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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脱脱城,恰台吉的领地之一。

    虽然恰台吉本人的驻牧地北移了几十里,但此处仍然是他的重要领地,由于其之下的农垦主要在此进行,所以脱脱城也是他所领部落抵挡天灾的重要基础。

    另外,由于古云中城旧址便在此地,近年他又命领地内的汉民加以修复,现在已经可以称得上是一座“城”了,正是接待大明钦使的最佳所在,所以他已经亲自赶来,准备与高务实一晤了。

    脱脱城的位置,在大青山南麓、黄河上中游分界处北岸的土默川平原上。

    春秋战国时期,戎狄、林胡等族在这里游牧,逐水草迁徒。周安王十二年,赵国赵武侯筑云中城。赵武灵王十九年,北破林胡、楼烦,筑长城,置云中郡。

    秦代,云中郡为全国三十六郡之一。到了唐太宗贞观年间,云中城先后设云中都护府、单于大都护府。可见此地位居北方边陲要冲,历来为兵家争战之要地,俺答把此处给恰台吉,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其实此地就是后世的托克托县,该县乃是呼和浩特市的一个近郊县,距呼和浩特市为65公里,距草原钢城包头市130公里,距大型能源基地准格尔煤田40公里,处在呼市、包头市、准格尔煤田“金三角”之腹地。

    说实话,高务实对于包头和准格尔煤田的兴趣是很大的,要不是土默特现在还没完全汉化,更没有把自己和大明融为一体,他多半是要来这里开发一番的。

    因为如果把包头基地打造成功,那意味着高家家丁一定会入驻,这样便可以形成对鄂尔多斯部的东、南、北三面包围,曾铣当年的复套大计,几乎可以说就指日可待了。

    至于嘉靖当年跟严嵩各取所需,搞了个“敢言复套者斩”,呵呵……嘉靖被打脸又不是第一次了。真要是收复河套有望,高务实不相信朱翊钧会在乎他皇爷爷的这句蠢话。

    不过这都是后事,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土默特现在还不是大明的忠诚部属呢,就琢磨着在土默特的地盘上搞工业基地,那高务实只怕也是疯了。

    云中古城虽然被恰台吉整修了一番,多少有了点模样,不过恰台吉的本部实力不强,财力也有限,这古城在高务实看来修得非常简陋,就是一座土城。

    甚至,让他想起当年玩网游时的那个盟重土城了,只是不像那个土城一样到处“漏风”,这个土城好歹还是把“城市”围了起来。

    这城真的挺小,比新郑县城还小,唯一让高务实看得上眼的,大概只有迎立于城东之外的那数千精骑了。

    三千本部,加上三千俺答交给他的土默特本部骑兵,一共六千精骑,这就是恰台吉在历史上敢于不买钟金哈屯的账,坚持保护把汉那吉遗孀幼子的本钱。

    哦,当然,这只是他本钱的一半,他的另一半本钱是他自己的威名。

    恰台吉已经不年轻了,十二年前他第一次和高务实打交道的时候,只是刚刚从巅峰时期开始走下坡路,但蒙古第一勇将并不显老,跟他交手过的麻贵对他印象深刻。

    十二年后,他已经五十一岁,对于这个时代的蒙古人而言,已经是真的老了。

    但陪同在高务实身边的麻贵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此人的力量或许比十年前有所下降,可他并没有真正老去,他依旧笔直的腰杆和凌厉的双眸,无不说明他的威势依旧不减当年。

    虎老雄风在,或许是对他的最佳形容。

    麻贵在打量恰台吉,高务实也是一样。

    不过,麻贵的打量更多的是对这位蒙古第一悍将此时的个人武力做出评估,而高务实则是从他的行动、神态来判断他的心理。

    恰台吉把六千精骑全部带了出来,虽说现在的蒙古骑兵连个统一的服饰都没有,看起来实在有些不成体统,少了一份肃杀。

    但从这些骑兵骄傲的神情就能看得出来,他们对自己的统帅无比信任,对自己能够置身于恰台吉的指挥下感到十分振奋,这是一种少见的自信。

    当然,高务实也曾在戚继光、马芳、刘显等人的麾下见到过这种自信,这恐怕是当世名将所独有的。

    哦,也不对,高务实忽然想起一个例外,那就是他自己。

    他从来没觉得自己是什么名将,哪怕前段时间朝廷吹得兴高采烈,但他自己可不信,然而他身边的家丁,倒是每次都能露出这样的自信神采来。

    高务实忍不住想:他们可能是因为装备好所以才那么自信……

    恰台吉摆出全部军力,显然不是吃多了撑的,这是示威。

    不过,高务实对此嗤之以鼻:这套把戏在我面前玩,那可是太过时了,怎么着,我带五千人,你带六千人,你就比我牛逼了?

    你要说光看阵容,我那三千骑丁好歹是统一服饰、统一武器,就差马色没有统一了,看着比你麾下威武吧?

    麻贵的达兵,那是麻家军的中坚,其军中回族、蒙古族、汉族都有,全都是精挑细选而来,卖相也不差。而且他家历来以养马著称,麾下战马膘肥体壮,看起来还真不比你们蒙古人平时不喂多少精粮的战马差。

    至于说那一千京营嘛……咳,让他们打仗多半是不靠谱,可让他们摆在这里看形象,那绝对是能吊打你们蒙古精骑的存在好不好?

    你瞧瞧他们,再到处对比一下,眼下双方这一万多骑兵里头,装备最齐全的就属他们了,别说人了,连马身上的具装都是清一色的制式款。

    当然,恰台吉并不只是摆出骑兵来示威,他还有另一个方案。

    高务实忽然把手一伸,道:“停。”

    麻贵客串了一把传令官,大吼一声:“钦差有令,全军止步!”

    钦差队伍停了下来,但对面恰台吉的队伍也没有动。

    高务实露出一丝冷笑,淡淡地道:“传令通知东胜卫指挥佥事由罕都雷喜雅,本钦差等他来参见。”



    恰台吉的军阵出现了一丝骚动,尤其是恰台吉所在位置附近,战马长嘶,甚至部分战马开始出现刨蹄子的动作。

    麻贵顿时紧张起来,左手按住刀柄,身体微微向高务实侧过来一点,压低了声音道:“侍中,有人生起战意了。”

    “嗯?”高务实的马术现在已经还算不错了,但战场灵敏度显然远不如麻贵这位经年战将,尤其是对于骑兵这一块,更是弱项中的弱项,闻言一愣,问道:“何以见得?”

    麻贵一边死死盯着前方,一边解释道:“恰台吉身边都是他的亲信战将,胯下战马都是最好的,它们能从主人细微的动作变化中感应到主人的战意,您看……那些战马有的在嘶鸣,有的在刨蹄子,这种动作如果是出现在寻常的马身上,可能是紧张、恐惧,但对于这些久经战阵的上等战马,则表明它们很兴奋,已经想要冲锋陷阵了。”

    高务实恍然大悟,心说果然专业的事情就得专业人士来分析,外行领导内行最多只能从战略上下手,具体到战术的话,就肯定不靠谱,看来这次把麻贵带来,这步棋还真是走对了。不过,如果曹淦没有奉我之命提前去见把汉那吉的话,他应该也能看出来吧?

    麻贵见高务实没回话,以为他不相信,忙道:“侍中,脱脱之强,绝非仅止于个人武艺,他的骑兵用得出神入化,既然他们已经生起战意,咱们最好赶紧准备……”脱脱,就是恰台吉。

    “打得过他们吗?”高务实问道:“我是说,我们这五千骑兵,打得过恰台吉手下这六千蒙古骑兵吗?”

    “这……打赢可能有点难,但除非脱脱拼着实力大损而不顾,否则绝不会跟咱们强行拼到底。”麻贵顿了一顿,又道:“就算他真的疯了,末将拼了性命也会将侍中送回关内。”

    那就是说,打恐怕还是打不过,只是对方也不容易吃掉自己就是了。

    高务实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摇头道:“不必管他们。”

    “侍中!”麻贵大急,道:“就算侍中不惧,咱们也得有些准备才是。”

    这话很有道理,有备无患,一直都是高务实的习惯。

    但这一次高务实偏偏拒绝了,而是肯定地道:“他们也许会冲阵前来,但是,麻贵!”他的语气忽然严厉起来,用点兵一般的语气叫了一声。

    “末将在!”麻贵虽然心中紧张,但下意识的反应还是立刻让他拱手应命。

    “你去下令,不管对方是不是直接杀到跟前,在接战之前,我方骑兵必须保持镇定,一动不准动——你去让本官的骑丁顶到最前线。达兵转为中军,京营继续压阵。”

    这个命令一下,麻贵反倒明白高务实的意思了,高务实是在赌对方不敢真的动手,但同时也还是做了一点准备,让达兵转为中军,意思就是万一情况不对,麻家达兵掩护他走。

    在麻贵看来,“走”不可耻,怕的就是高务实不肯走,结果把天子诏书和仪仗丢了,那个情节可比战败还严重得多。

    简单类比一下,就好比一个外国人当着你面踩踏你的国旗,这个性质不是寻常受辱可比的。

    所以麻贵马上按照高务实的要求下令了,不久之后他就开始佩服起高务实的“未卜先知”起来,因为己方才刚刚完成阵型变动,对方也懂了,果然是一下子出动了大概两三百骑,直截了当开始冲阵前来。

    这批人可能是恰台吉的中军亲卫,连马匹助跑都没有做,几乎是直接开始冲锋。

    马蹄阵阵,尘土飞扬。

    虽然只有两三百骑,却在恰台吉的亲自带领下冲出了千军万马的声势!

    “持刀!”麻贵一声怒吼。

    已经转为前军的高家骑丁立刻抽出了腰刀,但因为没有其他命令,所有人自动执行之前的“一动不动”指令。

    如果单从军事角度而言,现在双方的表现都不正常。

    恰台吉一方无故发动,也没有任何前置工作,直接开始冲阵,这可是有可能伤马的行为,蒙古人平时是很懂得避免的。

    高务实一方视而不见,除了下令前军抽刀在手之外,就没有任何进一步的反应,如果是真正临阵对敌,相当于把前军卖了。

    骑兵对冲本来就不是东方骑兵的主要作战手段,对冲的一方骑兵像步兵一样保持队列让对方来冲,那更是闻所未闻之举,这让他们直接失去了骑兵的两大倚仗:机动力和冲击力。

    所以……这不是战争!

    五百步。

    四百步。

    三百步。

    恰台吉见对方骑兵直到现在也只是抽刀在手,而没有迎击之意,心中也不禁为对手喝彩,暗道:此人要么根本不懂骑兵,要么就一定是我生平第一大敌!

    两百步,高家骑丁最前线几排有了些不自觉的波动,但并非他们主动为之,而是胯下战马的自发行为,它们感受到了危险,开始不安。

    一百步!

    “停!”恰台吉大喝一声,开始止住战马。

    一行两三百骑因为惯性又向前冲出五十步,终于全部停住。

    恰台吉面沉如水,敏捷地翻身下马,动作丝毫不比十二年前迟缓。

    头前两排的高家骑丁额头见汗,这时都忍不住悄悄吞了一口吐沫,目光死死盯着走上前来的恰台吉。

    恰台吉身后,那两三百骑士也都已经下马,却无一人上前,但看恰台吉一人朝五千明军走来。

    “东胜卫指挥佥事脱脱,求见钦差!”

    高家骑丁终于放心下来,主动分开道路,供恰台吉上前。后方传来麻贵的一声高喝:“有令,传东胜卫指挥佥事脱脱觐见天使!”

    天子仪仗列开,高务实身后自有人高奉敕书,以表明高务实的钦差身份——历代“钦差”都有其权力象征之物,如秦汉钦差之“持节”,明时钦差则是“奉敕”。

    高务实本人则端坐马上不动,表情淡然的看着朝他走来的恰台吉。

    恰台吉乃是“哲别神射”,老远就把高务实看了个清清楚楚。

    作为一位顶尖武将,他只需要稍稍一瞥,就能看出高务实这位钦差铁定是文官,虽然他年轻,身体看来也很不错,但一定没有练过武。

    不过,文官在大明地位再高,在恰台吉这里也没有任何不同,真正让恰台吉惊讶的,是高务实的神情。

    他的目光淡然如水,没有丝毫波动。

    恰台吉知道,方才他这一方造成的声势足可以假乱真,哪怕高务实身边那位麻家的青年俊才也一脸紧张,至今还左手扶着刀柄。

    然而高务实这位文臣钦差却丝毫不受影响,就仿佛他刚才瞎了、聋了一般,神态中没有一丝一毫的震惊、恐惧,甚至……仿佛还有一抹淡淡的嘲讽。

    若非大势如此,恰台吉真想突然发难,把这年轻钦差擒下,看看他是不是还能如此镇定。

    可现在,这并不可能。

    恰台吉深吸一口气,在高务实马前十步站定,然后俯身下拜,沉稳而有力地道:“臣东胜卫指挥佥事妥妥,恭请圣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务实的声音不大不小,也不像恰台吉的声音这般低沉有力,而只是平静得犹如一潭深水,古井无波:“圣躬安。脱脱佥事,请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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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书友“dj000214”、“书友20180224230320150”的月票支持。顺便说一下关于恰台吉的“恰”,之前文中解释过一个字面意思是“外交官”,不过今天再查了一堆资料,发现史学界还有一说,认为“恰”来自于“怯薛”,蒙古语为hiya,或者xiy-a,有“大元侍卫”之意,而这个“恰”字,恰台吉后人一直世袭,名字中都有此字,故学界也有学者认为这是一种世袭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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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马威这种手段,看得出来的人很多,但真正能够无视的人却很少。

    因为谁也不敢保证对方会不会铤而走险,或者因为临时变故而假戏真做。

    可高务实就敢。

    因为,虽然他和恰台吉素未谋面,但却已经从各种渠道搜集到了有关于他的许多信息,这些信息已经足够高务实对他的性格、心态等作出精确的判断。

    恰台吉有些什么性格特点,为人处事的方式又如何,这些都是重要的判断来源。

    所谓“料事如神”,其实说穿了,根本就是料“人”如神,尤其是中国古代的所谓庙算,更是偏重于料人。红朝太祖在战争年代就是因为把凯申物流“料”得死死的,所以才死死克制住了**。

    譬如高务实做秘书时翻过文革时期的某个小册子,里面就提到红太祖曾在让林帅南下锦州而林帅犹豫再三之后发了火,拍电报跟林帅说:“你打不打,你要是不打,你来中央,我去!”

    其原因就是,他料到凯申物流在林帅大军调动之时肯定会犹豫,而锦州被打之后又肯定会忙中生乱,把廖耀湘慌忙派出去救火,届时只要堵死并歼灭廖耀湘,整个东北一盘棋就全活了。

    而林帅,固然在军事指挥上没什么好说,他当时的计划也足够稳妥,可是却无法站在红太祖那个高度来看待全局,更无法把凯申物流在各个局面下的心态和反应料得那般彻底,因此就不如红太祖那样,能够频频出现神来之笔了。

    此时的高务实也没有料事如神,他只是已经把恰台吉的心思分析透彻罢了。

    恰台吉这个人,首先一点必然可以确定的,就是他极度忠诚于俺答汗。

    忠诚,本就是一个很难能可贵的品质了,一般体现为“凡是大汗做出的决策,我都坚决维护;凡是大汗的指示,我都始终不渝地遵循。”

    而极度忠诚,则更胜一步,到了“凡是大汗希望完成的事,我都要想方设法帮他完成,哪怕付出一切,也在所不惜!”这样的地步。

    那么,大汗的决策和指示是什么呢?

    通贡互市!

    俺答跟大明来来往往打了几十年,所求的其实不过就是一个互市,为此他甚至愿意称臣纳贡,当着众多部下的面宣布“世世代代,永不背盟!”

    所以,大汗的决策和指示就是坚持通贡互市。因此,恰台吉不管做什么事,都必须先做一个假设:我这样做,会不会影响通贡互市?

    既然如此,高务实何惧之有?

    大明的脾气是明摆着的,简直就是个只能顺毛摸的驴,你要是敢让大明面子上下不来台,大明就敢拼着里子不要,也跟你刚到底。

    他高务实堂堂一个册封顺义王全权钦使,代表的大明皇帝,恰台吉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真正跟他动刀子?

    杀我?且不说你办不办得到,就算你办得到,杀了我之后,这通贡互市还有个屁的指望!

    可以想象,如果真发生天使被杀的情况,大明方面绝对是一片喊打喊杀,甚至心学一派都绝不会跳出来说和平为贵——说起来,和平为贵这个说法还是实学派提的呢,虽然那只是权宜之计,甚至应该叫别有居心……

    以恰台吉的水平,不可能看不到这样做的后果,所以高务实完全可以确信,不管他做出什么用的示威之举,都绝不敢动自己一根毫毛,甚至不敢让自己下不来台——大明文官们的脾气可不太好,说不定感觉自己丢了面子,转个身直接拍拍屁股回去,然后跟皇帝大肆鼓吹一番,说动皇帝又跟嘉靖年间一样,再次罢了互市。

    这个后果,恰台吉承担不起。

    那么恰台吉又为什么要示威呢?因为在绝大多数蒙古人心目中,大明肯跟土默特互市,显然不是因为大明皇帝“仁恩浩荡,泽被四海”,他们甚至不觉得大明是为了贪图他们的牛羊——中原富庶嘛,大伙儿就算没去过,也是耳朵都听出茧来的了。

    所以他们觉得,大明肯跟土默特互市,关键还是土默特能打。

    虽说大汗打了几十年,也没能占据明人一城一池,可是至少把大明打烦了啊!明人在这几十年挨打的过程中逐渐发现,我们虽然强壮,可是一直挨打也不行,但还手又很难打得着人家,那要不还是和谈吧。

    当然,明人好面子,而大汗无所谓——其实俺答也不是无所谓,但一来他并不是北元皇帝,只是土默特部的大汗,按理说本来就比“大明皇帝”低了个级别,称臣纳贡也不丢人;二来土默特当时的情况只有依靠大明才能改善,这是现实力量的逼迫,作为一个讲究实际的首领,他不得不向现实低头。

    正是因为这些原因,恰台吉才觉得必须让高务实这位钦差看见土默特的力量,而他作为土默特的第一悍将,也最有义务来做这件事——要不然指望大成台吉甚至钟金哈屯去吗?

    笑话,高务实和大成台吉之间那么多生意来往,他恰台吉又不是不知道,高务实只要到了大板升城,大成台吉除了倒履相迎之外,绝不会有任何示威的举动,这一点他可以提着脑袋打包票。

    至于钟金哈屯……阿弥陀佛,面对这样一个年少俊朗的大明天使,她不自荐枕席就算对得起大汗了,蒙古人的贞操观可跟大明不同,女子向强者投怀送抱那是蒙古人的传统,哪怕她是大汗的哈屯,也没有什么不同!更不要指望其他蒙古人得知消息之后会有什么同仇敌忾之心……

    你在开玩笑吗?草原上的规矩就是强者拥有一切,女子不顺从强者,个个都跟汉人一样搞什么从一而终,那蒙古这个民族早几百年前就没啦!

    伟大的成吉思汗妻子被抢走,还怀了敌人的孩子,成吉思汗说什么了?他压根没当回事,照样把那孩子养大,甚至赐予封国!

    因此,向钦使示威,让其知道土默特的实力,这件事只有他恰台吉能做。

    不过等等,难道辛爱黄台吉就不行吗?他也是军中宿将,又是大汗长子,他来做这件事难道不是更合适一些么?

    本来应该是这样,但恰台吉的领地临近归化城,他知道这件事现在情况很复杂了。最开始,有部下向他报告说大汗死后,大成台吉和钟金哈屯最近经常联络,他还不以为意——就算钟金哈屯要嫁给大成台吉,在蒙古人的习俗中也没什么大不了,恰台吉没有兴趣管这事。

    但随即,又有报告说大成台吉和钟金哈屯都开始频繁和京华商社联络,京华商社甚至一天派出三拨人马奔走往返于蒙古和大明之间。

    这个消息可就不对劲了。京华商社和几乎所有土默特贵族都有贸易往来,与大成台吉和钟金哈屯有交往再正常不过,可是突然频繁往来,甚至一天派出三拨信使回大明,这就明显不同寻常了。

    最开始的时候,恰台吉还只是怀疑大成台吉和钟金哈屯这两位铁杆大明死忠是在担心大汗死后通贡互市之事生变,所以加紧跟大明联系,表表忠心什么的。

    可是直到辛爱黄台吉派出的特使来见他,他才知道麻烦大了——大成台吉恐怕是看上了大汗的宝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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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务实让把汉那吉娶钟金哈屯之事,本身就是倚仗蒙古人有这样的传统,既然他高某人都能联想到这一点,恰台吉一个蒙古领主又怎么可能想不到?

    甚至高务实都没有特意交代让京华商社隐蔽行事,他们就这么大大咧咧地在大成台吉的大板升城和丰州川王庭之间来回奔走。

    而辛爱又派人告诉恰台吉,说大成台吉把部众和兵力全部集中去了大板升城,而钟金哈屯也用大汗的顺义王印信【明廷赐的,俺答还真的就是用这个作为信物,甚至历史上乞庆哈、扯力克等后来的顺义王都用这个。】将王庭周围的大汗亲卫全部调集到丰州川王庭。

    现在他们双方的实力已经全部聚集在大板升城和丰州川,合计兵力至少六七万骑,部众那就更多了。

    恰台吉当时听得背后冷汗直冒,一下子把衣服都汗湿了。

    因为辛爱的使者明确表示,辛爱黄台吉是理所当然的大汗继承人,他绝不会接受其他人成为大汗或者顺义王。

    土默特要内战了!

    内战,多么可怕的一个词!成吉思汗当年统一蒙古之后,蒙古人就早已了解团结的重要,可惜后来……

    现在的蒙古本来就已经是个分裂的蒙古,大汗辛辛苦苦打拼几十年,才使得土默特控制了如此广大的草原,实力甚至更胜大元皇帝所在的察哈尔部,如今大汗尸骨未寒,难道土默特就要陷入再一次的分裂,大汗的霸业也将随之烟消云散么?

    恰台吉不寒而栗。

    这绝不是大汗希望看到的事,所以他脱脱一定要阻止!

    可是怎么阻止呢?

    阻止辛爱黄台吉么?人家是大汗的长子,虽然大汗没有留下话来,说要把汗位传给辛爱黄台吉,但长子继承……这是达延汗定下的规矩啊。

    再说,辛爱黄台吉已经明确表示他不会退缩了,自己怎么劝他?如果劝不动,又会怎样呢?还是会打起来。

    恰台吉不怕打仗,哪怕对方是辛爱,哪怕辛爱手里的实力比他更强大,那都不能让恰台吉感到害怕。恰台吉害怕看到的,只是内战本身。因为不管是双方哪一方的损失,归根结底都是土默特部的损失。

    土默特能够控制东套、西套,靠的可不是什么名义——土默特是达延汗分封出来的“三万户”之一,人家鄂尔多斯部难道就不是?凭什么我鄂尔多斯部就得听你的?

    因为实力,因为威名。

    俺答能够控制鄂尔多斯部,其根本的依靠是实力,继而才是威名。

    大汗死后,威名其实本身就剩不下多少了,倘若土默特的实力还出现明显的下降,鄂尔多斯部难道就不会有什么想法?他们甚至可能会觉得,你土默特能弄一个顺义王当,我沃儿都司难道就不能也弄个什么王当当?

    说起来,俺答汗能控制鄂尔多斯万户,还是因为他兄长吉囊晚年不理政务,吉囊死后,实际主事的是其孙儿切尽黄台吉,而切尽黄台吉比较崇拜他的叔祖父俺答,于是鄂尔多斯万户才真正听命于俺答。但是如果非要从制度上来说,鄂尔多斯万户可一点不比土默特万户地位低。

    所以,他既不能说服辛爱,更不能去和辛爱开战。

    那么大成台吉和钟金哈屯呢?

    更糟糕。

    大成台吉不会听他的,因为在大成台吉眼中,大明才是他最大的靠山;而钟金哈屯也不用说,同样是怀着这般心思。

    恰台吉左思右想,唯一有可能打消大成台吉抢夺大汗宝座念头的,只有大明,而目前能够直接决定或者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燕京城中大明皇帝决定的人,正是出使而来的全权钦使高务实。

    恰台吉和京华也有生意往来,但显然不如大成台吉和钟金哈屯那样跟京华关系密切,所以恰台吉一开始就打消了靠“拉关系”来走通高务实门路的想法。

    收买也不可能,高务实是京华商社的东家,有钱到什么程度,恰台吉根本连想不敢想,他能拿什么收买人家?人家说不定还想着反过来收买他呢。

    那么就只能先示威,然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了。

    想法是很不错的,可惜高务实对恰台吉了解得太彻底,而恰台吉对高务实的了解又太不彻底,他只知道高务实做生意很厉害,读书也很厉害,当官好像也很厉害……但你要问他更具体一些的事,他就不知道了。

    毕竟,恰台吉可没有控制明朝这么不切实际的想法,只有高务实,他才有控制蒙古的宏伟愿景。

    于是,恰台吉的计划一开始就失败了,这次示威站在他这方面来说,进行得很顺利,可是如果对照明军尤其是钦差本人的表现来看,则毫无疑问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失败。

    不管是六千铁骑摆开阵势,还是数百精骑凶猛冲阵,高务实都夷然不惧。

    恰台吉只好装作毫不知情,规规矩矩上前参加。

    输了,不是输在战场对阵上,而是输在料人料事上。

    他不知道高务实以这样的年纪,是怎么做到面对眼前的蒙古铁骑无动于衷的,毕竟在他的印象中,明人面对蒙古骑兵一直都很畏惧,绝大多数人只敢躲在城中瑟瑟发抖,只有少数英雄将领如马芳、麻贵这般,才敢提兵出城跟他们野战。

    想不到区区一个年轻文官,居然有如此胆魄!

    但恰台吉仍然有些不服气,他还是觉得,一定是自己的部下不够多,倘若此处集中了土默特的全部力量,十余万铁骑横于阵前,高务实胆量再大,也一定会畏惧。

    可惜,大成台吉、钟金哈屯和辛爱黄台吉,谁都不肯听他的。要不然,土默特团结一心,高务实也只能按照土默特自行推举的结果来册封顺义王了。

    所以,对皇帝的钦使表示了尊重之后,恰台吉仍然要展现一下土默特的威武,板着脸道:“钦使既然是来行册封大典,却不知为何要带上这足足五千骑兵?难道钦使以为,区区五千骑兵就能使我土默特畏惧吗?”

    “到底是足足,还是区区?”高务实哂然一笑:“不过,足足也好,区区也罢,都无所谓,这五千骑兵此来的目的,只是为了庆贺新的顺义王继位而来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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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务实的这个说法,恰台吉不好当面反驳,因为带兵前去恭贺嗣封事,在蒙古也很常见,或者说蒙古的各种大汗小汗们,去参加别的大汗小汗们嗣封的仪式,也经常都会带上不算很少的兵马。

    既然如此,高务实代表大明皇帝前来册封顺义王,带些兵马有什么好奇怪的?

    不能说以前的大明使臣一般不带多少兵,他高务实也就不能带兵了啊。如果恰台吉对此表示反对的话,高务实可以直接用一句“带兵表示重视”怼回去。

    再说,顺义王的嗣封,不管对于大明,还是对于土默特而言,的确都是相当重要的大事,带着兵马前来庆贺,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

    恰台吉只好把话题转移开,但他虽然在蒙古人中已经算是智者级别的名将了,行事说话依然难免直接,所以他一开口就直接进入主题了:“钦使前来,我土默特本当集合各部前来迎接,但钦使来得实在早了些……如今谁做彻辰汗,我土默特尚未有定论,钦使只怕要在土默特耽误不少时候,用于等待了。”

    哦?我要来这里等你们选出彻辰汗?呵呵……

    历史上大明对顺义王的册封问题,高务实还是比较清楚的,如果按照原历史来看,大明先等土默特自己选出彻辰汗,然后再封其为顺义王,倒也是事实。

    在原历史上,顺义王自俺答汗初封,中经黄台吉、扯力克,至卜失兔嗣封,共嗣袭四代,历七八十年之久。

    俺答封贡之初,大明为“借其钤束诸部之力”而对俺答汗封王赐印,赋予其主掌朝贡互市的权力,其规定:宣大和河套三部朝贡均由顺义王统一负责写表奏进;一切赏赐由顺义王领取并转发各部首领;各部首领职位的升授也由顺义王在进贡之时代为奏请,然后大明酌情处理;先由顺义王进贡,之后方许开市。

    此外,按照明蒙协议,顺义王制定自己的相关法令,蒙古有违反贡市的部落人众由顺义王依照蒙古法罚治。

    这样,一方面由于顺义王掌握着与大明封贡互市的大权,拥有王号,握有王印,意味着顺义王已掌控了朝贡大权,故而“为能制市赏之权”,所以也导致了蒙古内部激烈争夺顺义王位继承权的情况发生。

    另一方面,作为贡市事宜的蒙古方负责人和主持人,顺义王能否顺利嗣封,则直接关系明蒙和平贡市关系的维持,以及大明边防的稳定。所以为了确保自身利益,大明对顺义王的嗣封也一直积极施加影响,进行干预。

    三娘子四嫁顺义王的事,此前已有所表,不再赘述。只说后来卜失兔与三娘子终于成婚之后的事。

    他们成婚次年的六月,齐集部落向大明请封,但忠顺夫人三娘子恰在这时病死,素囊尽掠三娘子给卜失兔的金银什物,意欲王封。

    面对复杂的形势,大明派人前往蒙古,一面出边慰哀情,一面密授方略,联其异志,利用贡市的利害关系,使诸部彼此制约,并对素囊施加压力,明确表示“俺答有约,封王以长,部落归心。尔若叛盟,三枝十二部仗义声讨,何词以对?况我天朝颁封,从尔伦序,尔若不听,是逆天朝也”——也就是反对素囊封王的态度,素囊被迫只得放弃。

    大明的作用,正如当时亲自经手此事的督臣涂宗濬在事后向明廷报告的那样:“中国之市赏足以示恩,犯令之罚革足以示威,我特执其机而善用之,诸夷何敢不服?”

    九月,结束纷争的诸部首领齐集,为卜失兔具结请封,明廷下旨允准。但卜失兔为挟贡增赏借故拖延,直到次年即万历四十一年六月才举行了嗣封典礼。

    《三云筹俎考》记载嗣封情况云:“订以六月初九日受命。至期,制抚于马市楼上凭槛而观。素囊拥数万骑先屯聚,日午,卜失兔坐大纛下,十二部落风飙驰禽骛,充谷蔽野,入我所设宴彩蓬中。故事,虏王即于此蓬外领敕,蓬离暗门尚二里,龙亭至暗门将出。余谓中军戴延春曰:‘天朝敕命,不蒲伏城下,而轻率迎至宴蓬,非体也。’传示卜酋,颇难之,终不敢抗,遂率诸头领跽伏龙亭前,以首顶敕叩首谢毕,还敕于亭,乘马前导。宴毕,复叩首谢,成礼而毕。”

    这样,卜失兔的嗣封虽然一波三折,但由于大明的多方干预,最终顺利嗣封为顺义王直至明末。

    从这个原历史上顺义王的嗣封过程中,高务实归纳出以下几点:

    第一是黄台吉、扯力克、卜失兔三王嗣封的过程大体上相同,即前王死后,蒙古遣使报告大明,明在接到报告后予以赐祭。

    首先是部落首领按长子继承制由嫡长子继任,尔后按照与大明的封贡制度,顺义王爵亦应由部落首领承袭。但嗣王爵者必须先与三娘子成婚,然后会集诸部头目商议,得到大家的拥戴,再共同具结遣使向大明请封。

    大明边官上奏朝廷,大明廷颁发敕封诏书,派专人赍送到边,由大明督抚官员主持嗣封典礼。新王率诸部头目在指定地点领取敕赏,接受敕封。最后新王进马匹及表文谢恩。

    在这一过程中,嫡长子继承部落首领之位,犹如蒙元时期忽里勒台的诸王会商,应当是依照蒙古的习惯法而行的,其余程序则应是出于大明的要求和安排,而大明正是通过这些严格的程序来保证顺义王位的顺利嗣封。

    第二是历代顺义王均承袭彻辰汗之号。据《蒙古源流》等蒙文史书记载,万历六年俺答汗与西藏黄教领袖索南嘉措会晤,双方互赠称号,索南嘉措给俺答的一长串称号的最后即是“彻辰汗”。

    此称号源自元世祖忽必烈的汗号“薛禅”,原因是俺答本人在引进西藏佛教时以忽必烈自诩。从明人记载看,这一称号又为他的后继者承袭。

    万历十一年,大明封黄台吉为顺义王时,黄台吉已称彻辰汗,“黄台吉帅酋长南答素等三百余人待命杀胡堡。当是时,黄台吉亦新更名乞庆哈矣……其七月黄台吉入贡,然弗称乞庆哈者,遵敕书所载耳”。

    黄台吉之子扯力克亦称乞庆哈,《万历武功录》载:“其七月杪,顺义王乞庆哈传发自长滩,至销金水。乞庆哈即扯力克也。”

    《神宗实录》里也说,万历十七年十一月“顺义王乞庆哈、忠顺夫人、龙虎将军一克黄台吉等拥众西行。”

    至于扯力克之后的卜失兔,因为时处明末,高务实没有见到其具有乞庆哈称号的记载,但从以上这些情况推测,应该也是如此。

    由此观之,“彻辰汗”是土默特之主的专有称号,在俺答汗之后,凡是执掌土默特部之权者,同时也承袭这一称号。

    黄台吉、扯力克、卜失兔作为俺答汗的嫡长子长孙,是当时土默特部领主的继承人,他们都拥有“乞庆哈”的称号。

    在蒙古内部,他们称乞庆哈为土默特领主在前,大明嗣封顺义王、承认其为土默特领主在后。

    因此,大明方面记载黄台吉在入贡之前已更名为乞庆哈,扯力克在接受大明敕封之前亦已“自立为王”了。这是不言而喻的,因为不能想象大明会敕封一个没有成为土默特之主的人去当顺义王。

    从这个意义来说,顺义王爵的承袭实际上成为土默特部领主的继承和确认。而从上述过程中可以看出,大明的态度直接或间接地左右着土默特领主的继承。而土默特部领主在一定意义上成为右翼共主,这点自俺答汗后也一直传承数世。

    恰台吉此时的说法,则是向高务实标明:选择谁当彻辰汗,是我土默特的内部事务,大明虽然是“领导”,但你不应该插手这件事。

    然而高务实显然不会如历史上的大明那样“老实”。

    因此他笑了笑,道:“谁做彻辰汗,自然是土默特自己的事,应该由土默特人自行决断,不过……”

    万事就怕“不过”,恰台吉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果然,高务实淡淡一笑:“有一点本钦使必须提醒你,倘若大明不能认可彻辰汗的人选,彻辰汗是得不到顺义王册封的——换句话说,他将是一个不能掌握通贡互市之权的彻辰汗。”

    说到此处,高务实直视恰台吉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如今的土默特人,能够接受这样一个彻辰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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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由罕都雷喜雅脱脱,纵横万里草原,至今凡三十余载,自十二年前为止,随大汗攻入明境、大小战共计七十余次,见过的明人重臣大将不知凡几,却未有一人,如今日这高钦使一般让人……无处使力。”

    云中古城外的蒙古包中,恰台吉坐在首位,长叹一声道。他手边的矮脚胡床上放着一大碗马奶酒,直到现在还是满满一碗,可见也没有心思去喝。

    帐中还有四人,乃是恰台吉麾下四员大将,分别是丫头智、顶拾卜、纽的害、元嗑赤,这四人面色也都难看得很,互相之间面面相窥,却不知从何劝起。

    过了一会儿,丫头智揪着自己的大胡子道:“台吉,你说这钦使是不是闲得没事做,咱们土默特谁做彻辰汗,关他个屁事啊,要他来横插一竹杠?”

    看来他的名字取得很是不好,真的只有丫头一般的智商。

    恰台吉倒是早就习惯了,闻言只是微微摇头,道:“闲?这可不是闲,这是来示威来了,说不定还有更大的企图。”

    “示威?”纽的害插嘴问道:“就是拿通贡互市来吓唬咱们吗?这怕什么,了不起咱们就跟十多年前一样,直接去明人那边抢!”

    “住口!”恰台吉怒道:“大汗花了多大的心血,才有这十多年的互市,你想让大汗前功尽弃吗!”

    蒙古第一悍将发怒,哪怕身为亲信的纽的害也不禁吓得脖子一缩,低着头不敢多说了。

    恰台吉却还不肯放过他,继续骂道:“还说去明人那边抢,当年咱们抢过没有?你告诉本台吉,那时候年年去抢,可哪一年部落里面能够不饿死人?现在呢,你部落里几年没有饿死、冻死过人了?说啊?”

    纽的害深深低着头,不敢跟恰台吉争辩。

    顶拾卜轻咳一声,说道:“台吉说得没错,靠抢是不行的,原先大汗在的时候都不行,现在就更不行了。”

    元嗑赤也点头附和,道:“是啊,还是互市好,想要什么都可以去换,只要牛羊马匹足够,没有什么换不来的,部落里头上上下下都很高兴。”

    恰台吉没说话,丫头智倒是再次开腔了,说道:“也不是什么都能换到,铁器就不行啊,只有京华的那些锅算是铁器,可是那东西只能煮吃的,做不了箭矢,更做不了弯刀……高佛爷当年怎么就不都开放了呢。”

    高佛爷说的是高拱,因为主持开市,并且劝皇帝同意卖锅给蒙古人,在黄教传入之后,土默特的蒙古人就把他看做佛爷、菩萨了。

    提到高拱,恰台吉心中一动,忽然道:“脱脱城里也有个佛寺,里头还有高佛爷的一尊法像,要不……明天我领高钦使去拜祭一番?”

    纽的害见他不骂自己了,赶紧出来给自己挽回一点分数,忙道:“台吉这个主意好,我听说那高钦使是高佛爷的侄儿,他要是去佛寺见咱们对他伯父这么景仰,一定会心生好感,说不定就不管谁当彻辰汗这档子事了。”

    其余三人一听也都立刻叫好,惟独提出这个想法的恰台吉本人摇了摇头,道:“带他去拜祭高佛爷,能让他心生好感,这一点我倒是不怀疑,不过,因为这件事他就不管彻辰汗的归属,那不可能。”

    众人忙问缘故,恰台吉叹道:“用他们汉人的话说,拜祭高佛爷是他的私事,来册封顺义王却是公事,以他今天的表现来看,他是不可能把私事和公事混淆的。”

    “那台吉还要带他去祭拜高佛爷吗?”

    恰台吉思索一会儿,道:“去,为什么不去?让他有些好感,总好过让他有恶感。再说,你们不都要跟京华商社互市的吗,那跟他这个京华的东家关系好一点,总也不会是坏事。”

    众人一听,恍然大悟,纷纷称善。

    同一时刻,脱脱城中,高务实临时入住的一处宅邸里头,麻贵正在一张京华提供的地图面前给高务实讲解土默特目前的兵力部署变化。

    高务实一直面无表情地听着,直到某一个时刻,才忽然打断道:“你是说,现在的大板升城和十二年前已经不同了,它现在修了城防?”

    “是,末将虽然未曾亲往一观,但据锦衣卫的细作报告说,大概相当于一中府。”

    大明以上中下划分三个层次的县、府,中府也就是中等水平的府城。

    不过锦衣卫这话也不知道是说内地的中府还是九边的中府,虽然从大明的划分方式上来说,内地中府和九边中府并无区别,但这个并无区别是指人口、田亩、赋税等方面,在城防上可不是。

    九边的中府,那可比内地中府的城防强大太多了。比方说山西汾州府、陕西庆阳府这种,光拿城防去比内地的话,它们俩的城防体系都可能超过武昌府了。

    好在,高务实觉得就算是内地中府的城防水平,对于土默特而言,也能算得上是异常坚固了。

    那就够了。

    然后他又问道:“你刚才又说,西哨雄于各部,是因为西哨除了本部实力之外,还拥有大板升城至少五万汉儿?”

    西哨,是指把汉那吉所领的兵马,衍申意义则是他所领的部族、领地。

    这里有必要把东西哨在当时是怎样一个情况简单地说明一下:俺答汗把土默特本部分作两个部分,就是东哨和西哨。他的汗庭坐镇于东哨,也就是丰州川王庭,而西哨的统领权,俺答汗交给了把汉那吉。

    这是因为把汉那吉当年赌气投去大明,不管事情因何而起,反正最后的结果是大明与土默特实现了通贡互市,而且俺答汗还被封为顺义王。

    这是四十多年来俺答汗为之与大明争斗不息的目的,因为把汉那吉之故终于实现了,所以俺答汗不但没有怪罪把汉那吉的南投明朝,而且俺答还把西哨的统领权交给了他。史载:“初,把汉那吉归,俺答命主板升,号曰大成台吉,妻曰大成比吉,兵马雄诸部”。

    当然,这里的“兵马雄诸部”,并不包括整个东哨,而是指把汉那吉的兵马之强大,除了俺答汗亲领的本部之外,就没有敌手了,其中也包括辛爱所领的部众。

    但俺答的本部兵马不是特别集中,比如恰台吉这里的六千骑兵之中,就有三千是俺答本部的。但俺答死后,实际处于摄政地位的钟金哈屯,对这支兵马却只有名义上的统辖权,其实根本调不动——除非恰台吉答应。

    与此同时,恰台吉因为在俺答麾下长期处于“第一重将”的位置,俺答分出去的这些兵马,在俺答自己死后而新任彻辰汗未曾选出来之前,很有可能更愿意奉恰台吉的命令行事。

    所以,现在土默特本部的兵力情况是这样的:假设原本俺答的东西两哨实力为“十成”,那么把汉那吉一开始就独掌了大概四成,剩下的六成本来是俺答直接掌握的,但实际上俺答从万历六年之后,就开始信佛而不怎么管事了。

    就连通贡互市事务,他也按东西哨,分别交给了钟金哈屯和把汉那吉两人处理。

    现在俺答一死,西哨方面没有问题,因为西哨一直是把汉那吉独掌的,没有人跟他分权。

    可是东哨的问题就很大了,有一分为三的趋势:王庭所在的归化城由钟金哈屯掌握,算是两成实力;最东边与左翼蒙古交界的领地在辛爱手中,占两成实力,但辛爱手中由于还有一部分兀良哈和永谢布部众,真实实力还要强一点;另外两成则属于游离势力,其中恰台吉的威望最高。

    所以,论纸面军力,把汉那吉肯定是“雄诸部”的,因为他独占土默特本部四成实力。而钟金哈屯、辛爱和恰台吉理论上都占两成实力,但他们各自的优势和劣势点不同。

    钟金哈屯的优势除了手中有顺义王的印信、名义上的摄政之外,还有一个归化城,也就是后世的内蒙古省会呼和浩特城。

    辛爱的优势是常年处于备战状态,其本人也算是多年宿将,再加上还有兀良哈、永谢布的一部分部众“加成”,真实兵力仅次于把汉那吉。

    恰台吉这边咋一看来,无疑是实力最弱的一方,既无大板升城和归化城这样的坚城可供固守,又没有兵力优势,完全靠他个人威望号召那些游离势力,实在是略逊一筹。

    然而他的个人威望偏偏又太强——强到什么程度呢?

    举个例子,嘉靖二十九年时,恰台吉才刚满二十岁,已经是获得“哲别神射”称号的土默特大将了,甚至威震大明九边。

    这一年,大同总兵仇鸾在向嘉靖帝的边情报告中是这么说的:“各边虏患惟宣大最急……虏酋俺答、脱脱、辛爱、兀慎四大贼营,至将我大边墩台割据分管,虏代墩军瞭望,军代达虏牧马,故内地虚实虏无不知者……”

    瞧瞧,四大“虏酋”——脱脱,也就是恰台吉的排名仅次于俺答,甚至还在俺答长子辛爱黄台吉之前!

    高务实为什么此来封贡,不先去归化城,反而先来恰台吉这里,就是因为恰台吉现在已经成为土默特本部实力对比变化的关键。

    恰台吉若选择站在把汉那吉一边,那么把汉那吉、钟金哈屯再加上他,直接占去了土默特本部八成实力,再加上有高务实代表大明力挺,辛爱就算是俺答附体也赢不了这场仗。

    此时麻贵也回话了,道:“侍中,大板升城五万汉儿之说,还是十年前的情况了,现在可能还增加了不少。”

    他说着,目光有些闪烁——增加了不少,不少是多少?他没敢直说,怕触怒高务实,因为据他了解,现在大板升城的汉人可能有十万之众了。

    这也是把汉那吉实力强大的原因之一,因为汉人耕种水平比蒙古人强不少,所以汉人多就代表粮食多,而且由于汉人同时也更会经营,于是财赋也更足。

    实际上,说把汉那吉兵雄各部,还不如说他财雄各部——财力,才是他最硬气的部分。

    另外,大板升城不仅富庶,在俺答封贡完成之后,由于从白莲教众之手转到了把汉那吉之手,原先不肯让大板升城修建城防的理由也不复存在了,现在已经修葺一新,有了相当于“大明中府”的城防水平,那就更不得了——这代表把汉那吉可攻可守,本身已经几乎处于不败之地。

    历史上三娘子好几次打大板升城的主意,但强行去抢却总是失败,其中就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打不下大板升城。

    蒙古骑兵野战尚可,攻坚却远不如昔年蒙古帝国最强大的时期了——原先他们有从中亚带回来的回回炮,现在么……铁锅都只能找大明买,还有什么好说的?

    但麻贵不知道,大板升城的汉人多,虽然在全天下人看来都是一件很丢面子的事,但偏偏高务实不会计较,没准还会心中窃喜。

    因为汉人越多,就代表大板升城的汉化程度越高,把汉那吉身边整天都是一些汉人转悠,他的向汉之心就绝对弱不下来。

    “明日启程,前往大板升城……”高务实刚开口说话,便被外头的传令兵打断了。

    “报!钦使,北虏恰台吉使人来报,请求明日带钦使去忠义召祭拜。”

    召,就是寺。

    高务实一愣,去庙里祭拜?佛祖又不是我祖先,就算去拜佛,也不能说祭拜啊,难道你恰台吉这么牛掰,居然考证出佛祖是你祖宗来了?

    高务实便皱眉问道:“你是不是传错话了,本官就算去礼佛,如何能说祭拜?”

    “钦使,小的没传错话,恰台吉的人就是这么说的,他们说忠义召里单独设有偏殿,偏殿中是高文正公的……神像。”

    卧槽!

    高务实目瞪口呆:你们蒙古人是真的牛逼,私下拜我三伯的画像也就算了,连寺庙里都敢乱竖神像,还真给我三伯弄成佛陀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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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忠义召是脱脱城中目前唯一的寺庙,是由恰台吉自己出钱建的,所以它是一座有象征意义的寺庙,象征着土默特高层已经完全站在黄教一边。

    当然,这也是恰台吉对俺答表示忠诚的一种方式。

    恰台吉财力有限,远不能跟把汉那吉相比,所以这寺庙也谈不上多大,放在大明那边,也就是一座普通小庙罢了。

    不过小庙还是分了前殿、主殿、后殿以及左右两个偏殿,高拱“高佛爷”就在左边的偏殿中供奉着。

    按理说,有家中先辈入庙,对于高务实来讲,应该是要大力宣传一下的,就像历史上的魏忠贤魏厂公就曾经大肆享受“建生祠”的待遇,甚至把这件事操办得天下皆知,满天下到处有官员给他建生祠。

    不过高务实不是九千岁,蒙古人把高拱抬进佛寺一事,虽然和建生祠有些不同,但高务实还是要考虑一下这事情传回大明之后可能引出的反应。

    正常来讲,应该是没有大碍,毕竟佛寺嘛,一般只是纪念功德,不太可能让人联想到收揽人心、阴谋造反之类的情况上去。

    但是问题在于,这佛寺是蒙古人建的,高拱的像也是蒙古人弄进去的,这就值得审视一下了,万一被人栽赃一句说高拱出卖大明的利益什么的,多少也是个麻烦。

    所以,高务实决定暂时低调处理,回京之后先把情况和朱翊钧通通气再说。

    做官一定要谨慎,小心驶得万年船,虽说朱翊钧跟他关系好,对高拱也很有感情,但有道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能尽量不在朱翊钧面前出现坏印象,还是很重要的。

    高拱的神像本身并不高大——这是肯定的,难道你还要比大雄宝殿中的佛祖更像佛祖吗?

    不过,这尊神像跟高拱的模样还真有七八分相似,尤其是这神像不像之前高务实看到的蒙古人的高文正公画像那么慈眉善目,而是微微皱着眉,稍稍低头往下看,似乎正在思考什么问题的模样。

    这个稍稍低头很有意思,正好就是低头看着前来拜他的人。

    高务实下拜之前一抬头,就仿佛看见三伯正皱眉看着自己,仿佛是在问他:今日又来找我,有何事要说?

    一瞬间,三伯昔日的音容笑貌一起涌上心间,高务实眼前一阵朦胧。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俯身下拜。

    “三伯,我此来,为的是大明北境之安。”高务实在心中默念:“您老既然在蒙古成了佛,还请保佑侄儿,替大明,也替您自己完成这件大事。”

    三叩首之后,高务实起身,面色肃然,又朝三伯的神像看了一阵,默默走到一边。

    恰台吉站在他身后,此时也拿着三炷香上前,作揖,上香,然后回来在蒲团前恭恭敬敬地下拜,毫无桀骜之色。

    高务实有些意外,等恰台吉起来,他的麾下诸将也都一一上前敬香磕头。

    恰台吉走到高务实身边,见他一贯平静如水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探究之色,不禁笑道:“钦使很奇怪么?”

    “略有意外。”高务实直言不讳地答道。

    “其实钦使不必意外。”恰台吉叹了口气,道:“大汗花了四十年的时间,只求与大明通贡互市,其中付出了多少努力,可能你们汉人不太清楚,但……我清楚。”

    他看着高务实的眼睛,道:“所以,我给高公立了神像,搬进忠义召,希望他能永世接受土默特人的香火。”

    高务实沉默不语,半晌之后才点头致意,道:“多谢。”

    恰台吉摆了摆手,说道:“这倒没有什么好谢的,对比高公于我土默特的恩惠,我这点小事算不得什么。钦使……高公子,高公昔年之恩,使我土默特不知多少人得以活命,所以我为他立像、入庙。你是高公的侄儿,我听说全天下人都把你看做他的衣钵传人,所以我很希望你对土默特也像高公这般仁慈,土默特人也会像对待高公一样对待你。”

    我还没死呢,暂时还不太想进庙……

    当然,这是开玩笑。高务实听得懂恰台吉的意思,轻轻点头,道:“感谢你的期待。我也可以请你放心,我对土默特没有任何恶意,即便……插手土默特彻辰汗一事是我像皇上提出的,但是……”

    高务实一脸诚恳地道:“请你相信,我这么做,既是为了大明,也是为了土默特。”

    恰台吉有些意外,但他在高务实的眼神中看不出任何闪烁、作伪的迹象。

    他是哲别神射,目光一直很毒,他自信高务实的眼神一丝一毫都逃不过他的观察,可是高务实的眼神的确没有任何退缩,就这样坦坦荡荡地和他对视。

    这让他心里怀疑起来,不自信起来,稍稍皱眉,问道:“我可以问一问为什么吗?”

    高务实毫不犹豫地说道:“因为不管于公于私,大成台吉都是最好的顺义王人选,你可以想想……为什么?”

    恰台吉皱眉道:“我只能想到一点,就是大成台吉一贯亲明。”

    “这的确是很重要的一点,但并不完全。”高务实微微一笑,道:“亲明,无非就是能够与我大明保持通贡不绝,可是……呵,我说得直白一点,就算辛爱黄台吉做了顺义王,他敢不亲明吗?”

    恰台吉面色微微一变,沉声问道:“高公子此言何意?”

    “就是这个意思。”高务实淡淡地道:“从我三伯的神像入庙就能看出,与大明通贡互市,对于土默特而言有多么重要,倘若辛爱黄台吉真的做了顺义王,不管他对大明有多么的不满,这个通贡互市他都必须坚持下去,而想要顺利通贡互市,他就必须做出亲明的样子来,不然的话……大明做事的风格你们都知道,只要他稍稍有些不敬之举,互市必罢!”

    恰台吉被“互市必罢”四个字惊得身子微微一颤。

    高务实却继续道:“届时,他不仅连这个顺义王做不成,彻辰汗的宝座只怕也坐不稳当吧?试问在这种情况下,他又如何敢不亲明?”

    恰台吉悄悄咽下一口吐沫,问道:“既然如此,他做顺义王还是大成台吉做顺义王,对大明而言又有什么区别呢?高公子你又何必建议皇帝来插手这件事?”

    高务实笑了一笑,道:“因为大成台吉还有更多的优势。”

    “更多的优势?”恰台吉皱眉道:“他……嗯,恕我直言,大成台吉根本没有经历过什么事,作为土默特之主,只怕不见得比辛爱黄台吉稳妥。”

    “你无非是觉得他太年轻,又没有打过什么大仗,唯一一次闹出大动静,偏偏还运气奇好,促成了封贡,是么?”高务实笑了一笑,道:“在下年纪也不大,甚至比大成台吉还小不少,皇上却依然派我出使土默特,并且赋予全权,主持册封事宜。”

    恰台吉摇头道:“这怎么能一概而论?高公子你是汉人的文魁,听说前不久又有一桩天大的功劳,‘偏师定安南’,连我这个远在塞北的蒙古人都知道了。用你们汉人的话来说,你就是文武全才,而大成台吉……可不好比啊。”

    高务实摇头道:“恰台吉,有一件事你忽略了。”

    “我忽略了什么?”恰台吉皱眉问道。

    “任何人想要做出一番成绩,一番功业,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有人愿意给你机会,让你去展现自己的才能。”高务实道:“譬如我,譬如你,都是如此。”

    “你和我都是如此?”

    “自然。”高务实道:“我若没有先帝看重,就不会有机会陪伴在皇上身边,皇上若没有对我的了解,就不会给我机会去做什么‘偏师定安南’,你说说,如果是那样,我即便是有天大的才干,又有什么用呢?”

    “而你也是一样,若是昔年俺答汗不给你册封为台吉,不给你部众,不带你出征……试问,你就算有这样的本领,又如何发挥呢?”

    恰台吉恍然,点头道:“这倒是个道理,要是没有大汗的信重,脱脱不过草原一匹夫而已。”

    “所以,大成台吉有无本事,并不能因为现在没有发生大事就做出判断,而且,我认为他是很有本事的。”高务实趁热打铁地道。

    “很有本事?”恰台吉有些犹豫起来,迟疑道:“高公子从哪里看出来的?”

    高务实斩钉截铁地道:“十二年前我就看出来了……大成台吉是土默特第一个明白该怎样与我大明打交道的人,光凭这一点,他就远超土默特众多所谓的猛将。”

    “他是第一个明白怎样和大明打交道的人?”恰台吉迟疑道:“怎样跟大明打交道?”

    高务实哈哈一笑,道:“其实很简单……恭顺而已。”

    这个词可不大好听,恰台吉微微蹙眉。

    高务实却恍如未见,淡淡地道:“土默特三万户只是蒙古的一部分,不管它实力是不是已经膨胀到超过北元朝廷,但它依然只是蒙古六万户之一,这一点,你承认吗?”

    恰台吉当然只能承认,当下点了点头。

    高务实又道:“那就是了,北元朝廷丢了中原,就已经不再是天下共主,我大明的地位更在北元之上,而土默特不过北元的一部分,向我大明称臣纳贡,以求得部落安宁、繁衍,这有什么不对的吗?”

    就算有,恰台吉也不能说,因为这就是俺答的决定,所以他只能继续点头。

    高务实便继续道:“而大明对土默特有什么需求么?啊,也许你会说,大明也需要土默特的牛羊,特别是马匹……对吧?”

    恰台吉不说话,但显然就是这个意思。

    谁知道高务实大摇其头,道:“那你就错了,大明什么都不需要……你想想,昔年大明没有与土默特互市之时,土默特每年因此要多死多少人?大明呢?大明会因为不与土默特互市而饿死人吗?当然不会,大明百姓又不是靠吃牛羊肉过活的。”

    恰台吉被高务实绕晕了,迟疑道:“那马匹呢,大明一直都需要马匹,现在每年要从我土默特买去至少好几万匹马。”

    高务实呵呵一笑,道:“马匹是需要,但不是必要——你知道这中间的区别吗?必要,就是没有不行;需要,就是有了更好。”

    他施施然道:“大明有万里长城,有边境坚城,还有无数大大小小的坞堡,就算没有马匹,也一样能守住边境——这一点俺答汗已经试过无数次了,对吧?所以,马匹对于大明而言,就是这样一个需求物,而不是必要物。但大明有无所货物,都是土默特的必要物,如粮食、布帛、铁锅等等等等,少了一样都会坏大事,对吧?”

    好像是这个道理?恰台吉眉头越皱越深了。

    高务实又道:“因此在这种局面之下,土默特对大明的需求远大于大明对土默特的需求,大成台吉看出了这一点,所以他一直心向大明,最终因为一点小小的契机,他来到了大明,以最恭顺的表现,获得了大明对他的信任,从此……哦,这些你都知道了,俺答汗为了奖赏他,甚至把整个西哨都给了他——你以为俺答汗只是为了奖励他吗?不是,俺答汗还有更深的用意。”

    恰台吉已经完全被高务实带偏了思路,闻言立刻追问:“什么深意?”

    高务实淡淡地道:“就是让他做彻辰汗。”

    恰台吉大惊:“怎么可能?”

    “怎么就不可能呢?”高务实反问道:“在蒙古,谁做大汗能不需要实力?可是,土默特部谁的实力最强?大成台吉!”

    “可是辛爱黄台吉……”

    “他有多少兵马,有多少部众?”高务实继续反问:“再说,蒙古最富庶的大板升城在谁的手里?你应该知道,即便是丰州川王庭归化城,也不如大板升城富庶……试问,大汗若不是希望由大成台吉来做彻辰汗,怎么可能会给他独掌如此强大的力量?你觉得,以大汗之英明神武,会仅仅因为宠爱大成台吉,就给他这样的实力吗?难道大汗就不怕,那新任彻辰汗嫉妒大成台吉的实力,对他痛下杀手?”

    恰台吉惊得汗都出来了,喃喃道:“大汗……是这个意思?”

    高务实继续加码,道:“我再问你,大汗把蒙古第一城大板升城给了大成台吉,却让辛爱黄台吉去了哪里?”

    恰台吉下意识道:“去东边守着图们。”

    他说出这句话之后,一下子把自己都惊了个寒毛直竖——大汗把辛爱派这么远,难道真的是不想让他继承汗位?

    高务实又恰到好处地道:“你看,我大明可从来不会把太子单独丢去边境——国之储君,自然应该呆在皇上身边学习治国的本领,去边境做什么,边境只需要督臣边将就能镇守,哪里需要堂堂国储亲往!”

    恰台吉心神大乱,慌忙道:“可是辛爱黄台吉是大成台吉的大伯啊,他是大汗长子,天生的继承人,就算大成台吉的父亲铁背台吉还在,也没有资格和辛爱黄台吉相争的。”

    高务实冷冷地道:“请问一下,贵部俺答汗行几?他有没有想过要做全蒙古的大汗?”

    “这……”恰台吉又惊出一身冷汗,这个道理大家都知道,可是大汗没说过,大家谁也不能乱说啊。

    高务实哼了一声,道:“俺答汗若是没有这样的心思,那‘忽必烈’转世从何说起?恰台吉,你应该不需要我提醒你,忽必烈的汗位,也是打出来的。”

    恰台吉浑身失力,喃喃道:“大汗……难道……”

    高务实忽然大喝一声:“大汗的意思已经明摆着了,你自诩忠臣,难道要违逆他的意思吗!”

    恰台吉惊得连退三步,慌忙摆手:“我怎会违逆大汗?我,我什么都是大汗给的,我什么都听大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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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应该差一点才到一万字,不过剧情就到这,我不像硬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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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万精骑,不慌不忙地行走在草原之上,正是高务实和恰台吉一行——显然,恰台吉已经被高务实说服,现在已和他合兵一道。

    高务实的钦使仪仗基本是个摆设,他的骑术现在相当不错,所以一般都是骑马,以免拖慢了队伍的速度。

    他的马术水平,用他自己的话来说,除了让他在马上作战之外,其他方面都没有什么问题,不仅能策马奔驰,甚至还会几手花活,如短时间来个镫里藏身这类,现在都已经难不倒他了。

    恰台吉对他的表现只能用惊讶万分来形容,当然惊讶过后,便是由衷的佩服。

    高务实的身份他是再清楚不过的,高文正公之侄、万历天子同窗、大明六首状元、詹事府左庶子兼翰林院侍读,这样一个典型的大明文官,居然还有一手不错的骑术,这就好比让他恰台吉去翰林院谈学论道一样神奇,完全颠覆了他三十年来对大明文臣的看法。

    难怪昔日大汗从来不考虑长期占据大明的地盘,对赵全等人怂恿他的话嗤之以鼻,现在看来,还是大汗英明睿智,大明但凡有一个高务实这样的文官大臣在位,土默特就毫无希望能够完成那样的神迹。

    大明有多少这样的文官?

    恰台吉不知道,但他知道,至少眼前就有一位。

    算了,为了互市,有些事情让一步就让一步吧,也没什么大不了。至少,大成台吉也是黄金家族的嫡系血脉,是受到长生天庇佑的骄子。

    他正一脑子乱糟糟地想着这些事,冷不丁听见身边的高务实问道:“这一带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啊?哪样?”恰台吉顺着高务实手指的方向望去,却见那是前方的一片寻常草地。

    高务实提示道:“那些草地,为何还有不少黄土直接露出来,连草都没有长满?”

    恰台吉一脸诧异,道:“漠南的草场大多都是这样啊,很少有长满了草的地方,至少从我小时候记事起便是这样。”

    “是么?”高务实微微蹙眉,心中暗道:有道是“黄河百害,唯富一套”,此处难道不就是“三套”之一的前套所在么,怎么水土流失也这么严重?

    高务实刚才问这句话,主要是因为想起了后世网上的一个说法,认为明朝极度缺乏战略远见,因此放弃了河套。尤其是后来俺答在土默川大力发展农业之后,这种说法更是甚上尘嚣,认为大明朝廷愚蠢地放弃了大片战略要地。

    说这话的人,可能没看过中国的降水分布图,事实上大明在关内占据的核心领土,除了山西北部和陕北之外,全部都处在400毫米降水线以内。

    山西北部,就是宣府大同两大边镇,陕西北部,就是所谓的陕西三边。这两处,都是典型的军事重镇、国防重镇,它们本身是不可能支撑自己的用度的,靠的是内地的输血。

    而黄河的前套、后套、西套,实际上都在400毫米降水线以外。

    这三处,并称河套,具体在什么位置呢?

    “河套周围三面阻黄河,土肥饶,可耕桑。密迩陕西榆林堡,东至山西偏头关,西至宁夏镇,东西可二千里;南至边墙,北至黄河,远者**百里,近者二三百里。”——这段出自《明史》。

    好吧,这样说似乎还是不够清楚。

    其实,河套就是黄河那个几字型大弯那一块,而大弯的外侧东北角就是前套,西北角就是后套,正西面银川附近就是西套。

    先不算外侧部分,内侧由于地处黄河以南,故而明人称为河南地,大致范围对应后世的毛乌素沙地、鄂尔多斯高原、库布齐沙漠与河套平原。

    非常遗憾的是,明代河套由于绝大部分都在400毫米降水线以外,所以河套的降水其实颇为稀少,并不适合大规模耕种,而且河套内还有个中国四大沙漠之一的毛乌素沙漠。

    直到高务实穿越前,中国还在投入巨量资金在毛乌素沙漠植树造林呢。因此,《明史》里那句“土肥沃,可耕桑”问题很大,哪怕它没瞎说,也显然指的不可能是这么大块沙漠。

    这么大片沙漠,你跟我说土肥沃、可耕桑,你耕一个我瞧瞧?

    所以河套地区事实上只有黄河边上三块冲积平原适宜耕种,可依赖河流进行灌溉。但是因为黄河曾经改道,所以后世银川那片区域,在明代也是不存在的。

    换句话说,只有几字大弯的北部一块狭长区域,是可以进行农业耕作的土地。

    如果拿后世的地图来比划,由东到西,从呼和浩特到包头,再到巴彦淖尔的这一狭长地带,就是前套加后套。

    前套和后套,才是所谓的土肥沃、可耕桑的适宜耕种地区,此处是传统汉地之外的一块适宜耕种的飞地。

    现代人往往混淆了这两个地理概念,有些人大概一说河套就以为这个宁夏银川到榆林外的数千里地,甚至以为这一大块地都是水草丰美的人间福地呢。

    总而言之,明代的真河套地区并不适宜耕种,适宜耕种的其实是黄河以北方向,套外的丰州滩一带,而其利用的也是河流灌溉。河套内的鄂尔多斯附近倒是水草丰美,但因降水量不足,更适合放牧,而不是耕作,这附近就是明代“套虏”经常活动的地区,也就是清代射兔达人康熙一天射兔三百只的地方。

    这下子,基本上就能解释为什么明人不占据河套了:一个不适合耕种的地区,一旦占据了这里,就需要源源不断的提供军需物资,满足驻军需要。而对明朝来说,这是一块无法自给自足的地区,将成为巨大的财政负担。

    明初设置的大宁卫,也是一个无法自给自足的地方,不得不耗费内地四省之力供给,所以缓过来看河套,如果占据河套的话,也必然会成为巨大的财政负担。

    如果真想占据,那就还不如去占丰州滩,也就是前套。

    然而问题在于,前套本身也是一块耕种飞地,与传统汉地之间相隔有点远,并不直接接壤,其与山西方向防御重点的大同、宣府之间隔着大片山脉,不管在军事上还是战略上,都存在很多问题,如果长期驻守的话,当地守军很容易变成一只孤军。因此有明一朝虽然曾派军偷袭,把大板升城烧了一回,但并没有占据此地的意图。

    以上只是地理问题,干脆再说一下放弃河套一事。

    其实明朝根本谈不上放弃不放弃河套,因为有明一代从未实际控制过河套,何谈放弃?

    事实上,河套地区在明初之时,只是个没人关心的无人区。明初,鉴于元朝势力北撤后,河套内的蒙古人数量稀少,于是就直接采取了将河套内尚存的人或驱逐、或迁移内地的简单粗暴政策——“四年,大将汤和兵攻察罕脑儿,擒猛将虎臣镇军将谢成等降其众,并省入内地,河套遂墟”。

    也就说,仅存少量部族也被迁入内地,人为制造无人区,搞成了一个军事缓冲地带。

    后世很多人,可能也包括明、清时期的某些人,都以明朝放弃东胜卫视为明朝放弃河套,其实这个认知是典型的事后诸葛亮式的认知错误。

    东胜卫设置的地方也在套外,就是丰州滩附近。事实上在明初,这里一只是作为山西防御体系的一环,作为明初弹性防御体系中,大军从山西出征的前哨站,本身就不是为了防御和控制河套所设置。

    因此,裁撤东胜卫这件事与河套也没什么关系,只不过是战略调整罢了。明初洪武和永乐年间,即不可能预料到土木之变,也不可能预料到套虏之患,朱元璋和朱棣能打是不假,但毕竟不是神仙。在他们那一代,因为河套是个无人区,事实上根本就是不需要设防的。

    只不过当数年之后,鞑靼被瓦剌压迫,不得不迁移到河套地区形成了套虏之患时,明人才回过头一看——卧槽!东胜卫这么重要的地方,怎么就放弃了?河套这么重要的地方,怎么就被放弃了?

    另外,很多后世之人,甚至包括明人,都喜欢用汉唐做比,来说“恢复河套”。而实际上大明并不是很适合用汉唐来对比,因为随着经济重心南移,首都已经不在关中而在北京。

    简单的说,由于国家的政治经济重心转移,河套对中原的战略威胁已经远不如汉唐时期那么巨大。毕竟,河套是可以直逼陇右关中的存在,而明朝统治中心不在关中,并没有像汉唐那样的动力一定要夺取河套不可。如果要夺取和控制,唯一的理由也不过是地图开疆,拿民脂民膏搏功名罢了。

    曾铣怎么死的?内部权力斗争当然是很重要的原因,但这也是原因之一。

    所以在高务实看来,河套本身的作用不大,顶多能当个养马场,但汉人又不大喜欢养马,强行逼迫汉人养马,结果就跟河北养马一样,一开始还没什么大问题,过个几十年就民怨沸腾,不仅马养不出几匹堪用的来,民间的骂声还巨大无比,甚至动不动就搞出一批接一批的响马盗,成为当地治安的乱源。

    河北现在的响马近乎绝迹,可不仅仅是京华的骑丁收了官府的钱打击效果特别好,更根本的原因在于当时高务实控制了百里峡马匪、打通了和土默特做买卖的通道,于是官府方面把民间养马的压力一点点释放掉了,到了最后封贡完成,互市大开,河北民间基本没有了养马的压力,于是马匪也就不存在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高务实一直认为很多事不需要靠打仗解决,实际上就像行医一样,你光治标,这里治好了,那里又坏掉,医生看起来很厉害,总是药到病除,其实有什么用?不如直接去其病源,那才是真正的解决问题。

    治国这事儿,当扁鹊是没用的,扁鹊的大哥才厉害,实在不行的话,有扁鹊他二哥的水平也能凑合用啊。

    但现在恰台吉这话就有点让高务实担心了,别是丰州滩一带的前套后套也要水土流失了吧?

    不过再转念一想,又有些庆幸:现在土默特开始转变执政思路,大力搞农业了,那也就是说,他们会越来越重视灌溉和保持地力,而不是如过去纯游牧时期一样,这里水草不丰了,就迁徙去别处,搞得到处都是沙漠和戈壁。

    看来,把汉那吉还真是应该当这个彻辰汗,他跟辛爱相比,谁更愿意过汉人一样的定居农耕生活,那是不用比的——把汉那吉长期住在大板升城,而辛爱则一直住毡帐,他俩谁更倾向农耕,这还用得着比么?

    不过,反倒要提醒一下把汉那吉,别跟后世某些国人动不动就要“****”一样,他们土默特可以大力汉化,但绝对不能全盘汉化——你们要是全盘汉化了,谁来帮我大明养牛羊、供骑兵啊?

    高务实于是对恰台吉道:“农耕,最关键的除了种子优劣、耕种得宜之外,地力的维持也很重要,譬如土默川这里,依本官来看,本身地力还是不错的,但保护甚不得宜,长此以往——我是说,或许只要一二十年,就可能会种不出庄稼来。”

    “种不出庄稼?”恰台吉大吃一惊,现在土默特之所以基本不怕白灾黑灾了,可就仗着互市和汉人百姓种的庄稼,这可是生死存亡的大事,由不得他不着急,连忙问道:“那要如何保持地力?这事情我们蒙古人可不懂啊。”

    高务实笑了笑,道:“我是大明文魁,怎么保持地力……我自然是知道的。”

    恰台吉大喜,刚要继续追问,突然发现高务实笑得有些深意,一下子又恍然明悟过来,犹豫了一下,慨然道:“钦使天下大才,脱脱一言一行都逃不过钦使的掌握。也罢,只要您能帮我土默特不受天灾之害,脱脱……愿为钦使驱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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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恰台吉的问题,到现在基本上可以说是搞定了,此人是蒙古第一悍将不错,但他其实也是一员智将,高务实不怕智将,就怕莽夫,既然是智将,那就好办。

    他对俺答的忠诚,对俺答事业的忠诚,反而形成了他的弱点。

    论武力,十个高务实恐怕都不够恰台吉一顿打的,哪怕此人已经五十出头,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但论权谋,不客气的说,恰台吉在高务实面前就完全不够看了。

    说起来,蒙古帝国最厉害的时候,也不是靠权谋混饭吃的啊,何况现在的蒙古。

    有大明改革十余年的稳固边防为基础,高务实完全可以一手“罢互市”的大棒,一手“助农耕”的温言,软的硬的一起上,所谓大棒在手,温言在口,怎么选?但凡是个有脑子的都不会选错。

    威逼利诱,不过就是如此而已。

    一行两日之后,大板升城便到了。

    后世学者们对于大板升城的具体位置争论了至少几十年,有过好几个版本的说法,曾经有一段时间,最有市场的说法就是日本学者提出的“大板升城即归化”,当时国内也有不少学者附和这一观点。

    然而随着红朝各方面的蓬勃发展,内蒙古的蒙古族的学者也日渐增多,他们从各种文献、民俗传说中慢慢得出了结论:大板升城和归化城完全不是同一回事。

    其实这个问题本身应该挺清楚的,不知道最开始那些日本学者是怎么回事,因为历史上三娘子几次对大板升城觊觎不已,数次发兵攻打——三娘子自己就长期住在归化城,如果大板升城就是归化,那她还打个鬼啊,放牧的孩子骑羊找羊吗?

    再说,如果大板升城是归化,当年俺答自己住在归化掌握东哨,而把大板升城作为西哨的“治所”,那又是个什么操作?这个城被一分为二了吗?

    实际上,大板升城的位置,差不多在后世的包头和呼和浩特之间,大致位于后世土默特右旗萨拉齐镇附近。从相对距离上来说,此地离包头更近一点。

    其实所谓俺答本意是立把汉那吉为彻辰汗这个说法,只是高务实忽悠恰台吉的,实际上从俺答的兵力布置来看,这一点是相当存疑的。

    为什么呢?不是说辛爱被派出去老远,盯着东部的左翼蒙古、大元朝廷去了么?

    这是没有看恰台吉驻牧地的位置:恰台吉原本的驻牧地是脱脱城,也就是后世的托克托县,后来北移了一段距离。

    这个北移很关键,因为他移驻的位置是后世的北什轴乡——正好卡在了大板升城和归化城之间。

    这就很有玄妙了。

    恰台吉可是土默特第一悍将,这样一位重要将领,没有坐镇最南边威胁大明,那可以说是为了向大明表示土默特再无南下掳掠之意;没有坐镇西哨,那可以说是西哨已经完全封给了把汉那吉之故。

    可是,他为什么不去东边代替辛爱呢?

    辛爱再能打,难道比恰台吉还能打?更不要说,他俩的地位虽然在俺答在世之时,恰台吉可能反而更强势一点,可归根结底,恰台吉不是俺答的亲子,辛爱才是啊。

    正常的思路,难道不应该是辛爱留在归化城王庭,而恰台吉去坐镇东部边境盯着图们汗吗?

    为什么俺答偏要让辛爱去东边盯着图们,却把恰台吉放在离归化城不远、却又卡在其和大板升城的中间位置?

    最直接的怀疑,就是俺答在防着把汉那吉。

    把汉那吉当然是俺答最疼爱的孙儿,这一点,任是哪一个蒙古人都不会有疑问但疼爱不代表毫无防备——蒙古人跟汉人可不同,汉人弑父夺位的皇帝不是没有,但很少有留下好名声的,而“弑祖夺位”……这是不是离得太远了一点?

    再说,汉人“隔代亲”是一贯传统,很少有当爷爷的不疼孙儿,也很少有孙儿对爷爷多么不满——不满父亲的倒是多。

    这是汉人文化传统导致的,因为汉人讲究“含饴弄孙”,又讲究“养不教父之过”,所以通常都是爷爷对孙儿极好,要什么给什么;但父亲对儿子则可能极严,经常是稍有小过就一顿训斥。

    但蒙古人却有所不同,蒙古人的父亲未必一定很严,祖父也未必一定很和蔼,他们之间更多的是看力量对比来——也许从匈奴时期的冒顿弑父开始,漠北游牧民族便只认力量二字了,可少了很多汉人家庭的那种温情脉脉和家族纲常。

    因此,俺答汗在将西哨交给把汉那吉的同时,又把恰台吉安排在大板升城和归化城之间,就是一种矛盾心态的展现:既疼爱这个孙儿,又怕他做傻事。

    毕竟,这个孙儿一怒之下做傻事,那已经是有前科的了——南下投明他都干得出来,你还敢相信他是个成熟稳重之辈?

    但是这个怀疑还有一个疑问解释不开:辛爱打仗的本事虽然可能不如恰台吉,但他震慑一下把汉那吉,或者退一万步说,抵挡把汉那吉一阵子,这总应该问题不大吧?

    尤其是在俺答自己还健在的时候,把汉那吉如果真干蠢事,带着西哨东进归化城,中途被辛爱抵挡之后,只要俺答自己出面,西哨的部众还有多少肯跟着把汉那吉混,那可不好说。

    那么,辛爱为啥还是被派去东边了?

    其实只有一个解释:俺答根本没有考虑——或者懒得考虑——谁做彻辰汗。

    俺答的身体情况,这最后几年可不是很好,正常来讲,他不应该会“忘记”考虑这件事,或者如当年的嘉靖帝一样,“不肯”考虑这件事。

    那就有意思了,他只能是懒得考虑。

    或许,他毕生奋斗,其在蒙古已经是“三分天下有其二”,却至始至终没有做成“大元皇帝”的结果,让他已经看开了。

    尤其是在信了佛教之后,宿命论影响了这位“转轮王”:既然一切都有天数,谁做彻辰汗自然也有天数安排,那我还多此一举去安排一番做什么?

    辛爱也好,把汉那吉也罢,都是我的子孙,谁做大汗有什么关系吗?

    对于长子辛爱,俺答一直都不是很喜欢,但毕竟他跟着俺答打了几十年的仗,没有功劳也有无数苦劳了,在俺答看来,他当大汗也不是不行。尤其是俺答的爷爷达延汗定下长子继承制之后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土默特人早就习惯了,估计也不会对此有多少异议。

    把汉那吉呢,是俺答最宠爱的孙儿,尤其还是个铁杆亲明派,要是他当大汗,别的不好说,跟大明的关系一定能维持得很好,互市这件事绝对不会出漏子。如此一来,土默特在蒙古的“王业之基”就安如磐石,那也挺不错。

    可能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辛爱和把汉那吉两人,俺答一个都没有留在身边。

    如此,回过头来看恰台吉驻牧地的位置,就变得更有深意起来:

    辛爱的部众不如把汉那吉强大,如果要做大汗,肯定得拉拢住恰台吉;同样的,把汉那吉如果要做大汗,也得先过恰台吉这一关,不然他连归化城都去不了——绕路?去做大汗居然还要绕路,你这大汗谁还能服气么?

    恰台吉是最忠心的,所以俺答实际上是留给了他一个左右彻辰汗归属的巨大权利,同时也留给了辛爱和把汉那吉一道考题:

    要么,说服恰台吉,证明你有头脑做好这个大汗;

    要么,打败恰台吉,证明你有力量做好这个大汗!

    俺答英雄一世,岂是无谋之辈?

    实际上,在原本的历史中,恰台吉也的确对整个土默特的走向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只是俺答毕竟不是真的“转轮王”,他恐怕做梦也没有料到,把汉那吉没有选择跟大伯争夺这个大汗,辛爱也没有敢对拥有土默特四成实力的把汉那吉下手。

    然而,辛爱没几年自己病死了,而把汉那吉更搞笑,居然自己摔死了。

    这……除非俺答真是转轮王,否则怎么猜得到?

    但是,他留下的恰台吉,依然发挥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当三娘子打起把汉那吉遗众主意的时候,正是恰台吉站了出来,以他在土默特乃至鄂尔多斯、青海等各部的巨大威望,联合了足足七十多位首领,反对三娘子和布塔施里母子吞并把汉那吉遗众——因为那是俺答分封给把汉那吉的,而把汉那吉虽死,儿子却在!

    惟独可惜的是,恰台吉死后,再也没有人能够帮助把汉那吉的幼子了,最终大成比吉先被迫嫁给了扯力克,扯力克为了娶三娘子以争取大明支持之后,又改嫁给了布塔施里,为布塔施里生下素囊台吉。

    但不管怎么说,恰台吉驻牧地的安置,是俺答的一步妙棋。

    只是这步妙棋现在却被高务实给截胡了……

    大板升城在望,一对庞大的骑兵队伍奔涌而来,掀起漫天尘土。

    一名三十来岁的大将越众而出,策马大笑着迎了上来,老远就高呼:“来者可是高兄弟?愚兄把汉那吉早已恭候多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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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务实纵马上前几步,却不出列,只是高声叫道:“那吉兄长,兄弟有君命在身,你我兄弟且先不忙叙旧,却先叙了这君臣之礼,再好好说话不迟!”

    把汉那吉哈哈大笑:“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愚兄省得。”

    说罢,朝身后一摆手,所有随之而来的部众骑兵——足有万余,比高务实和恰台吉合兵还多——全部翻身下马。

    把汉那吉自己也翻身下马,站定当场。

    高务实心中点头,也吩咐一声,摆开钦使仪仗,亮出象征皇帝的天子大纛。

    又让麻贵亲自帮他“奉敕”,双手托着以黄绸装饰的紫檀木匣子,打开匣子,亮出其中的诏书。

    然后大军分开两边,高务实下马上前,走到把汉那吉身前十步左右站定。

    把汉那吉走上前几步,在高务实身前推金山倒玉柱地拜倒,口中高声道:“大明昭勇将军把汉那吉,恭请圣安!”

    他部下的万余骑兵显然早就得到过吩咐,一起下拜,行三叩首之礼,齐声高呼:“恭请圣安!”

    高务实微笑着道:“圣躬安。昭勇将军请起。”

    把汉那吉恭恭敬敬站起来,又回了一礼。

    至此,礼毕。

    把汉那吉大笑着道:“高兄弟,十多年不见,你现在可是闻名天下的大贤了!”

    他是个向往汉学的人,不说高务实的“赫赫威名”,偏要用“大贤”来称呼他,仿佛这样就能显得他自己比较有文化。

    高务实也爽朗一笑,道:“那吉兄弟威震塞北,更是可喜可贺啊。”

    两人相视大笑。

    又说了一些寒暄的话,把汉那吉才转头对恰台吉道:“想不到脱脱叔父也在,那吉有礼了,脱脱叔父家中牛羊可安好?”

    恰台吉面上露出一丝淡淡地微笑,道:“托长生天之福,我家牛羊甚好,大成台吉的牛羊可好?”

    “好,好,一切都好,不光牛羊好,马匹也好,庄稼也好,哈哈。”

    把汉那吉这话看似有些不着调,不应该是蒙古人说话的方式,但其实暗藏深意——我不光是大成台吉,还是大明的昭勇将军;我不光拥有西哨部众,还拥有大明的信任。

    倘若是被高务实说服之前的恰台吉,听了这句话可能心中冷笑,不过此时他却只是微微颔首,回答道:“那就好,我也为你高兴。”

    把汉那吉微微一怔,打量了恰台吉一眼,又朝高务实望去,目光中明显有探究相询之意。

    高务实微笑着点了点头,道:“那吉兄弟,脱脱也是我的好友,日后你们二位可以更亲近一些。”

    把汉那吉一怔,继而大喜,放声笑道:“哈哈哈哈,既然高兄弟这么说,脱脱叔父,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叔叔了。”

    恰台吉笑了笑,却没有多说话,只是顺势点了点头。

    高务实见把汉那吉一直说话,却不提回城之时,还以为这厮依然跟十几年前一般不靠谱,不禁委婉地提醒道:“大板升城一切可好?”

    按理说,他就在大板升城南门外不远,提到大板升城,把汉那吉自然就该立刻邀请他入城了。

    然而把汉那吉却道:“大板升城好得很……”然后哈哈一笑,朝高务实挤眉弄眼道:“高兄弟莫急,非是愚兄怠慢,只是今日时辰实在凑巧,钟金哈屯马上也要到了,咱们都是自己人,我琢磨着就不要太见外,接了她之后再一道回城。”

    哦,原来是这样。

    诶等等,你小子该不会是因为新老婆要来了,所以才忍不住要表现一下,非得让我这个钦使也陪着你一同接她,好给她个大面子吧?

    不对,这不光是给她个大面子,还是给你自己挣一个大面子啊。

    呦呵,十多年不见,你倒是长进了不少嘛……行,长进了也是好事,这个面子我给了。

    把汉那吉可不是恰台吉,高务实的厉害,他十几年前就见识过,当时高务实甚至还没满十岁呢,现在该是如何了得?

    所以他说完之后就一直小心翼翼的注意高务实的表情,见高务实马上露出有些神秘的笑容来,顿时明白自己的一点小心思被他看穿了。

    不过把汉那吉是高务实的“老朋友”了,又是十几年的重要贸易伙伴,对于高务实的脾气,他从直接的、间接的渠道得知得很是清楚,所以也没怎么怕——高务实在一般的情况下,是不会不给朋友兼生意伙伴面子的,唯一的忌讳是不能当面跟他撒谎。

    把汉那吉没打算撒谎,甚至也不敢——他是个彻彻底底的“哈明”,对高务实这个六首状元的“文化水平”服气得很,根本不觉得自己能骗到高务实,那还不如老老实实的。

    所以他只是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道:“高兄弟,我就是……那个,狐假虎威一下,你不要介意……你要是真介意的话,那咱们这就进城,马上就进。”

    高务实哈哈一笑,道:“哟,这可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那吉兄,你这都学会用成语了?可喜可贺啊。”

    把汉那吉连连摆手:“这算什么啊,差得远,差得远了。说实话,要不是我深受皇恩,要为皇上镇守边疆的话,我是真恨不得拉下老脸,求高兄弟收了我这个笨学生,教我些本事才好,不求考什么进士,只要能考个举人……哪怕秀才也好。”

    高务实都被他说得一愣,心说:你这亲明亲得可真够彻底的,就不知道有几分真,几分假?

    眼珠一转,当下笑道:“你我平辈论交,谈这些就不合适了。”

    把汉那吉忽然福至心灵,说到:“啊,高兄弟,我有一子,名叫额尔德木图,今年十岁……”

    高务实笑呵呵地问道:“然后呢?”

    “呃,高兄弟,是这样的,额尔德木图的意思,就是‘有才学’,但是你也知道,在蒙古很难找到有大才的贤者,我就想……就想,你身边缺不缺个书童什么的,让他跟在你身边,耳濡目染的,将来也好有些出息。”

    高务实呵呵一笑,道:“也别做什么书童了,就来我门下读书好了。说来也是巧,去年我在安南时,也收了个弟子,叫做阮福源,不过比令郎要大上一些,看来是坐定这个师兄的位置了……那吉兄,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不介意。”把汉那吉大喜过望,忙道:“待会儿接到钟金哈屯,回大板升城我就叫额尔德木图来见你。哦,拜师礼要稍等几日,我得准备准备,这件大事可万万不能轻率。”

    高务实也没料到会横出这么一档子事来,不过这是好事,他觉得完全没有问题。

    把汉那吉是他要推上土默特彻辰汗位置的人,但是这里头会出现一个问题。

    将来把汉那吉娶了钟金哈屯之后,虽说大汗可以有几位哈屯,但大成比吉是鄂尔多斯部前任首领兀慎台吉之女、现任切尽黄台吉的妹妹;而钟金哈屯有土默特本部两成实力,又是亲明派的领袖之一,也不能忽视。

    这样的话,将来一旦把汉那吉与钟金哈屯有了儿子,事情就不好办了。

    到底是他与大成比吉的儿子作为将来的彻辰汗继承人,还是他与钟金哈屯的儿子作为彻辰汗的继承人?

    鄂尔多斯部跟土默特部是血亲,兀慎是俺答的弟弟,理论上来说切尽黄台吉是俺答的侄儿——好吧,辈分又乱了,因为把汉那吉娶了他的姑姑。

    但是不管怎么说,切尽黄台吉相对而言还是“外人”,因为鄂尔多斯部毕竟在名义上是独立于土默特部的,这样的话,将来多半还是会由钟金哈屯之子占据上风。

    那么,一旦大成比吉之子成了高务实的学生,这里就有很大的机会能够扳回局面了。

    高务实固然并不打算现在就决定将来的彻辰汗归属,但是提前掌握一下下任彻辰汗的人选也是好事。

    况且,哪怕这个额尔德木图将来不做彻辰汗,也可以是高务实手中一枚用来控制钟金哈屯的棋子。

    钟金哈屯虽然是个亲明派,历史上也一直对大明忠心耿耿,但她实在太喜欢给自己的儿子谋利了,容易干出一些蠢事来。

    但有了额尔德木图在手,高务实就有了直接威胁钟金哈屯的利器——我大明既可以为你选夫婿并将之捧上大汗之位,也就可以捧你的儿子或者把汉那吉的另外一个儿子做大汗,就看你听不听话了。

    虽然这事儿还远,但是早做准备却没什么不好,毕竟历史上把汉那吉摔死的那个意外有些让高务实不敢轻忽。

    这种事,谁也说不好有没有所谓“历史的惯性”在里头,也许现在土默特局面与原历史大不相同,把汉那吉根本不会再摔死;也许把汉那吉这厮运气一如既往的差,还是摔死了。

    鬼知道呢?

    所以,提前把他儿子带在身边,掌握在手里,是很有必要的一件事。

    再说这孩子……他在原历史上应该是悲剧了,毕竟老妈都被逼得先嫁扯力克,再嫁布塔施里,后来还给布塔施里生了儿子,鬼知道额尔德木图这个把汉那吉之子干什么去了。

    要知道,额尔德木图这个名字,高务实都是刚才听把汉那吉说了才知道的,在原历史根本没有记载呢。

    这件事谈下来很顺利,而就在此时,东面又有尘土飞扬。

    看来,是钟金哈屯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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