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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之子于归(五)

    陆陵盯着那瓷瓶,身子微微颤抖。

    他比当年去京师前更清瘦,那发抖的身体若风中浮萍,陈华渊在旁看着,都要差点心生惋惜了。

    为情所困的人,都是傻瓜。

    他不方便开口说话,只能在心中默念:“不要接受啊,不要成为他的棋子。”

    可是,他本就在朝为官,接不接受,也许都逃不过吧。

    如此看,还不如他这一方百姓自在,起码他方才拒绝的时候,王爷并没有为难他,毕竟他将来用处不大。

    外面有些嘈杂,大概是这二楼又来了客人,脚步声和说话声充斥在耳边,还能听见店家唯唯诺诺道:“各位大人且小声些,莫扰了其他贵客啊。”

    “哈哈,咱们这儿顶天的官儿不就是李大人了,还能有什么我们不能扰的贵客啊,反正李大人此时必不在这里,既然给咱们这些衙役拨了些钱,今儿必当好好吃上一番。”有人笑道,旁人附和,又听推门落座之声,慢慢才没了动静。

    相比之下,这儿沉寂地叫人难捱。

    他再望陆陵,看他抬首,向王爷一字一句道:“下官当真没有对师父有任何不敬之想,王爷所言,恕下官不能从命,任由王爷处置。”

    陈华渊松了口气。

    安郡王始料未及,打量他须臾,讽道:“自尊看得比你的情与命都重,你这一生,怕是很辛苦。”又叹,“也罢……”

    忽然有人一把推开了门。

    望见屋里的人,推门的衙役愣了一下。

    隔壁大抵听到动静,有人出门喊他:“小梁,在这边。”

    姓梁的衙役才知走错了地方,跟这边道了声抱歉,刚要离去,忽一顿,又肃然回头,惊道:“陆大人!”

    这位官阶比他家李大人可高得多,既见了,便不得不进来行礼,他向陆陵叩了首,再与陈华渊打了招呼,至于另一位,那就不认识了。

    陆陵从跪着的姿势换成了瘫坐,木讷地向那衙役看,安郡王的身份没必要叫一小小衙役知晓,他没去介绍。

    而这衙役也没留意他方才的动作,不请自入,自来熟地向陆陵道:“您怎么在这儿啊,骆掌柜和岳公子大婚,您既然回来了,不过去的吗?”

    再瞥一眼陈华渊,他又不过脑子地道:“莫不是两位同是天涯沦落人,相约在此借酒消愁呢?”

    “什么?”两人同时抬眼。

    梁衙役偏是个没眼力劲儿的话痨,一本正经道:“陈二公子你一心想娶骆掌柜,这没人不知道吧,至于陆大人……”他左右看看,“您的心思,小的早就看出来啦。”

    陆陵陡然攥住衣襟:“你说什么?”

    梁衙役道:“您可能不记得我,但您从咱们这小县城出去,县衙里却没几个不认识您啊,小的还记得,当年您是长清斋学徒的时候,有一回我们大人召骆掌柜去问话,大雪漫天,骆掌柜身上又有伤,是您陪同她去的,路上您的手还被烫伤了,那时候……”他笑起来,“小的说您二位不要再腻歪了,可不是空穴来风,当时就看出您对骆掌柜有心,还以为您二位会有后续呢,不想她最后跟岳公子在一起了,这真是……”

    衙役说着,忽然瞥见陆陵颤抖的手以及赫然惨白的脸,迷惘片刻,总算有了点眼色,后话生生打住,吞咽了口吐沫,道:“小的失言,大人恕罪。”说罢麻溜儿的退了出去,顺带帮他们关好了门。

    须臾后,听隔壁响起一阵哄笑,其他人在调笑小梁走错了地方,而笑声传到这边,竟是莫名刺耳。

    安郡王挑眉道:“你瞧,你如此小心维护的心思,连一个路人都早已看清楚了,陆大人又何必自欺欺人呢,也许,你师父都早就明白了呢,七情六欲人之常情,她又不是神,如何就高不可攀了?”

    陆陵身子抖了一下,抬起头,目光变幻莫测。

    在陈华渊看来,他此时那半躬半伏的身躯,像极了屈服于人的狼。

    而后,见他抬手,将桌上瓷瓶紧紧攥在手心。

    陈华渊暗暗摇了摇头。

    忽见安郡王看过来:“本王需要你的人,你尽管带你的伙计去闹,越混乱越好。”

    他连忙点头:“草民遵命。”

    这倒是小事一件,犯不着去因此忤逆王爷。

    只不过,当他召集了一众伙计后,却发现有不少陌生面孔隐在人群中。

    摊上皇家人,他自认倒霉,只得吩咐:“见好就收,闹一闹就罢,莫出人命。”

    日渐西沉,阴来阳往,锣鼓喧嚣,宾客尽欢。

    孟寻围着红纱黑靴的岳澜转了几圈,惊叹道:“大师哥,我若是姑娘,定会被你迷得神魂颠倒。”

    岳澜敲他额头:“跟你讲过许多次,莫只看外貌。”

    “哼,你这话说的,我才不是肤浅之人,我很负责任的。”他笑道,望见还搁在案上的连星纸鸢,想了想道,“我去把这纸鸢拿给师父,顺便看一看她。”

    岳澜颔首默许,又笑道:“她不过从自己房间,迎至我的房间,又不是要离开了,怎的你还要专程看一看?”

    “到底还是不一样的,起码明儿一早再见,她就要挽发了。”

    岳澜沉默片刻,道:“不一定啊,她喜欢怎样的装束就是怎样,不用改。”

    “虽然我不知道这个习惯哪儿来的,但是人多了,就成了规矩,不改,你叫她出去一个看看。”孟寻摇头,抓起纸鸢扬了扬,“你忙吧,我上去了。”

    他穿过人群往后走了几步,当间碰上沈芊芊那丫鬟梅秋,又停下与她调笑了一番,顺道纳闷:“怎的你家小姐没过来?”

    “小姐等会儿来,这些时日她很忙,忙着应对……堂少爷。”梅秋紧锁双眉。

    “杨连喜还在找你们麻烦呢?”孟寻叹了一叹,“碰上这么个亲戚,真是够倒霉的,有什么事儿我们能帮上忙的,叫你家小姐尽管开口啊。”

    说罢继续往里走,见梅秋忽攥住他衣袖,他回头,看这小丫鬟红着脸,支支吾吾向他问道:“你老实说,是不是看上我了?”

    他一怔,突然不知该如何回答这话。

    他的确是看上了,可自恃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他看上过很多人。

    但若像眼前这姑娘一样面红耳赤不尽羞涩才叫真正看上,那他好像又没有。

    他没回话,梅秋却上前一步,咬牙道:“你以前不是叫你师父来说过媒么,那时候我当你是玩笑才没答应,你现在还肯不肯娶我啊?”

    “啥?”他瞪了大眼睛。

    当初少不经事,而看今日这一对新人几经波折,他已知婚姻不是儿戏,再回头想那时心境,其实还真就是玩笑,如果那些个姑娘中当真有人答应了他,他也过不好成婚后的生活。

    他磨磨唧唧地回:“这个……还是从长计议吧,你看今天我师父和大师哥成婚,大家都忙得很……”

    “那等你忙完了,可会去杨家找我?”

    “那个……”

    “我等着你。”梅秋却道。

    “喂,不是……”他苦笑,“你怎么……”

    “反正你一定得去。”梅秋的脸更红,话说罢捂脸跑了出去。

    他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差点忘记自己本来要干什么。

    反应过来后,定定心,把纸鸢举起。

    又被一手压了下来。

    陆陵的面容出现在眼前。

    他眨了好几回眼,方道:“我还以为你走了呢,你去哪儿了啊,怎么才回来?”

    陆陵淡然道:“遇见了些朋友。”又垂眸看他手中物件,“你要上楼去么?”

    “对啊,把这纸鸢送给师父。”

    面前人静默了会儿。

    孟寻想等他继续问,或者是我和你一起去吧,或者是那你去吧,这下文总该他来接。

    但这人就这样站着,好似带着无形的屏障,周遭繁杂热闹全都被弹开,他还没到该看破红尘的年岁,就有了茕茕孑立的姿态,以至于孟寻都不好意思去打扰这种境界。

    好在站了一会儿,这人终于开口了。

    他接过孟寻手里的纸鸢,平平淡淡道:“我去送吧。”

    孟寻唯独没想到他接这样的话,还以为他不会再想面对师父了。

    不过,面对总比逃避好,话说开,往后就还能泰然自若的相处。

    他便松开手,道:“那行吧,你去送,也趁这机会,与她好生谈一谈吧,你心里有顾虑,而她也不是很开心呢,她一直认为你还记恨她与你断了师徒关系。”

    陆陵点头,往楼上迈了一步,又一顿,回首道:“是啊,我怎么忘记了,我们早已断了师徒关系。”笑了下,转身继续走。

    楼下的人蹙眉:“这个笑……怎么有些渗人啊?”

    可未来得及细想,听门外有人喊:“那谁……孟小哥过来帮帮忙,县衙的贺礼。”

    他疾步走至门边,看一个大箱子,由乌衣寨的几个山匪抬着进来了。

    “县衙的贺礼由山匪送啊?”他一面帮着抬,一面嘟囔。

    “李大人今儿给衙役们放了假,一个二个都跑出去喝酒了。”一山匪回道,“这活儿可不就落到我们头上了,谁叫备贺礼的事儿都是我们大当家在管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