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求救
他的手抖了好半天，一杯茶洒了一半，到后来他慢慢放下，直起身子道：“也罢，这么多年了，反正你们也算是其中人，我不怕跟你们讲，但……你们要杀要剐随意，小启子必须得救。”
岳澜见他这般反应，那猜测基本已印证。
陈霍叹口气，缓声道：“小皇子……原本是能救过来的，但你义父那时候悄悄找我……把一个能救活的孩子神不知鬼不觉变得救不活，这事情太简单了……骆掌柜，是我害的你穆家满门，我一把年龄了，性命没什么重要，你若想报仇，就来吧。”
骆长清心中也早已有所猜测，于她而言，这消息，不过是害穆家的凶手从一个变成了两个，已不及她知晓那祸端不是她爹带来的那么震惊。
报仇，该如何报呢，生杀大权莫说她没有，就算有，杀掉这人就真的是报了仇了么？
而且……
“就算你当时救活了小皇子，穆家也难逃一劫。”
这场劫难中，穆家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小皇子坠地，穆家怎么样都会遭殃的，所不同的，只不过是小皇子死与没死，影响了整个皇家动荡罢了。
陈霍又叹，他自然也知道，但他还是向骆长清道了谢。
听孟寻再一拍桌子：“哦，我想起来了，其实义父当年找你救大师哥的命，不只是那毒药为你配制，还因为……你早就是他的人了，在那之前，你已经在为他做事，你为什么要帮他？”
“也没什么特别的缘由，他是穆荣的师弟，而我远房大哥当时是陈派家主，陈穆两家那时已联姻，我觉得是自家人，就帮了。”
彼时他万万想不到，两家后来会解除婚约。
“这……您这一帮，惹出后来多少事儿啊。”
“我不帮，这后来的事情，也未必不会发生。”
孟寻一怔，好像也有道理。
这番前尘往事至此终结，那些前因与后果牵动的其中人的命运，不管当初所谓命途如何，到最后，这些人都在用心的生活着。
店里开始上了人，秦六晃了一圈往回走，从长清斋门外过的时候，特意又往里看了几眼，看清了那老头的脸，原来是神医，见他此时正翘着二郎腿品茶，不时还与相熟的客人打个招呼，待一盏茶喝完，早饭也吃了，才心满意足地走了出来。
秦六再度摇头：“就说长清斋怎么可能欺负人么，我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街巡完了，往县衙回，孟寻出门朝隔壁春风顾去的时候，没碰到他，不过，瞧见了其他人。
沈芊芊正领着几个下人要往对面的杨家纸鸢店铺进，这一家店与长清斋离得近，沈芊芊查店经常能碰见，有时候也会来长清斋坐上一番，不过这几个月很少出现了，上回听梅秋说，杨连喜总找她麻烦，她有些忙。
孟寻与梅秋说过，其实骆长清与沈芊芊也说过，要是有用的着他们的地方，尽管提。
但沈芊芊从没提过，她说那是杨家家事，不好打扰外人。
她倒不是怕打扰外人的人，只是，她始终觉得，杨连祁就是陆陵害死的，虽然也知道那是陆陵自己的事，可心里多少有些介怀，她跟骆长清自还是好友，却不想在其他事情上再与他们有太多牵扯。
孟寻想不到这些，他看到沈芊芊，忽然想起了梅秋。
那天梅秋突然来逼婚，还说在杨家等他，他是没当真，很快就给忘记了，当然了，就算没忘他也不会去的。
今天在沈芊芊身边没看到那丫鬟，他便好奇一问。
沈芊芊的眸光微暗:“她嫁人了。”
“啊？”他登时张大了嘴巴。
几个月前还问他愿不愿娶，转眼就嫁了，什么人啊这是？
沈芊芊又道：“嫁给杨连喜做小妾了，我都要气死了。”
“什么，你说清楚点儿。”孟寻愣住，“她嫁谁也不该嫁杨连喜啊。”
沈芊芊闷闷不乐，正好站在长清斋门前，她索性就走进去，拉骆长清一起坐下来。
孟寻忙不迭跟进来，听她道：“我实在是找不到人来评理啊，妹妹，既然你这孟小哥问了，我还是说给你们听一听吧，否则我会憋死的，那杨连喜一直来找麻烦也就罢了，左不过是想要钱，我时而给点，不给他也不敢动手抢，可是……他抢不到我的钱，为表示自己的地位，就要来抢我身边的人，他定要娶梅秋，我不同意，他扬言说我鸠占鹊巢看不起他杨家人，连一个丫鬟都不肯给……”
她抚抚心口，继续道：“他这么一说，杨家亲戚，甚至包括宅里一些老资历的下人，竟然都觉得他有道理，纷纷来说我的不是了。”
“所以你同意把梅秋嫁给他了？”孟寻问。
“我才不同意，可……要是真能由我来做主又好了，或者说，我不管杨连喜是什么人，他要真喜欢梅秋也就算了，可这完全是给我下马威，梅秋嫁过去只有受苦的份儿，但是……梅秋的娘，是我沈家的婆子，这事儿，偏我管不着，得她那娘亲说的算，那个老婆子，觉得自己女儿能嫁给杨连喜是天大的福分，她还高兴呢，可怜梅秋出嫁时哭得死去活来，她愣是一点儿都没反应。”
“世上竟有这样的娘亲？”骆长清蹙眉，“都不关心自家女儿的幸福么？”
“我觉得，她不是不关心，而是站在她的角度来看，她做了一辈子奴才，女儿也是下人，她就觉得女儿嫁给一个主子，就已经是幸福了，起码摆脱了后代再为奴才的命运。”岳澜道，“至于她女儿愿不愿意嫁，嫁过去是否会被重视，她压根想不到这一层。”
沈芊芊点头：“是啊，她口口声声说女儿要享福了，哎，左右人已经嫁了，我还能怎么办？前几天我叫人去看看她，她什么话都不说，就只是哭，她打小跟着我，如今受着苦，我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她说到此，眸色更加暗淡：“就连我自己，当初婚姻还不是由不得我做主，幸好我遇上的是个好人，但，也不幸，我才爱上杨连祁没多久，他就不在了。”
周遭微有沉默。
孟寻深吸了好几口气，那一番自责不能平息，原来那时梅秋逼婚，是在向他求救。
可他没有当回事，如果他以前不把婚姻当儿戏，不去随意撩拨这女子，她兴许就会向其他人求助，而若换一个人，也许那人不会疏忽。
因他的儿戏与疏忽，害了一个姑娘的一生。
他攥紧手，愣了一会儿，慢慢往外走：“我去顾掌柜那儿了。”
语气里浓烈的悲，便是陌生人也很难听不出来。
骆长清想开口叫他，岳澜悄悄向她摇摇头：“他未必会听我们劝慰，且先让他静一静吧。”
她便没有出声，看着孟寻一步一步走出了厅堂。
沈芊芊听这话，却道：“我记得他以前向梅秋示过好，就算劝慰，你们该如何劝，说梅秋未必会受苦，叫他不要难过？”
岳澜道：“此事我们的确劝不了，这话明知是假的。”
沈芊芊沉闷地继续道：“本来我执意反对，说不定还是可以阻止的，杨连喜说的没错，一个丫鬟而已我怎么就不能给了，对啊，一个丫鬟和一个婆子而已，我怎么就管不了他们了，可是，他把这个事情闹成了我入主杨家，要让杨家改名换姓，引得杨家一众人都来指责我，到这个地步，我百口莫辩，也真的是心焦力竭，是我耐不住这些人的说道，眼看着梅秋进了火坑。”
骆长清听这话，忍不住叹气：“本来你将杨家维持下去，应当是佳话的。”
“不，他们看不到我的付出，只看得到我的强势，到头来即便我把杨家弄到能青史留名的地步，后人提起我，大概也只会叫一句杨沈氏，连我的名字都不会有，到现在，我竟有点体谅杨连祁那伯母了，这些人不曾想，我若真要杨家改名换姓，我儿何苦要姓杨，他连他爹一面都没见着呢。”沈芊芊说着，缓缓起身，“他们就是看不清，我为的是杨家而不是我自己。”
“若是为你自己，又能怎样呢？”
她已转身往外走：“有我选择的余地么，我若能选择，当初就不会嫁到杨家了，纵然嫁过来我不后悔，可我这一生，亦始终是被人安排好的……不跟你们说了，我得走了。”
她走出厅堂，屋内二人还在沉默。
他们这几个人，就算被强加了各种命运，但好歹尚能自己做主，如此看，已比旁人好太多。
她走后，岳澜也要去协会那边了，骆长清留在店中接待些散客，继续做她的纸鸢设计。
日升月落。
这一年按理说，王瑾玉六年流刑已满，可他未归，仍然杳无音讯。
等待的人，尽管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能放弃希望，可到底骗不了自己，也许那个人，他再也不会回来。
孟寻的实话还是没有说。
亲弟弟已经不在了，也不必叫她知晓了，就让她以为，自己的弟弟早晚有一天会出现在面前，这样没什么不好。
天涯海角，能走到一起，也未必全然是血脉相连，诸如他们这几人，谁能说，他们不是亲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