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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说实话,此时的台湾岛,哪怕是对高务实来说,意义也不大,他有很大程度上是由于领土观的原因,才非要派人去台湾的。

    不仅是派人去转一转,还在考虑怎么开拓台湾、移民台湾。

    毕竟,“台湾自古以来就是中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我没来也就算了,没那个实力也就算了,可既然来了,也有实力,那就非得把这事儿给坐实了不可!

    况且,台湾又不是发展不了,这地方直到此时都没发展起来,其主要原因还是没有足够的汉人。

    至于为什么汉人少,原因主要有两条。其一是历代大陆朝廷不重视这块蛮荒之地——海南岛离那么近,都没怎么开发,何况是离得更远一些的台湾岛?

    其二是台湾的环境,在这个时期还是很艰苦的。首先是热,此时的台湾岛湿热异常,比差不多同纬度的广东广西还要湿热,甚至超过安南,海盗们那是没办法,能有个安身之所当老巢,也就顾不得许多了,否则谁肯来这里啊。

    其次是热带病严重。此时的台湾由于没有经过什么发开,树高草密,蚊虫肆掠,瘴疠什么的比两广还狠几倍——毕竟两广都开发两千年了,台湾还是原始状态呢。至于疟疾什么的,那就不用说了,这种蚊子快有小孩巴掌大的地方,得疟疾简直家常便饭。

    疟疾啊,哪怕是二十一世纪,都是肆虐非洲的大患,鞑清的虏酋康麻子,在征讨噶尔丹的一次战争中就得了疟疾,以他的身份地位,也差点一命呜呼,寻常人得了还能讨得了什么好?

    占领台湾很容易,但是打败疟疾很难,因为高务实现在手头没有金鸡纳霜,就更别提青蒿素了,有那个技术得是什么年代?

    虽然说疟疾的致死率在后世看来并不算特别高——全球每年有四亿人感染疟疾,死掉的大概两三百万。但是要知道,后世是有金鸡纳霜的,疟疾并非无药可救。

    但是金鸡纳霜据说是十七世纪才被西班牙人在南美,通过当地的印第安人所发现,而到了至少十七世纪末,才被传入中国,当时基本上还是以使用金鸡纳霜树皮来治疗疟疾,直到1820年,才被一位瑞典科学家提炼出了其中的有效成分,制成成品。

    换句话说,已经占据了大半个美洲的西班牙人,搞不好都还没弄到金鸡纳霜,他高务实上哪去找?况且,就算让他去南美找,他都找不到,因为他根本不认识金鸡纳霜树长什么样。

    哦豁,完蛋,没辙了。

    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脑子再好使,也比不上人家随身携带一个什么系统。

    要不干脆不要舍近求远,琢磨琢磨青蒿素如何?

    提炼那是不指望的,直接用青蒿——也就是黄花蒿——行不行?

    当初屠呦呦女士得诺贝尔奖的时候,全国性的报道过这件事,也对青蒿素来过一次大起底,虽然高务实对于医学一贯不是很了解,但他隐约记得,青蒿素最开始的灵感来源,是中国古代的某本医书的记载,可惜书名他不记得了。

    但既然是中国古籍有载,那现在他倒是有一个大优势可以利用——李时珍就被他笼络在京师教学生呢!这样的牛逼人物,能写出《本草纲目》来的大神,怎么着也应该听过或者看过那本古书吧。

    那古书既然后世都有流传,想必至少不是扁鹊的内经外经,也不会是华佗的《青囊书》,在大明就更不可能失传了,去问问李时珍,说不定会有奇效。

    于是高务实特意交代高琦,不要好高骛远,尽量就在沿海“疏林少蚊之地”查探,严禁深入内陆尤其是密林之中作死,一切等他跟李时珍联系之后再说。

    高琦是他的家丁,现在更是“王旁单名”的心腹,交代他不准深入内陆,想必他不会不听,现在就等李时珍的回复了。

    然而高务实并没有在广西等来李时珍的回复,因为意外发生了。

    呃,并不是李时珍发生了意外,是高务实发生了意外——皇帝诏令,高务实提前卸任,以“再定安南”之功,回京陪皇帝告祭太庙!

    告祭太庙?

    祭太庙不是什么新鲜事,也不少见,譬如李成梁在辽东斩首蒙古人几百个,京师这边也要告祭太庙。

    但告祭太庙是分档次的,一般来说有三个档次:大祀、中祀和群祀。李成梁那种,就属于群祀,也就是由官员代劳,去太庙告祭一番,示意子孙表现不错,您老人家看看,又杀了这么多蒙古人,您瞧着这些首级可爱么?

    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而中祀呢,一部分是皇帝亲祀,不过明代皇帝架子比较大,实际上大部分还是分派官员祭祀。

    但如果是大祀,那就非得皇帝亲自出马不可了,臣子是没有资格代劳的。

    比如说享祭,每年的四季春夏秋冬每个季节首月的阴历初一,都要进行祭祀,太庙各个地方的牌位都要捧到享殿,而皇帝会亲自来这里祭祖。被称为“四孟时享”,简称享祭,把当时时令的蔬菜瓜果祭祀祖先。这个就没法代劳,皇帝只要还能动,就得亲自来。

    而告祭,也必然是国家有重大事情才会举行,譬如最简单的例子,皇帝登基或者皇帝的大婚,以及册立皇后之类的时候,都要去太庙的寝殿进行祭祀,这种就叫告祭。

    但这次高务实“再定安南”,似乎对于大明而言,也谈不上特别重大才对啊,这只是把安南人干趴了,又不是把蒙古人干趴了,大明朝廷似乎并没有对安南人多么高看,怎么也轮到告祭了?

    高务实有点疑惑,但是张任提醒了他,张任道:“求真无需多虑,朝廷此举,我看甚是公允。‘再定安南’本就是为皇上复九世之仇,听说皇上得到消息之时极其激动,可见皇上是真的认为此事乃是大功,配得上亲自告祭太庙。

    其次呢,就是广西土司移镇之事,你想啊,他们移镇之前,朝廷连如何处置区区一个八寨之地都左右为难,可他们一旦移镇去了安南,这八寨之地轻轻松松就改为派驻流官了,连肇庆的刘制军都没有再反对,可见此事之重要。所以……恭喜求真,圣心独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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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广西的高务实卸任北归之时,燕京的朝廷重臣们也在为高务实的封赏而伤脑筋。

    皇帝的意思大家都看得很清楚,明摆着是要让高务实“回京重用”的,但问题在于,一般而言经过“调外任”的官员,其升官的路线就变了。

    通常来说,翰林清贵的升官路线,是在翰林院和詹事府坐着冷板凳慢慢熬资历“升级”,通常会长期充任日讲官,顺带的在大比之年放出来做考官,久而久之,最终调吏部或者礼部为侍郎——这是入阁前的准备,要么直接以侍郎入阁,要么升礼部尚书入阁。

    但外任官员则不同,通常只要外任了,很可能就会一直外任,一步一个脚印慢慢往上爬,最后因功上调为侍郎回京,运气好的话,比如任侍郎时年纪还不算很大,五十来岁的那种,也还有机会能入阁,倘若是五十好几甚至六十左右才做到侍郎,那通常就最多干到尚书,入阁是很难的了。

    高务实现在是巡按御史,品衔不高实权大,肯定是不能当同级的七品知县看待,其升迁从正常来说,倘若外放某省,最起码是从四品的按察副使,极有可能兼兵备道;

    也有可能品级上再高一点,做某省的左右参政,参政是承宣布政司下左右布政使的副官,从三品官衔,但实权不如兵备道;

    倘若运气再好一点,直接上左右布政使也不是没有旧例的,不过高务实的年纪实在太轻了,布政使理论上是一省行政一把手,恐怕不太可能给他这个年纪的人。

    如果更牛逼一点,比如个人名望极高、朝中有元老重臣力荐而且皇帝还很看重,从巡按御史直接提巡抚,那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巡抚”本身没有级别,它只是个差遣,论本身级别的话,最低能让人以正四品的都察院佥都御史来兼任巡抚。

    而都察院的特点是它这部门里头没有五品官,正七品往上就只有一个正六品的都察院经历——这个类似于档案办公室的主任。再往上,就直接跳到正四品的左右佥都御史了。

    以右佥都御史巡抚一省是很寻常的事,比如张任这个广西巡抚,就是以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兼任的。

    这就是封建统治、人治社会的特点了,规矩当然要有规矩,但是规矩毕竟是皇帝定的,如果皇帝非要破例,而内阁重臣们又不驳回,那就什么都可以。

    对于心学派的大佬们而言,高务实如果按照外官的升官惯例,最糟糕的结果就是直接升右佥都御史巡抚某省——这个最糟糕是对他们来说的。

    但现在的问题在于,皇帝明摆着不想把高务实当外官看待,他非要把高务实继续当做翰林清贵来用,所以申时行老早就试探性的提出,让高务实去做广东右布政使,被皇帝二话不说就否决了。

    得额外提一句,申时行让高务实去做“广东常务高官”可不是为高务实好,因为高务实把廉州府划回广西等事,让广东官员们对他颇为不喜,再加上两广总督兼广东巡抚刘尧诲是心学派的大佬,跟高务实又因为八寨的安置而有龃龉,高务实真要去做这个广东右布政使,肯定处处受制。

    皇帝驳回了,申阁老却毫不气馁,又推荐了一次,这次是以高务实上回禀奏时,提到缅甸异动、要求云南方面重视,推荐他为云南巡抚。理由很好说:熟知西南边情,办事练达,处置果决。

    谁说申阁老没气魄来着?

    瞧瞧人家这大手笔,二十岁都还差点的巡抚他就敢推荐!

    不过换个角度看,情况就不同了:申阁老是何等不乐意让高务实回京任职啊!

    要知道高务实回京任职的话,十有**是去翰林院或者詹事府坐冷板凳,看起来可不会有什么实权的,然而申阁老就觉得,他就算回京坐冷板凳,对心学一派的危害却比当云南巡抚还大!

    这就好比是个毒疮,长在脚上哪怕病变了,顶多就是那只脚受影响,但倘若长在脑子里……哦豁,完蛋。

    申阁老看得极其明白,别人在翰林院和詹事府是坐冷板凳、熬资历,他高务实可不是,只要让他回京,他就一定能随时影响皇上的一举一动!

    更何况,他立下这么大的功劳,只是给他“官复原职”怕是说不过去吧?然而即便他只是官复原职——他被“降”为巡按御史之前,可是已经得了日讲官的差事的。

    别人去做日讲官,无非就是隔三差五给皇帝讲讲课,干不了什么别的事,也影响不了皇上什么,可你让高务实去试试?

    不用试,根本不用试!

    申阁老脑子里已经能够脑补那个画面:皇上但凡有点什么“疑难杂症”,拖都要拖到高务实“上课”的时候去问他!

    嘿,他高务实以前做伴读、观政的那会儿,就被人戏称是“小阁老”,如今要是再让他做了日讲官,那该是什么了?

    隐阁老么?

    那还要内阁干嘛!

    日讲官,是翰林清贵们走向阁臣的捷径,申时行自己也是这么过来的,他自然不敢想办法毁了这条路,而且也做不到,所以他只好想办法让高务实别走这条路,哪怕拿一个巡抚来换,申阁老都坚定不移。

    申时行这次的推荐上去,皇帝也犹豫了,一任巡抚啊,这可是混资历的绝佳位置。

    虽然对于别的官员来说,一任巡抚干完,说不定又调任别处继续干巡抚,官运一般的那种,有时候能连着到几个省轮流做巡抚,在巡抚这一级蹉跎十年二十年都不奇怪。

    可是,那是对于别的官员来说的,高务实既然是他朱翊钧早就确定了的辅臣,一任巡抚做完,回京就是侍郎啦!

    比方说云南巡抚这种位置,按高务实在广西的做派,以及他关心缅甸局势的这种趋势,让他去做这个巡抚,几乎摆明了会打仗。而在朱翊钧看来,安南这么要命的地方,务实也是说拿下就拿下,区区缅甸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到时候,给个兵部侍郎简直理所当然。

    而他本身是以文名著称的,又有两大战功在手,这个侍郎又能干几天?还不是只要等兵部尚书出缺就能顶上,然后再找个机会,那就入阁啦!

    前后估摸着就只需要五年多的时间,他二十五岁之内就能入阁,创造大明官场的神话!

    创造这个神话,朱翊钧是完全乐见其成的——瞧瞧朕钦点的“二百年来真魁首”,就是这么厉害!这岂不是一场君臣相得的好戏么?

    所以皇帝就犹豫了。

    然而内阁方面又是另一幅景象。郭朴得知申时行推荐高务实为云南巡抚的时候,先是愕然楞了一会儿,然后就沉吟不语,最后摇头道:“拔苗助长,非其时也。”

    张四维也是捻须盘算了半天,才道:“确实不妥,求真原是‘天上神仙’的路数,因事外放本已不妥,如今好容易得了事功,正好回来重入翰林,怎能继续外任?此于名声不妥。”

    张四维的意思是,我这外甥天生就是在中枢做“天上神仙”的路数,老外放是个什么道理?

    大明的风气摆在这里,外官实权再大,也不如翰林清贵的名望。他蒲州张家以前是个商人之家,到了他这里才逐渐提升了门第,因此对这种事看得极重——就好比高务实的母亲张氏,其他方面都好说话,但只要涉及到门第问题,就很固执了,这是同一个道理。

    许国倒是有不同意见,他沉吟了一会儿,才道:“我倒是觉得,求真如果去做这个云南巡抚,说不定倒也有好处,譬如说刚才凤磐公提到的事功——求真这次已经有一个实际上的灭国之功了,可惜这次没法明说,恐怕不能按灭国之功来给封赏。

    但如果他在缅甸再来一次安南之战,这个灭国之功可就不好抹杀了……毕竟安南是内属,而缅甸可是外藩。届时,说不定他能和王新建一般,拿个世爵也是有可能的。”

    这个倒是张四维没有考虑到的,所以他这么一说,张四维立刻就犹豫了。

    世爵啊……虽然武臣的世爵不太值钱,但文臣的世爵可就值钱了,而且是异常值钱!

    实际上,现在武臣的世爵都不好拿,李成梁三天两头“大捷”,到现在也就混了个流爵。而戚继光等人,剿了不知道多少贼,抗击蒙古十年,打退蒙古人也不知道多少回,甚至连个流爵都没捞到呢。

    大明的爵位有多难捞,由此可见一斑,连武臣都难拿,何况文臣的?

    郭朴却看得比较开,道:“官大官小,爵有爵无,对于皇上而言,都是小事,因为只要皇上肯给,总是能找到理由给的。所以老夫还是觉得,不必因为当前的一点好处,就忘了最要紧的事——那就是皇上的态度。”

    还是快退休的人能够跳出利益窠臼看问题,张四维被郭朴一提醒,也点头道:“然也,只要求真能回京,其他的事情都好说,不必急于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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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中有什么大事,高务实一直都是能够得到消息的,高陌在京师的工作中就有这一条,不过由于高务实正在旅途之中,这次的消息稍稍耽搁了一下,信使和高务实错过一段路才发现,等追上高务实,他都已经到了新郑了。

    龙文雅苑因为自从改做了状元第,规制上得到了提升,张氏好面子、重门第,自然该添上的都得添上。

    一些装饰物就不细说了,在高务实不在的这大半年里,最明显的变化是新修了一座魁星塔。

    魁星塔也叫状元塔,算是状元独享的荣耀,不过塔的形状与普通的塔没有太大差别,只是高家这座塔修得有点大。

    高务实在塔下看了一眼,估摸这塔得有十几丈高,而且位置很显眼,南面双洎河,迎河正对着新郑县城,想必在县城北望,第一眼就能看见他这座状元塔,实在是……高调。

    这座状元塔高耸雄峙,造型优美。最上层正南面镶嵌着“文运开天”石刻匾,在塔身第五层三个窗口,有石雕“指日高升”、“魁星点斗”、“天官赐福”等传说故事的人物形象,栩栩如生。

    其中,石雕吉祥图案“魁星点斗”是采用会意文字的形式,画面上有一魁星,魁星神像头部像鬼,一脚向后翘起,如“魁”字的大弯钩,左手捧着墨斗,如“魁”字中间的“斗”字,右手执笔,单足站立在鳌头之上,意寓用笔点定中试人的姓名,这个人物形象也组成一个草体的“魁”字,取魁星点斗、独点鳌头之意,形象生动,拼字巧妙。

    所谓“魁星”,就是北斗七星中前四颗星,即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的总称,主文运、文章,在科举考试中,取得高第称作“夺魁”、“魁首”,高务实是状元,且是六首状元,皇帝钦点的“二百年来真魁首”,是以张氏对这个“魁”字形象很是花了些心思。

    这塔的塔身嵌有青石阳刻的“惜字”两个大字,意思就是字面意思,意为珍惜文字。

    古人认为文字是神圣和崇高的,为圣人所创,即使只是对写有文字的纸,也不可随意丢弃或污损,必须焚烧于塔中。所以“敬惜字纸”,可以算是时人追求读书入仕的象征。

    看得出,张氏对高务实这个儿子给她带来的荣耀,是相当满意的。

    但她越是觉得儿子荣耀,高务实要说服她也就越难。

    状元塔不远处的小凉亭下,高务实站在母亲张氏身边,张氏坐在一把紫檀木椅上,微眯着眼,也不知是睡是醒,但应该是正听着高务实慢慢讲述自己在安南的经历。

    能让高务实“罚站”的人不多了,但张氏显然可以,别说罚站,就是罚跪也没得争辩。

    也幸好高务实虽然不会什么“武功”,但总归是保持着适度锻炼的人,倒还不至于站不起。他就这样慢慢地说着,从午后一直说到了黄昏。

    张氏偶尔问一点细节,但大致上只是默默听着,除了高务实和黄芷汀一起被潭底潜流吸入地下河的时候,明显见到张氏轻轻放着的手猛然抓了一把扶手之外,她的神情基本都很放松。

    流云东去,落日西沉。高务实也终于说完了。

    时值夏日,天色还亮堂得很,张氏也不着急回房,只是起身从凉亭里慢慢走了出去,高务实则紧紧跟上。

    侍女们还是远远看着,没得到命令不敢前来。

    张氏走上如城墙一般的院墙上,看着双洎河的河水,缓缓地道:“听起来这姑娘还算不错,但她土司出身,自己现在也是一方土司,甚至还能带兵打仗,实在是武烈了些,性子恐怕有些桀骜,不会太驯服。”

    高务实平静地回答:“这要看对谁。”

    张氏不禁失笑,揶揄道:“你是说,对你还是驯服的?”

    “算是吧。”高务实倒是颇不客气,不过听起来只是平常回答,语气中并无得意。

    张氏有些意外地打量了儿子一眼,叹了口气,道:“你和为娘的说这么多,想来是希望娶她为妻?”

    “是。”

    “倘若只是纳妾,纵然她已有诰命在身,为娘的也可以答应你。”张氏又叹了口气:“但是娶妻却没那么简单。”

    “娘亲不同意?”

    “我同不同意还不是最关键的……你可有问过你父亲的意思?”张氏摇了摇头:“你不要以为你父亲对你不闻不问,这些年所有关于你的消息,他都是很关注的,只是因为过去的一些事和一些情况,他心里始终有道坎,不想迈或是不能迈过去罢了。”

    这倒是个新情况,高务实有些疑惑,问道:“娘亲所指为何?”

    “三伯当年为国子监祭酒,认识的考官很多,连着几科考官都是他的熟人,因此不愿你父亲参考,结果蹉跎了他近十年……可他是老幺,自小受他三兄照顾最多,又没法反对,只能怏怏不乐,学业也荒废了不少,最后待得能去考试了,考个孝廉也就到了顶。”

    高务实有些明白过来,看来自己这位父亲虽然是个乖弟弟,但心里未尝不觉得是三伯耽误了他的前程,只是没法明说罢了。

    “所以,娘亲的意思是说,父亲对三伯有些芥蒂,昔日儿子随三伯进京,他也就只是冷眼旁观,甚至认为这是三伯给他的一种变相补偿?”

    “可能是,也未见得完全。”张氏微微摇头:“他的想法可能更复杂一些,但他不肯说,谁又知道他究竟怎么想?但是不论如何,他对你一定是寄予厚望的,为娘可以保证这一点——他很希望看见你达到他没有机会达到的高度,以此来……证明些什么。”

    高务实有点头疼,听起来他这父亲是把自己当年的雄心壮志寄托在自己身上了,所以什么事都希望自己是最好的,考试这一块已经没得说了,可能现在连娶妻他都有一种攀比心态。

    果然,张氏轻轻叹了口气,道:“你父亲和为娘的当时成亲,他心里未尝没有遗憾,因为你三伯母是官宦出身,而为娘只是商贾之家。幸好你大舅给张家争了口气,才算是抬高了蒲州张氏的门第,后来你父亲才慢慢心平气和了下来。”

    她转头看着儿子,露出一抹苦笑:“你当为娘看重门第只是一厢情愿?唉……你娘我当年已经吃够了这个苦头,门不当户不对的,就算嫁进门,也要遭受无数的冷眼、奚落,你可曾为那位黄姑娘想过这些?”

    高务实默然无语,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张氏又道:“现在,你知道为娘为何要搬出高老庄,在此处花这么大一笔钱,给你修这龙文雅苑了?”

    原先是不知道,但现在知道了,除了什么给高家留一个安全的避难所,万一流民四起也不会被洗劫之类,看来更关键的是出一口气——当年你们瞧不起我六房,现在我儿子不仅有的是钱,而且还是六首状元!

    张氏见高务实不答,又道:“就算你说,那位黄姑娘入门之后,大概也很少会留在新郑老家,见不着几个家里人。可是,你成亲难道不回来?祭祖难道不回来?甚至哪天我或者你父亲走了,你也不回来?你只能回来,可到那时候,她一个做惯了大土司的女子,在你家里遭人冷眼、遭人嘲讽,会发生什么事,你考虑过吗?”

    “还有,你不要忘了,你小的时候,是由于早有神童之称,被你大伯亲自开蒙教导,然后又被你三伯重视,甚至带去京城,留在身边亲自指点,这才没有经历过多少冷嘲热讽。可是,你去问问务观、务勤他们,他们没有你的神童名望,这些年来受了多少奚落嘲讽,说是‘贾人之子,铜臭满身’……你在京师赚的钱越多,他们在新郑受到的讽刺就越多!只是那些人不敢当着你的面说起这些话罢了。”

    “之所以这次你让务勤去安南,为娘没有反对,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在这里。务观毕竟是过继去了三房,现在也荫官了,今年就要去京师尚宝司上任,可以摆脱这些。但务勤他们却没个着落,因此你让务勤去安南,对他而言也是一个解脱。”

    高务实皱眉道:“哪些人说这些话?”

    “你问清楚了又能如何?嘴长在人家身上,当着你的面不说,私下对你指指点点的,你能如何?便是皇上,也禁不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何况是你?”张氏叹道:“出身本是天定,但若是努力一些,也可以改变。只是这改变,有时候自己这一辈未见得能享受得到……或许你们男儿可以,就像你大舅,他高中之后,谁敢笑他?可是像为娘这样的女子却不行,有一个你大舅这样的兄长就已经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了……那位黄姑娘的兄弟,你瞧着可有能高中进士的么?”

    黄芷汀的两个弟弟?快别提了吧,大弟弟屁事不懂,尽干蠢事,纯粹一个纨绔子弟;小弟弟倒是老实一点,不过瞧着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长处,将来就算做土司,估计也就是个“守成之主”。

    指望这两位考进士?我还不如指望红河水倒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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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途经新郑,高务实并没有能够说服张氏,但他并不气馁,因为他发现自己要“说服”的原来并不是母亲张氏,更多的反倒是父亲高揀,以及……现实。

    按理说,以他高务实的身份,成亲娶妻这种事,如果父亲不同意,在这个时代基本就是死局了,然而他却并不担心,因为他觉得说服父亲比说服母亲容易。

    通常来说,女人的固执有时候是不讲什么道理的,因为女性相对而言更为感性,她觉得是这样,就可能认准了一定要这样。然而男性则不然,男人多数会更实际一些,更容易因为现实情况的变化而“变通”。

    之所以政治家多男性而少女性,除了社会根源问题之外,这一点也很重要,这不是什么公平不公平的问题,而是天性使然。极个别的例子当然会有,但整体趋势就是如此。

    就好比一个男性政治家可能会因为利益原因,面对百万人战死沙场、数千万人流离失所也冷然下令,但同样的事放在一个女性政治家身上,就几乎无法想象了。

    天生阴阳,各有所长。

    武则天善权术,能够驾驭众臣,做了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自然是厉害的,可是武周一朝的对外战争却实在有些丢盛唐的脸面,这或许就是差异。

    所以高务实之前一直担心的就是母亲这里解释不通,但如果是父亲,就反倒好办了。至于他心里有什么小芥蒂,有什么小傲娇,那都是小问题。

    带着一丝轻松,高务实离开新郑,继续北上。

    六月二十二,七品小官、监察御史高务实轻车简从的抵达京师——轻车简从纯属扯淡,到了卢沟桥之后,他的家丁队伍才离开,去了见心斋校场,只留下高务实和曹恪主仆两人带着四名家丁进城。

    装模作样一直都是高务实的拿手好戏。

    不过,这次发生意外了,有人不打算让他悄然进城。

    京城南门永定门之外,旌旗招展,兵甲如林,外有精挑细选的京营两万余人,内有锦衣卫仪仗约三千有奇,最中心则是明黄龙旗飘飘,大明皇帝朱翊钧一身戎装,骑在一匹毛色纯白的骏马之上,面带笑容望着由南而来的高务实。

    朱翊钧头戴薄狐皮圆帽,身穿明黄方领对襟罩甲,不缀甲片、甲钉,衣身饰有云肩膝襕云龙纹样,前襟缀一排圆形小纽扣。罩甲下穿红色交领窄袖直身长衣。腰上束小革带,形制及带銙数量与常服革带相同。带上悬有弓袋、箭囊、茄袋、小刀、牙箸等。

    看装备倒是齐整,仿佛直接能去打仗一般,不过这白马……只怕不太方便打仗用吧?

    朱翊钧当然不准备打仗,他连皇城都难得出一回,随便乱跑还要被喷,怎么可能上阵打仗?这也就是借机过过干瘾,借口高务实这次立的是战功,非要实现他之前的许诺,来个什么“朕为将军解战袍”——就是他之前引用过的世宗嘉靖的那句诗。

    文武百官都只能暗地里翻白眼,高务实的确是指挥了这次安南之战不假,可他怎么就成了“将军”了的?他一个巡按御史,在广西内指挥兵马,名义上都只能是监军,那次思明州之乱,之所以是他去,还是因为张任病重,不得已请他代劳了一下罢了。

    至于安南之战……唉,咱们能不能不要摊开来说事?这场仗本质上是一场私人战争,朝廷没出一兵一卒,甚至连个铜板都没出啊!

    但是也有人看到了更深的层面:这说明什么?

    说明皇上认为只要是高务实取得的胜利,就是他的胜利!

    他跟高务实之间的关系甚至亲密到了这种程度!

    高务实老远就看见前面的情况了,先是愣了一愣,继而心里也有些诧异,暗道:不是吧,你要是早说迎接凯旋,我好歹也带点兵在身边,你现在这么一搞,我身边才五六个人,搞得好像我是王玄策,单骑灭国了一般。

    不过,不等他左思右想,前方已经来了一队骠骑,打头一人骑着高头大马,一身华美戎装,要不是脸色有些紧张,看起来倒也威风凛凛。

    来人竟是大熟人,跟他“亲如兄弟”的成国公朱应桢。

    “哈哈哈哈,求真,你总算是到了,你要是再磨蹭一会儿,今儿永定门外这三万人非得晒死几个不可……快快快,圣上让我来迎你过去,他要给你解战袍呢!”

    高务实吃了一惊:“我哪有什么战袍?”

    这还真是实话,这位爷连唯一算得上亲自指挥的一场渡江战役时,身上穿的都是特赐的大红纻丝飞鱼服,战袍什么的,那是真没有。

    谁知道朱应桢哈哈一笑,把手一摆,朝左右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侍候高龙文更衣!”

    卧槽,你们还真是演戏演全套,连服装都包了?

    高务实刚怔了一怔,就见朱应桢带来的这一队骑兵里三层外三层把自己围了一圈,高大的战马完全遮蔽了他这个呆在最中间的人,外头如论如何是看不见里面的情形的。

    然后就有几个骑兵跳下马来,从马背上卸下几个小箱子,分别打开,拿了一套直身和罩甲,点头哈腰地递给高务实的家丁们——他们自觉身份不够帮高龙文更衣,所以交给高务实的家丁。

    高务实叹了口气,他倒是不怕在人前换衣服,何况全是男人,只是觉得朱翊钧这出戏未免有些胡闹,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自己不太清楚的内情。

    朱应桢笑眯眯地道:“求真,这套罩甲可是哥哥我特意为你量身打造的,你可别小瞧了,足足花了我六百两银子呢。”

    高务实跟朱应桢关系密切,直接没好气地道:“应桢兄,你就别胡吹大气了,我看你是被人宰了还帮人家数钱,王家军械厂的盔甲比这坚固得多,一套也就几十两,你这套纸糊的玩意儿能值六百两?”

    朱应桢大摇其头:“这你就不知道了,这套罩甲轻便归轻便,可不是什么纸糊的……哎呀,你别啰里八嗦了,赶紧换完了咱们好过去。”

    高务实一边换衣服,一边问:“皇上今天到底是要唱哪一出啊?”

    朱应桢嘻嘻一笑,道:“你不要怕,不是《公孙子都》。”

    高务实一怔,诧异道:“应桢兄,你提《公孙子都》作甚,我又没有暗箭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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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务实不太看戏,而且大明万历时期的戏剧还不是特别丰富,主要是以昆曲见长,而昆曲呢……说实话过于文雅,虽然眼下的高务实已经听得懂了,但他一个在后世的泛娱乐时代生活过的人,看这个时代的戏剧实在还是觉得太乏味了些。

    不过朱应桢说的《公孙子都》,他还是知道的。

    公孙子都,又称公孙阏【è】,姬姓,名阏,字子都,春秋时期新郑人,周室郑桓公之孙,郑武公的弟弟公子吕之子。此人为郑国公族大夫,春秋第一美男子,武艺高超,相貌英俊,深得郑庄公宠爱,但是……心胸狭隘、嫉贤妒能,乃是“暗箭伤人”这个成语的来历。

    这出戏的大概内容是公元前七百十二年,周室衰微,列国争霸,郑庄公假天子之命,以颖考叔为帅,子都为副帅,出兵讨伐许国。

    子都因为嫉妒,欲抢头功,乘颖考叔破城摘旗上楼之际,发冷箭射死颖考叔,大胜回朝。而郑庄公为褒奖他,却将颖考叔之妹颖姝赐嫁子都。

    子都心内惶惶,一再推辞,祭足大夫明察秋毫,后探得真相,与庄公一道,暗地周旋,既爱惜英雄,又要让其知道有罪,于是重重施压。

    子都新婚之后,对其倾国姿容满心欢喜,然而当颖姝要他答应报杀兄之仇时又满心忧虑。酒醉之后,梦考叔鬼魂取命,更是胆颤心惊,满心懊悔。

    而后,拜帅台上,伐许得胜归来的子都终于忍不住透露杀考叔之实,颖姝万念俱灰,跳拜帅台而亡,子都亦不听郑庄公劝阻,堕台而死。

    高务实觉得,朱应桢这厮是不是读书太少,搞不清这出戏的意思在瞎说——你是要暗讽我嫉贤妒能,还是暗箭伤人啊?亦或者,是诅咒我将来不得好死?

    虽然不管从哪方面来看,朱应桢都没有这样的理由,但高务实想着想着,还是不自觉的皱起眉头来。

    朱应桢先是在笑,继而感到高务实的表情不太对,楞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惊出一身冷汗,连忙一拍脑袋,大声道:“该死该死,愚兄该死!怪就怪愚兄读书少,用错了典故了……求真,你且莫恼,我只是想说皇上没打算嫁妹妹给你,没别的意思。”

    高务实看了他一眼,发现他是真的惊出汗来了,额头冷汗直流,松了口气,有些无语地道:“应桢兄,不是我说你,你虽然是武勋,多少也读点书,用不好的典故就不要乱用。”

    “是是是,求真教训的是,愚兄一定改,一定改。”朱应桢不敢多话了,老老实实看着高务实换完了戎装,这才让人又牵出几匹马来,让高务实几人上马。又好心好意的问高务实会不会骑马,要不要让他安排几个骑兵在身边照看着——原来这厮的骑术也是个空架子,之前脸色紧张就是生怕在这么多人面前来个坠马,那就太丢成国公府的面子了。

    谁知道高务实随便一摆手:“骑着马杀敌有点难,但光是自己骑骑,还是不妨事的。”

    这话不是自吹自擂,他的骑术经过十年锻炼,是真的挺不错了,至于不能杀敌,更多的是因为他根本不会武艺的缘故,反而不关骑术太多的事。

    朱应桢一翘大拇指:“你还真是文武全才啊,了不得,了不得,待今后得空了,愚兄定要找求真好好请教请教。”

    说话间,这一队骑兵变成了高务实领头,堂堂成国公爷随行的画面。

    当他们走得近了,大概离皇帝的御驾百步左右时,司礼监秉笔、御马监大太监陈矩悄悄做了个手势,锦衣卫大汉将军们齐声高呼:“大明万胜!”

    又往前走了五十步,赞者高呼:“广西巡按御史高务实领兵南征不臣,得胜归来,为大明贺!”

    大汉将军们跟着高呼了一遍。

    又二十步,赞者又高呼:“广西巡按御史高务实领兵南征不臣,得胜归来,为圣上贺!”

    大汉将军们这次换了台词,变成了:“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务实再上前二十步,站定——这是刚才朱应桢告诉他的。

    朱翊钧笑吟吟地看着他,翻身下马,但落地之时,右腿似乎略有些吃力,他伸手用力扶住马缰,这才稳住身形,然后又恢复了笑容,朝高务实走去。

    高务实下拜行礼,朱翊钧上前抓住他的手,将他扶了起来,大声笑道:“朕乃九五之尊,口含天宪,答应的事,就一定要做到!来,朕今日就兑现承诺,亲自为你‘解战袍’!”

    说罢,他将高务实扶直,对连连婉拒的高务实小声道:“别啰嗦,我是故意的。”

    高务实一时搞不清朱翊钧到底想干什么,但皇帝都这么说了,他还真不好继续推辞,只好站着不动,任朱翊钧施为。

    好在朱翊钧说是解战袍,其实只是把他的罩甲脱下来,然后就大笑着道:“好好好,不愧是朕的伴读,有点陈庆之的意思。”

    高务实忙道:“圣上过誉了,臣岂敢当?”

    朱翊钧这话的主要意思在于“伴读”和“善战”。陈庆之虽然后来以善战闻名,连红朝太祖都说“再读陈庆之传,为之神往”,其当时便有“名师大将莫自牢,千兵万马避白袍”之称,但实际上,他早年就是梁武帝萧衍的伴读出身,曾经陪着萧衍下了二十年棋。

    朱翊钧这话显然意有所指,只是不知道他话里的重点到底是“善战”,还是“伴读”。

    但是朱翊钧今天力捧高务实的意图十分明显,说完这话,又往高务实身后走了两步,一把抓起高务实刚才那匹马的缰绳,笑着道:“来,高侍读,朕为你执缰,以谢你为朕复九世之仇!”

    嗯?我现在早就不是“高侍读”了啊,这话从何说起。

    高务实吓了一跳,这次是真的不敢上马,皇帝迎接就不得了了,还执缰?这要是接受了,非被一些嫉贤妒能之辈喷死不可。

    朱翊钧见他执意不肯,这次倒没为难他,便道:“那好,你既然实在不肯,朕也不为难你,不过今日,你得与朕并辔而行,过几日还要陪朕去告祭成祖、宣宗。”

    高务实叹道:“皇上,您这是要做什么啊,臣就怕弹章如雪,睡都睡不安稳。”

    朱翊钧笑眯眯地上了马,等着高务实轻轻一夹马腹上前来他身边,这才道:“有人想把你继续外任,甚至给你一任巡抚,但是朕忽然想明白了,不行,朕还是你要做侍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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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翊钧这次说的“侍读”,是真真正正的侍读,不是什么“假侍读学士”,但也没到侍读学士,就是“侍读”。

    皇帝带着高务实和一众官员进了宫,先是让高务实当场交卸了广西巡按御史的差事,然后当场让陈矩宣布了圣旨:都察院监察御史高务实,授奉政大夫,升詹事府左春坊左庶子、翰林院侍读,充经筵日讲官。

    这个职务安排当然有点讲究,詹事府的左右春坊理论上都有一位大学生,但经常不设,实际上左右春坊的左庶子和右庶子就是两春坊的主官。在左右庶子之上,只有詹事府詹事和少詹事,但詹事也多用来挂名,实际上的主官是少詹事。

    论级别,连“少詹事掌府事”也只是正四品,所以左庶子就更低,乃是正五品,但还是那句话,京官莫看品衔,大学士要不是都挂尚书衔的话,不也全是正五品?

    至于侍读,在翰林院中,除了挂名的翰林院大学士之外,侍读位于侍读学士、侍讲学士之下,与前面这俩学士一样,都设两人。

    其实他这两个官,都属于翰林们的迁转资历官儿,一般而言,翰林官九年考满升一级,哪怕高务实一甲进士乃是“天上神仙”,从他去年担任翰林院修撰来算,正常要升到侍读,还需要八年时间。

    去年他因为纂修《大明会典》有功,从翰林院修撰升詹事府左春坊左谕德,以级别来说的确是连升两级,不过当时他翰林院的官职是保留不动的,仍然是修撰。

    而这次,则不但詹事府方面升官了,翰林院这边也升了侍读,也即是说,去年他被贬之前的最高级别是从五品,被贬不到一年,不仅是官复原职,还升到了正五品。

    由于詹事府本身也早已是翰林院的转迁机构,所以詹事府官员一般被和翰林院官员连起来称呼为府院学官,府院学官的正五品是什么概念?

    理论上来讲,就是只要经内阁推荐、皇帝同意,随时可以担任侍郎的这个概念。

    当然,这只是理论上来说,实际上由于府院学官们很难比功劳,所以升迁一般只能比资历,资历比你老的都没上,怎么会轮到你?

    高务实现在的职务,在詹事府是名义上排第三,但如果不算詹事,那么实际上是第二,不过如果皇帝没有派差遣的话,其实没有实际执掌;

    在翰林院则更靠后一些,名义上要排到第六第七,不算翰林学士的话,就是第五第六的样子,但侍读和侍讲其实一个档次的,也都是设两人,所以倘若把资历也算进去,他估摸要排到第八去。

    但这也很不容易了,不到弱冠之年的侍读,可能他还是头一人。

    至于奉政大夫,这个是文散阶,但并不是正五品初授的散阶,因为按理说正五品初授散阶应该是奉议大夫,升授才是奉政大夫,高务实这里跳过了初授,想必算是嘉奖。

    不过这个没什么用处,明朝的散官制度与唐宋时不同,表现为按官授阶,因此散官的地位与作用下降。

    与官品相配,明散官也分为九品十八级,从九品至正五品及正、从一品每级又有初授、升授两等,从四品至正二品则有初授、升授、加授三等。

    散官的授予办法是,初授或升授某品官,司时赐予初授散官;初考称职时,赐升授散官;再考功绩显著者,赐加授散官。考核平常者,不赐升授或加授散官。

    除给散官外,文官一品至五品,武官一品至六品,经再考,可参照散宫同时授予勋级。因此,散官与勋级既是附加性官衔,又可视为考核制度的补充,但与实职和俸禄并无关系。

    放在高务实身上,只能解释为内阁对他的表现非常满意,属于“功绩显著”的这一类,因此达到正五品的时候,直接跳过了初授的奉议大夫,直接给了升授的奉政大夫。

    然并卵,这玩意儿根本没有实际价值。

    好吧,不管怎么说,经过这一轮封赏,高务实也算是府院学官里头能排进前十的“大官”了,毫无疑问的“储相”之一。

    至于要储到什么时候,这就很难说,万一他头上的这一批人既进不了内阁,一时半会儿又不到退休的年纪,那他也说不定一储就是二十年,这种情况在翰林院十分常见。

    通常来讲,左庶子和侍读都是府院要职,一般会有一个比较明确的差遣,但高务实这次的情况似乎比较特殊,除了一个“充日讲官”外,没有只字片语提及其他差遣。

    事毕,众官皆退。

    高务实被朱翊钧召到文华殿问事。

    朱翊钧的神色一开始很轻松,到了按例给高务实赐座之后,他脸上的神情就逐渐有些暗淡了,叹了口气,道:“尧娥的婚事一完,我就把你召了回来,这次太后没说什么,不过我老觉得,她是很想你继续在外任一两年,等尧媖的婚事也办完之后再回来的。”

    朱尧娥现在封了寿阳长公主,还是和侯拱辰完婚——李太后虽然恼皇帝和高务实多事,但对高务实的识人之明还是比较认可,没有反对这个人选。

    但其实去年真正让李太后非要把高务实外调的主要原因,是由于朱尧媖的“情诗”是写给高务实的,加上朱翊钧居然有胆子把妹妹往高务实家里带,她生怕闹出什么丑闻来,这才坚持要把高务实外调。

    现在只是朱尧娥的婚事办妥了,朱尧媖还是待字闺中的状态,高务实回来当然会让她觉得不稳妥。

    只不过今时不同往日,随着郭朴的辞疏越上越多,他对皇帝的管束也越来越少,有明确的“交还大政”之意,太后虽然能压制少年天子,但并不能直接插手朝政,必须通过内阁之手,而现在内阁主动交权,太后就开始有点有心无力了。

    因此这一次的母子暗中较劲,是朱翊钧略占上风,又或者说,李太后主动退让了。其实李贵妃自己并不能很清楚的判断皇帝儿子的执政水平究竟如何,这方面她基本上是依赖内阁的判断,现在内阁放权,也就反过来说明皇帝的水平还不错,如此一来,李太后觉得自己也不必像过去那样事事看紧皇帝了。

    这就好像在后世,家长本来不会知道孩子的学习成绩究竟如何,判断依据只能是看老师给了多少分,现在既然连老师都说好了,家长自然不太可能坚持认为孩子很糟糕,这也是人之常情。

    这个话不太好接,高务实只能简单地稍稍低头,道:“臣惶恐。”

    朱翊钧摆了摆手道:“你不必惶恐,这件事原来就不关你的事,把你牵扯进来,本就已经是让你平白无故受了连累,甚至去年你调外任,就是一场池鱼之殃,好在你干得不错,让我有机会把你再调回来。”

    高务实笑了笑,没说话。

    朱翊钧又道:“京里最近对你的任命有不少说法啊……我让你只充日讲官,其实是想把这件事冷一冷,实际上,我有件事到时候还得交给你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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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说有事交待臣下去办,通常臣下是不该主动问及的,但高务实似乎不在“通常”之例,他很自然地点头,接口道:“皇上有事只管吩咐,臣自当尽力。”

    朱翊钧道:“先帝时,封贡一事你是全程参与了的,应该知晓‘西怀东制’之策吧?”

    高务实点头道:“臣知晓。”

    朱翊钧微微叹了口气,道:“西怀,就目前来看,还是很成功的,俺答这些年安分了下来,而且你让朝廷大力支持他引入黄教的那个计划,现在看来也颇有用处,听说这两年俺答一直窝在大召寺不挪窝,政务全交给了钟金哈屯,使得这几年边市日盛,我大明也得了不少良马。”

    高务实前不久还在担心右翼蒙古的势力会不会衰落得太快,现在一看朱翊钧的意思,对这个情况却是十分满意,忍不住心里嘀咕,但不好明说,只是点了点头,没吭声。

    朱翊钧却皱起眉头,道:“但是东制……却不太顺利。”

    高务实道:“李成梁干得还不差吧?”

    “不差,也不算好。”朱翊钧面色有些冷,道:“你出去一年,有些事可能不太清楚,李成梁的战绩是有的,但其中……最多有一半实数。”

    这个说法就让高务实很有些意外了,讶然道:“怎么说?”

    朱翊钧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李成梁看起来简直天下无敌了,三天一小捷,五天一大捷?”

    高务实呵呵一笑:“夸张了些,不过大致总应该是赢得多,输得少吧。”

    “那没用的。”朱翊钧哼了一声,道:“那都是朝廷在配合他唱戏呢……务实,你也是知兵的人了,你来说说,真要论善战,李成梁能不能超过戚继光?”

    高务实微微皱眉,摇头道:“这却不好类比,李成梁善骑战,戚继光善步战,自身条件不同,作战对象也迥异,强行类比,恐怕有失偏颇。”

    “呵呵呵呵……”朱翊钧发出一阵不明所以的笑,然后道:“那好吧,我听说马芳致仕之后,被你请去训练骑丁了,你对他应该很有了解吧?那你说说,论带骑兵,李成梁能胜过马芳么?”

    这题目难度就有点大了,高务实皱眉想了想,才道:“臣见过马芳,是个老当益壮、摧坚拔锐的悍将,但臣还没有亲眼见过李成梁,不知道其人如何。”

    “李成梁么……”朱翊钧回忆着道:“他今年也五十几岁了,光从样子上看,倒也看不出有多少锐气,在朕面前战战兢兢的,看起来就像生怕说错话一般。”

    朱翊钧当然见过李成梁——李成梁身为辽东总兵,地处要害,当然是要进京述职的喽。

    不过高务实一听这话就笑了,道:“看来李成梁演技不错。”

    谁知道朱翊钧也笑了,点头道:“哈哈,英雄所见略同,朕也觉得他是在做戏,不过,他肯做戏,说明他还是怕的。”

    他说着,无所谓地摆摆手:“做戏无关紧要,有几个人跟朕说话能不做戏?也就你了……你看,朕给你赐座,你就坐了,朕当时试探了一下,要给李成梁赐座,他‘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呢。”

    高务实哈哈一笑,其实他也做戏,只不过他更清楚朱翊钧想看的是什么戏罢了。

    朱翊钧又摆了摆手,下意识捶了捶右腿,又道:“李成梁在朕面前老实得很,在辽东可不见得老实。他这一溜儿的大捷小捷打出来,要都是真的,朕估计,察哈尔就算不亡,也该半死不活了,可是实际上呢?人家依旧三天两头内犯,今年四月,辽东甚至还搞出一场大败,这事儿你在广西有看过邸报么?怎么说的?”

    “辽阳之败”嘛,高务实看过邸报。

    今年四月,黑石炭部进犯辽阳,明军副将曹簠率军追击,追至长安堡,遇了伏兵,结果千总陈鹏以下三百一十七人战死,失马四百六十匹。朝廷闻讯之后,下令逮捕曹簠,但没有问罪于辽东总官兵李成梁。这次战败,史称“辽阳之败”。

    高务实看到的邸报就是这样,比较简略。

    朱翊钧听罢,冷哼三声,道:“曹簠这个副将,就是李成梁推荐的,乃是他的亲信,其出兵也是李成梁默许的。不过,这倒不是大问题,真正的问题在于,此次战败的损失可不止是三百多人、四百匹马。”

    高务实微微蹙眉,问道:“那么实际损失是多少?”

    “不知道。”朱翊钧脸色更冷了,又哼了一声,道:“辽东现在到底有多少兵,朕这个皇帝都搞不清楚,你若要问,只怕得去问李成梁。”

    高务实皱眉不语,心里则有些奇怪:在原本的历史上,李成梁可是朱翊钧相当信任的大将,甚至可能还因此影响了他后来对李如松的观感,一直放手重用李如松,怎么现在看来,他对李成梁似乎很不满一样?

    朱翊钧见高务实没说话,他也值得高务实在某些事上特别谨慎,没有明确证据的情况下,很少把话说死,于是便道:“辽东有人上奏,说当时战死或被俘的辽东军兵,当有一千五百以上,战马损失接近两千。更有甚者,有御史弹劾说李成梁所报的损失,恐怕只有真实损失的十分之一。”

    高务实皱眉问道:“有证据吗?”

    “没有……怎么可能会有?”朱翊钧哼了一声,道:“但是,言官说李成梁今年上报说要加饷三成,就是为了补充这次大损失。”

    “那么,李成梁自己怎么解释这个加饷三成?”高务实问道。

    “他怎么解释?倒是跟你有关。”朱翊钧摆手道:“他说你们京华今年由隆庆二式改出来一个骑枪款,什么枪身变短了之类,总之辽东官兵颇为满意,要大力采购,但是这枪明明比之前的要短,价格倒是还贵了两三成,再加上多配火枪就要多用弹丸和火药,以及还要先训练一段时间,因此军饷须得增加……兵部去京华问过了,那枪真的比步兵枪要贵,这是为什么?”

    高务实道:“臣才刚刚回来,还不清楚这件事,不过一般而言,应该不是贵在铁料成本上,臣估计……京华可能是需要单独开一条生产线出来,但是所出产的量又不够大,没法分摊成本。这个问题不太好解决,除非这个骑枪款的隆庆二式朝廷买得更多一些,多则便宜,少则贵,做生意大致都是如此。”

    “哦……那这个暂时不去管。”朱翊钧把话题转了回来,又道:“朝廷西怀东制,是为了集中力量先打垮蒙古左翼的元廷,如今李成梁虽然胜多败少,可元廷看起来仍然活得好好的,朕甚是不满,朕总觉得李成梁恐怕不是打不了,而是不肯打得太狠。”

    高务实皱眉道:“皇上是在怀疑李成梁养寇自重?”

    朱翊钧看着高务实,似笑非笑地道:“你那京华商社不是往辽东卖香皂么?朕知道是交给阳武侯府薛家代理的,但是你知不知道,薛家把香皂送去辽东之后,根本没法自行销售,必须转给李成梁,才能在辽东贩售。”

    高务实诧异道:“还有这事儿?臣倒是很久没关注过香皂的买卖了……不瞒皇上,臣这边只管给各个代理商供货,最后他们卖得怎么样,臣这边是不问的。”

    朱翊钧嘿嘿一笑,道:“锦衣卫告诉朕,你那香皂,只要到了辽东,经过李成梁转一道手,什么都没变化,却每块加价三钱银子。另外,朕还知道,阳武侯府拿到的利润都不如李成梁高。”

    自从成国公府的两位老人先后离世,高务实恰巧事忙,现在对锦衣卫已经没有什么控制力了——其实以前也没有,当初是仗着朱希孝的便宜,能够间接影响锦衣卫,现在嘛,他就完全跟锦衣卫失去联系了。

    朱翊钧淡淡地道:“不光是香皂,任何买卖进了辽东,没有李成梁点头,都是做不下去的。而且,本来朝廷的政策是西怀东制,蒙古右翼这边是允许互市的,而蒙古左翼那边是不允许互市的,可是实际上嘛……蒙古人在辽西确实不好做买卖,可是他们在辽东方面却可以通过女真跟大明互市。”

    高务实想了想,道:“通过女真的话……走南市抚顺未免太远,看来蒙古人应该是走北市开原?”

    “不错。”

    高务实问:“叶赫还是哈达?”

    “这就不太清楚了,朕觉得应该是叶赫,但哈达说不定也参与了。”朱翊钧皱眉问:“你说,要不要给叶赫部一点教训?”

    高务实摇头道:“利之所在,人之所趋,如果叶赫部真的帮蒙古人走私,那一定是蒙古人给了他们不小的利益,朝廷要限制叶赫部帮蒙古人走私,最好想其他的办法,靠教训……臣觉得未必管用,反而可能把叶赫部也推到蒙古人一边。那叶赫部乃是海西四强之一,为我所用时尚不觉得如何,要是为我所敌,恐怕也是个恼人的麻烦。”

    其实高务实还不只是因为他说的这一点而不主张打击叶赫部,还有一个很关键的原因,就是叶赫那拉氏与爱新觉罗氏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如果将来需要控制建州女真的崛起,叶赫那拉氏或许会有大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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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靖末期到隆庆年间,大明名臣良将辈出,但进入万历时期,尤其是万历早期,最出名的还得数戚继光和李成梁。

    戚继光属于将门虎子,十七岁就继承了父亲的职务,当上了指挥使,后世的盖棺定论很明确,这是民族英雄。

    而李成梁,实际上也是将门之后,乃是世袭的铁岭卫指挥使,只可惜到了他这代,家势不振,居然穷得出不起去京师继承职位的路费,最后还是东拼西凑才勉强赴京。

    此时还没有女真人什么事,大明边境主要的问题还是和蒙古人的冲突。大家打了快两百年了,今天你抢我,明天我砍你,抢完砍完,各自回家洗洗睡了,谁也没能力把谁彻底揍趴下。

    到了隆庆元年,李成梁总算回到了辽东,此时他已经四十来岁了,却从零开始,过起了一刀一枪的军旅生涯,之后参将、副总兵、总兵一路提拔上来。

    辽东总兵这个位子并不好做,他要独自面对蒙古左翼和女真。对于这两个势力,朝廷的态度是打一派拉一派,女真是大明刻意扶植的,目的是对抗蒙古。

    不过女真和大明貌合神离,实际上也是各取所需,李成梁的诸多前任,有死于蒙古之手的,也有死于女真之手的。

    李成梁当领导其实说起来和高务实有些类似,他带兵从不给部下灌输什么天命大明、皇上仁爱这套东西。他的风格很是简单粗暴,只要将士们英勇杀敌,什么荣华富贵、吃喝嫖赌,他通通满足!所以很多蒙古人、女真人都跑来给他效命。

    辽东有三部女真:分别为建州女真、海西女真、东海女真,这三大部落互相之间也是时战时和的。

    其中以建州女真最为强大,本是明朝设立的建州三卫,不过到了这个时代,基本从守军变成了强盗。

    李成梁对付女真的策略主要有两条:一方面是以夷制夷,拉一个打一个;另一方面是从不赶尽杀绝,总是保证留敌人后路,在立下战功的同时,保证自己还能有下一次仗打。

    结果,关外烽火不断,他的战功却一再累积,甚至捞到了爵位,成了朝廷不可或缺的栋梁,尤其是在辽东,没有人不敬他三分。

    相比于“长于谋身”的李成梁,戚继光就显得“傻”多了,他更倾向于一次性解决问题,在他看来,稳固边疆靠的是对敌人毁灭性的打击,如果没法毁灭性打击敌人,那就强化自身,让敌人无机可乘。

    当年戚继光在肃清东南沿海倭患之后被调到北方戍边,扼制来自蒙古的威胁。他一开始就总想采取一劳永逸的策略,力求进行毁灭性肃清,使敌军不敢再犯,不过由于蒙古与倭寇不同,倭寇基本都是步兵,戚继光靠着严肃军纪,机动性比倭寇强,毁灭性打击可以办得到,但对蒙古却不然,试了好几次,都只能击溃、击退。

    再加上朝廷的政策变化,变为“西怀东制”,于是戚继光主要转入防守,开始修整长城,建立空心敌台,研究开发各种兵器与军事战术,以求长期巩固防线。

    后来蒙古人见蓟镇这边讨不到好处,就逐渐不怎么往这边内犯了。

    这对一个国家来说当然是好事,但对于戚继光个人来说却未必。历史上的万历十年,张居正病逝,因为边境安定而失去价值的戚继光也很快被作为张居正一党遭到了罢黜,但神奇的是,同为张居正亲信的李成梁,却因为辽东大地战火不熄而继续得到重用。

    戚继光郁郁而终,李成粱富贵终身。反差巨大的结局告诉了所有大明武将最好的谋身之道,于是在明朝末年的大动荡中,身负守土之责的明朝方面大将们,把养寇玩寇的招数玩到了极致,最终玩出了崇祯皇帝煤山上吊的悲惨结局。

    也许,养寇自重不是明亡的唯一原因,但也一定是直接原因之一。最可笑的是,这些人养寇的时候拿这寇当做笼子里的野兽,却居然没料到这野兽养得久了,居然能把笼子撕开,将猎人反杀。

    而论养寇,大明养寇第一人就是晚年的李成梁。

    本来高务实以为李成梁应该是到了六十多岁才开始玩养寇的,却不料他堕落得比自己想象中更早一些,还没到六十岁就已经开始干了。

    干也就算了,朱翊钧居然还发现了。

    历史上的万历帝到底有没有发现过这一点?恐怕也是有的,毕竟朝廷里面并不都是蠢蛋,一直有人弹劾李成梁,万历帝不可能没有看见过这些奏疏——他不上朝又不代表不理政,要是不理政,难道三大征是鬼指挥的?

    可是为什么历史上的万历帝只是将李成梁罢免了一段时间,但最终还是又让他官复原职,继续掌握辽东去了呢?

    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在万历十九年,李成梁为言官所劾,十一月,万历帝就罢免了李成梁在辽东的职务,让他仅仅以宁远伯的身份入京朝见。

    到了万历二十年,哱拜在宁夏反叛,御史梅国桢上奏,请求朝廷重新起用李成梁,但给事中王德完坚决认为不可,于是这事儿就被搁置了。这样,李成梁失去了参加宁夏之役的机会。

    但万历帝却又派他的长子李如松为总兵,参加平定哱拜之乱,如此一来,李成梁虽然失去了立功起复的机会,但李如松因此成了新一代的名将。同时李成梁之前麾下所率领的战将们也先后被重用。他的手下李平胡、李宁、李兴、秦得倚、孙守廉等人都获得富贵,都成为主宰一地的重将。

    而自从李成梁离开辽东之后,辽东十年之间更易了八位主帅,辽东的边防一步步废弛,为努尔哈赤的崛起提供了客观条件。

    万历二十九年八月,辽东总兵马林因为与税使高淮争执,被弹劾而获罪。大学士沈一贯上书说李成梁虽老,还可以继续带兵。于是朝廷命李成梁再镇辽东。

    此时的李成梁,已经七十六岁高龄了。然而这个时候,辽东所面对蒙古左翼的土蛮、长昂以及把兔儿等都已经离世,蒙古人的入寇已经很少了。而开原、抚顺、广宁之前又开马、木等市,女真诸部为了获取利润,都相当恭顺臣服。

    这对朝廷是好事,对李成梁却是坏事,因为在他的思维中,“狡兔死,走狗烹”,边境若是稳定了,蒙古人和女真人都老实跪下叫大明爸爸了,那还要他这条走狗有什么用?

    于是为了彻底破坏掉大明与其他蒙古、女真的联合可能,他实行暴力征伐,先是对泰宁部速把亥,然后是叶赫女真等先后实行打击。而这一时期,努尔哈赤已经统一了建州女真,正一步步蚕食海西女真,力量不断壮大起来,李成梁为了培养敌人,故意视而不见。

    万历初年时,李成梁曾建议建立宽甸六堡,到了万历中后期,六堡已经有六万四千余户,大明在辽东东部的实力明显加强,对建州女真拥有足够的威慑力,这是他早年还站在大明立场上做的正确决策。

    但到了万历三十四年,李成梁为了养寇自重,竟然以宽甸六堡孤悬于外、很难守住为由,舍弃了六堡,将那里的六万四千余户居民迁移到内地,当地居民依恋家室不想离开,李成梁更以大军驱赶他们,甚至造成很多流血事件,死伤众多,为此他再次受到大量弹劾,万历三十六年,李成梁再次被劾罢。

    熊廷弼守辽东时,曾经明确的说李成梁罪可至死。然而,朱翊钧仍然没有杀他,只是“解任”,而不夺命。

    现在高务实觉得自己最关键的就是要搞明白,历史上的万历帝按理说也应该看出来李成梁是在养寇自重了,为什么偏偏就不杀他?

    甚至从今天朱翊钧对他说的这些话来看,他对李成梁的养寇自重是早就了如指掌了的。

    这样的话,这个问题就更大了:凭什么不杀他啊?

    李成梁可不是他高务实,以高务实现在这样的名声,皇帝要是杀了,那肯定是“骂名滚滚来”,可李成梁一个武将,说句不好听的,杀了就杀了,真当辽东军敢造反?

    开什么玩笑,此时的辽东可不是后世的“北大仓”,就算辽东军真的反了,中原只要断粮断饷,辽东自己就要自相残杀,山海关都进不去。

    高务实有点挠头,实在想不出一个完美的答案来,只能在心里估计,一定还有什么情况自己没能掌握,而那个或者那些情况严重影响了万历的决断。

    于是他试探着问道:“皇上如果觉得李成梁有负圣恩,将他解职了就是,何必如此纠结?”

    “解职了用谁呢?”朱翊钧摆手道:“朕仔细看过辽东诸将的履历了,现在除了李成梁,换谁只怕都不太稳妥。况且,蒙古方面的局势,也不方便朝廷现在把李成梁换掉。”

    “这是为何?”高务实问道。

    朱翊钧叹了口气,道:“俺答现在要死不死的,甚至把长孙都派去了察哈尔,看起来已经没有什么雄心壮志了,而图们那厮却不安分,朕怀疑如果现在俺答突然死了,恐怕图们就更没有后顾之忧,到时候,不论他是去谋取蒙古右翼,还是继续‘东征’谋我辽东,对大明而言都是坏事。

    李成梁的战果虽然有不少水分,但那是朝廷刻意配合宣扬的,为的就是震慑察哈尔和女真,倘若此时辽东换帅,而俺答又好巧不巧地死掉了,届时辽东会不会出事?如果出事了,怎么收拾局面?收拾这个局面要花多少钱?这些都得考虑……不瞒你说,今年朕在全国已经减免了七十多万两的赋税,要是现在辽东出了乱子,这笔钱就成窟窿了。”

    “所以,”朱翊钧下了定论:“现在李成梁是不能换的,但是朕也不能看着他这般乱来……这事儿,你没回来之前不好办,你既然回来了,朕就有了点主意,先让李成梁再无法无天一阵,等俺答一死,看看情况,朕再出手。”

    高务实诧异道:“皇上,俺答什么时候死,这事儿……说得准吗?”

    朱翊钧得意一笑:“说得准,朕有内幕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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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俺答什么时候会死,这种事你都有内幕消息?我的陛下,你这有点厉害了啊,开的什么挂?

    结果朱翊钧开的是“人挂”,他笑眯眯地道:“钟金哈屯和把汉那吉两个,看起来都是忠顺之臣,俺答在大召寺的一举一动,别说他每天吃了多少东西朕一清二楚,就连他中午吃的羊肉羹几成熟,朕都能知晓……你说,他还能活多久,朕能不知道吗?”

    哇,这么厉害,要不要去村口摆两桌?

    高务实笑起来,道:“看来当年封贡这件事,办得是真的漂亮。”

    “那是!”朱翊钧洋洋得意:“说起来,此事咱们两个也是有大功的。”

    这话倒是不假,高务实的功劳明摆着不必说,而朱翊钧当时虽然还是个小太子,可是高务实能做钦差去大同,用的就是太子教令的名义,没有他的支持哪里能成?当时两个不到十岁的小家伙,居然能在俺答封贡这样的大事中出力,朱翊钧每每回想起来,都觉得颇为得意。

    这可是当皇帝之后绝对体验不到的成就感。

    所以高务实很是配合的哈哈大笑起来,朱翊钧也跟着哈哈大笑,一时间,君臣二人的距离又拉近了不少。

    说起来,除了他高务实,谁会当着皇帝的面哈哈大笑,就不怕“君前失仪”么?

    此时高务实倒是明白了朱翊钧之所以明确发现李成梁的表现不对劲,却仍然不肯动他的原因。

    这原因并不单一,而是互相关联着的,总得来说就是朱翊钧觉得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办,现在动李成梁不划算,可能会因小失大。

    做皇帝,尤其是隆庆教导出来的皇帝,朱翊钧不可能去做一个“眼里揉不得沙”的人,那样的人也做不好皇帝——天下臣子各有各的心思,难道有别的心思你就都不用了?

    当初隆庆还教导他,即便是高先生也是有私心的,作为皇帝而言,真正必须处理好的,是权衡其中的利弊,以及始终保持局面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只要权衡好了利弊,确保了局面不失控,很多事情就可以——甚至必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否则你这个人也不用,那个人也不用,到时候无人可用,还做什么皇帝?

    隆庆当年对朱翊钧的教导,早就让他领悟了一个道理: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当皇帝关键是把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上,而不是去纠结他有什么缺点,以及他在想些什么。

    李成梁是有问题,但自己难道没有秋后算账的能力?既然有,先用用又何妨?反正现在也没有比他更适合的人可以替代他。

    所谓“政治就是妥协”,这就是一种妥协。

    皇帝长大了啊……

    高务实其实更多的是欣慰,因为他虽然一直是“伴读”,但实际上充当了半个老师,现在看着朱翊钧一点一点成熟起来,难免也会有些感慨。

    哦,不过他马上就要真的“当老师”了,因为日讲官本身也是老师。

    朱翊钧这次和高务实的会面,没有明确的说要怎么用他,从语气上判断,大概是要先等俺答死了之后,看看情况再决定。

    这倒也符合现在的局面,只是高务实有些想不明白的是,拿下李成梁对于现在的朝廷而言,只是一句话的问题,可是朱翊钧刚才说,高务实回来了,他就有了些想法。

    这一点却有些奇怪,李成梁是个武将,他是辽东总兵,我回来不回来跟他有什么关系?我又不可能去做这个辽东总兵。

    虽说辽东总兵论品衔那是比自己这个五品闲官牛逼多了,可是现在却是大明万历朝,别说区区一个辽东总兵了,就算如今大明北疆双璧——蓟辽两个总兵绑在一块儿,在朝野中也远不如他高务实这个五品闲官值钱。

    翰林清贵,天上神仙,此时的文官就是这么自信。

    高务实出了文华殿,有小黄门立刻跑来参见,客客气气恭喜了一番,然后道:“高侍中,元辅有请。”

    侍中,是此时对左右庶子的敬称。不过这个得解释一下,魏晋以后,侍中往往成为事实上的宰相,而唐宋该职得以沿置,元以后才废止。譬如在唐朝时,侍中是门下省的长官,与中书令、尚书令并列,地位崇高之极,权力也大,能封驳皇帝圣旨。

    甚至唐朝的圣旨格式都不是后世电视剧里经常看到的“明式风格”,唐朝圣旨开头的两个字是“门下”,意思是这道圣旨是经过门下省认可了的,具备法律效力——换言之,没有门下省认可,这圣旨就是所谓的“中旨”,在唐朝是没有法律效力的,下面的人可以抗旨不遵。

    但是高务实这个左庶子为何被称为侍中呢,差得也太远了吧?

    这事儿有原委,侍中这个职务是秦朝始置,当时只是列侯以下至郎中的加官,没有定员,为丞相之史,以其往来东厢奏事,故谓之侍中。两汉时沿置,为正规官职外的加官之一。

    其因侍从皇帝左右,出入宫廷,与闻朝政,这才逐渐变为亲信贵重之职。晋以后,开始相当于宰相。

    而左庶子呢,原先叫“太子庶子”,古时是“天子庶子之官”,掌教导诸侯卿大夫之庶子。庶子即众子之意。有大事则帅众子为太子所用。因此秦汉以来,都以庶子为太子宫官之一。

    到秦时,置中庶子。西汉也有庶子,员五人,为太子太傅、少傅的属官。东汉有太子庶子、太子中庶子,为太子少府的属官。其性质与皇帝左右的侍中相似,古籍记载也都说“职如侍中”。

    由于后来侍中牛逼了,而明朝的这些俗称都是敬称,特点是往大了叫、往大了类比,因此左右庶子就被称之为“侍中”了,可不是代表高务实现在已经跟宰相一个身份,那误会可就太大了。

    高务实觉得郭老师要找自己并不奇怪,但自己在宫中还没走,就派人把自己叫去内阁,这就有点不太像郭朴的作风。

    虽然说充日讲官之后,经常会被内阁安排点事做做,但一来内阁安排也会先给了名义,譬如“入直文渊阁”、“知制诰”、“知制敕”等名目,二来自己这个官虽然已经得了圣旨,可是还没去自己所属衙门拜见上官,甚至没有领取关防印信、京官腰牌以及官服等等,理论上来说还不正式,以郭朴平时的风格,是不会在这种事上犯迷糊的。

    那只能说,要么有大事,要么有急事。

    高务实不敢怠慢,赶紧跟着小黄门走了。

    内阁离文华殿不远,高务实熟门熟路得很,没多久便到了,一路上碰见在内阁当值的翰林官不少,都笑着上前跟高务实寒暄了几句,恭喜他大胜、高升,高务实一一答谢,绝不失礼。

    郭朴的值房就是以前高拱那间,高务实也是再熟悉不过了,走到门口,轻轻理了理嗓子,朗声道:“下官高务实求见元辅。”

    “得了,来了就进来吧。”郭朴的语气倒比以前轻松很多,不像当年那么刻板严肃了。

    高务实笑吟吟地走了进去,见郭朴气色很好,虽然年纪大,头发都白了,但面容看起来却竟然并不怎么显老,心说:难道这就是懂医术的好处?可是不是有句老话叫做“自古医人难自医”么?看来老话也不能全信。

    他虽然面带笑容,但还是规规矩矩行了拜礼——正经的弟子大拜之礼。

    郭朴没有拦他,只是面带微笑地看他行了全礼,这才道:“起来吧,坐下说话。”

    高务实行礼归行礼,让他坐下他倒也并不客气,果然就坐了。

    郭朴早就知道这家伙一般不会搞什么坐半边屁股这种举动,也不奇怪,只是笑吟吟地道:“如何,这次南下,可有什么收获?”

    高务实一听就知道,这“收获”不是问他干成了什么大事——那是明摆着的,根本不必问。更不可能是问他赚了多少钱,郭朴郭老师守贫一如当年高拱,为国理财倒是肯花心思,为自己赚钱却没有兴趣,这是志向不同的问题。

    在有的人眼中,利益就是金钱;在有的人眼中,利益就是权力;但还有一些人,利益是自己的身后美名。

    所以高务实笑着答道:“确实有一些,特别是关于大明西南边疆的一些事情,弟子现在看得更明白了,其中的一些麻烦、一些困难,也都了解得更清楚了。”

    “好,很好,我就怕你在广西和安南太过于顺利,现从此小觑了天下英雄。从你之前的奏疏来看,你对缅甸很关注啊……怎么,缅甸今非昔比了?”

    高务实正了正脸色,肃然道:“不瞒老师,弟子觉得,缅甸可能成为云南的大麻烦,甚至这种麻烦现在已经产生了。”

    郭朴微微皱眉,问道:“这麻烦有多大?云南方面能解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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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单靠云南,可能有点困难。”高务实思索着补充道:“其实从兵力上来说,云南目前的兵力大概是够的,但是朝廷如果要对缅甸用兵,那不仅仅是兵力的问题,还有粮草、饷银、补给等因素需要考虑,这些方面恐怕单靠云南有些不足。”

    郭朴有些怀疑,皱眉道:“可是据老夫了解,云南虽然在册的军队有二十来万,但实际上能打的不超过十万,你确定这样的兵力是够的?”

    “不超过十万?呵呵,老师,您这话太客气了些。”高务实道:“学生和刘綎算是有些旧交的,这您也知道,所以我们有些私下的交流,据他说,云南兵马‘可恃者五六万’而已,哪有十万?”

    郭朴诧异道:“那你还一副非打不可的样子?五六万可战之兵,还要震慑至少不下二十万土司兵马,这不是明显只能镇之以静么?”

    高务实心中叹了口气,看来郭老师理政没问题,在边疆问题上比三伯还是差了一筹。

    他轻咳一声,道:“老师,此前广西官军中的能战之军,依学生看,只怕不比云南多……甚至学生就明说了吧,肯定不如云南。”

    郭朴顿时眉头大皱,想了想才问道:“你是想说……用土司?”

    高务实道:“用土司是肯定的,云南掌握的土司比广西还多,不用土司而只用官军,那朝廷要这么多土司做什么了?”

    大明早年,在后世云南边境以外的缅甸大部以及泰国、老挝北部设置了11个宣慰司、1个宣抚司、1个安抚司、6个长官司、1个土府,后来有一部分土司,因为鞭长莫及而慢慢失控。

    到景泰年间,形成了比较稳定存在的“外边”政区体系,包括车里、木邦、孟养、缅甸、八百大甸、老挝六军民宣慰使司,孟定、孟艮二府,南甸、干崖、陇川三宣抚司,威远、湾甸、镇康、大侯四州,钮兀、芒市二长官司”。

    简单地说,大明云南边疆的“外边”政区的构成,就是通常所说的“三宣六慰”,以及特别冠以“御夷”称号的两个御夷府、四个御夷州和二个御夷长官司。

    但实际上,以上这些都是“三宣六慰”这个体系下的单位,也就是“外边”或者“外夷”单位,他们是大明的土司,但被分为“外夷土司”这一类型,除了他们以外,还有大量的内属土司——就是跟岑黄两家那样的。

    如果单从“调兵”这一条来说,内属土司的兵马,大明朝廷基本可以说,是肯定能够调动的,只是由其土司自己统御,就像岑凌和黄芷汀那样;

    外夷土司的兵马,能不能调动就看情况了,如果朝廷催得急、催得严,一般倒也能调动一部分,不管该土司是主动意思意思,还是被逼无奈,反正通常总会拿出个态度来。

    而有一种情况下,调动他们的兵马会更方便一点,就是朝廷出动大军,要求他们协助——这个时候一般他们都会乖乖“协助”,因为谁也不敢保证朝廷这大军云集之后,会不会来个枪打出头鸟,先拿不听话的土司开刀祭旗,所以朝廷大军云集的时候,比较容易调动外夷土司。

    当然,外夷土司可能也不单单只是害怕,他们很有可能也是因为要从朝廷的动作大小来判断当次战争的胜率如何,跟着打仗也得跟着胜利一方才有赚头不是么?

    郭朴想了想,道:“这次广西土司的表现不错,但广西狼兵素来善战,相较之下,云南土兵似乎颇有不如,老夫担心,即便云南征调土司兵马,只怕也不如广西土司之狼兵堪用。”

    高务实没有马上回答,也在心里估量了一下。光靠分析的话,郭朴这番话是有道理的,毕竟滇军好像只有在蔡锷手里雄起过一把,龙云时期就已经不太行了,其他的时候,似乎没有滇军多少发光发亮的机会,单从“历史战绩”上来比,肯定是不如广西兵的。

    可是这里头有一件很奇怪的事,按理说云南的地形和广西也没有太大的差别,既然广西大山里能养出精锐善战的狼兵来,凭什么云南就没有呢?这不科学啊。

    好比同样是中原地带,没听说河南兵和山东兵有多大区别;同样是草原地区,也没听说左翼蒙古的骑兵和右翼蒙古的骑兵在战斗力上有多大区别——大家生活学习的环境都差不多,凭什么你考满分、我拿零蛋?

    所以郭朴这么一说之后,高务实就有些怀疑起来了,自己是不是对云南兵认识不足啊?是不是太囿于历史成见了?

    不过,刘綎在云南呆了一年多,好像也没有特意提过云南兵的素质——当然,他这个是有前提的,他们刘家的根基是四川兵,而且大多是四川山区的兵马,所以也是山地战专家,刘綎也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没觉得云南兵跟他的本部兵马有多大差别。

    但想到刘綎的川军,高务实又多了一分说服郭朴的底气,道:“刘显致仕之后,其本部兵马除了卫所兵之外,都交给了其子刘綎,大概有四千之众,皆为百战精锐,特别是其中的降倭夷丁,素来是刘军选锋,学生曾见识过一番,非同寻常。”

    “哦?四千都是百战精锐?”这倒是让郭朴有些意外,“百战精锐”这个词,在眼下的大明,其实就是在说两个字:家丁。

    高务实的意思就是说:刘綎麾下有四千家丁,特别是其中还有一支“降倭夷丁”,更是家丁中的精锐。

    见高务实点头,郭朴便又问道:“那这个刘綎,才干如何,可能担当重任?”

    刘綎这个人,性格有点直,但并不蠢,如果说有什么问题的话,那就是两点:好杀和放纵部下。

    老实说,放纵部下这一点,在这个时代没法严格要求,不是每个人都能做戚继光的——因为不是每个长官都有戚继光那样的搞钱能力,没钱你还严格要求,当兵的也会对比啊,一对比就得出事。

    当然,非要比的话,高务实的搞钱能力最强,所以他的家丁部队甚至能做到不抢功,但这个比法本身就不公平,天底下谁能比高务实会赚钱?他给家丁们开的薪酬,几乎做到了那些武将们家丁的三倍,这要是还不能令行禁止,真当高务实不会开除的?

    实际上,高务实麾下家丁的待遇,大概两倍于戚家军,三倍于刘家军,四五倍于麻贵他们那些山西乃至陕西武将家的家丁。

    所以,纪律不是凭空就有的,也不是在这个年代搞一搞爱国主义教育就能搞出来的——民族主义都还没崛起,爱国主义连影子都还没有,谈这个不是开玩笑?

    不过好杀这一点,是真有些麻烦。高务实知道,刘綎前次跟自己见面的时候,并不像第一次和自己见面时那样把好杀摆在脸上,甚至跟自己说杀人的感受,说得还兴奋异常。

    但是那不代表他不好杀了,刘馨在和自己南下的路上就提到过,她这个大哥有些过于倚仗武力,不仅打仗的时候喜欢带头冲锋,对于手刃敌人更是有一种格外的爱好。

    简单的说,就是这厮有点“嗜血”,不见血的时候还是个正常人,一见了血,整个人就开始沸腾了,杀得越多越起劲,甚至能沉迷在杀人的爽快之中。

    真是从小就变态,现在更变态了。

    所以,郭朴问他刘綎能不能担当重任,他有点迟疑——论打仗,刘綎肯定是能担当重任的,怕就怕这厮脾气控制不住,在打仗之外的方面搞出麻烦来。

    可是对郭朴是不能隐瞒的,高务实只好把自己对刘綎的了解都说了一说,特别是强调了自己跟刘綎认识时刘綎的那一战——无人能当他一刀!

    听完之后,郭朴就笑了,道:“想不到刘显还真是后继有人,他当年便是个能打的,要不然也不能从一介小卒,一路打成五军都督府的都督同知,现在听你这么一说,他这儿子怕是比他还能打,好,好,这是好事嘛……武臣不需要其他的,只要能战即可。”

    “这么说,你是看好刘綎能打赢缅甸的了?”郭朴问道。

    高务实无奈道:“光是说打仗,学生愿意推荐刘綎。”

    “好,很好。”郭朴又问道:“虽然他现在说起来地位还有些不够,但那无所谓,内阁说他够,他就够。不过,不能光有他一个吧,你还有没有人选,再推荐一个熟悉南方作战的?”

    高务实想了想,觉得这个还是按照历史来就好,便道:“那学生就再推荐一人,名叫邓子龙,眼下是湖广参将。”

    “你认识这个人?”郭朴问道。

    这个嘛,肯定不认识啦,但是……

    高务实面不改色心不跳,道:“虽不认识,但有了解,此人是江西丰城人,嘉靖三十七年中武举,后江西有强盗肆虐,抢劫樟树镇,邓子龙应朝廷征召,讨平贼兵。此后累积战功,升任广东把总。

    今上继承大统之后,邓子龙跟随张元勋先后讨平了山贼巨盗赖元爵、陈金莺、罗绍清等,其中贼首黄高晖曾逃跑,被邓子龙从深山中生擒。因此,邓子龙又升任铜鼓石守备,随后又被提拔代理都指挥佥事,掌管浙江都司。

    后来,麻阳金道侣等结伙作乱,邓子龙奉命征讨,不负众望,将其击破并解散金道侣团伙,接着五开卫士卒胡若卢等人率众叛乱,也被邓子龙以声东击西之计消灭。

    万历四年夏,邓子龙奉江西巡抚潘季驯、兵巡金事周恩敬之命,会同八地军队,取兵进五路、步步为营的战争策略,将李大銮乱军压缩至黄岗山地区;当乱军需要供给之时,邓子龙又密令数十骑,假扮商人,混入乱军老营,实行中间开花,迫使乱军转移,然后歼击。

    万历五年十一月,在邓子龙的指挥下,历时三年多的李大銮叛乱被平定,李大銮、杨青山战死,邓子龙因此记功升湖广参将至今。总得来说,此人也是一员智勇兼备、擅长山地作战的将领。”

    郭朴对军务不如高拱熟悉,对军方人物了解也远不如给天下官员建了档案的高拱,但他现在相信高务实已经是熟悉军务的人了,因此对高务实的说法深信不疑,闻言就笑了起来:“看来你对缅甸是真的很关心啊,连将领人选都挑好了……说起来,去年刘綎去云南做那个——他现在是什么职务来着?”

    “腾冲游击。”

    “对对,腾冲游击——也是你推荐去的吧?”郭朴问道。

    “是,也是学生推荐的。”高务实点头承认。

    郭朴就有些诧异:“你当是就有这个打算了?”

    “呃……想过一下,因为万历七年的时候,缅甸莽酋就曾经攻打过孟养,还杀了孟养土司思个,尽并孟养之地,所以去年,学生就把刘綎推荐过去了。不过,当是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刘綎自己说,他不喜欢在南京做那个小校场坐营,觉得闷得慌,学生当时是觉得既然缅甸莽酋不安分,让刘綎过去,说不定能让他抵挡莽酋,同时也锻炼锻炼,将来或有大用,想不到居然成真了。”

    这话半真半假,但合情合理,年轻人嘛,照顾一下朋友的情绪很正常,郭朴听了一点也没有怀疑,点了点头,道:“倒是歪打正着了——本来腾冲游击这个位置,今年是要裁革的,后来吴君泽一查,发现这人是你推荐的,不知道你有什么深意,最后才给留了下来。”

    他说到此处,似笑非笑地看着高务实:“你的面子不小啊,堂堂大司马,都要看你的眼色行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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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章4K+,剧情连贯,我就懒得分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