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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的作用很多,这个世界上可以通过花钱办到的事多不胜数,而某些不花钱就可以办的事,倘若愿意花钱,就一定能办得更漂亮。

    譬如说册封仪式。

    经过一番准备,四月二十七日,顺义王册封仪式在归化城顺义王府跑马场正式举行。

    把汉那吉齐集此前参加库里台大会的蒙古贵族与其部下,以及钟金哈屯麾下各部头目一起前来参加。

    当是时,跑马场内建册封场,场长阔十丈,用线杆木料,厅用蓝帛百匹,红布百匹,青绿羊绒三梭四十匹,手帕汗巾八十方,席百领,麻绳二百,彩亭四个,彩旗二十对。中庭设黄帏,焚香供张。

    凡今日与会之蒙古贵族,皆先期至钦使行辕习以汉仪,习礼既毕,大张旗鼓迎赴棚场。

    高务实敕谕十二道及代天子赐把汉那吉大红五彩纻丝蟒衣一袭,彩缎八表里,其余人皆各色锦衣如仪。

    时辰既至,把汉那吉携钟金哈屯率诸部首领迎诏,南向叩头者四次。

    拜毕,汉官抄黄开读。这道圣旨就不必多着墨了,无非是那样一个套路:“充分肯定,高度赞扬,殷殷期盼,美好展望”。

    又毕,把汉那吉行谢恩礼,复脱帽叩头者再四次——此蒙古礼也,以卸帽叩拜为最敬也。

    全权钦使高务实傲然高居中台,代皇帝受礼,并重新赐下新的顺义王王印——诚如高务实此前所言,这次的王印没有“偷工减料”,乃是正经的镀金银印。

    同时,把汉那吉从钟金哈屯手中接过此前俺答的那颗镀金铜印上缴给高务实。

    其余一众蒙古贵族齐齐下跪,俯首高呼大明天子万岁,顺义王千岁等语。

    至此,顺义王嗣封礼毕,高务实此行塞上的主要任务圆满完成。

    再接下来,就无非是吃吃喝喝了——哦,应该说是大宴宾客。

    把汉那吉堂堂蒙古首富,平白“捡”了个顺义王来当,自然不会小家子气,学着高务实教给他的中原汉人习俗,大开流水宴,宣布狂欢三日,宴饮不绝,赢得全场一片欢呼。

    高务实对于过分油腻的蒙古大宴敬谢不敏,端着中原雅士、六首状元的派头,吃了几片烫嫩牛后腿肉之后,便只是笑吟吟地与把汉那吉等人叙话,把汉那吉这个铁杆明粉自然有样学样,也不肯多吃,几乎是饿着肚子跟高务实欢谈。

    这可苦了旁边的一种蒙古大佬们,像切尽和火落赤,平时都是三斤以上的肉食饭量,今个明明号称狂欢,却只能吃个三四两就开始瞎扯,一个个饿得眼睛都绿了,却又不敢在高务实面前失礼,真是痛苦万分还得保持微笑。

    恰台吉倒比他们表现得豪爽,除了不太敢在高务实面前过量饮酒以免造成失礼之外,吃还是敢吃饱的。这个表现反倒让高务实心中点头,觉得他还是比这些部落首领更像单纯的武将。

    不过其他人也没有真的饿多久,因为大概半个时辰之后,架子摆得十足的高务实高钦使就借口酒醉离席而去了——天知道他是怎么“酒醉”的,明明这厮除了把汉那吉向他敬酒时微微抿了一小口之外,根本滴酒未沾。

    不过把汉那吉对自己这位安答的从容赞不绝口,连连向周围人表示这才是“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仿佛吃得少就是英雄名士了,恍然未觉如果按照这个理论,恐怕钟金哈屯才是最英雄、最名士的一个——她一个塞上佳人,论吃能吃多少?

    顺义王嗣封的大事办完之后,下一步便是转轮王的尊号继承了。

    当然,理论上来说,这个不叫继承。

    黄教在蒙古发展的时间虽然不长,但由于俺答的推行力度够大,现在已经基本处于国教地位,活佛自然知道把汉那吉的三日狂欢令,所以……他是在三日之后抵达归化城的。

    归化城这段时间简直是喜事连连,把汉那吉客客气气地将活佛迎入城中,请他在大召寺驻驾。

    但活佛来到归化城的第一件事却不是立刻给把汉那吉赠予尊号,而是为俺答的下葬举办法事。

    法事什么的,就不多费笔墨描述了,总之这又花去了近十天的时间才办妥,而俺答的灵柩在大召寺停了差不多半年之后,终于得以下葬,也算是颇不容易了。

    到了五月初九,黄教在大召寺举行盛大的法会,法会上,活佛当着众多蒙古贵族和僧侣的面宣布赠予把汉那吉“咱克瓦尔第”——也就是转轮王尊号。

    从现在起,把汉那吉就是咱克瓦尔第彻辰汗了。

    彻辰汗的意思是聪明睿智的大汗,这两个词汇联系起来,大致就是聪明睿智的再世转轮王大汗。

    嗯,有点西方贵族一大堆头衔的意思。

    高务实没有出席这次法会,只是派人送去了一份贺礼。至于他是自恃身份还是有什么别的用意,旁人自然有许多猜测,不过高务实并没有兴趣理会。

    实际上,他只是对宗教仪式不感兴趣罢了,毕竟他前世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甚至不拜神佛,只拜祖先。

    他在等索南嘉措主动拜会他。

    索南嘉措在宗教界的地位自然是尊崇无比,但东方毕竟是东方,不是教会高于一切的中世纪欧洲,所以当高务实非要摆这个架子的时候,这位十分现实的活佛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主动拜谒大明皇帝的全权钦使。

    甚至,这个拜会时间就是赠予把汉那吉转轮王称号的当天晚上。

    对方既然知情识趣,高务实倒也愿意“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因此亲自在钦使行辕的大门口将之迎了进去。

    当然,亲自相迎可以,大开中门不可以,因为他代表的是皇帝,迎一迎是知礼,开中门却是废礼,这是有区别的。

    本来这个小插曲不值一提,但因为活佛初见高务实时的一句话,让这次初见被后世的许多史书和经文都将其记录了下来。

    因为活佛从法驾上下来与高务实相见叙礼之时突然看着高务实愣了一愣,然后一言不发地盯着高务实看了好一会儿,才惊诧着道:“原来是降三世明王。”



    高务实的佛学修养比较有限,虽然眼前这位索南嘉措的汉话出乎意外地说得相当不错,但对于“降三世明王”这个词汇,高务实还是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

    降三世明王,密宗五大明王之中排名第二,即五部中金刚部之教令轮身,配置于东方,密号最胜金刚,因其降服贪、嗔、痴三毒与三界,故称降三世。

    其汉译,又有胜三世、圣三世、月黡尊、金刚摧破者、忿怒持明王尊等名。

    除了贪嗔痴三毒之外,又有传说由于当时天神刚强冥顽,因此降三世明王乃现大忿怒身来降伏教化。

    彼时天界各尊,大多能够奉其教勒,可是大自在天自以为是三界之主,故与乌摩天妃都不肯降伏,因此降三世明王才现出大忿怒像来慑伏他们。也因此之故,有些书上才说“降三世”的意思,指的便是降伏三界之主──大自在天。

    佛家言佛陀、明王等,皆有各自的宏愿,降三世明王的宏愿就是秉持诸佛之心,用金刚伏魔之手,消除世间众生一切贪、瞋、痴之念头。

    以上这些,差不多就是高务实对降三世明王的全部了解了。

    “敢问上师所言何指?”高务实心中微微有些猜测,但由于他对佛学了解一般,对于密宗各法更是雾里观花,因此也不大敢肯定。

    索南嘉措法相庄严,高宣佛号,道:“高侍中,你乃降三世明王显化,故有大威德,能降服世人过去、现在、未来之贪嗔痴三毒,破除愚迷障碍,重现智慧之光。世人得明王法,可打胜仗,去疾病,受人敬爱等功德。”

    高务实当然不觉得自己是什么明王化身,他脑子里飞快的思考着索南嘉措将他称之为降三世明王的用意。

    在他这个世俗之辈看来,索南嘉措称他为明王,第一要务应该是拉近双方之间的关系——呐,我是上师,你是明王,大家都是一家人嘛。

    这个举动,大概跟当年他与俺答互赠尊号的意义相类似。

    但他给俺答赠予转轮王之尊号,是因为当年忽必烈得过这一尊号,转轮王的具体的意义已经不重要了,可是现在这个“降三世明王”又有什么内因呢?

    刚才索南嘉措说高务实“能降服世人过去、现在、未来之贪嗔痴三毒,破除愚迷障碍,重现智慧之光”,这大概是从高务实现在所取得的一些成绩进行大幅度夸张之后的说法——高务实写过《龙文鞭影》这样的蒙学经典,自身又是六首状元、世之楷模,夸张一点说就成了破除迷妄、启迪智慧了。

    至于说,修习降三世明王法可以“打胜仗,去疾病,受人敬爱”,这个究竟是巧合还是索南嘉措故意牵强附会,高务实就不是十分清楚了。

    不过,打胜仗这一条跟高务实现在关系显然很密切。

    至于去疾病,燕京城中有很多大喇嘛,他们肯定知道高务实花了很大的力气进行医学研究的事,这个消息被索南嘉措知道也就不奇怪了。

    而受人敬爱……高务实平时看来倒也挺受人敬爱的,唯一的问题在于,不知道人家到底是敬爱他这个人,还是敬爱他所代表的巨大利益?恐怕后者才是主要因素吧。

    但是,为什么偏偏是降三世明王呢?五大明王之首是不动明王,如果要以“拉关系”这个目的性来讲,难道不应该说他高务实是不动明王的显化,显得更有逼格?

    迷惑啊。

    高务实一时揣摩不透,只好含糊道:“去世人之贪嗔痴念,固我所愿;破世人之愚昧迷茫,固我所望。不过,明王与否,小子实不知情,亦不敢自恃。”

    谁料索南嘉措似乎早有所料,微微一笑,道:“明王显化,惟其宏愿久存于心,侍中未曾修习明王法,不得明王全识,亦是情理之中,无可虑也。”

    倘是常人,估计就要顺势问这“明王法”怎么修习了,不过高务实一个无神论者,对此实在兴趣不大,闻言只是一笑,伸手做了一个虚引的动作,道:“此处非说法之地,上师里面请。”

    索南嘉措虽然略有意外,但处变不惊,微笑着与高务实入内。

    原本高务实是安排了比较公开的见面,但刚才索南嘉措称他为降三世明王这个举动让他有些不适,而且由于一时想不明白其中深意,他心里有些不托底,尤其是不知道这个消息传到大明国内会不会出现什么麻烦,因此临时改变主意,把身边之人都打发到门外,单独与索南嘉措相见。

    索南嘉措那边本来也有一溜儿的随行大喇嘛,原本是要一起相见的,此时见高务实把属下全都打发出去,估计他是有话单独要跟自己说,于是也将随行喇嘛安排去了偏殿,单独与高务实会面。

    旁人既然不在,高务实便笑着问道:“索南嘉措忽然把降三世明王的显化加于小子,不知是何用意?”

    索南嘉措反问道:“侍中不相信?”

    高务实怔了一怔,皱眉道:“索南嘉措信?”

    这话就有些不太客气了,要是在藏区或者现在某些蒙古信众多的地方这样敞开了说,只怕要挨打。

    但索南嘉措显然并不恼怒,只是微笑着道:“今日之后,凡我教所传之地,世人皆信也。”

    高务实微微沉吟,道:“索南嘉措的意思是,蒙古这些事情,将来还就非要跟小子绑在一块儿了?”

    索南嘉措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继续微笑道:“今日之后,但凡蒙古有任何事,大明想要干涉也好,想要处置也罢,想必都绕不开明王您了。”

    哦,原来你是这个意思……有意思,有意思,可是,这只怕和李成梁的养寇自重有些类似呀,我要不要接受呢?

    关键是,我若接受,该怎么和朱翊钧解释呢?

    “索南嘉措想要什么?”

    天上不会掉馅饼,索南嘉措给了高务实这样一个“好处”,使得将来大明对蒙古有任何举措几乎都绕不过高务实这位“降三世明王”,自然不会是单单因为佛法慈悲,索南嘉措上师助人为乐无取无求,他必然是有所图的。

    既然如此,对于这样一位聪明人,就没有必要拐弯抹角了。

    索南嘉措微笑道:“鄙教以劝人修行向善为愿,不欲止步于土默特或蒙古右翼。侍中天下大才,胸怀四海之志,想必也愿意以明王忿怒之威德,广布妙法于他地,譬如……左翼?”

    高务实哈哈大笑,最终只回答了两个字:“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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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经修改,某个词汇全部改称“索南嘉措”或者“上师”了,如果读起来还是有所不顺,请忽略,请忽略,我这已经是在和编辑联系商议了老半天之后才搞出来的版本,确实是没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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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佛学,高务实是不大懂的,但要说利益交换,那他就是专家了。

    要说这位活佛,果然是极聪明的一个人,一下子就抓到了大明和黄教的共同利益所在:双方都对蒙古左翼有企图。

    大明以十余年的时间,通过两代顺义王的册封拿下了蒙古右翼,解决了至少一半以上的蒙古边患,那么剩下的蒙古左翼那一半,难道会不想解决?不可能,必然是要再接再厉,争取克尽全功的。

    而黄教这边,在蒙古右翼的传教推进得极为顺利,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当然是俺答和黄教各取所需,但高务实的京华曾经通过各种手段推动这种趋势,别人不知道,他这位活佛还能不知道?

    因此活佛可以肯定,高务实是很乐意看见黄教在蒙古全面铺开的。

    至于为什么高务实会乐意,活佛也有所思考,大抵认为黄教劝人放弃争执的和平理念符合这位大明重要人物对于蒙古人的期望。

    而蒙古人不仅仅只有土默特,不仅仅只有右翼,他们还有左翼,那个理论上蒙古人的大汗汗庭所在。

    既然双方都想在蒙古左翼那边“开疆拓土”,有所合作就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黄教拥有的是“软实力”,所能给于高务实的帮助当然也只能是以软实力为主,因此活佛今日用这样的方式,加强了高务实在蒙古的“软实力”。

    高务实在大明国内,倒是软实力与硬实力兼备,但在蒙古就不同了,硬实力倒是真的过硬,软实力差得就有些远——他能通过软实力影响的人,恐怕也就把汉那吉夫妇等十分有限的几个人。

    因此,在得了“降三世明王显化”这个软实力之后,免不得要投桃报李一番,先问一下黄教有何需求,而活佛是个聪明人,并不提什么出格的要求,只是“搭顺风车”,想要一张进入蒙古左翼的“通行证”罢了,这一点,高务实当然可以满足他。

    更何况,让整个蒙古都普照黄教的佛光,本来就是高务实的期望,以便蒙古能更容易掌握,他又怎么可能反对?

    而且这样一来,他回去和朱翊钧也就好解释了——我不是为了自己才认可这个明王显化的身份,而是为了大明接下去的国家战略。

    既然谈妥了这个深层次的问题,其他的事情也就好办了,无非是赠予把汉那吉转轮王尊号等事,这些都好办,高务实都没有问题,全部表示支持。

    到了第二日,高务实的明王显化身份再一次得到索南嘉措的公开确认,高务实这次也没有再说得含糊不清,光明正大的承认了下来,然后顺势表示自己将在归化城和大板升城各捐资修建一座宏大的佛寺,甚至还会考虑在鄂尔多斯部、青海土默特部等辖区觅地修建佛寺,以实际行动来展现自己的威德……

    修佛寺其实花不了几个钱,至少对于高务实而言,那都是小问题,反正他只管修建,到时候佛寺里的喇嘛僧侣又不需要他养。而修建任务本身,对于已经发展了十来年的京华基建来说,只是毛毛雨罢了。

    这些事情全部办妥之后,高务实此番北上塞外的任务就彻底圆满结束了,他向自己的安答把汉那吉告知了自己即将南返的计划。

    把汉那吉颇为不舍,他现在是真把高务实当成安答来看了,再加上高务实此去,肯定还得带上他的长子额尔德木图,这就更让他不舍。

    但高务实作为此次册封顺义王的全权钦使,任务既然圆满完成,当然不能随意逗留在土默特,必须尽快返回燕京向皇帝复命,这是毫无疑问的事,把汉那吉也没有办法阻拦。

    最后,把汉那吉只能尽量把践行仪式搞得盛大一点,尤其是公开宣布额尔德木图拜师高务实的消息,又从自己的亲信之中选派了二十多名好手随行,充作额尔德木图的“家丁”——这可能应该算作典型的汉化吧。

    到了五月初九,大明全权钦使高务实的钦使行辕终于拔营开始南归之旅,把汉那吉这位刚刚成为土默特与蒙古右翼之主的转轮王彻辰汗亲自率军两万护送高务实南归,把对大明的恭顺展现到了极致。

    不过这一次,蒙古人私底下倒不像过去一样暗中腹诽把汉那吉这个铁杆明粉了,因为高务实现在已经不再是一个单纯的大明钦使,他同时还是降三世明王之显化——土默特的蒙古人现在都是黄教信众,热情礼送明王法驾,那不是再理所当然不过了么?

    更让高务实有些哭笑不得的是,这一路南归碰上某些蒙古小部落时,很多部落的首领都诚惶诚恐又虔诚无比地上前大礼参拜他,然后有的希望明王给他们赐福,有的希望明王给他们作法除魔……

    高务实被搞得一个头两个大,他虽然顶着明王显化的头衔,其实又哪里会这些,最关键的是他连作法的仪式都不知道!

    说句不客气的话,降三世明王的大手印是个什么样的动作他都不知道!

    不过好在,人的地位高到一定的程度,甚至被神化之后,做什么事都能被人解释过去,高务实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模仿他穿越前在各种影视剧里见过的罗马教宗一般,靠着“摸头”就把这些事情给糊弄过去了。

    摸摸头,“本尊已为你赐福,只要你虔诚向佛,自然福源不绝。”

    摸摸头,“本尊已为你加持破魔之法,只要你虔诚向佛,自然诸邪辟易。”

    闹到最后,他都怀疑自己正朝着神棍演化了。

    好在这种事也就发生在土默特境内,等到了张家口堡,高务实终于摆脱了这样的局面。

    与把汉那吉依依不舍的话别之后,高务实的钦使队伍终于通过边关,回到大明境内。

    望着“故国衣冠”,高务实很是松了口气,朝着同样一脸唏嘘的曹淦道:“现在我觉得,还是做人好,神仙可不大好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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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一章不知道又出现了什么鬼违规,申请了一次解禁还被驳回了,我真是服了这个审查,又说违规,又不给具体的违规之处,只是让我改,我特么要是知道哪里违规我会写?简直了真是。今天就这样了,不高兴写了,爱解禁不解禁。



    高务实麾下的五千骑兵,在到达昌平时本打算遣散大半,只留下一千京营骑兵护卫着回到京师,不料内阁忽然送了一道旨意过来,说是奉皇上口谕,令高务实原封不动地率五千骑兵回京,并且此战所得的首级也重新从兵部发还回来,让他们带着回京。

    这道命令,高务实一听就明白了,估计朱翊钧又要搞个献俘仪式,然后祭太庙。

    只能是这个原因了,要不然的话,高家家丁本身就是个“灰色地带”的部队,就算大明走到现在,家丁制度已经比较奇葩,官员的武装家丁经常性被直接看做正规军队,但毕竟高务实是个文臣京官,皇帝就算再信任他,应该也不至于让他带着四千骑丁返回京师才对。

    这不是信任与否的问题,是制度上说不通的问题——边臣的家丁当然是要抵抗外敌的,朝廷承认他们的作用无可厚非,可你一个京官搞这么多武装家丁还带到京师来,你是想干什么?

    要知道京营虽然号称四十万大军天下无敌,但这话三岁小孩都不信啊。四千刚刚大败蒙古大汗的铁骑来京,这可是能影响整个京师防务的大事件。

    所以唯一的理由就是朱翊钧需要这“五千铁骑”来京师亮个相,向京师乃至全天下展示一下大明的威武善战。

    至于那些本来已经呈送兵部查验的蒙古兵首级,也肯定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又被送还到他们手上来做道具。

    这些人可真是活着倒霉,死了都不能安生。

    其实他们之中有很多都不是死在明军手上,但因为蒙古左右两翼经过此战,关系几乎已经是彻底撕破了脸,而把汉那吉可没有那么仁慈,非要好好善待这些敌人的尸体和首级,恰好明军又是依据首级论功的,于是新任顺义王就干脆做了个顺水人情,把这些首级全部送给高务实处置了。

    高务实自己对这些首级没有多大兴趣,但考虑到明军的叙功跟他的家丁不同,也不好把一场富贵从跟着他出动的这批明军手上扔掉,于是也就顺势把首级上交给了兵部去统计。

    说起来,这批首级送去兵部的时候,高务实的师兄大司马吴兑真是又喜又愁。喜的是这次光蒙古人的首级就上万了,简直是近两百年的头号大捷,虽说仗不是他打的,可那是他的小师弟高务实打的,他当师兄的自然也是脸上有光。

    更何况不管怎么说,他吴某人是兵部尚书,国朝不管打了什么胜仗,不都要算他一份业绩么?

    但大喜过后,就要开始愁了。

    愁什么?愁钱。

    经过高拱的改革,现在兵部也好,工部什么的也罢,都已经有点“预算制”的风格了,前一年就会先大致预估一个数目给户部,然后户部根据来年可能的收入来分配各部及地方相关衙门的经费拨给。

    但兵部哪里会想到今年能有一万多颗蒙古首级“入账”?平时一场仗能收一两百颗人头,那就是值得告祭太庙的大捷了好吧!一万多?窝滴个乖乖……

    最后这档子事还是皇帝和内阁都插手了之后,才从户部的“机动经费”中强行匀出大概六七成来,然后皇帝本人自掏腰包,又从内帑拿钱补上余额,这才算是把赏钱给凑齐。

    皇帝这笔钱花得倒是并不心疼,可户部几乎要跳脚骂娘,打死都不肯按一颗人头二十两算,逼着兵部“降价”和“折算”,硬是搞成了十二两一颗首级,剩下的赏钱用布帛、粮食等物资凑数补上。

    这笔赏钱最终户部出了十六万两,与高务实花钱相比其实不算什么,但户部的资金都是有固定去向的,忽然多出一大笔,当然就很头疼了。再说今年江南和辽东都发了水灾,皇帝前不久刚刚又减免了三十多万的税……户部觉得这样下去明年又要喝风拉烟。

    当然,这次大胜之后,在中枢方面造成类似这样的影响还不仅仅是这些,不过细务太多,也没必要一一陈述,总而言之就是,一场超级大胜之后,举国欢庆虽然是肯定的,但朝廷内部也有很多“幸福的烦恼”。

    好在这些麻烦暂时都跟高务实没有关系,他只要按照内阁的指示配合演出就行了。

    五千铁骑在昌平修整了足足两日,为的是能够更好的展现威武之气,京营方面对此极为重视——毕竟京营这次可是派了兵的,不管打没打仗,总也跟着露脸。

    一群靖难勋贵们合计了一番,又给高务实送来了几千套兵甲马具,暗地里请高务实帮忙,让他的骑丁换上这批行头,让京营既然露脸就一次露个够。

    高务实和这批勋贵之间的人情债很难算得清楚,不过这件事对勋贵们很重要,对他来说却不过是吩咐一句话的事,帮个忙只是举手之劳,他也就没有推辞。

    到了燕京城德胜门外,果然又搞了一场皇帝郊迎,这一次的规模比朱翊钧上一次庆贺高务实平定安南时更大,想必是因为大明对蒙古的重视程度毕竟远胜于安南的原因。

    但规模大归大,套路还是老套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就不必再赘述第二遍了。

    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这次告祭太庙之后,在城南用从左翼蒙古得来的人头筑了京观,用以彰显大明的威风。

    嗯……这样一来好像也彰显了高务实的威风。

    反正京师的说书人、茶博士等,都已经紧急出动,找参加过此战的京营、高家骑丁等,打探消息,深挖此战内幕,准备开始撰写由高龙文主演的最新爱国战争大剧了。

    至于高务实本人,他却没有了十年前的悠闲,很难再有机会去茶楼酒肆听自己的大戏,只能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地按照国朝制度去交卸钦差差遣,然后准备继续回翰林院和詹事府,喝茶看报混日子、熬资历。

    至于叙功,高务实没有太抱希望,毕竟距离上一次升迁才不到半年,就算皇帝是他的老同学,也不好搞出一个二十岁不到的侍郎来吧?

    毕竟这是明朝,按照原历史来说,甚至已经是晚明了,按照皇帝的个人意愿随意提拔,已经比较少见,甘罗十二为相这种事是几乎不可能出现的。

    说到底,翰林院和詹事府毕竟主要靠资历转迁,而不像边臣边将,主要靠事功转迁。

    高务实很淡定,甚至淡定到开始准备起自己的生日宴来,高家的内务处也开始在高陌的主持下广发邀请函,邀请身在京师的实学派官员、勋贵、翰林院和詹事府的同僚等参加高务实五月二十六的冠礼——冠礼只是名义上的,因为是二十岁生日,实际上他中举之后就被赐字,有字其实就已经是成年了。

    奇怪的是,对他的封赏也一直没有下来,不知道是内阁里面出现了争论还是皇帝本人也拿不定主意,直到高务实的生日,这早该在他回京最多三日便有消息的封赏,依旧没有动静。



    大明独一号的西式宫殿建筑,唯有高务实在京西北郊外的见心斋“白玉楼”。

    这个枫丹白露宫的汉白玉版高家别墅群,在上次宴请京中勋贵商谈海贸事务之后就已经名动天下,这一次自然又成了高务实二十岁生日的主办场地。

    西式的宫殿建筑群,加上大明特色的红灯笼等装饰,实在是……挺好玩的。

    实际上,相比于高母张氏在新郑给高务实修建的那如同城池一般坚固的龙文雅苑,高务实本人还是更喜欢见心斋,对于这栋白玉楼的喜爱也远超龙文雅苑。

    他虽然是个典型的“中国至上”主义者,但毕竟前世所住的都是西式建筑,单从住宿这个方面来讲,他还是喜欢“砖瓦房”胜过“木料房”。

    因此,在白玉楼附近,他把自己所获得的荣誉,按照自家状元第的规制也都立了起来,什么状元塔、状元牌坊等,都在不影响白玉楼本身风格的情况下,在附近给修了一遍。

    举世独有的“六元及第”等字样,既醒目又不会喧宾夺主,展现了京华基建这些年的进步——以前他们只会修城墙、堡垒和水利设施,哪里会做这种“艺术”活。

    建筑只是“硬实力”的展现,软实力还得看人脉。

    高党或者说实学派在京中的大佬们,譬如首辅张四维……那是不会来的。

    这个时代跟后世不同,在后世,舅舅参加外甥的生日宴很正常,但在明代,长辈如果出现在晚辈的生日宴,尤其是这个长辈的官场地位还很高的时候,难免会喧宾夺主,因此多半只会送上贺礼。

    不过,同辈之中参加高务实生日宴的人就多了,另外就是勋贵和武将这种不方便论辈分的官员,那就是拿到请帖的全部到场,甭管是国公爷还是什么侯爷,但凡在京,一个不落,甚至连“爷爷级”的定国公徐文璧都亲自到场贺寿了。

    可见高某人年纪虽小,面子的确够大。

    更有意思的是,远在大宁“敌境”,尚在作战之中的戚继光,以及更远一些,也同样还在作战之中的李成梁,居然也神奇地送上了贺礼,而且都派来了家族中的关键人物。

    戚继光派来的是他的胞弟戚继美,李成梁直接派来了长子、刚刚斩杀董狐狸而结束作战的李如松。

    戚继美当前的本职是南京都督佥事,本来是回京述职的,被戚继光临时指派代表他来贺寿;李如松就不必说了,他当前的本职是神机营右副将,这次立功之后,由于整个大战尚未完全结束,所以暂时也还没有升迁,被他老子直接派来贺寿了。

    要是在以前,戚继光和李成梁都是不方便直接给高务实贺寿的,但从这次漠南之战以后就不同了,高务实是实实在在指挥过他们二人的——隔空指挥也是指挥,这就是资历。

    以前的戚继光和李成梁,顶多是给高拱、郭朴或者张四维在写信的时候,自称一句“门下走狗小的戚某”,但在漠南之战以后,他们如果自愿的话,在给高务实写信的时候就也可以这般自称了。

    咦,为什么说得这好像还是一件很荣幸的事一般……

    而高党文官,此来地位最高的当然是高务实“同辈”中的老大哥、兵部尚书吴兑了,除他以外,来的就都是高拱、郭朴的门生。

    不过,高拱在京的门生中也有个地位最高的没来,就是大学士许国。他倒不是不肯来捧场,而是前不久刚好穆宗庄妃刘氏薨了,许阁老奉皇命送其配享昭陵下葬去了,这确实是走不开,否则就得落一个“大不敬”了。

    来客里头地位最低的,大概就是高务实万历八年时的进士同年们,除了当时三鼎甲中仅次于高务实的萧良有和王庭撰二人之外,其余的在京同年要么庶吉士刚刚散馆,要么在各部主事这种级别打混,就算顶着高务实同年的名头,在一大票高官、贵戚之间,也只能敬陪末座,连给高务实敬酒都只好一桌人一齐上。

    好在高务实对待同年还算客气,举杯一饮而尽,倒是比一批武将的席面上有面子——高务实在那边,也是一桌子武将起身敬酒,但高某人就只是小饮半口意思意思。

    当着这么多客人的面,文武之间的差别,连高务实也只能按照此时的实际情况来处理。

    敬酒什么的,那是中国的传统习俗,比吃饭重要,等到大宴正要正式开始,外头却传来了一阵惊呼和喧哗。

    白玉楼里几百名有头有脸的京官勋贵都有些错愕——怎么回事,高侍中这等特殊人物的寿宴,难道还有人敢来闹事不成?这怕不是太岁头上动土,活得不耐烦了?

    高务实自己也有些意外,因为这次他的生日宴与会的重要人物太多,他可是调动了大批家丁把守见心斋周围的,除非是“四十万”京营集体造反了,否则怎么可能有人能闯进来闹事?

    他朝高陌看了一眼,高陌悄然点头,疾步走了出去查看情况。

    但是很快高陌就用更快的步伐一路小跑着回来了,面上又惊又喜,老远就大声道:“老爷快快出迎——是皇上来了!”

    这句话简直是轰然一声惊雷,巨大无比的白玉楼宴会大厅之中全场震惊,所有人都惊得下意识站了起来。

    皇上来了?

    我滴个天,皇上居然亲自来给臣子贺寿吗?这……这可是大明!

    各种震惊、讶异、羡慕等不一而同的目光齐刷刷投到寿星公高务实的身上。

    高务实自己也吃了一惊,马上整理了一下仪容,快步往大厅门口走去。宴会大厅中的众官员勋贵一时有些呆滞,搞不清自己是应该赶紧跟着高务实一同出去,还是等皇上进来之后再见礼——毕竟这事儿大伙儿都没经历过,谁也没有经验。

    跟着去吧,皇上肯定是为了高侍中而来,又不是为他们而来,有什么理由跟过去?

    不跟着去吧,好像是在端架子,听到皇上前来居然敢不主动出迎,你读了这么多年书,学的什么礼?

    正犹豫间,却见到宴会大厅门口走进来一人,身穿大红皇帝常服,肩挑日月,身披社稷,不是当今万历天子朱翊钧还能是谁?



    “臣高务实,见过皇上。”

    今日并非大典、朝会,高务实只是上前拱手鞠躬一礼。

    朱翊钧乐呵呵地笑着,上前扶了他一把,道:“今儿你是寿星,不要多礼。”

    一般情况下这种“扶”应该是虚扶,但朱翊钧这一扶却是真正用了力的,几乎是将高务实连手臂带身子给抬了起来,高务实不敢真让他用力,只好顺势站起。

    没等他说话,朱翊钧又笑眯眯地道:“早听说你这白玉楼修得奇丽,有异域之风,朕早就想见识见识了,今儿倒是正巧……务实,不嫌我这个恶客打搅吧?”

    高务实笑道:“皇上说笑了,皇上御驾亲临,寒舍蓬荜生辉,这可是盼都盼不来的好事,您又怎会是恶客?”

    这时其余官员勋贵早已纷纷离席,走到正中过道的两旁纷纷行礼,口称“臣某某参见皇上”,尤其一些品级较低的官员,更是激动不已,毕竟他们平时可没多少机会近距离见到皇帝。

    朱翊钧扫视了一眼,随意一摆手:“众卿免礼。”

    皇帝亲临,席面就要变化一下了,因为大明的皇帝基本上极少有与臣子同席的,于是高务实一边请皇帝上前,一边给高陌和曹淦打眼色,让他们赶紧安排一个单独的上席。

    高府的下人在这方面当然是效率极高的,高务实和朱翊钧缓步上前,边走边笑着交谈了几句,这西式的宴会大厅最里头就飞快地摆好了桌席。

    朱翊钧走到面前一看,摇头道:“怎么只有一把椅子,再摆一把。”又转头对高务实道:“朕今天来,就是来沾沾你的喜气,你可不能跑了,把朕一个人晾在这里。”

    高务实正要拿出祖制推辞,不料朱翊钧忽然压低声音道:“有事跟你说。”

    这下子高务实只好把到了嘴边的话又给吞了回去,笑着大声应了一声,又跟着压低声音问道:“过两天臣就要进讲,皇上有急事?”

    由于封赏还没下来,高务实的钦差差遣又已经交卸,所以现在他已经回归本职,其中经筵日讲官就是他的工作之一。

    按照目前的“排班”,他一个月是有“四节课”要给皇帝讲的,“进讲”指的就是这个。

    经筵日讲官虽然是所谓天子近臣,但这个“近”毕竟也比不得高务实当年的“观政”之职,不是每天都陪在皇帝身边的,只有进讲的日子才能见他。

    换句话说,皇帝有什么事要亲自对高务实说,也得等高务实进讲才有机会,否则就只能通过身边的宦官来跟高务实联系了。

    这时候高府下人已经按照朱翊钧的吩咐摆好了另一把椅子,朱翊钧便只是简单地“嗯”了一声,便上前自己先坐下,然后笑眯眯地打着手势招呼高务实:“来来来,寿星公请坐。”

    边上离得近的大多是勋贵,此外便是如吴兑这样的朝廷大员,他们听得皇帝的语气,都不禁在心里羡慕。

    这十年同窗之谊可真是情比金坚,天下再无第二人了。

    高务实向诸位勋贵高官们告了个罪,在皇帝身侧下首位置坐下,却没有马上问皇帝此来的用意,而是道:“皇上,宫廷御膳虽好,但以臣之了解,其烹饪首重‘无过’,‘无过’虽符合中庸之道,但到底缺了些新奇……臣这里则有所不同,家中饮食平日略偏清淡,但若宴客,则常选各地名肴以及海外新奇之物,皇上今日既然来了,可莫要错过。”

    本来朱翊钧倒是没把心思放在吃上头,但听高务实这么一说,不禁也来了点兴致,问道:“哦?那倒要见识一番,你来说说,今个都有些什么新奇之物?”

    高务实道:“臣之饮食所好略珍海鲜,譬如这道菜,名叫西施舌。”

    朱翊钧看了一眼,高务实伸手所指的那道菜,问道:“看起来有些像扇贝?”

    “此物名为沙蛤,相传在唐时便为名肴,不过臣在宫中这么多年却也未曾见过,难怪皇上认错。”高务实跟朱翊钧关系亲密,倒是不怕直接说皇帝搞错了。

    朱翊钧也不见怪,反而诧异道:“为何叫西施舌?”

    高务实道:“臣也未曾细细考证,不过吕居仁曾有诗咏此物:海上凡鱼不识名,百千生命一杯羹。无端更号西施舌,重与儿童起妄情。”

    朱翊钧摇头道:“此人想得太多了。”

    高务实不由笑了笑,又道:“此物是臣家丁高琦从福建送来的,他还告诉臣一个传说,或许皇上听了会有兴趣一些。”

    “让朕猜一猜……跟西施有关?”

    高务实笑道:“然也。说是西施与范蠡在逃生的路上失散了,她自知孤单而易招不幸,于是故意咬断了自己的舌头吐于河中。舌头恰巧落在一只正张开着壳的河蚌中,具有仙胎的美人之舌当然也不一般,竟然在蚌体内存活了。并由河中进入大海,成为今天的美人舌。”

    朱翊钧哈哈一笑,道:“浣沙人去舌犹在,这故事本身尽管有些凄美,但后人能享受到美味和美名,倒也不负西施。”

    闲扯了一会儿,朱翊钧吃了些高府的菜式,赞不绝口,又感慨道:“朕原以为御膳就该是天下最美味的菜肴才对,如今看来却不然,你府上这些东西,朕估摸着御膳房是做不出来的。”

    高务实摇头道:“皇上,您这话却冤枉御膳房了。”

    “哦?”朱翊钧诧异道:“哪里冤枉他们了?”

    高务实笑道:“您那只是吃惯了,甚至是吃腻了,换换口味就觉得特别好吃而已。就好比臣也是一样,在家里吃得久了,偶尔去别人府上吃个酒,就总觉得人家家里的菜式别有一番风味,家里的远不能比。可实际上,若是换了一位两家都没吃过的人来品评,说不定他倒觉得是臣家中的菜色更美味。”

    朱翊钧恍然道:“原来是这个道理,朕明白了。难怪朕每次去天寿山,总觉得皇陵那边的厨子倒比御膳房的手艺要好,现在看来,倒不一定是手艺问题,而是朕换了换口味。”

    不过这个话题也就到此为止了,此时宴会已经进行了好一会儿,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周围人也不再像一开始那样盯着他们俩看,朱翊钧便把话题一转,道:“尧媖马上就要大婚了。”

    高务实一愣,下意识问道:“这么快?”

    朱翊钧苦笑道:“上次你和尧媖‘巧遇’的事,母后后来还是知道了,幸好那次没出什么意外,尧媖事后也表现得很平静,母后才没有计较,不过……”

    他叹了口气:“母后可能还是担心夜长梦多,这次你去塞北之后,她便让陈洪亲自出马为永宁挑选驸马,并且要求一切从速……要不是你这次打得太快,朕估计母后是希望在你回来之前就把这事儿给办妥的,算是绝了一切后患。”

    高务实苦笑道:“听起来,臣似乎应该在土默特多逗留逗留的。”

    “别说气话。”朱翊钧摇头道:“朕知道这不关你的事,只是太后毕竟是太后,是朕和尧媖的母后,这种事连朕也不好插手……你的委屈朕是知道的,所以朕这几天一直在考虑你这次的大功到底该怎么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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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话高务实不好插嘴,只能道:“臣受两代皇恩,此行不过是……”

    “诶,这些话就不要说了,又没有外人。”朱翊钧直接打断道:“不过是什么?换了谁去也没法比你做得更好了。”

    “但图们还是跑了。”高务实叹了口气,说得跟真的似的:“若是臣当时更果断一点,说不定这会儿蒙元就已经没了。”

    朱翊钧摇头道:“那可不一定,蒙元要是这么容易灭掉,过去两百年是怎么活下来的?他们的大汗吃败仗又不是一次两次,死掉一个大汗也不代表就会亡,朕倒是觉得你之前的想法才是最稳妥的。咱们都还年轻,一步步来就是了,不必急于什么一战功成。

    至于当时果断不果断,朕觉得也不是问题,那时候你选择先整编辛爱残部,本身就是一步求稳的棋,大明不是蒙元,求稳才是对的。”

    高务实很欣慰,朱翊钧虽然是少年天子,但他的心性跟当年的正德完全不同,与他的皇爷爷嘉靖也不同,已经算是文官们喜欢的那一类了。

    正德未必不好,嘉靖也未必很糟,但那样的皇帝会导致皇权和臣子彻底割裂,从整个国家层面来看,就是严重的内耗,这就很不好了。

    就像历史上的万历,他的“叛逆”其实远远比不上正德,也比不上嘉靖,可是“国本之争”最终导致的麻烦却依然很大,这就是典型的内耗。

    大明之亡,原因很多,而内耗肯定也是其中很重要的一条。

    团结就是力量,这句话绝对不是一句简单的口号,而是真理。

    当然,也未必是说皇帝就要老老实实听从文官集团的摆布,成为文官集团的提线木偶。

    事实上,政治原本就不该是个零和游戏,它应该是、也只能是妥协的产物,不懂得妥协的政治人物,是成不了事的。

    除非你真能以一己之力吊打全世界,可惜那只能是玄幻。

    历史中,没有人能做到这一点,以汉唐之盛,也吊打不了全球;铁木真虽强,也死于征西夏。

    大英帝国最强的时候,也只是“离岸平衡手”;拿破仑纵横欧罗巴,也一样折戟莫斯科……

    况且,强大的本身,首先也来自于内部的团结。

    如正德一般,将皇帝与臣子割裂开来,君臣同床异梦,难道能指望有盛世出现?

    纵然大明的皇帝只要敢于“不要脸”,就能为所欲为,可是臣子明面上反对不了你,难道还不能阳奉阴违?说到底,正德那样的做法,只是手段不够罢了。

    嘉靖本来好一点,可惜他聪明有余,大志却不足,没有真正想过成为一代明君,反而陷入歧途,一门心思想要长生不老,终于成为一个笑话。

    万历……历史上的评价两极分化,后世的大部分人只看表面,或者受某些著作的影响,只看到不好的一面;也有些人找到很多记载来证明他这个皇帝其实干得很不错。

    可是不管怎样,他没能解决一些深层次的问题,如皇帝与文官之间的矛盾,祖制与现实之间的冲突等等。

    高务实现在所欣慰的就是,在他的影响下,现在的朱翊钧比历史上明显更加成熟,最起码看待问题不会那么简单,办起事来也不会那么急躁,这对于一个想要证明自己的少年天子而言,是很不容易的事。

    “有皇上这句话,臣无他虑也。”高务实叹了口气道。

    朱翊钧笑了笑,道:“本来想让你去山西主持乡试,现在看来却应了你当初的一句话:计划赶不上变化。蒙古的局面出现这么大的变动,接下来朝廷的重点肯定要转向到察哈尔那边,但梁梦龙还好说,周咏这个人,朕总觉得他能力有些不足……”

    梁梦龙是张居正的门生,但能力不错,高拱当年没有动他,并且还一路提拔,郭朴也继承了高拱的处理,依然保持重用,此人现在是蓟辽总督。

    实际上,张居正下台之后没有把旧日恩怨告知儿子们,也有可能是因为高党并没有完全“清理”他的门生之故——当然,没有完全清理不代表没有清理。

    至于周咏,此人是现任辽东巡抚,过去曾任大理寺左少卿。整体上来说,此人在辽东基本上无功无过。

    其实功是有的,但都是李成梁的战功,他作为辽东巡抚必然会分润到——就好比后世的领导有方。但实际上大家都清楚,随便换一个辽东巡抚过去,只要不给李成梁拖后腿,这些功劳都是妥妥的。

    但官场自有官场的规矩,人家既然没有什么失误,哪怕皇帝也没有理由莫名其妙的就把人家给撸了。

    而朱翊钧这么一说,高务实就知道他的意思了——这是想让自己去做辽东巡抚?

    这个职务本身,高务实倒是觉得不错,换了他去辽东,能做的事情还真不少。但是这里头有一个大问题,他高某人的资历怎么够得上辽东巡抚?

    一年前他还只是个正七品呢!两年前他还是个白身呢!

    高务实想了想道:“皇上是希望臣去辽东,助周军门一臂之力么?如果是这样的话,或许可以看看宁前兵备副使、辽海兵备参政或者辽东苑马寺卿是否有缺。”

    朱翊钧愣了一愣,皱眉道:“兵备道?你前不久还指挥了几镇之兵,若是现在去辽东只当个兵备道……不妥不妥,说不过去。”

    宁前兵备副使、辽海兵备参政或者辽东苑马寺卿都是兵备道这个级别,前两者一看名字就知道,不必多解释,后者倒是可以解释一下。

    辽东苑马寺,听起来好像是个负责管理军马的部门,这个……以前的确是,不过后来出现了明代特有的一些变化,以至于该职务和另一个兵备道的职务合二为一,出现了一个新的职务,全称叫做“整饬海盖兼管屯田苑马寺兵备副使”。

    从这个名称来看,该兵备管理的是海州和盖州。

    其实不止于此,嘉靖三十一年的时候,该兵备或者说辽东苑马寺卿就已经管理金、海、该三州了,而到万历八年时,又把复州也加了进去,成为管理整个金、复、海、盖四州的兵备道——这块地区有多大呢?

    嗯,简单的说就是整个辽东半岛的“半岛”地区,全部归他管。

    倘若一定要按照面积来算,该兵备道的管辖范围大概能占全辽东的五分之二左右。

    而最关键的是,辽东的临海部分,大半都在他手中。

    高务实斟酌着道:“皇上,周咏无过而有功,易之恐遭非议,且臣末学后进,焉能骤居高位?即便论及此番漠南战功,能为一兵备道已是极致也。另外,臣于海道略有研究,若去辽东,任职海边,或许能有所展布。”

    朱翊钧仍然皱着眉头,反问道:“可你若只做个兵备道,李成梁的事怎么办?”

    好嘛,李成梁刚刚在我手下立下大功,您老居然还是打定主意要让他长长记性?不过,这也不是不可以,毕竟任他像历史上那样搞,辽东迟早变质。

    至于我去辽东干个兵备道,是不是就拿李成梁没办法……嘿嘿!



    高务实不介意做个普通兵备道,却不代表朱翊钧也同意这个观点。

    年轻的皇帝摇头道:“不行,区区一个兵备道,不足以酬你漠南之功,朕要是这样做,且不说对你不公,也势必令百官寒心。”

    此次漠南之功的确够大,不说漠南之战后北疆局势变得对大明极其有利,单说收获的首级,就可谓是百年之未有。

    要是高务实现在已经是一镇督抚,说不定便能以此功封爵。

    有明一朝,文官封爵可不是说着玩的事,哪怕就是个流爵也不得了,毕竟眼下可不是天下大乱的时期。

    可惜的是,高务实目前的品级太低了些,况且他不过是个万历八年的进士,按照正规入仕的时间算,现在才两年多点,这资历也太浅,指望封爵是不可能的。

    那就唯有升官可以酬功了。

    升官的话,就牵扯到一件大明特有的问题了:翰林史官转外官,这在大明并不多见,而且翰林史官由于是天子近臣,其特点一贯都是品级低而地位高,当他们转外官的时候就必然是要“高配”的。

    高务实现在是詹事府左春坊左庶子兼翰林院侍读,左庶子是正五品,侍读是正六品,显然是按正五品算。

    一般正常转迁的话,应该是升个从四品,运气好升正四品。但史官转迁外官肯定不是正常转迁,正四品属于保底,从三品也不稀奇,甚至正三品都算情理之中。

    为什么呢?

    因为高务实现在的这两个职务,别看一个只是正五品,另一个甚至只是正六品,但是千万要注意,从这两个职务直接放到六部当侍郎,那是极其常见的操作,远的且不说,许国许阁老就是这样上去的。

    六部侍郎什么级别?正三品。

    大明朝翰林史官的特殊性,在这一刻显露无疑。

    当然,一般而言,也不至于仅仅做了一年的左庶子或者翰林院侍读,就能直接外放六部去当侍郎了,哪有这么好的事?所以大多都要经历至少六年到九年的考满才有这样的机会,而且还必须是有首辅的举荐、皇帝的认可。

    皇帝的认可,高务实自然不缺,但首辅的举荐却不可能——张四维固然是他亲舅舅,可越是亲舅舅越不敢做这种破格之举啊!他们舅甥二人又不是阉党,敢于这般不要脸的。

    所以,如果高务实留在京师混资历,那么皇帝顶多也就只能给他在翰林院提拔一下,譬如从侍读升为侍读学士,但那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侍读学士外放六部也就是个侍郎,除非是侍读学士掌院事,而且资历够老,那倒是有机会外放礼部尚书等入阁。

    资历,现在成了卡死高务实升迁的一个硬性指标,高务实清楚,皇帝当然也清楚。

    因此皇帝这次的态度明显有变化,开始倾向于将高务实外放——别的人入阁外任,固然显得是跟中枢疏远了,但高务实外任其实不担心这个。

    朱翊钧觉得,高务实再怎么外任,自己也不会忘了他。而且外任可以从很大程度上解决这个资历问题——外任官员,尤其是边镇官员,升迁转任主要还是要看事功。

    事功?

    高务实先有偏师定安南,后有漠南败图们,现在朱翊钧是一点都不担心高务实取得事功的能力了!

    所以,外放高务实,才有机会更快地把他提拔上来,名正言顺地进入中枢,而不是放在詹事府、翰林院闲置起来,喝它十年的茶。

    说到底,朱翊钧打算外放高务实去辽东,固然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李成梁,但一个李成梁还不至于让朱翊钧这么重视,他主要还是想快速提拔高务实。

    既然如此,区区一个兵备道怎么行?

    要知道,兵备道不过是按察副使、佥事,为正四品和正五品,哪怕按正四品算,高务实去的话也几乎属于“低配”,这不是开玩笑吗?漠南之战的功不酬了?

    这时候,高务实就摸清了朱翊钧的心思了,微笑着道:“原来皇上是担心这个,却也好办。”

    “哦?”朱翊钧问道:“怎么好办?辽海东宁分巡道(以广宁为中心)、辽海东宁分守道(以辽阳为中心)都只是四品官。”

    朱翊钧这一反问需要略作解释:以上这两个地区,一个分巡道,一个分守道,虽然前缀都是“辽海东宁”,但实际上却几乎是以辽河为界东西划分的,西边的分巡道以广宁为中心,东边的分守道却是以辽阳为中心。

    而朱翊钧为什么只提了这两处,而没有提宁前兵备道、辽东苑马寺以及开元兵备道呢?那是因为有明一朝的辽东总兵官此前一直驻守广宁,到了隆庆后期,开始按季节划分,半年驻广宁,半年驻辽阳。

    朱翊钧既然想要高务实去敲打敲打李成梁,当然下意识地就把给高务实安排的“工作单位”跟李成梁能有直接交集的地方去想。

    然而高务实不这么看,他笑道:“皇上忘了么,辽东苑马寺卿是从三品的。”

    “这个朕怎么会忘?”朱翊钧摇头道:“可是辽东苑马寺卿的辖区是辽南半岛,那里什么事都不会有,跟李成梁也没什么关系,你去那里能做什么?”

    现在的辽南可不是后世的辽南,没有“东北明珠”之称的大连,经济也好,人口也罢,都不是辽东的发达地区,放在大明全国范围内来说,几乎称得上荒凉。

    落后一点也就罢了,毕竟高务实在广西那旮沓里都能干出那么大的事来,可是辽南就跟朱翊钧刚才所说的一样:什么事都不会有啊。

    这地方的东北是辽阳,西北是广宁,仿佛巨大的“两翼”,将它遮蔽得严严实实,不管是蒙古人还是女真人,跟它都没有关系,甚至连跟朝鲜人都不接壤。

    真要是去了这里,岂不是什么事功都没戏啦——总不能真去养马吧?

    不过,高务实却似乎不这么觉得,反而忽然岔开话题,问道:“这次永宁公主出阁大婚,皇上赐田几何?公主府花费几何?”

    朱翊钧一愣,道:“赐田和尧娥一样,二千五百九十五顷,公主府花费两万余。”

    高务实又问:“明年潞王大婚呢,预计花费多少?”

    朱翊钧脸色微微一沉,闷声闷气道:“怎么,你也要劝我少给潞王花这些钱么?”

    高务实并不怕他生气,反而面带笑容道:“臣此前编纂《大明会典》,其中有明载,亲王定亲之礼,不过是黄金五十两,珍珠十两……皇上应该不会为难呀。”

    “你少来这套。”朱翊钧没好气地道:“我就这么一个亲弟弟,五十两?你觉得我这做皇兄的拿得出手?”

    高务实似笑非笑地道:“虽然臣听说,光是修建潞王府的预算就已经高达六十七万两有余,不过皇上若念及兄弟之谊,愿意多给,当然也是天下表率……这钱从内帑拿就是了,谅外朝也没有别的话好说。”

    朱翊钧脸色涨红,咬牙道:“你当朕的内帑是你家的聚宝盆,六七十万两说拿就能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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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当朕的内帑是你家的聚宝盆,六七十万两说拿就能拿出来?”

    这句话要是放在别的君臣之间,做臣子的估计能吓出尿来,但高务实显然并不怕,他的确是有钱,可他的钱都是来历清白的,朱翊钧也清楚。,而以他们目前的关系来说,也不用担心朱翊钧会想着宰羊。

    所以高务实哈哈一笑,道:“皇上又想厚待潞王,又说内帑没钱,那这笔钱看来是要逼着户部认栽了?”

    朱翊钧自觉理亏,悻悻然道:“朕咳!务实,我实话跟你说了吧你其实也是知道的,我今年才刚刚亲政,两宫那边还盯得紧,尤其是母后,她一直宠爱翊鏐,我这做皇兄的要是在这件事上小气,只怕有些不太妙。”

    高务实微微撇嘴,问道:“所以呢?”

    “所以?”朱翊钧挑眉道:“所以这事儿没法子啊,先多花点钱,把太后哄高兴了,等翊鏐之国,离了京师,太后慢慢地不管事儿了,然后再说啊。”

    高务实一摊手:“那户部怎么办?户部今年可是倒了大霉,先是江南洪水,接着辽东洪灾和风灾并起,好容易花了几十万两勉强摆平,臣这边又带回来这么多蒙古鞑子的首级,兵部拿不出钱来,户部没法子,只好又贴进去一笔现在潞王大婚,光是潞王府就要花去将近七十万两,您觉得户部能拿出来?”

    朱翊钧叹了口气,脸色难看地道:“朕也不想啊,可是朕也没法子啊!之前你说皇庄容易坏事,朕听了你的,去年削减了差不多一半的皇庄,这才逼得京中勋贵也交了一些田产出来,这些田地都交给户部处置了,现在潞王这事儿迫在眉睫,他们不帮朕顶一顶,朕去哪弄钱?”

    高务实笑道:“臣倒是肯借钱给皇上”

    朱翊钧呆了一呆:“你借钱给我?”然后马上大摇其头:“这是个什么搞法,哪有皇帝找臣子借钱的道理,不成不成。”

    “君臣归君臣,但皇上岂不闻朋友有通财之义,救急而不救贫。”高务实道:“皇上富有四海是不错,可现在是急用,一时难于筹措,臣虽是臣,毕竟与皇上十年同窗,岂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难道皇上怕臣给您放印子钱?”

    朱翊钧被他最后一句逗笑了,笑骂道:“给朕放印子钱?你是真敢说!”

    不过高务实都把话说到这个程度了,朱翊钧还真仔细想了想,然后才道:“说起来皇室的金花银并不算少,这钱朕就算借了,倒也不是还不起不过这件事实在是前所未有,听起来总有些怪异。,”

    高务实没有立刻答话,朱翊钧顿了一顿,便又继续皱着眉头道:“还有就是,现在皇庄少了一半,朕今后的内帑恐怕也不是很丰裕,你这笔钱借给朕,朕一时还真算不清要几年才能还得了。”

    高务实这次答话了,语气很淡然,道:“皇上还记得臣的殿试策论么?”

    朱翊钧一愣,点头道:“自然记得,今天下之大患在于贫:吏贫则黩,民贫则盗,军贫则闹,国贫则弱。朕记得很清楚,甚至能倒背如流。”

    高务实微微躬身算是表示感谢,然后道:“臣在此文中说:古之言贫,首言不俭,乃以为俭则自富,富则自安,臣独不以为然也。”

    朱翊钧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高务实又道:“自古善理财者,多推崇节俭,独臣不好节俭,反好花钱”他说着一指所处的白玉楼,道:“此白玉楼便是明证,这白玉楼虽然没有潞王府贵,却也花了几十万两,而它不过是臣的一处别院而已。”

    朱翊钧忍不住有些羡慕,叹道:“你是真有钱,但也是真能赚钱啊。”

    高务实一拍手,赞道:“皇上,您这话就说到点子上了。臣肯花钱,前提是臣能赚钱。”

    朱翊钧点了点头。

    谁知道高务实又道:“可是皇上或许未曾细想过,臣为什么不像有些人那样,喜欢把钱存起来,而偏偏赚了就花。”

    朱翊钧也觉得奇怪了,问道:“对啊,为什么?”

    “因为钱这种东西,只有花出去才有意义。”高务实道:“金山银海放在那里,既不能吃,又不能穿,有什么用呢,难道就图看着一乐?”

    这话跟朱翊钧的价值观冲突有点大,但似乎也有点道理,所以朱翊钧只是皱着眉头,却没有立刻说话,而是陷入了思考。

    高务实却又继续道:“况且花钱的作用,有时候是为了赚更多的钱。”

    “花钱是为了赚更多的钱?”朱翊钧呆了一呆,迟疑道:“你要说花钱开矿办厂,朕倒是可以理解那是为了赚更多的钱,可你修这白玉楼这跟赚钱有什么关系?”

    “关系可大了。”高务实神秘一笑,道:“皇上觉得这白玉楼如何?”

    “唔似乎挺不错的。”朱翊钧还是比较诚实,没有刻意贬低。

    高务实淡淡地道:“此楼为砖石水泥建筑,内有钢筋为梁,哪怕不做任何维护,至少也能用上百年。”

    朱翊钧大吃一惊:“是吗?什么都不用管,也不用换,就能用百年之久?”

    那有什么好奇怪的,西方很多宫殿保存到后世,很多都只是过几十年稍加维护一下,或者装潢翻新,大几百年的古建筑海了去了。

    “所以您看,臣修白玉楼,找到了新的建筑方式,这种方式完全可以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大力推广而这种建筑手段,目前在大明,只有臣的京华基建掌握了,这是不是一个一本万利的赚钱手段?”

    朱翊钧呆了半晌,愕然道:“所以你修白玉楼,实际上是是哦,用你的话来说,就是做了个广告?”

    高务实笑道:“您现在知道为什么今天臣邀请了这么多官员、勋贵来此了吧?”

    “知道了,知道了”朱翊钧连连点头,忽然一愣:“那朕今天来此岂不是”

    “呃臣不打算给皇上代言费。”高务实忙道:“顶多借钱不收利息。”

    朱翊钧白眼一翻,没好气地道:“朕还没那么势利。”顿了一顿,又道:“不过,你这广告还是做得有些贵啊,几十万两呢。”

    高务实一摊手:“这笔账您还得算细一点:修建白玉楼所用的石料,都是房山汉白玉,这样大量的汉白玉用料,可以养活许多石匠,还能养活不少脚夫对吧?又要用水泥,水泥是京华自产,但也是花钱买的,这样又能养活一批人还要用钢筋,要装潢,再加上各种泥瓦匠、木匠、园丁,他们都能从臣这里赚钱。”

    朱翊钧莫名其妙地道:“可你这是花钱啊。”

    “是,但他们赚了钱还是得花啊,京华商社在京师的各种买卖,他们不得光顾?虽然他们花钱未必全花在京华,但总之是能让商业更加繁荣,而只要商业更加繁荣,对我京华而言就都是好事,更何况这对大明也是好事。”

    这个道理朱翊钧终于听明白了,他恍然道:“就是说,你花这几十万,带动了你名下一连串的产业都从中赚钱,而他们赚钱之后还是得再花出去,这样你又收回来不少,同时还掌握了新的技术?”

    高务实笑道:“没错,您看,只要大家都肯花钱,白玉楼也有了,他们也赚了钱,添补了家用,臣也收回了挺大一部分,又可以继续花钱您知道这里头最关键的两点是什么吗?”

    朱翊钧迟疑道:“朕好像觉出点味来了,但一时不知道怎么说。”

    高务实笑道:“这两点就是:创造和流通。”

    “哦!”朱翊钧恍然大悟,点了点头,又问道:“所以你说这话的意思是指?”

    “潞王府要建就建吧,但这里面的创造和流通暂时没有皇上和臣什么事了,不如把目光转投它处,譬如辽东也可以创造和流通。”

    “朕想了想,得是先有创造,才会有流通吧?”朱翊钧眨了眨眼:“辽东苑马寺辖区能创造什么可以流通的东西?”

    高务实笑道:“有一个稳赚不赔的买卖,皇上想不想知道?”

    “别卖关子了,赶紧说吧!”朱翊钧被吊起了胃口,催促道。

    高务实呵呵一笑,道:“盐。”

    朱翊钧顿时听得一呆:“你是说海盐?”他有些犹豫地道:“可官盐的盐引是有定额的,而且这些年几乎没有什么利润了。”

    “官盐的问题在于官营,就和之前的兵仗局和军械局所产的火器不堪用是一个道理。”高务实眉头微微一挑,道:“既然官营不行,私营就是了,譬如皇上和臣合作,一起开辟经营新的盐场。”

    朱翊钧呆了一呆,忽然想起一件大事:“辽东现在用的可是长芦盐场的盐,你在辽东开辟盐场,只怕首辅那里”

    高务实一摊手:“那咱们就卖去别处好了。”

    “别处?”朱翊钧愕然道:“可是各地用盐都有成俗,你卖去哪里都要得罪人啊。”

    高务实摇头道:“那可不一定,譬如说咱们卖给朝鲜、女真甚至察哈尔,碍着谁了?”

    朱翊钧大吃一惊,吓得左右看了看,见周围人离得都还远,这才压低了声音道:“你胡说什么呢,朝鲜和女真也就罢了,察哈尔怎么能卖?”

    高务实眨了眨眼:“卖盐给察哈尔,图们能拿盐巴跟大明开战吗?”

    “呃这倒不能,但不跟察哈尔互市是大明的祖制啊。”朱翊钧还是很紧张。

    “有此祖制,是为了限制察哈尔,但臣这么做,是为了毒死察哈尔呀况且,这其中的用处可不止这一条。”11



    高务实关注盐业不是一年两年了,早在他隆庆三年年底随高拱入京的时候,他就已经在留意大明的盐务问题,只是由于生来屁股就坐歪了,自己娘亲家族就是数一数二的大盐商,所以导致他一直不好插手。,

    这些年来,他一直在研究怎么处置盐务问题,或者换句话说,是怎么解决盐务问题中的一些弊端。

    但凡对中国古代史的经济部分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中国古代的盐业从来都是一块大肥肉,但肥不肥本身还不是高务实关注的主因,毕竟他作为一个穿越者,多得是方法可以赚钱,并不一定非要在盐业上横插一杠。

    高务实关注盐业的主要原因是,盐业是个民生向的问题,事关国家稳定,而偏偏大明的盐业问题特别大、特别严重。

    具体到大明北方之用盐,长期以来的两大主要渠道是长芦盐场的“芦盐”和山西解州的“池盐”,特别提一句,解州西临蒲州,也就是张四维的老家。

    芦盐为海盐,解州为池盐也就是盐湖之盐。

    张家原本以前也搞过池盐,不过后来因为气候、水文等出现变化的原因,池盐的产量逐渐下降。而到了嘉靖前期,恰好长芦盐场进行改革,张家遂渐渐转向于去长芦发展,并最终基本垄断了长芦之盐。

    大明的盐业制度并非一成不变的,实际上也一直都有微调、改革。

    具体的改革过程,本书限于篇幅,不便详述我估计了一下,没有五千字说不清,所以只能长话短说,其过程大致有“盐课折布”、“盐场高下互相搭配开中”、“余盐买补”、“盐课折银”等政策变动。

    盐课折银大致是嘉靖初年进行的改革后世有个说法叫做“嘉隆万大改革”,算是对嘉靖早年某些改革的一种肯定,这个盐业方面的改革也是嘉靖早期改革的一部分。,

    张家就是在这场改革之后进入长芦盐场的。

    嘉靖九年,经长芦巡盐御史傅炯题准,青州分司所属济民、石碑、惠民、归化四场盐课继改折布匹之后,又进一步改折白银,“令每灶丁每盐一引,纳银一钱,给商买勤灶余盐补数”。至嘉靖二十九年,沧州分司所属十二个盐场的盐课几乎全部折银。

    有没有觉得这个套路很熟悉?是的,这个改革跟一条鞭法很类似。所以早就说了,一条鞭法根本不是张居正的发明,甚至他还不是第一个搞一条鞭法推广的首辅。

    这个改制的具体办法是怎样的呢?

    “议准沧州分司深州海盈场灶户,内除盐山县近场一十三户办纳本色,其居住真定府衡水县等户,每引纳银一钱。利国等一十一场岁办入津等仓课米,每石征银五钱其海盈等一十三场折米盐价银,旧例七分五厘,今减一分,各征完,赴司类解。”

    应该说,盐课改折,既符合盐场灶户群体的自身利益,也顺应了长芦盐政改革的总体趋势。

    盐课折银,“纳折色于运司,以给商人”,可谓一举两得。既有效地解决了灶丁因盐斤消融而饱受赔纳之苦的问题,又顺应了商人乐意开中交通便利地区盐场的意愿,从而起到恤灶和裕商的效果。

    但是这个制度也滋生出一些新的问题:一是与以往盐场运作模式相比,多出一个灶户卖盐得银的环节,而在此环节中,灶户往往易遭遇盐商蓄意压低盐价的风险。

    嘉靖时便有人曾指出:“夫灶之所自业者盐尔。今尽征以折色,称贷倍息,十室九空,往往穷迫逃徙,无以为生。”

    二是灶户从盐场的束缚中挣脱出来,离开盐场,改务他业,变得势在必然。特别是在“各场灶滩草场为豪强所侵,或转相买易”之后,失去生产资料的贫弱灶户,无法保证生产,被迫逃亡。

    总之,盐课折布、盐场高下互相搭配开中、余盐买补、盐课折银等政策的,是明廷解决长芦部分盐场盐斤堆积场坨,无商开中支取问题的应对举措。但至嘉靖后期,部分盐场最终出现了“有场无灶”的局面,盐场徒有其名。

    于是到了隆庆三年高拱回京起复之前,经直隶巡按御史傅孟春奏准,明廷将益民场并入阜财场,海阜场并人海润场,润国场并入富民场,三汉沽场归并丰财场。于是,长芦盐场的场数由明初的24个减至20个,而这里面有17个被张家实际控制,基本上完成了垄断。

    这一次盐场裁并,在高务实看来,实际上就意味着长芦盐场的运作模式,已经脱离了国家设定的发展路径。

    即:灶户在盐场生产盐变卖所生产的盐换成白银盐场大使向灶户催征盐课银,发展成:灶户离开盐场,不再生产盐回归原籍所在州县,改务他业盐场大使向灶户催征盐课银。

    它所带来了的问题是,在实际的催征灶课过程中易滋生弊端。盐场大使分身乏术,势必将催征灶课的任务下派给灶头或总催办理,这又易滋生包揽灶课,肆行加派,任意延挨等弊端。

    而州县官员又“以籍隶灶户,自有专责之员,不加约束,以至藏奸纳垢,任意为非,亦情势所必然”。

    总而言之,对于灶户、场官、国家三者均不利。所以隆庆三年高拱回京之前的改制,并没能解决这个问题。

    至于高拱当政时期,一来由于高务实此前有过劝解详见本书第一卷“小阁老”之第020章“畅论盐铁”,二来由于张四维是高党的核心同盟,三来由于当时改革盐务还缺乏有效的手段,总之也没能在这件事上有所建树。

    其后的郭朴主政时期,用一个词形容就是萧规曹随,既然高拱那样的铁腕改革派都没动盐务,郭朴这位更加求稳的首辅显然不会轻举妄动。

    何况他和张四维之间的关系还没有高拱和张四维亲密,很多时候甚至需要高务实从中做润滑,那他自然更不可能去动盐务,导致高党分裂了。

    按理说,张四维自己成为首辅开始主政之后,盐务问题应该更加没有机会改动了,因为张四维本身就是所谓的既得利益者。

    然而事实是张四维本人对目前的盐业现状也是不满的,而且正因为他本人是出身盐商世家的首辅,对于盐业方面的问题看得更清楚,又因为希望后世留名,实际上他对盐业的进一步改革反而更有意愿。

    前次高务实去拜访张四维时,张四维第一次试探着向高务实提及盐业问题当然,他并不是直截了当说要改革盐务,而是拐弯抹角地问高务实有没有好的投资渠道,让张家不至于吊死在盐业这一棵树上。

    高务实就是从那时候起发现张四维可能对盐业有了改革的意向,只是很可能还没有拿准主意。

    但有意向就是最好的消息了,因为剩下的只是手段问题。

    怕就怕张四维坚持认为盐业是张家的核心利益,不准高务实触碰,那才是烦。因为以高务实的身份和个性而言,那样就只能等张四维离世,才好放开手脚去改革盐务了。

    毕竟在这个时代,讲究舅如娘亲,何况张四维当年把三慎园送给高务实,实际上算是他的第一桶金,如果现在不顾张四维的反对去改革盐务,不管这个理由在国家层面如何充足,都免不了让他背上一个不孝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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