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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莫辨功过

    “余雁归?”刘公子记得她的名字,却笑意一收,正色道,“那小姑娘倒真有才德,小小年龄聪慧过人,眼界与格局都非常人能比,但……你把朕当什么了,朕如何会对一个小姑娘抱有此等心思?”

    孟寻答:“我也没说现在啊,您可以把她先接到宫里好生照顾着,等她长大呀,说不定将来还是一段能写到戏本子里的佳话呢。”

    “这……”皇上微一愣,“表面上照顾着她,内心里动的却是不堪想法,这明明就是很可恶的事情,哪里成佳话了,此事不算重要,姑且不言了,若将来有缘能够再遇长大的余姑娘,再提不迟,其实余将军把徐燕来送走,想必已不会再有后代为皇后的意愿了,只是他本为忠臣,却白白担负了骂名,朕原是想补偿他,才要履行这承诺……”

    他微一顿,看这一对新人,两人好半天没有说话了。

    前尘往事大抵叫他们心里不大痛快。

    他再看丝帕,叹道:“山岳江水惊澜生,布衣人家自悟;海陆天下丘陵起,妄言苍生无处;一梦拂事道寻常,愿留后人一顾;此曲叹人间,痴话已落,天长清,世分明。

    这词,我听闻,原是穆荣所写,余将军从军,他送此词以作警醒,后来余将军将这词转赠皇叔,而后,皇叔誊抄在此,不知为何,又还给了穆荣。

    他们三位也是幼年相识,兜兜转转,这话他们却无一人真正做到,穆荣想要在民间自在逍遥,却老老实实做了宫廷艺人,皇叔谋划多年想改变天下,却给百姓带来了更多疾苦,余将军忠臣良将,却留了后世骂名,皇叔既给你们起了这样的名字,大概还是希望,你们三个,不要再走他们的路。

    我这位皇叔,且不管他原是何人,但未曾亏待你们,你们不必去介怀他的过去,也不必影响他在你们心中的样子,父王临终前说,莫以心论世人,若论心,世上便无一贤人,至于骆掌柜,穆家满门被他所害是真,他抚育你长大也是真,爱与恨,你自己来评判。”

    骆长清沉思许久,回道:“功与过不能相抵,爱与恨也可不相融,他已经不在了,我记着他的好,但也会记着他的恶。”

    对方笑了笑:“你如此想也有道理,我的话已说完,明天该走了,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岳澜道:“我当年中的是什么毒,如何被救回来的?”

    “什么毒我也不大清楚,当时因为要瞒着先帝,理当不是太医署的人救的你,但想来皇叔找的这人医术也必然很高明了。”

    岳澜沉默须臾,又问:“那么,听闻太医署有一位太医把好端端的人治成了猴子,这是怎么回事啊?”

    “民间传言而已,莫要全信,那位陈太医在之前小皇子未能抢救回来的时候就被赶走了,好像是过了一两年,他原本留在宫里的徒弟突然得了病,就是你们所谓全身长毛的病,太医署没法子治,而就因为他是陈太医的徒弟,据说那陈太医又喜欢研究奇怪的药材,传出去的消息,就把这症状编排到他师父身上了,可是他师父明明早已经离宫了,不过这些传言我是不大信的,那全身长毛的小太监很快就消失了,可能死了吧……怎么,你觉得这跟你会有些关系?”

    “有没有关系我不知道,但这位陈太医,我想我是见过的,而他徒弟,不一定死了。”

    “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岳澜笑了笑,转头看骆长清,摸她手心有汗,温声道,“关于义父,关于那些往事,你愿意从来不知道,还是,在了解真相后再来判断?”

    她立即答:“后者。”

    “既如此,就该有承受的能力,往事我们需要知道,但不应伤其事,而该鉴当下,毕竟未来才是我们要走的路,而我们早晚也会成为后人的历史。”

    她微怔,须臾后莞尔一笑:“对,不必再来为此改变我们已经规划好的余生,他们所造成的后果,对后人带来的改变,都已然成定局,我们各自有着不幸,但也幸得那些前因,才有机会相逢,而我们相逢,那些不幸,又都有机会被改变。”

    “嗯,正是如此。”他紧拉她手,目不转睛地看她。

    对面的人轻咳一声,终于意识到自己打扰新婚夜了,他悠然垂眸:“你们赶紧回房吧,早生贵子啊。”

    两人不过多推脱,夜本来也已经很深了。

    门扉紧扣,红烛还在摇曳,四周归于平静。

    可这边房中还有多事人,拉着孟寻小声道:“我跟你说,新婚夜多半是不成的。”

    孟寻抬手想往他头上敲,忽然想起了他的身份,收回换成了个作揖的手势,但语气里还是隐有不悦:“关您什么事儿啊……您怎么这样肯定,为什么会不成?”

    “新郎官不狠心,就很难成啊,你看你大师哥,像是会对你师父狠心的人吗?”

    孟寻沉思了一会儿,又蹙眉:“管得宽啊您……”

    清晨,阳光大好。

    皇帝已走,这长清斋突然让人觉得,十分安静,十分美好。

    孟寻下楼的时候,已见岳澜做好了早饭,四处看看,师父还没下来,他莫名想起昨晚的话来,凑到他身边,鬼使神差地问:“你们昨晚成了没啊?”

    岳澜立即一筷子敲了过来:“管得宽啊你!”

    他抱头后退,但见眼前人目光躲闪,嘴角不自觉勾起弧度,他顿顿脚,放下心来:这不是没问题么。

    再回头,看女子从楼上款款而来。

    已成夫妻的二人坐在一起,反而又羞涩起来,看对方一眼都会脸红,竟还不及昨天大方了。

    这又是什么兴致?

    孟寻默默吃饭,暗想自己吃完赶紧走吧。

    窗外枝头上,似乎长出了嫩绿的新芽。

    而京师位置偏北,却还是萧瑟的寒凉。

    陆陵已经回到了京师,还没到府邸。

    有些人做了诸多违心事,却不是为了自身的享受,反而过得比别人凄凉,而且他还偏爱将自己置身于更恶劣的处境,就像是对别人说:“你看,我比你还可怜呢。”

    好似这样内心里的愧疚会减少一点。

    可这样的人,他或许,比那些损人利己的人更可怕,因为他的心难以捉摸。

    就像陆陵现在,不坐马车轿子,也不让人跟随,偏要一个人走在寒凉深夜。

    他是一介书生,夜黑风高,对要杀他的人来说是个好机会。

    可是,他命大。

    徐燕来自那日从长清斋出发,压根就没有追上他,不是她脚程慢,而是两人走的是不同的路,期间徐燕来又走错了。

    这个时候,陆陵已至京师,而她还在往京师狂奔的路上。

    陆陵在这风寒料峭的长街上行走,脑中抹不去红烛与纱帐,帐中也该有两人的身影,那身影折磨着他,甩也甩不掉,他只能想,这一生,再也不会回去见他们了。

    不是伤心难过,是被人窥见了最深心思的无地自容,就算那两人不知,他依旧不愿意见他们,好似不见,他就还能维持着这副“清高”的模样。

    不知不觉走到了眼熟的路口,若是往左转走上一阵儿,就是那及第楼了,在京师数年未曾路过,自打上回无意中走进去,竟好似它注定要重新出现在命中一般,频频能碰见了。

    但他偏转身往右走去。

    没走多远,忽见有一人迎面而来,步履七倒八歪,宛若醉了酒,走着走着,到他面前时,竟突然倒了。

    他惊愕后退一步,定定神后打开火折子,俯身去看那人。

    火光照亮这人的脸,他又吓了一跳。

    那张脸红肿若热水烫过,眉眼皆看不清楚,只从装束上来看,应是个女子。

    这女子对着火光倒是认得他,用着力气将他的手一拉:“可巧了,竟是陆大人,我撑不下去了,劳烦您将我送回家,我得赶紧去配解药,求求您……”

    他惶惶出神,这女子,好像是及第楼的龚珠儿。

    珠儿见他没反应,想来他定是怕自己做了不轨之事,不敢擅自相助,又强忍着解释了几句:“有家小姐生了病……是难言之隐不敢请大夫,我自恃学过些医术自告奋勇去了,可配错了方子,幸好我自己先试药,这药有毒,我得……我实在是走不了路了,陆大人麻烦您把我送回去吧,或者……劳烦您去叫我爹过来,我……这一路上可再遇不上其他人,求您……”

    她说不下去了,躺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一双眼睛盯着眼前人,焦急又困惑。

    他为何还不动?

    眼前人站在她身边,袖子鼓鼓生风,那火折子已被吹熄了,他没再点。

    远处高宅门前有灯笼,带来些许光亮,但照在这里看不清脸,只能看见黑漆漆的人影轮廓。

    珠儿就看着这个黑影,眼前渐渐模糊,她好像伸手去拉了他的衣摆,但那人后退了一步,甩掉了她的手。

    “我为什么……要救你?”

    迷糊的神思间,只听到了这句话,不知是那人只说了一句,还是她已听不见后来的声音。

    风吹入这条街的入口,像直接灌了进来,只觉更凛冽。

    陆陵的衣摆随风翻飞,他踏步往前走去,仿佛什么都没有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