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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回家的路

    骆长清有几分迟疑:“你……给阿陵去封信,叫他节哀顺变。”

    孟寻道:“你自己怎么不写……你怕他还在记恨着,不愿意看是吧,那叫大师哥写啊。”

    不待回复,他想了一想,又明白了:“行行行,我写。”

    “顺便也给小风带个信吧。”

    “嗯,这是应当。”

    孟寻蘸墨提笔,“二师哥”三个字写了又划掉,换了纸张改成陆大人,信里安慰一番,再拿纸笺写小风的名儿。

    他差点要写了“顾”字,而后想了好半天,才想起来小风姓卢。

    本来也不一定姓卢的,孟寻想起顾掌柜讲述的初见小风时的情景,不由哀声一叹:当真是个苦命人啊。

    可会苦尽甘来?

    扬尘的小街上,一个精瘦如猴的人正一步一步往前走,三月的阳光明明温暖和煦,照在口干舌燥的他身上,却如六月烈日,他跌跌撞撞,走不动了,

    就往路边蹲了会儿,有人丢来一文钱,他一喜,还没来得及去捡,却忽从旁边窜出个小孩,把那钱夺了就跑。

    他起身欲追,可看那小孩不过几岁,衣衫褴褛,他摇摇头,重新蹲了回去。

    这个地方虽然有些人家,可真不像样子,街头一块破匾写了“欢喜坊”,但没有该欢喜的地方,脚底下是泥路,走一走能踢出满身的尘,两边也没什么商铺,只有些游走的摊子,他蹲了一下午,没见到多少采买物件的人,倒是那游走摊子纷纷要收了。

    他鼓起勇气,拉住了一个小贩。

    平时都是自言自语,他很久很久没有与人说过话了,竟有些生怯。

    他攥攥衣襟,道:“请问,去潍远县怎么走?”

    那小贩思索了一会儿,反问:“潍远县隶属哪儿?”

    “这……我也不知道。”他从来记不住这些东西,好像在脑子里压根就留不下印象,不管听到过再多次都记不住。

    “你不知道,我怎么告诉你……”

    “嘿,是说的那个盛产纸鸢的潍远县吗?”旁边摊上的小贩凑过来,“这地儿近几年挺有名气的啊,我知道,位于博州啊。”

    “那……博州怎么走?”

    面前人问:“你从哪里来?”

    “京师。”

    “那你完全走反了啊,掉头吧。”小贩拍着大腿。

    “这……”小风几乎要绝望了。

    他这样的精力,一路走到此地,已是耗了半条命。

    小贩好心给他出主意:“我看你身子不大好,还是雇个马车回吧……哎,看你也不像是雇得起车的人,那要不在此地休息休息,给你家人去个信,叫他们来接你吧。”

    “我……”小风想了想。

    陆陵一定在派人追他,到现在没追到,说不定还托了他走错路的福,他若是写个信,毫无疑问会暴露自己的行踪,没准家里人没到,追兵就已先到了。

    那是把自己再往火坑里推,搞不好这两个好心建议他留下的小贩也要遭殃。

    可他向来不认路,单凭自己,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回到潍远县。

    他思量犹疑着,又听这两人道:“你放心吧,留在这里饿不死你,我们回头帮你寻寻活计,别着急,就算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活计,我跟你担保,我一天分你些吃食,好吧?”

    他看看这二人关切神色,更坚定了要走的心。

    两人不至于再留,那指路的小贩从摊上拿了个斗笠给他:“送你了,雨天避雨,热天防晒。”

    小风受宠若惊:“萍水相逢,这……”

    “拿着吧,我这个也是别人送的,当时人家帮我,那我也得帮帮别人不是。”

    “谁送的呀?”小风脱口而出,便是这样的处境中,依然改不掉八卦的毛病。

    “贵人喽。”这小贩笑道。

    旁边一位也接腔:“没错,贵人哦。”

    小风狐疑打量他们,还想再问,对方又道:“可惜我们的日子过得也不好,要不然还能给你些钱,哎,你一个人,就好自为之吧。”

    小风已经感激涕零,特意抬头再看了一眼那牌匾。

    “欢喜坊,等我回家了,一定再专程过来道谢。”

    他掉回头,继续走。

    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人间的恩情,往昔那些牺牲与付出,到最后只落得个恩将仇报,诚然如此,他还是坚信人心本善。

    你瞧,那陆夫人不是连缘由都没问,就把他放出来了么?

    还有陌生人送的斗笠。

    他捧着斗笠激动了好些时候,路上遇到个乞丐,两人搭伙走了一阵儿,他憋了几天后,就忍不住炫耀:“你瞧瞧我这斗笠,好人多啊,他们自己都没钱,还送我东西,他们……”

    反正这乞丐不知道他是谁,他不说名字,只讲事,恨不得把那两位小贩的话反过来调过去再拆开了讲,讲完了又说:“要不我跟你描述描述他们的长相?”

    乞丐终于烦了:“欢喜坊么,我就是从那儿出来的,你说的两人我认识,要不要我跟你讲讲他们俩有几根头发?”

    小风不说话了。

    到半夜又惊坐起:“你是从欢喜坊出来的啊,你怎么不回去呢,他们没准能给你寻寻活计呢,饿不死你的。”

    乞丐捂着耳朵:“饿不死,也吃不饱啊。”

    “那也不是这样说,你瞧啊,我觉得吧……”

    第二天,乞丐不辞而别。

    他又剩下一个人了,倒不怕寂寞,但又变成了“睁眼瞎”,完全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了。

    潍远县,孟寻落了笔。

    他顺手把写着转呈小风的信封一并塞在给陆陵的信里,还没阖上,又犹豫了一下。

    “二师哥这一阵约莫很忙,心情也定不好,还是……别麻烦他了。”他将那个信笺给掏出来,依据陆陵之前描述的位置,单独了写了去处。

    陆陵是朝廷官员,给他的信能从驿站走,会快上许多,给小风的就没这个待遇了,只能寻平日经常往返京师的街坊或专门的信使送。

    但没什么急事,他顾及陆陵感受,宁愿麻烦些。

    陆陵收到家乡来信,心内还激动了一下,然看了信封上的字迹,就没兴趣了。

    不用打开,也知道孟寻不过是些慰问的话,而这些话语,他最近耳朵快听出茧子了,郑香芷的死他是伤心的,那个女孩子娇俏明媚,任谁与她相处久了都不会讨厌,但他只是伤心,却到不了痛不欲生的地步。

    他也不想叫此事一直在心中过不去,好不容易悼念的客人都散去了,太傅府上也不再哭天抢地了,这封信又勾起了他的不快。

    他不拆开,冷淡地将其丢在一边。

    皇帝怜他丧妻,准他休假,但他不肯,他不大愿意自己在家里转悠,少了个人,到底还是无趣,他给自己找了许多事,公务更加繁忙,每天回来都已是月上柳梢。

    这日回来,坐在椅上闭目养神的时候,他忽然一个激灵,正了身子。

    有什么念头闪过脑海,叫他陡然坐立不安,忙不迭起身去找了那封被他随手一丢的信。

    从案牍下的柜子里扒了出来,盯着那信封再确认,是孟寻的笔迹没有错,打开来看,也是出自他之手,信里内容与猜测大差不差,除了叫他节哀顺变常回家看看外,其他人连个名字都没提。

    但孟寻是不会主动给他写信的,那家伙想不到这些,他在看见笔迹的时候,就已明白,是骆长清叫他代写。

    当时他只是怨:“何必非要争这个面子,你自己写会死吗?”

    而此时,他突然反应过来。

    骆长清明明最信任大师哥,平日里有事情都率先叫他,怎么这件事是要孟寻做的?

    两个人吵架了不大可能,大师哥一向顺着她,她也是温和的性子,就算真闹了些别扭,他们也断不是故意对彼此不理不问,叫对方生气的脾气。

    他们俩应该好好的,但信是孟寻写的,骆长清不好意思亲自写,她有心把自己“置身事外”。

    而她也把岳澜拉了出去。

    这是为什么?

    好像他们是一起的,她要“避嫌”,岳澜也“避嫌”。

    是不是在她那里看来,光她自己“置身事外”是没有用的。

    她与岳澜已经亲密到这种不分彼此的地步了?

    陆陵被这个猜测惊到了,捏着纸笺,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灯盏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与这影子为伴,伫立在长夜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最后松了拳,笑了笑,摇头:“瞎想什么呢?”

    没有睡多久,天就亮了。

    阳光明媚,六渡街的商铺都趁早开了门。

    长清斋对面的杨家店铺挂了杨派纸鸢的牌子,已经开始做生意了。

    但人很少,客人还不如伙计多,沈芊芊在店里转悠了一圈,有没有生意她不担忧,她现在只担心一件事。

    杨连祁去京师四个月了,没回,后面也没信儿了,前后有几波下人去寻过,但没找到人,陆府给的回应是,府邸发丧后就与杨少爷对峙了他要问的事情,都是无中生有,杨少爷表示自己误会了,道歉后就走了,至于为何没回,那就不归他们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