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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薪火相传

    她转身,见严先生道:“少奶奶,便是不与堂少爷合作,你也应该……另寻出路了。”

    能如是说,是真的对这一行再看不到希望了。

    他还要说话,沈芊芊大抵猜到会说什么,无非也是:你要为你孩子的将来想一想啊。

    她以前不同意杨连祁改行的时候,已为自己和可能会有的孩子想过太多,可这件事上,还非要为杨连祁想了。

    杨连祁的心愿,遗愿,再艰难她也必须坚持。

    她直接打断严先生的话,道:“我杨派纸鸢不会关门,不会改行,绝对不会,还是那句话,诸位留下,有我一口吃的,就有诸位一口吃的。”

    严先生还在摇头,见那下人已搬着牌匾从里面出来,沈芊芊一扬手,众人便看那牌匾缓缓挂上。

    “杨派纸鸢”,别来无恙。

    他们的脚步沉重,许久无话。

    跟沈芊芊相比,他们自惭形愧。

    适此,见有人从六渡街跑来,道:“县衙那儿协会的大门上,又重新挂了牌子。”

    “那儿也挂起了?”严先生回头。

    心有灵犀的人竟不少。

    也或许是,心存希望的人不少。

    “可是李大人挂上的,还是先前那个么?”他们问道。

    “不是,先前那个听说被陈大掌柜给砸了,这换了一个,也不是协会的名儿,是个匾呢,上面写着‘薪火相传’,县衙里的人说不是他们挂上的,但是谁,他们没说。”

    “薪火相传?”有人道,“听上去有些熟悉。”

    来人回道:“可不是熟悉,那是当年先帝赐给余齐老先生的啊。”

    严先生点头:“正是正是,余老先生来了?”

    “没来,但叫人送了那匾到县衙,薪火相传,各位,余老先生的意图很明显了,莫叫这一行没人传了啊。”

    一片沉寂。

    不知是谁先抬头,忽而指着那湛蓝天空,喊道:“你们瞧。”

    众人抬眼。

    那上空有一只葫芦形状的软翅纸鸢,藤条缠绕葫芦,青翠中点点红。

    “呀,竟是许久不见的唐派。”严先生欣慰,“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了呢。”

    “看那边……”又有人喊。

    众人目光向旁边挪,又见一由五只蝴蝶组成的软翅纸鸢,蝴蝶颜色各异,每个翅上图纹都不尽相同,当中用竹条相连,一朵杜鹃花镶嵌,待仔细看,才发现这杜鹃只是妙笔丹青的勾勒。

    “唐派的代表,蝶恋花。”严先生道。

    “还有!”

    视线再转,又见纸鸢上七色祥云图纹层层叠加,最上方赫然仙人乘云。

    须臾光景,天上又有海浪为底上立亭台的“海屋添寿”,有惟妙惟肖的蝉与碟……

    色彩鲜艳,画工精妙,各类各式,足有上百只,在上方形成一道璀璨风景,全都是唐派的经典之作。

    众人才反应过来:“这得是唐派正支传人才做得出来的,这儿有唐派传人?”

    他们的脚步微有混乱:“失踪二十年的唐派,当真有?”

    这叫他们激动无比,四处寻着:“是谁在放纸鸢,能否出来一见?”

    “咳咳。”不远处传来两声咳嗽,循声而去,是那对面墙后发出的。

    那人道:“我倒是想出去,可我不松手爬不上去,松手了这些纸鸢就飞走啦……”他犹疑了会儿,一狠心,“算了,不管了。”

    但听“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脱手而出,陡然间,那些纸鸢顺风而去。

    而后墙头上冒出个人来。

    顾掌柜歪着头笑:“我虽然改了行,但这二十年从未放弃过唐派纸鸢的制作,只可惜做好了只能压着,今儿痛快,一股脑儿全都放走了,可这不是结束,是开始,我以后有的是机会重新做,只要还能做,以前的心血都不可惜,因为我要做,就一定会做出更好的。”

    他伸长脖子往前方瞥了瞥,有个人正大跑小跑往这儿来,正是陈升鸿,他望见了那么多唐派纸鸢,要来看看出了什么事儿。

    顾掌柜便顺势道:“我这纸鸢丢了不可惜,有些人的模板丢了有什么好怕的,不相信自己吗,人是死的吗,再做不出来了吗?”

    陈升鸿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就被劈头盖脸一阵训斥,他原地定住,翻了个白眼。

    顾掌柜趴着墙,又道:“以前的荣与辱,又有什么不可以丢的,丢掉后,又有什么不敢往前走的?”

    众人半晌没回应。

    许久后,严先生道:“原来你是唐善春,唐先生!”

    顾掌柜笑道:“幸会幸会!”

    虽然已猜到,这边还是引起了一阵骚动。

    顾掌柜接着道:“四派都在潍远县,今日这漫天纸鸢,若是诸位要走,就当是践行,若留,这便是恭迎。”

    这一日,诸多百姓都见到了漫天飘过的纸鸢若天边霞光一样灿烂。

    严先生放下了包袱,郑重道:“好,今日我等留下,而且在此承诺,无论遇何种艰难阻碍,都必当竭力应对,不再逃避。”

    他再转身向沈芊芊道:“但我们不能躲在杨家背后,我们回自己的纸鸢坊里去。”

    “对,走。”有人同意。

    “没错,既然留了,往后说什么都不可再放弃,我们便拼了,一定可以拼出条路。”

    他们相互鼓劲儿,一时间悲哀都化成了动力。

    顾掌柜笑道:“可是,也不能意气用事,不躲在杨家后面是应该,但咱们是一体的,理应齐心协力才行。”

    “您说的没错。”

    顾掌柜眼睛一眯:“这首先重要的一件事,长清斋那乘人纸鸢,咱们得帮忙,一是挂了名额,朝廷才不会驱赶你们,二是,长清斋做不出来,需要大家出主意。”

    “这个……”

    他们心中还是有疙瘩,徘徊了会儿,扭脸再看刚刚挂起来的“杨派纸鸢”,瞧着这正统四派恩恩怨怨都能化解,他们这点闹气,的确是太小家子气了。

    于是有人道:“好吧,我们去看看,管他将来能不能分一杯羹。”

    “对啊,没好处又怎样呢,再坏,也坏不过此时了……”

    “说什么呢,我们要的是希望,不是好处。”

    他们终于笑开,收整了一下,要往六渡街去了,走了没几步,又回头看顾掌柜:“唐先生,你不去么?”

    顾掌柜昂头:“你们先去,我等会儿就来。”

    “咱们一块走呗,路上还能聊一聊……”

    “不不不,你们先去,我这边必须得等会……”他的话还没说完,忽然“哎呦”一声,人在墙那边不见了踪影,转瞬又听“噗通”一下,继而响起顾掌柜的痛呼,“都说了等会儿么,催什么呢,急得我手上没抓稳,痛死我了……”

    陈升鸿正好凑近,即刻把刚才的愤恨还了回去:“谁叫您非要故作神秘,扒什么墙头,走正道过来不行么?”

    顾掌柜闷哼了一声,再不回应了。

    一行人笑起来,闲谈着,至长清斋。

    到晚上的时候,长清斋厅堂已围了一屋子人,顾掌柜端着瓷杯坐在桌边,陈升鸿又拿尺子对那图稿测量着,骆长清与岳澜正在将这图稿与其他人再分析一遍。

    众人一时也没头绪,皆静默。

    有人见此情景,忽生感慨,道这四派如今算是汇聚了。

    话才落下,旁边一人道:“并不是,少了杨家啊。”

    这人一怔,是了,因他们原本从杨家来,竟一时没反应过来。

    而提及杨少爷尸骨未寒,众人不免又是一阵心伤:“看样子,再也聚不齐了。”

    “也不必悲观,说不定杨少奶奶肚子里那位,以后还是会做这行的。”

    这人笑了笑,兴许会的,但那时候,眼前这几位正支还未必健在呢,他无意诅咒谁,只是这代代相传,本身就有许多变故。婴孩长到能够成家立业的年岁,要再来个二十年,二十年足够改变很多人和事,至少,你瞧,顾掌柜到时候可就不一定还能与这孩子站到一并,自然规律在那摆着呢。

    这么一说,其他人也不尽哀叹。

    岳澜往前走了一步:“诸位不必遗憾,今日在场也不乏杨派艺人啊,四派还是汇聚的。”

    那方才感伤之人道:“是,我就是杨派,可我们这些分支,到底比不上正统那支,他们那个是世代相传的,我们只是跟着学艺的。”

    岳澜笑道:“没有区别,既然是手艺,看的不是身份,是本事。”他环顾一周,继续道,“正好,我也想与大家说上一说,如今咱们是在一起共渡难关的,所谓门派以及身份正统与否,都不重要,没有高下,也不必区分。”

    “这……”

    “一荣俱荣,若是这次难关过了,我建议,往后大家不要再说什么分支,只说擅长的类型,咱们是一体的,各有所长没有错,但各自为营大可不必,我们本应该相互交流,扬长避短,这也是技艺的精进之路啊。”

    “你说的……”严先生思量须臾,“也有些道理,这些年,大概也是被朝廷压着的缘由吧,咱们这个行业,可真的是长进不多。”

    “确实。”顾掌柜附和,“你们想想陈派,多少年了还是那几样,也是时候改变了。”

    陈升鸿脸色一变,瞪了他一眼。

    “我什么都没做,也能说到我头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