就永远也只是个土目,没有独霸一方的权威。

    当然,所谓泗城州七大土目家族,这一路过来的时候,岑凌已经跟他说过了。

    大明太祖以后,泗城岑氏土司的势力当时已经涉越红水河北岸,辖境扩大,再划甲分亭,由所属头目世袭土职。如黄玛家族迁衬江以北的罗斛,当时有八甲三亭,王氏守桑即长雹十甲,覃氏、杨氏分守上林八甲,潘氏、许氏分守潞城八甲,李氏分守天峨二甲。

    各头目世袭土职,各招佃户,各抚其民,而听制于土州,形成了泗城州从土知州,到头目、甲目、亭目的政治与经济相结合的统治体系。

    不过,泗城岑氏统治体系在高务实看来过于严苛。

    岑氏土司在泗城是按照他们自己的意愿颁定赋税课章的,不受朝廷制度限制,其征兵役民,裁断民讼纠争等权力,也是不受朝廷制度限制的。

    根据岑凌此前的介绍,在泗城州,凡是有民事纠纷闹到州署除,土司除索取差役、开牌草鞋费以外,还要交一条长夫或数条长夫礼。

    有刑事案件到署,除膳食及开牌草鞋费外,还要交红袍过山礼、站堂捕案费。受拘押的犯罪嫌疑人,要收取数量不一的入笼出笼钱。

    土司刑具行法,有手铐脚镣、夹棍、皮鞭、铁索、站笼、枷号等,名目很多。土民对土司的役使,不得违抗。

    土司限制土民居住、穿戴、行为规矩,不许土民建高屋,在同一地点土民建房一定要低矮于土司官族房屋;不许骑马出门,只能步行;不许土民穿长衫马袍、白色衣服,只能穿黑、灰、蓝衣服;不能撑伞赶圩,嫁女不能坐轿。

    土民不能与岑氏庄民同宴席,与庄民一起出门时,土民不能走在庄民前面。

    土民不能进官办学堂读书,不得参加科举。土民见土司家族人,须半跪,见土司家人,须全跪,见土司则须匍匐于地叩头。逢土司出巡,土民须在路边叩头迎送——这一点和思明府土民给黄芷汀磕头一样。

    这条上山的山路不算很陡,但却很长,双方老远就互相看见,结果迎面走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才碰上。

    巡按队伍丝毫不停,不疾不徐地前行,而凌云城的队伍却在离巡按队伍约莫一里左右时开始出现变化,大队人马分作两边,于道旁列队。

    坐在马上的七大土目也都下了马,徒步向前迎来,在高务实的巡按队伍靠近后,在一名四旬年纪的土目带领下齐声道:“泗城土州土目、凌云城守备官黄玛,携泗城六土目参见按台,按台金安!”

    一边说着,动作也不含糊,七个人齐齐下跪俯首磕头。而他们身后立于道旁的狼兵也随着他们的下跪而下跪。同时,七大土目是一叩首,狼兵们则是三叩首。

    这规矩并非朝廷的规矩,高务实也懒得去理,轻轻一夹马腹,上前坐在马上俯视跪在自己面前的七名土目,却并不急着让他们起身。

    七大土目都没敢轻举妄动,老老实实跪着。

    高务实看了一会儿,才用十分不满的语气问道:“哪个是黄玛?”

    跪在第一位的那个中年人把身子再伏低了一些,大声道:“下官黄玛,请按台金安。”

    “你就是黄玛?很好,本按有话问你。”高务实用漠然的语气道:“本按既来泗城,泗城土知州岑绍勋为何不来迎接?”

    黄玛动也不动,答道:“回禀按台,本州土知州岑公近年来身体不适,患病不能当风、不能见人,因此无法前来迎接按台,但已嘱咐下官等人妥善接待,并代他向按台诚恳致歉。”

    高务实轻哼一声:“不能当风,不能见人?这是什么病啊?”

    黄玛好像早有准备,答道:“回禀按台,这是中了一种瘴疠所致,此病可传染,患者需卧于净室,背光背风不见生人,否则无病之人亦可染病,全身溃烂,不拘部位。”

    高务实翻了个白眼,心道:欺负我不懂医术?你说的这特么是麻风病吧?

    不过,他不打算纠结这件事,只是冷冷地道:“既是岑知州染病,姑且免了他不敬上官之罪。但尔等身为属吏,为何没有界迎本按?莫非以为朝廷天威,竟到不了你这泗城州么?”

    呃,这话就是没事找事了,界迎这种事只能算潜规则,朝廷可没有要求的。

    然而黄玛仍然能够忍住,答道:“按台容禀,非是下官等人不敬按台,实在是因为这几日诸方土司汇聚凌云城内,听说知州岑公抱恙,都想前往探视,恰巧岑公又因为担心不能亲迎按台,心忧如焚,以至于病势加重,下官等人身为土目属吏,片刻不敢稍离,因此错过了迎接按台大驾的时间,下官等人罪该万死,请按台降罪。”

    这番话自然是典型的官场屁话,不过高务实却仿佛当真了,淡淡地道:“哦,那你觉得,本按该怎么给你们降罪啊?”

    黄玛脾气再好,到这时候也有些忍不住了,虽然依旧跪着,但却直起身子,道:“那要看按台的意思,岂是下官自己说了算的?”

    高务实恍如未见,淡淡地道:“你是几品官?”

    黄玛一怔,没明白高务实的意思,但还是答道:“若依朝廷规制,下官八品。”

    高务实露出一抹笑容,淡淡地道:“八品啊……黄土目,黄守备,你可知道巡按御史对于地方六品及以下官员,有‘小事立断’之权?”

    黄玛心头一跳,忍住心惊,答道:“下官僻处荒野,对此不是很清楚。”

    高务实淡淡地道:“那本按不妨告诉你,你说罪该万死,本按是真的可以让你如愿的,甚至不必请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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