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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汉军目标转移,作战重心的偏向,使得各营寨内,摩拳擦掌,准备力战攻城的将士有所沉抑。尤其似孙立、王彦升等辈,更是按捺不住,几番向刘承祐请战,被刘承祐一通训斥,当刘承祐严厉起来的时候,没有人再敢忤应,顿时便老实起来了。

    候骑接续不断,侦探北来,报告陈觉军的动向。算上曲折起伏,合肥距离寿春,远不足两百里,陈觉硬是花费了足足五日的时间,方才靠近寿春,亦步亦缓,沿途严防汉军之突袭,可谓小心到了极点。只可惜白费了表情,汉军并无袭扰的意思。

    上元节之日,天子降诏,大发肉食,犒赏全军,共度佳节,以酬将士征战之苦,有所遗憾的是,大战将起,禁止饮酒,少了些气氛。

    御帐内,诸将贺喜,天子刘承祐发表了一番上元贺辞,勉励将帅,共食筵席之后,就在一片狼藉间,直接议军。

    还是慕容延钊,头先讲解敌情:“合肥唐军,分为前后两路,主将陈觉率战兵三万余及役夫两万在前,都监许文禛率两万军民押运粮械辎需在后,沿淝水道北上。

    合肥唐军,犹以步军为主,除下蔡大战后,唐廷北调,还有就是自楚地调回的唐军,稍有战力。

    此番唐军进兵,尤为谨慎,日行不过三十里,并将所有马军派出,广布哨骑。且随军携带有大量的辎车、拒马、大盾、长枪。根据军情司与武德司所察,其所携之大小弓弩,足有五千具,配有箭矢五十万支。综其情势,是备我军突袭,以及惮我北方铁骑!

    以唐军如此缓慢的脚程,明后两天,当兵临寿春以东!”

    “要说唐军不长教训,但观其这小心翼翼的进军动作,充分的军需准备,倒是尽取一‘稳’字;若说其记了教训,难道以为凭其军,这般稳步推进,便能解寿春之围!”刘承祐评价道。

    王全斌微表鄙视,道;“唐军如此小心,却是深慑陛下天威,我军战力。车盾虽多,可抗我铁骑,却无异于自缚手脚!”

    没办法,在这淮淝平原上,论陆战,匮于骑战的唐军,天然地便处于劣势。想要进军,又要抵御汉骑威胁,只能选择这般呆板而被动的战法。

    “诸位,朕已决定,暂时搁下寿春这块硬骨头不啃,先行率军南下,吃了陈觉军这口肥肉,再行回师破城!”略作沉吟,刘承祐一拍桌案,表情郑重道:“朕向来喜欢结硬寨,打呆仗,以众凌寡,以强凌弱!但此次,朕又要试试以寡敌众了!”

    “至于南下的兵马......”刘承祐环视一圈,在座诸将,都下意识地挺起了胸膛,随后不顾孙立、李重进、王彦升几人期待的目光,直接道:“朕亲率奉宸营、铁骑、龙捷、龙栖、奉国五军前往,护圣、小底并靖江水军、淮北州兵、民夫,严守大营!”

    刘承祐直接对朝着孙立等人道:“迎击陈觉,朕将行营步骑抽调大半,必至大营空虚。然而,我征淮辎需,泰半囤于此,此间断不容有失,守备行营,亦是重任,事关大军命脉,尔等不得大意,以免为城中守军所趁!”

    见刘承祐说得严重,几人不敢怠慢,只能应命。刘承祐的目光扫过,在王峻身上停留了一下,快速恍过,朝向训道:“大营守备,以典其事,诸将奉命!”

    又看向王峻:“王卿随朕出征,以备咨询!”

    向训有些意外,寻而郑重保证,很多时候,关键的事情,关键的任务,刘承祐总能想到这向星民。王峻则漠然,表情冷淡,应命。

    “韩通!”

    “在!”听天子点到自己,韩通两眼顿时瞪得滚圆,期待地望着刘承祐,声音高昂。

    “你率铁骑军,先行南下,先将唐军的哨骑马军,给朕悉数剿杀了,先闭其耳目!”刘承祐下令道。

    “遵命!”

    在北汉将臣这边,心心念及援寿唐军,亟欲张开獠牙之时,南唐大军这边,已稳稳地推进到寿春东南四十里,淝水以东。

    五万余军丁,车畜颇多,倒也是浩浩荡荡。但作为唐军主将,陈觉倒是越发紧张了,越是靠近寿春,越是不得不小心。

    天色还不甚晚,刚过午时,行军大阵中,陈觉却已无再进之心,指着军左,一片庞大的淝水浅滩,直接下令,暂止进兵,临岸扎营。

    耗费了近两个时辰的时间,一座犬牙交错营垒,立了起来。数日的行军,唐军上下,已然习惯了,基本每到驻军地点,都会立刻寨而歇,这般动作,虽则辛苦疲惫,且靡食耗资,但有营垒所依,总让人安心些。

    中军帐内,陈觉居上,一副儒将风采,诸将列座,开口道:“诸位,我大军近十万奉命北上,而今终近寿春,汉军营垒,就在四十里外。接下来,如何举措,诸位可有建议?”

    陈觉以下,军职最高者为老将咸师朗,作为南渡北将,咸师朗在南唐朝廷混得不错,受到了李璟的重用。随边镐平楚,因功拜为节度使,虽然没当几月,便狼狈而还。失地的罪责,大多被吸引在边镐身上,咸师朗则继续当着他的高级将帅,以熟悉北兵之故,在援应军中,为行军排阵使。

    此时闻陈觉之问,咸师朗神情郑重,说道:“陈公,我军自合肥发,一路北来,其势如潮。原料汉军闻之,当派军拦截袭扰,然如今已近汉垒,犹不见汉军动静。以某观之,其中恐怕有诈,还当小心才是!”

    “此事,本将也有所考虑。试思之,是否我军兵马众多,军械充足,御备得当,而汉军兵少,围城尚且勉强,见我早有警惕,故而不敢轻动!”陈觉说道。

    书生之见,咸师朗心中暗道,想了想,说:“在下以为,此番进军,我军已是准备充分,备足了粮草军械。眼下,已至寿春远郊,汉军必然会有所应对。然不管其如何应对,我们只需稳扎稳打,不给其可趁之机,汉军也不足过分忌惮!

    我数万大军,平推至汉军之侧,即便不战,砺兵以威胁其侧,有寿春城内守军相呼应,汉军也必处劣势。拖得越久,则形势于我军利,于汉军则弊。”

    “咸使君之言,深合我意!”对于咸师朗之言,陈觉看起来很是认同:“汉军不动,我亦不动,传令三军,加固营垒,稳守寨墙,待探查清楚敌情,再作区处。汉军久屯坚城之下,而今我数万大军周旋于外,汉军必不敢再攻城,已起策应之效。我不急,该急的是汉军!

    传令后军许文禛,让他不必着急,按照本将的布置,稳步进军,北上与我汇合!”

    “是!”

    说来说去,陈觉有大军在手,心里稍有底气,但真让他与汉军作战,心里还是发虚的,再加有皇帝李璟的告谕在,就稳着来,怂着去。若无视细里,仅观浮面,就寿春眼下的形势而言,唐军倒确是占优的。

    唐军兵多人众,一旦打通粮道,勾连寿春,则可起到内外呼应之效,又兼主场优势......反之汉军这边,千里远征,师老兵疲,已成两面受敌之态势。

    稍晚些的时候,陈觉得报,闻唐军北上,汉军已停止攻城,固守营寨,并且营内欢声甚多,在庆祝上元节。

    闻之,陈军虽然意外,却也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念及上元佳人,将士苦于行军,也下令,赏赐将士米肉。

    而刘承祐得知唐军的吞兵淝东的举措,反倒更加轻松,与左右笑道:“若陈觉能再大胆些,近前二十里下寨,朕击之还虑寿春守军之背袭。如今,呵呵......”

    就在乾祐五年正月十七,晨,安安稳稳过了个节的寿春汉军,在调整布防之后,刘承祐亲率两万余步骑,过淝水浮梁,转道向南,迎战陈觉。



    刘承祐大军这边,滥伐林木,依岭而立寨,已然成营,整体显得,有些随意,并无平日里汉营的严密整齐。

    “仲询兄!”御帐前,当值乃潘美,挎刀而立,英武非凡,一道小声的呼唤,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如鹰一般锐利的目光扫向来人,不减戒备之色,待看清来人,方才有所缓和。来人是一名身形孔壮的军校,异常年轻,潘美的好友,奉宸营小校,马仁瑀。

    上前拦下,注意到马仁瑀手中拿着几张纸条,潘美问道:“仁瑀,你怎么来了?”

    “烦请通报陛下,说我有紧急军情相报!”马仁瑀道。

    “嗯?”眼中闪过疑色,潘美说道:“你有何军情,要越过李都将?”

    潘美口中的李都将,乃是如今的奉宸营都指挥使李继勋,在王彦升、史彦超先后调任侍卫军后,被刘承祐擢拔上来。李继勋,不需多加介绍,原历史赵匡胤“义社十兄弟”之一。

    闻问,马仁瑀道:“事情紧急,顾不得许多了。再者,陛下不是说过嘛,奉宸营是他的御林军,可以直接面君!”

    “你等等!”

    帐中,刘承祐放下手中批复军务的朱笔,看着魁梧刚毅,面上尚带稚气的马仁瑀,轻笑道:“你这个奉宸营中的虎尉,有什么紧急军情要求见朕?”

    闻问,马仁瑀双手捧着那几张纸条,献上,说道:“陛下,我率先麾下营士,游弋于唐营之侧,马军南下后约半个时辰,自唐营中有是十数只飞鸽飞出。我与士卒,弯弓射之,射下了五只。发现鸽腿上绑着这些纸条。

    小将拆开一看,发现是唐军主将陈觉,发往许文禛军,提醒他小心我大汉铁骑劫杀!臣思此次,”

    听完,刘承祐果然来了兴趣,接过纸条,稍微看了看,道:“没曾想,唐军中还备有信鸽!将军情之传递,寄托于这畜生飞禽上,看来这陈觉,也是急了啊!”

    旋即,刘承祐兴趣一副跑偏了样子,目光泛亮,打量着马仁瑀:“这飞鸽,小巧敏捷,尔等能射之,可见射艺之高,不负我奉宸营之名!”

    面对天子的夸奖,马仁瑀咧嘴一笑,然后意识到有些不对,朝刘承祐道:“陛下,臣等并未将所有飞鸽射下,若是让剩下的那干畜生将警讯送到,敌军有备,恐影响我铁骑劫杀啊!”

    “不急!”刘承祐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表现,示意潘美:“仲询,你觉得如何?”

    潘美想了想,道:“民间豢养信鸽,发信需以飞鸽熟悉地形、气候,而今方开春,陈觉军北上,其所携之信鸽,怕是还没来得及熟悉环境。再者,如陛下之言,以飞鸽传递军情,本就疏漏太大,这些信笺能否成功传递到许军,便存疑。

    另外,既未尽数射落,如何追之。许文禛已近五十里内,我铁骑若不惜马力,一个时辰可袭至,兵势已至此,以破竹之势掩袭之,纵其得息,仓促之间御备,不足过虑。

    是故,我们只需等待慕容都虞侯的捷报到来即可!”

    刘承祐看向马仁瑀,言态之间流露出的一种爱护的意味:“仲询之言,可曾听明白了?”

    马仁瑀颔首,又不禁摇了摇头,而后反应过来,嘀咕道:“如此一来,末将不是白费功夫了?”

    “那倒也尽然!”刘承祐摆摆手:“至少让朕见识了一番你的射艺,再加你在兵略的上的嗅觉,异日可为一上将!”

    听刘承祐这么说,马仁瑀顿时乐了,嘿嘿一笑。刘承祐则慢条斯理地卷起那些纸条,命张德钧交还与他,道:“拿着这些纸条,回营交与李继勋,将此事的经过给他讲讲,让他给你记一功!”

    “是!”两眼之中闪过一丝迷茫,马仁瑀听话地应道。

    行过礼,退出帐去。望着那强壮虎姿,刘承祐朝潘美道:“真是少年英雄,奉宸虎士啊!这马仁瑀,如今才十八岁吧!”爱薇 

    在郭荣麾下当值的时候,潘美就与马仁瑀亲如兄弟了,对其也颇为照顾,此时闻刘承祐之言,说道:“他十三四岁时,便在军营里摸爬滚打,然少有出战的机会。调入禁军后,得陛下看重,提拔入奉宸营,识文习武,磨砺战技。时下,就如一把磨砺得坚利无比的宝剑,锋芒毕露,而今上了战场,建功之心切切......”

    打量着潘美,刘承祐对其观感愈好了,除了将略之外,在做人方面,谦恭仁义,亦具君子之风。

    “何止马仁瑀,你潘仲询,在朕眼中,又何尝不是一柄绝世好剑呢?”刘承祐目光炯炯地盯着潘美。

    微感诧异,潘美还是恭谨地表示谦逊:“臣不敢当!”

    “真不敢当?”刘承祐玩味道:“听闻之在乡里之时,即与乡人言,当今天下,乃大丈夫奋武建功、以耀门楣之时。如无敢为人先的志气与意气,何以建功?”

    见天子提起自己当初在乡里所说意气之言,潘美意外之余,不禁拜道:“臣拜谢陛下之隆誉!”

    “你与马仁瑀入禁军有近三年了吧!”刘承祐道。

    潘美答:“正是,臣等是乾祐二年受郭使君举荐进京的!”

    问答,刘承祐目光深邃,语气逐渐郑重道:“禁军之中,有太多似你二人这般的青年俊杰,将帅之英。砺剑三载,终需出鞘,此番南征,便能尔等锐意进取,饮血建功之时!”

    听刘承祐之言,潘美的双目中闪过一丝热切,一丝坚定,握了握拳。

    ......

    待到日落西陲,天色渐暗,走出御帐,刘承祐吹了吹冷风,糜顿的头脑顿时清醒了不少,瞧向西南方向的唐营,眉头不禁皱了皱。

    伸懒腰间,奉国军都指挥使王全斌来报:“陛下,唐军仍无异动,看来其确无出营与战的想法。这陈觉,如此慵懦,坐拥大军,当此良机,竟然无动于衷!”

    “罢了!”刘承祐扬了扬手:“将设伏的将士们,都撤下来,辛苦一日,让大家好生休养!”

    “是!”

    “陈觉虽然怯战,但人心难测,夜间宿营,还需小心切切。万一,这陈觉脑子突然转过弯,袭营来了,不能无备啊!”刘承祐叮嘱一句。

    王全斌淡定道:“陛下请放心!”

    对于作战经验丰富的王全斌而言,到他这个地步,扎营御备,乃是最基本的素质。

    事实上,陈觉得感到庆幸,稳“怂”到底,没有对咸师朗的建议动心。在刘承祐这边,与王峻、慕容延钊等人综合敌情,做下决议,先取南边的许文禛军。

    打许文禛军,考虑主要有二:一则其军人寡,良莠混杂,战力稍低;二则其负重太多,行军迟缓,远缀于后方,完全就是将分而歼之的良机。

    虽然有些不理解,陈觉如此布置,不将全部大军、辎需集中在一起,反而相隔数十里以策应。但对于送到眼前的机会,北汉君臣哪有不抓住的道理。

    一日之间,汉骑已然将两路唐军之间的联系截断,又急遣慕容延钊、韩通,亲率铁骑、龙捷八千骑,飞速南下劫杀之。

    当然,陈觉这边,犹有谋划。就是筹算着,唐军会趁他分兵,举重兵来袭。汉营这边,都已设好了诱饵,布好了口袋,只可惜,白等了。

    不过,陈觉虽未来,刘承祐也没有太过遗憾,毕竟少了主力马军,以剩下的一万多步骑,纵使能击败陈觉,也难以尽全功,并且,需要付出汉卒伤亡的代价,也不会少。

    淝水以东的大片区域,少经开发,又以丘陵隔断,人口素来稀疏。自北汉南侵,寿州沦为战场,散布于其间,零落的村庄,百姓大多携家带口,南逃至沿江地区,以避战乱。是故,唐军自合肥北发,一路来,几乎难见人烟。

    陈觉之进军,已然足够慢,而许文禛军,则要更慢,一则有陈觉军令在前,二则辎需重械过多。约以五十里外,一整日的行军,又稳稳地向前进军二十五里,眼见着天色渐晚,许文禛下令,暂停进军,就地扎营设帐,埋锅造饭。

    运气不佳的是,陈觉所寄希望的飞鸽手段,并没有奏效,自马仁瑀等奉宸士卒手下逃脱的信鸽,不知道飞哪里去了。

    因所择之道,过于原始,唐军之中,随军的民夫们,驱车赶畜,也是累了一天。一闻扎营休整的命令,如蒙大赦,只是没有立即动作,而是就地休息。

    见状,指挥使朱元怒不可遏,赶忙派麾下,督促驱策,用鞭子与拳脚,给那些役夫讲道理。嘴里则骂骂咧咧的:“这些懒货,如此惰慢,若是汉军来袭,有得他们哭了!”

    待到唐军行军队伍收缩,缓慢地动起来的时候,朱元方才身心俱疲地寻到许文禛,说道:“所携辎需,足够三月之用,一次携带这般多,哎......”

    听其言,许文禛说道:“我军北上援寿,如不多备粮草军械,如汉军断我粮道后路,若无足够粮秣,如何与之相抗!看得出来,陈觉此番,已经做好了同汉军持久对抗的准备了!”

    说着,又指向东北边,低叹道:“淮水之失,使我形势大蹙,竟然连粮械转运,都如此受限了!只冀望,皇甫使君与姚都监那边,能尽快重新打通淮水通道,否则,这仗如此打下去,扛不了多久啊!”

    朱元闻之默然,只能跟着叹了口气,抬头,注意道许文禛笼罩着苦意的面庞,不由问道:“许公,我观你这一路来,神色凝重,似有隐忧?”

    闻问,将朱元拉至一旁,许文禛道:“不瞒你说,这越往北走,我这愈感心惊。陈觉言,面对我军北上,汉军仍旧困城,不见异动,这本就值得怀疑!”

    两个殿军军使,寻得一家驮车,坐下便又讨论起军情起来。朱元表情严肃地猜测道:“莫非,是汉军又欲故伎重施,诱我军北上?”

    说着朱元自个儿摇了摇头:“我们此番,不似刘彦贞那般轻敌冒进,以此军力,若至寿春,或许无法战而胜之,但汉军想要击败我们,只怕也没那么容易吧!”

    许文禛也在苦思冥想之中,紧皱着眉头,忧虑道:“不管汉军作什么打算,但我眼下深为忧虑的是,快一日半,没有收到中军营骑传令了!”

    “许公怕陈觉那边,出了变故?”朱元讶然。

    “很有可能!”许文禛摸着自己的胸口,慎重道:“我直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不管北边有何变故,我们都得小心!尽快扎好宿营,派人往中军查看情况!”

    “我们的候骑,有多久没回营了?”许文禛突然问。

    “快两个时辰了!”朱元吃了一惊。

    ......

    在许、朱二人,还在未成之营地间,坐论军情局势之时,刘承祐所遣劫杀之军,已掩旗择铃,效率极高地轻驰而来。

    约以七里外,暂时勒马,汉骑虽不满万,但足足八千战骑,集聚列阵的场景,在江淮已是十分罕见了,沉默寡声之间,威势惊人。

    “启禀都虞侯,唐军两万余人,正在六、七里外,已停止进军,正在调整阵型,安营扎寨!”负责侦探的马军指挥,奔至中军,亲自向慕容延钊汇报。

    “天色还早,竟然不走了?”闻报,慕容延钊即问:“唐军的候骑可曾歼灭?可曾惊动唐军,其是否有备?”

    “沿路之敌哨,皆被末将等射杀歼灭,观唐营之状,未有预警!”

    “很好!”慕容延钊表情很冷肃,直接开始发号施令:“郭崇威!”

    “在!”龙捷左厢都指挥使当即奉命。

    “你率两千卒,先行前往唐营,趁其不备份,营基未固,游弋其侧,纵横驰骋,以骑射施以打击,动其军心,乱其阵脚!”慕容延钊吩咐道:“记住,本将不是让你去冲营,打得聪明点,把所有士卒的箭囊射空!”

    “是!”奉命之后,郭崇威立刻点了四营马军,奔往南方。

    “剩下将士,随本将缓缓南趋,进食干粮,恢复体力、马力!”慕容延钊继续道:“三刻钟之后,朝唐军发起攻击,天黑之前,击溃这支唐军!”梦岛书库 

    “遵命!”包括韩通在内,齐声应命。

    慕容延钊率领主力,从容南下,未及靠近,已闻嘈杂杀声。郭崇威在汉将之中,属上将,从军二十余载,作战经验丰富,关键是为人忠厚,作战听话,从无自专。

    作为领悟能力、执行能力够强的战将,对于慕容延钊的军令执行得很到位,两千骑分为两拨,交错绕于唐军之前,不断发射。

    唐军这边,在汉骑来袭之前,许文禛已然意识到些许不对,同朱元一道,加紧催促军民,收缩立寨。然而两万余人,军民混杂,又一路劳顿,唐军上下的执行力又不高,再是催促,收效亦微。

    当汉骑之来袭,紧张之下,动作更快了些,但更多的是,是反应不及,仓皇混乱。唐军之中,车辆甚多,立寨也是以车盾为基,面对汉骑的抛射,惊慌之下,多无所适从。

    有蒙头大多数人,都是瑟缩于车后,寻找遮蔽,有蒙头逃窜者,竟自乱其阵脚。立寨之间,军民尤其混杂,使得唐军乱象蔓延。

    在紧要时刻,还是许文禛够冷静,同朱元一道,一镇前营,一镇中营。面对郭崇威军的动作,察觉其目的,也算是指挥若定,收拢兵马,分守车后,广竖大盾,又支使士卒,貌似设拒马于周遭,以防汉骑冲杀。

    然而,唐军的物资太多了,仓乱之间,想要完备,根本不可能。于是许文禛壮士断腕,选择放弃多余的辎需,选择以精兵在中央车营之中巩固出一片核心防守区域。

    稍稍稳固之后,许文禛甚至组织起一支数百卒的队伍,以弓弩朝汉骑发起反击,与之对射。当然,汉骑敏捷,比起唐军的被动挨打,要灵活得多,即便如此,几番攒射,还真让郭崇威损失了一些部下。

    很快,郭崇威便试探出了漫长的唐军车阵间,那几块难啃的“骨头”,于是果断避难就易,传达命令,往唐阵薄弱处攻击。

    毕唐军上下,可少有军官,有许文禛的素质,仓促之间,许文禛的御敌方法策略,也难通达于全军。最重要的,是那些随军的役夫,他们才是最不可控的,也是郭崇威的重点打击对象,很快便有溃散的现象。

    等慕容延钊领军逼近,郭崇威这边,箭矢多已耗尽,短枪也投掷完,士卒同样是筋疲力竭。而许文禛,望见自北而来的第二路汉军,那庞大的马军方阵,杀气腾腾,让许文禛的心直接沉到了谷底。

    纵览战场形势,唐军的车阵就如一条盘曲的长龙,但伤痕累累,破损无数。郭崇威的袭击,虽然没有造成太多的直接杀伤,这条长龙已乱。

    观察敌阵之间,慕容延钊也听完了郭崇威关于袭击以及唐军应对等袭击,虎目扫过战场,慕容延钊遥遥一指,直接下令:“韩通率铁骑军,进攻唐军阵尾!”

    慕容延钊是欲先斩其龙尾,那里最混乱,民夫最多,阵势也最残破。

    “剩下的龙捷军,由各营指挥使,以营为阵,继续绕弋骑射,压制唐军,不与其喘息之机!”

    “是!”

    命令下达,六千汉骑,分为两大路,扬起尘烟,气势汹汹地朝着唐军而去。郭崇威则带领部下,拱卫在慕容延钊身侧,休息进食干粮,恢复体力战力。

    随着这大股汉骑的相策进攻,本就混乱的唐阵受到了极大的压力。而论战场上的指挥造诣,许文禛差了慕容延钊可不是一星半点,在发挥骑兵优势,寻找破绽,临机指挥调整方面,慕容延钊做到极佳。

    再加汉军本就高出几筹的战力,以及三刻钟的休息,爆发出来,哪里是劳军、惊兵的唐军所能抵挡的。

    很快后营的唐军直接受不了,溃败,逃散的逃散,投降的投降。既斩龙尾,再砍龙头,朱元虽则奋力领军抵抗,但终难收拾散乱畏惧的军心,被生擒。

    趁其败势,汉军集中力量以攻最后坚守的许文禛,碰了钉子。其完全龟缩于密集的车阵之内,又以亲兵督战,领着近三千残兵顽抗。

    冲击几次,无果,伤亡渐大。见状,慕容延钊直接命令郭崇威驱使抓捕的数千俘虏,扛着大盾、木板,冲击车阵。

    事情往往就是这般奇妙,同样是生死威胁,这些南唐军民,宁愿如犬牛一般被驱策当炮灰,也不愿同汉军生死相拼。当然,或许是这些人还有种朴素的意识,顽抗汉军,只有死路一条,若助汉军将自家军队打败了,便还有生还的机会......

    黄昏下,有俘虏冲击,许文禛的防守,很快便失了效,车阵被逼散,彻底溃败。

    偌大的战场之上,虽然火光甚多,但局面已定,见再无成建制抵抗的唐军,慕容延钊彻底松了一口气。作为领军主将,没到一锤定音的时刻,他便无法放心。

    总体而言,许文禛军,并不难打。望着那成片结群的军需物资,慕容延钊打起精神,安排处置善后,打扫战场,清理缴获。

    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一战,战果极大!

    击败许文禛军,只耗费了不足一个时辰,然收拾善后,却一直到深夜,犹未结束。唐军人虽众,但战力低下,行军疲劳,应备不足,汉军集中铁骑以攻之,除了奔袭的疲惫之外,这一仗打得并不艰难。

    至于战果,完全可以用辉煌来形容,许文禛军,几乎全军覆没,随军的大量粮食、药材、被服、军械,虽则被烧了不少,但余者尽数缴获。

    许军兵丁,前后死伤在四千左右,其中有一千多人是在被逼当炮灰时死在弓弩之下,余者除少量亡命失踪外,都为汉军所虏。

    这支唐军,除了许文禛操练久了的少部分人有些战斗力外,剩下的抵抗意志着实不强,剩下的,都乖乖地做了汉军的俘虏。都被缴了械,卸了甲,分散看守。

    打扫战场,处置善后,慕容延钊只需吩咐一句,自有上下将校安排处置,打了胜仗,积极性都很高。眼见时辰愈晚,念及将士奔袭作战辛苦,慕容延钊直接下令,让各营在唐军的车阵基础上,安置休整。

    习惯性地巡视一番各营,抚慰伤员,着人照看,慕容延钊方才腾出空来,稍作歇息。

    “这支淮贼,战力过于低下,简直不堪一击!”跟在慕容延钊身边,韩通乐不可支地说道:“陛下还是过于重视他们,在我看来啊,四千骑足以败之,更不需都虞侯出马,末将足矣!”

    慕容延钊看了韩通一眼,黑夜之下,仍可见其满面红光,一副尽去块垒的模样,显然这一仗他打痛快了,此战也有助于其奠定在禁军中的地位。

    听其言,明显轻生骄恣之意,不动声色地,慕容延钊道:“这支唐军,并非其主力,战力确实不足,我军又占得铁骑突袭之利,有此大胜,却也不足为傲......”

    从慕容延钊的话中,韩通意识到了什么,黑脸上骄狂之色稍减,看着他平静的面庞,拱手道:“许久未得大胜,此番建功,一时得意忘形了!”

    见状,慕容延钊笑了笑:“无妨!不过那许文禛,倒是有几分手腕,临机应对,还算有条理!对了,可否寻到他?”

    提及此,韩通说道:“这姓许的,也算有胆气了,兵败之际,集亲兵做困兽之斗,宁死不降,殁于阵中,尸身都不完好!”

    “伪唐并非没有忠良啊,寿春的何敬洙,泗州的郭廷渭,还有此间的许文禛。只可惜,唐主无用人之明啊!”慕容延钊叹道。

    “那自然是!伪唐主昏聩软弱,哪里是我朝天子的对手!”韩通对空拍了一句龙屁。

    “明晨,让俘虏挖坑,将唐军一道埋了吧!”慕容延钊吩咐着:“尔后,押送俘虏缴获,还师与陛下汇合。陛下那边,兵力终究薄弱了,若陈觉军冒险一搏,胜负终究难料!”

    “是!”

    刘承祐这边,早在当天夜里,便收到了慕容延钊一战破许军,大获全胜的消息。闻之大喜,将捷报通报全军,又发往寿春大营,自己则踏踏实实地睡了个好觉,做了个好梦。

    翌日清晨,刘承祐着骑士于唐军淝水营垒前,反复高呼,许文禛军已全军覆没的消息,欲乱其军心。

    唐营内,陈觉自行军榻上醒来,一觉倒睡得蛮香。听得军中的嘈杂,顿时怒唤一声:“来人!”

    “在!”亲校就候在外边。

    “大军之中,何故喧哗,不知军令之森严吗?”陈觉斥道。

    “使君,有汉骑在营外宣扬,说南边的许使君,已然被汉军击破,许使君阵亡!”亲校入帐禀道。

    “什么!”陈觉大惊,慌慌张张地起身着衣,怒道:“为何不通报与我?”

    亲校小心地道:“小的见使君睡得正熟......”

    不待其说完,陈觉便已怒不可遏:“放肆!如此紧急军情,竟敢贻误,简直不知死活!”

    亲校吓了一跳,赶忙跪下求饶。陈觉没有搭理他,一边朝外去查看情况,一边问:“军中将校呢,为何弹压士卒,稳定军心?”

    “咸使君,已去各营安抚......”

    匆匆忙忙间,陈觉带人察看了一番,亲自于前营听了一番汉骑的宣扬、劝降。又召集将校,共议此事,得出来的结论是,不可取信。

    在陈觉看来,许文禛军怎么也两万多人,车架军械甚多,汉军纵以轻骑截杀,又哪里能这般轻松快速,便击溃之,更何况全歼。

    综合考虑,陈觉放松下来,自信地与众将道:“本将料定,这必然是汉军乱我军心之举。诸位还营,当告之众军,安抚士心,稳守营垒。营前汉骑,不必理会,若有靠近者,以弓弩射杀之!”

    倒是咸师朗,长了张嘴,几经犹豫,还是说道:“纵此事非真,面对汉骑劫杀,又能坚持多久?”

    陈觉眉头皱了下,无奈道:“时下,也顾不得许文禛了,只能期望他能多坚持,抑或及时撤退!”

    陈觉的语气中,分明是自我安慰,当汉军动手时,他便已然预感到,许文禛军危险了。若是结阵,尚能自保,抵抗一段时间,若是撤退乃至亡命,那便是给汉骑任意猎杀的机会。

    事实上,此时的陈觉已然有些后悔了,还是不够稳妥,救援寿春,出合肥做做动作,让汉军有所忌惮即可,何需北进这么远......

    在陈觉的授意之下,唐军将校照其命令辟谣,安抚士心,自然是有些效果的。但是,下午时分,当汉骑押运着战利品北来之时,唐军全营寂然。

    受到刘承祐谕令,慕容延钊领军,特意往唐营这边绕了些远路,铁骑、龙捷两支马军在侧,就如一场胜利游行一般。闻讯赶来一观,望着那有如长龙一般的俘虏、缴获队伍,陈觉捏紧了拳头,直感老脸,又热又疼......

    “陈公,汉军太嚣张了,末将愿率一支兵马,出营袭之!”有唐军将领请战。

    被陈觉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至此,唐军将校,军心更造挫伤,士气大跌,人心浮动,不少尚存志气的将领,口吐怨言,太憋屈了。

    所谓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如此畏敌如虎,何以抗拒汉军?

    汉营这边,得知慕容延钊得胜归来,天子刘承祐叫上将校,于营门亲自相迎。

    “区区小胜,怎劳陛下亲迎!”就如往常,慕容延钊很是谦逊,谨守人臣之礼节。

    “当得!当得!”亲自将其扶立,刘承祐也做足了礼敬功臣的姿态。

    虽然早从战报中得知,此一战俘获颇多,但在营前,望着那大车小车,排到视野极处的粮食军械,刘承祐还是不禁惊讶:“唐军此番究竟携带了多少辎需?你这是要看花朕的眼啊,我们的营垒,只怕要被其填满了!”

    韩通则道:“这还是折损两、三成之后的收获......”

    回营之后,刘承祐亲自听其汇报一番战斗细节,自是夸奖一番。同时,对于宁死不屈,以身殉国的许文禛,倒也不吝于赞美之言。

    同时,许文禛一拿下,刘承祐这边也正可腾出手来,从容炮制陈觉军。对于接下来的作战方略,刘承祐早有通盘考虑,一切都在掌控中。当时,刘承祐便下令,以千骑巡弋左右,全军就地休整,为歼灭陈觉军做准备。

    而唐军这边,在陈觉的统率之下,就贯彻一个“稳守”方针。到这个境地,陈觉等人,方才意识到,当他们动身北上,远离合肥之后,便已陷劣势,至于结寨于固守,只是无奈之举。

    当然,若是真能凭借随军的粮械,坚守久一些,或真给汉军造成一些威胁。但是,当战争的主动权拱手送与汉军之时,唐军能扛多久,本就是个大问题。

    并且,有一说一,陈觉从头到尾,能始终如一,保持初心,死守顽抗,至少在战术上,还是给汉军带来的些麻烦。

    五万余人的营垒,如欲破之,可不是靠嘴说说就行的,还是需要费些功夫的。而在寿春,已然屯兵两个半月,对陈觉军,他没有耗下去的欲望,他要速破之。

    在休整的两日之内,接受慕容延钊的建议,刘承祐将俘虏的南唐军民中江北人区分出来,又拣其指挥军官,威逼利诱,令其为大汉效力。

    允诺之,所有人登记造册,只要为大汉立功,战争结束后,赏赐官职、勋爵、钱粮、土地。这世间,从来不乏带路党,但见汉军之强盛,不少人都动心了,再加汉军的威逼利诱在,短时间便征召起了三千多辅卒。

    对于这些乐于投效的识时务者,刘承祐很大方,当场便封了几个指挥使、赏赐以州镇官职,顿安其心。而这些降军的作用,只有一点,攻寨。

    乾祐五年正月二十,汉帝刘承祐亲率大军,正式向屯于淝水之畔的伪唐陈觉军发起进攻,以其临水立寨之故,刘承祐又自下蔡、寿春调了一支水军来助阵。

    水军一至,唐军腹背受敌,汉军猛攻两日而破之,生擒伪唐主将陈觉,军使咸师朗等以下数十将校投降。此战,汉帝新设之怀德军,死伤惨重,仅余千人。



    在北汉淮南行营这边,对陈、许援应大军连战连捷的同时,在淮东,受刘承祐命,淮东经略使郭荣这边,也同样开启了针对南唐援军的作战计划。

    事实上,郭荣这边,压力还是比较大的,尤其是兵力上的压力。属于郭荣调配的淮东经略汉军,只有随他南下的徐、沂之军六千、宿州团练三千,以及刘承祐在涡口拨与的一千铁骑及一厢龙栖军,兵马总计约以一万五千卒,再加上万余自淮北征召的役夫。

    看起来,兵力已然不少了,但是这些军队所要承担的驻防以及作战任务,是很艰巨的。濠州、楚州要驻守,尤其是当运河要冲的楚州,因为面对屯于高邮时时有北上之意的姚凤军,投入驻守的力量也不能少。

    再加上于泗州驻守的唐军,更需防备。虽然因私念,冯延巳将自己胞弟冯延鲁,从泗州调离,反由郭廷渭一人独掌军州事,驻守淮阳重镇盱眙。

    这番操作下,反而使得泗州更难打。前番已然提过,郭廷渭是有不俗将才的,练兵能力很强,且不惧汉军。自汉军南征以来,几番作战,泗州的兵马并未有多少损伤,再加唐廷后续的增派、征召勇士以及收拢败兵,郭廷渭犹得上万军丁以固守,尤其还有一支水军,虽然规模不大,但令郭荣在困敌之时,始终投鼠忌器。

    而郭廷渭,也不是被动挨打的人,时不时地出击,小规模作战,战果虽不大,但使郭荣很难受。后以冬至,天气愈寒,郭荣不得不退防,保守地遏制郭廷渭军。

    赵匡胤领一军屯盱眙西南的招信,徐州副使成德钦屯北边的临淮,郭荣则率军驻扎与盱眙隔淮相望的都梁山,成三角控房盱眙。至于楚州,则由原沂州团练使陈思让驻守,那是名经验老道的将领。

    但开春以来,皇甫晖、姚凤两路北进之后,郭荣头疼了,刘承祐的诏令,则更让他感觉重任在肩。所幸,唐军那边动作比较慢,尤其是皇甫晖,不知在考虑什么,陈觉、姚凤两路军队都进发了,他这中路军,还守在清流关。

    等徐州节度使武行德都自彭城领军至临淮了,郭荣方得报,皇甫晖出兵了。而此时,姚凤军水陆近四万军,已向山阳发起进攻。陈思让那边,兵力薄弱,仅有三千余卒,面对十倍之敌,即便唐师不善攻城,仍旧守得很辛苦。求援信纷至沓来,陈思让用辞则更加沉重,援军不至,山阳将失去,他必战亡。

    说起来,皇甫晖是南唐淮南援应使,是抵御汉军的主帅,但左右陈觉、姚凤两路人马所率之军,都比他军力强大。至其兵出清流关,算上征夫,所领之军也不足三万。

    面对有些危急的形势,郭荣召来赵匡胤等将,共议军情,经过商量,一致决定,要主动出击,若是被动防守,让皇甫晖扎至淮水,配合起郭廷渭来,那汉军的处境可就不妙了。

    郭荣的决断能力,向来是很强的。直接下令,由赵匡胤率五千军东去援助陈思让,再围绕着山阳同唐军做一场缠斗。郭荣自己,则率一千铁骑及三千龙栖军,南下以迎战皇甫晖。

    至于泗州这边,留两千兵并一部分民夫驻都梁山,又请求助战武行德率徐州兵南下,对盱眙的郭廷渭作牵制。郭荣的这番安排,很冒险,三路相迎,三路以寡敌众,稍有不测,则后果严重。当然,这番布置,也同样也符合他的性情。

    随同郭荣作战的,都是些年轻将校,似赵匡胤、党进、赵延进、安守忠等,也都没带拍的。而要说有什么作战计划,那便是各打各的,自由发挥。

    郭荣领四千步骑,自都梁山南下,盯着皇甫晖军奔袭而去。在汉军有意的遭遇下,双方接战于滁州来安水上游。因为斥候撒得够远,对于汉军的动向,皇甫晖是有所察觉的,提早进行调整布阵。但是皇甫晖终究小看了郭荣,低估了作战的决心与疯狂,五六十里的奔袭过后,不顾士卒之劳顿,趁着唐军阵形未完善,径直发起攻击。

    一场遭遇战,打得十分激烈,郭荣自当前驱,身先士卒,盯着皇甫晖军左翼打。双方激战半个时辰,以唐军的败退而告终。那一千汉骑的威力,在战场上的威胁太大,这也是郭荣敢冒兵家之忌,悍然向数倍之敌发起进攻的原因。

    当然,这一战汉军并不容易,太过疲惫,以至于难竟全功,让皇甫晖军南退至滁州北边的来安县。如此一来,皇甫晖这一路唐军受挫败,敌势得到遏制。

    初战告捷,郭荣于周遭寻了一村庄,让将士休整。自与赵延进、安守忠二者商量,就在第二日,果断决定,进军来安,逼迫唐军,以寡凌众。

    滁州,来安县。

    汉唐之间开战近四月以来,战火终于蔓延到这座滁州小城,援应大军的败归,则使城中人心惶惶。在县长的迎候下,直接占据了县衙,坐在堂案上,皇甫晖表情很难看。

    皇甫晖其人,也算是这个时代武夫的缩影了,名气还是有一些的,当年后唐庄宗末年,魏博戍卒哗变于贝州,就是此君带头鼓动作乱,连拉袋拽地逼着赵在礼做了“带头大哥”,从而引起连锁反应,中原、河北诸镇接连响应造反作乱,使得李存勖得国四载而亡其国。

    比较“传奇”的说法是,皇甫晖好赌,同军中士卒赌博,无资以抵,郁愤一起,干脆造个反玩玩。当然,皇甫晖因此而闻名,更多的还是因缘际会,彼时的后唐帝国早已处水深火热,诸镇戍卒就如一堆干柴,皇甫晖只是点燃它的一颗火星。

    杀人放火金腰带,皇甫晖从一介军卒,博出了一个使君的前程。契丹南下灭晋之时,此君见中原陆沉,又趁机率众投降了李璟,并替南唐招揽了大批的淮北散兵、盗贼、丁壮。此前提过的咸师朗、孙朗、曹进之流,悉在其列。

    至南唐,皇甫晖受到了李璟的重视,官爵、名位的赏赐,十分大方。虽然朝中有不少人质疑他“北将”的身份,但皇甫晖倒一直觉得自己问心无愧,并且,李璟还算信任他,不然怎么也不会令他统帅淮南援应大军,虽然只是名义上的。

    皇甫晖年级不小了,过了知天命之年,大抵是随着年岁的上长,内敛了些,少了许多年轻时候的无赖、轻浮。一身铠甲很亮,很威武,胡须都修得很精致,往那里一坐,很有种名将风流。只是为郭荣所挫败,此时这位名将,很有种愤懑,不服。

    “各营都回来了吗?损兵多少?”皇甫晖问道一名裨将。

    “回使君,基本都回来了!至于损失......”裨将回答着声音便小了下去,但迎着皇甫晖的目光,硬着头皮道:“连同阵亡、被俘、走失在内,当有五千卒!”

    “哼!耻辱啊,我三万大军,十倍于敌,竟为其所破!”皇甫晖顿时怒气冲霄,砸了下桌案,道:“这个郭荣,惯会使这些突袭的卑劣伎俩,濠州、楚州,都是被其偷袭,此番又来袭我!”

    抱怨了一通,皇甫晖吩咐着:“立刻下去,收拢士卒,重整兵马!自清流关,再调一支人马来!派斥候,探察汉军的动向!”

    然而就在第二日,郭荣同样整兵南来了,在来安以北五里下寨。得悉,皇甫晖顿感一股蔑视之意扑面而来,怒曰:“这郭荣欺人太甚!轻我过甚,真当我惧他?”

    徘徊片刻,郁气难填,皇甫晖当即手书一封,命人发与汉军。

    “使君,这是何意?”麾下将校不由问。

    “同汉军约战,城外对战,以雪前耻!”皇甫晖严肃地道。

    闻言,麾下顿惊,不由劝道:“使君不可啊!我们昨日才遭败绩,士气未复,汉军以少胜多,此消彼长,兵锋正锐,还是勿轻与之战!”

    “我看你们是被汉军打怕了!”见状,皇甫晖不由斥道:“我们还有两万余卒,汉军才多少人?何以长敌威风,灭我志气?”

    “使君,单那支汉骑,便难应付!”

    “莫说汉骑,就是契丹骑兵,当年我也见识过。只需以大盾、长枪、拒马,辅以弓弩,其若敢冲阵,徒寻死罢了!”皇甫晖摆手道:“好了,吾意已决,勿要多言,沮我大事!都下去准备作战吧!”

    “不过,尔等也不必过分顾虑,那郭荣,敢不敢与某摆明刀枪,对战一场,都还是问题......”皇甫晖又捋须道。

    来安城外,郭荣正亲自带领轻骑,在城郭外探察。来安只是座小城,城且不高,墙且不固,但唐军人众,想要破之,可不容易。

    三面之敌需要应付,毕竟时间不多,郭荣还是深为忧虑的,正在他考虑着接下来如何作战之时,皇甫晖的信使来了。

    带着疑惑,拆信而览之,郭荣顿时笑了,哈哈大笑,直接朝信使道:“你回去告诉皇甫晖,他之所请,本使应下了!”



    皇甫晖欲战,于郭荣而言,就如瞌睡来了送枕头,只要他肯出,来安城也没有了继续勘探的必要,郭荣自还营,召来军中几名指挥使议战。

    “使君,那皇甫晖来信,都说了什么,让你如此高兴!”赵延进方才就在旁边,不由好奇问道。

    “昨日一战,那皇甫晖败不服气啊!”向来沈肃的郭荣,此时嘴角洋溢着笑容,道:“他来信称,昨日我军奔袭,趁他进军期间,阵势未成,即行突击,有失磊落。他邀我,于来安城北,双方列好阵势,摆明刀枪,堂堂正正地对战一场!”

    “这皇甫晖,好不要面皮!”闻言,赵延进顿时哂笑道:“唐军人众,我军人寡,作战自当寻善法,寻其破绽,击其软肋。战场之上,取胜才是关键,要什么光明磊落,堂堂正正!”

    “延进此言得之!”郭荣道:“我观这皇甫晖,迂腐于外,机心于内啊!”

    “使君此言何意?”赵延进问。

    没有直接答话,赵延进瞧向凝眉沉思的安守忠,问他:“信臣,我观你面上若有所思,有何想法?”

    身为将门之后,受其父安审琦的调教,本身天资也不算低,对于军情局势,安守忠向有自己的判断。迎着郭荣的目光,安守忠道:“末将在想,皇甫晖出身行伍,从一军卒厮杀振武,才德或非上乘,但也不至于如此迂腐才是!明知我军兵寡,却要求摆开阵势对攻,如此何来的正大光明?”

    郭荣点头,道:“所以我说,这皇甫晖心中,还有些机巧。猜度其心,昨日为我军所袭败,固然不服且不忿。但此邀战,当是欺我年轻,觉我气盛,若迎战,摆开阵势,他仍拥数倍之兵,无惧于我军,甚至可挫败我,趁机北上泗州。我若不应,那他既可挽昨日失败之耻,还可稳固军心!

    我军人数虽寡,但龙栖军士,编练已久,各个精良,敢战无畏,才胜一场,士气高昂,又添铁骑之利。如无意外,皇甫晖都已想好如何应对我汉骑冲击了......”

    听郭荣这么一说,诸将恍然,赵延进问道:“使君既已下定决心迎战,末将愿从之!”

    “你们不怕唐军人众?”郭荣问:“摆开阵势,我们可不一定是其对手!”

    “能败他一次,便能败他两次,又有何惧?“赵延进豪情万丈之余,又补了句:“再不济,打不过还不能撤吗,唐军岂能留得住我们!”

    见诸将皆有战意,郭荣形容一肃,即下令:“传令各营,整兵、休息、进食,午后随本使,破了皇甫晖!”

    “是!”

    “原还思来安城不可卒取,皇甫晖既然将机会送来,岂有不笑纳的道理。他要个堂堂正正,本使便成全他!”郭荣的语气间透着强烈的自信,也使麾下军官们更加安心。

    皇甫晖这边,收到郭荣的答复,是又惊、又喜、又叹,还抓着信使问郭荣的反应,当得知郭荣大笑,不假思索,慨然而应,心气儿也上来了,直接下令,全军备好军械,出城列阵。

    已是正月中旬,象征着生机的春意已然在淮南大地啊蔓延开来,野外各处,点缀的着绿意。春风尚寒,白絮飘飞间,来安水畔,汉唐两军,已然摆开了阵势,大战看起来,一触即发。

    唐军这边,已然摆开阵势,亮明刀枪,拒马大盾齐上,弓弩上弦。中军阵内,皇甫晖骑着一匹黄骠马,在大纛之下,一手执缰,一手捻须,遥望对面同样结成军阵汉军。

    目光中透着一抹自信,与左右道:“汉军阵势森严,其卒也确是训练有素,但那郭荣,还是太年轻了,稍取小胜,便骄狂自负,当真让我军摆开阵势!”

    说完,又瞧向左翼,那支缓驰而走,游于侧方的汉骑,眉头皱了皱,吩咐道:“传令左翼,严防汉骑突袭!”

    “是!”

    环视一圈,自觉准备充分,又见日头已渐西移,汉军几乎是面日而立阵,信心更足,直接派人出阵至汉军前,请郭荣攻阵。花恒书院 

    隔着约一里地外,汉军阵中,郭荣一身朴实无华的玄甲,兜鍪之下,是一张古井无波的面孔。得唐兵传信,赵延进不由对郭荣道:“这皇甫晖实在令人不齿啊!拥众军,据甲阵,竟然处守势,让我军主动去进攻!”

    “去回应皇甫晖,就说我稍后发起攻击!”郭荣则一副平淡的样子,吩咐道:“传令!让各营军士,轮番休息,等候命令,待机而动!无我军令,妄动者斩!”

    听令,赵延进当即欲劝,但听到后面一道命令,面色一喜,赶忙应一声:“是!”

    “皇甫晖的军阵,倒是摆得像模像样的,如强冲之,死伤必重,我不为也!”郭荣淡淡道:“他要等我进攻,就让他等着!”

    有郭荣把控战场形势,辅以赵延进、安守忠等将,不足四千的汉军步骑,始终显得从容,整体气势上,竟与唐军不落下风。

    皇甫晖在这边等着汉军攻阵,一刻钟,两刻钟,半个时辰过去了,犹不见动静。意识到问题,皇甫晖的表情不复轻松了,沉眉以思。恰此时,汉军阵中,战鼓雷动,军旗张扬,皇甫晖见状一喜,当即下令全军戒备,准备作战。

    然而,一刻钟后,汉军这边,偃旗息鼓。见状,若是皇甫晖还看不出郭荣的用意,那他就是真的蠢了,不由骂道:“这个郭荣,如此狡猾!”

    “使君,汉军这是欲同我军消耗体力、士气啊!”

    “我岂能不知!”皇甫晖应道,语气很重。表情很严肃,心情渐沉重,但皇甫晖一时没有应对,他在犹豫。

    又两刻钟过去,安守忠所率之汉骑,已撤远,并且当着唐军的面下马休息。如此一来,唐军阵势,开始有所松动,站久了的士卒,都有些不耐,一股浮躁之气,逐渐在滋生,蔓延。

    皇甫晖当即也察觉到了,沉下心,遣人质问:“战又不战,退又不退,是何道理?”

    郭荣使人答:“已列好阵势,敬待皇甫使君进攻!”

    对此,皇甫晖感到十分难受。麾下军校建议进攻,皇甫晖还是有所犹豫,道:“若是立阵之初,便发起进攻,我军尚有胜算。而今,与汉军对峙一个多时辰,将士已疲,士气跌落,如贸然发起进攻,恐中了汉军奸计,为其所趁。再者,如发起进攻,我军阵势恐怕就散了,如何应对汉骑冲击!”

    “无马军之利,与北军野战,还是太被动,受制于人呐!”皇甫晖感慨着,旋即下令道:“传令三军,保持军阵,轮番休息。那郭荣想同本将耗,我就陪他耗,看谁的耐心足!”

    汉军这边,士卒们已然轮流休息过一轮,进食的进食,饮水的饮水。马上,屁股已坐得生疼,郭荣却无所觉,紧紧盯着唐军,手里也拿着块麦饼,细嚼慢咽。

    “使君,唐军阵势已有不稳!”赵延进指着对面,说道。

    “还不够!让将士们暂耐其心!”郭荣还是这番言语。

    眼瞧着唐军那边,也开始就地休整之时,汉军阵中,又是鼓角齐鸣,摇旗呐喊,惊得唐军迅速戒备,小半个时辰后,又恢复了安静。

    就这般,两方对峙了近两个时辰后,还是皇甫晖这“名将之英”没能沉下气,遣人告郭荣说,天色已晚,来日再战。然后亲自带人压阵,呈防备姿态,缓缓后撤,欲还来安城。

    在唐军动起来之时,郭荣便让全军准备起来,在唐军当真朝后退时,郭荣一声令下,全军出击,直指皇甫晖中军。郭荣同赵延进叮嘱道:“唐军士气已丧,体力已失,军阵已散,此破敌之机。将士当不惜伤亡,全力攻之!”

    不足三千的龙栖军,在郭荣与赵延进的统帅下,终于向唐军发起主动攻击,而安守忠所率铁骑,也自侧翼,拦腰而袭。唐军人虽众,却处劣势,尤其是在后压阵的皇甫晖,竟然完全挡不住汉军的追袭,被生擒于阵中。主将受缚,大纛一倒,出战的唐军,全面溃败。汉军在郭荣的率领下,轻松便入来安城。

    来安一战,缴获甚多,汉军再度打了一场对唐以少胜多的战役,更重要的是,皇甫晖一败,南唐复夺淮水州镇的战略,将彻底落空。而一败,再败,南唐抗汉情势将不容乐观,北汉的淮南战略局势越发明朗。

    登上土城垣,抚墙南眺,郭荣终于长舒一口气,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使君,此城士民不多,城中已然肃清,掌控在手。就是俘虏太多,一万五千余人,看守压力太大,暂时收缴了武器甲胄,分开看守于东、北两门!”安守忠寻到郭荣,禀道。

    俘虏太多的问题,于大胜的汉军而言,大概属于幸福的烦恼吧。对此,郭荣略作沉吟,直接吩咐着:“将唐军俘虏,兵丁与民夫,将校与士卒,各分开监押,少与食物,饿他一饿!”

    “是!末将这便去处置!”安守忠应道。

    “等等!”郭荣突然唤住安守忠。

    安守忠住脚,问道:“使君还有何吩咐?”

    “我和你一起去!”郭荣略作思忖,道:“这些俘虏,得想办法收为己用!南征以来,辎需转运、军前效力、城池驻守,前后已征召至少十五万役夫。而今开春,将逢农时,征夫思归,于中原、淮北诸州而言,民力枯竭,负担过重。若能将唐军俘虏、淮南百姓,对我军战略有大裨益。

    陛下遣王齐物在知濠州,典州事,驭士民,收人心,便是长远之计!此战的俘虏,当挑拣其精壮及愿投效者,编为辅卒,军前听用!”

    “使君之言有理!”安守忠应和一句,又不禁迟疑道:“不过,此举恐有擅自扩军之嫌......”

    闻言,郭荣不由偏头扫了安守忠两眼,目光中分明带着意外,顿了顿,方才说道:“信臣,你未来可期啊!”

    “远水难解近渴,当此之侍,解决这些俘虏,才是紧要之事。否则,这么多俘虏聚在一起,易生事端还是其次,就怕拖慢我军的行动!”一边走着,郭荣一边说道:“我写一封奏疏,发往寿春,以天子之英明,会同意的。也不知寿寿州的战况如何了......”

    在郭荣去处理俘虏问题前,赵延进先找到他,一副精力过剩的样子。郭荣问:“情况如何?”

    “据俘虏言,皇甫晖北上,仅在清流关留下了三千卒驻守!并且,皇甫晖昨日,还降下一令,自清流关,调两千人北来。不过闻其败,撤去了!”赵延进禀道:“使君,是否想趁机将清流关夺下?”

    郭荣考虑了下,一砸拳,冲赵延进道:“与你五百卒,换上唐军兵甲,佯作败兵,越过清流水,前往诈关!记住,因势而动,如其有备,不可强求!”

    “遵令!”没有丝毫犹豫,赵延进应道:“末将立刻便去!”

    ......

    在郭荣取得来安大捷,一解汉军之困,寻图整个淮东,饮马长江之时,淮东经略副使赵匡胤这边,率着五千军,一路向东,援济山阳。

    五千兵马,看起来不少,实则堪用者,只有不到三千之数的宿州团练,剩下的人都拣自淮北丁壮,虽则发给兵器,并粗经训练,但实质上仍是一干拿起刀枪的农民。当然,中原从不缺猛士,这些人,只要打一仗,活下来,便能成为合格的士卒。

    没办法,连郭荣都只率四千步骑去对付皇甫晖。盱眙那边,不能不留足够的力量以牵制之,长时间的纠缠下来,郭廷渭那厮,并不是个容易对付的对手,若是放松了,那盱眙的上万唐军,在郭廷渭的率领下,绝对会给汉军造成大麻烦。

    几乎是顺着去岁冬突袭山阳的路线,除了冬景化为春景,沿途并没有太大变化,赵匡胤甚至感到熟悉。虽然面对唐军的围攻,山阳的情势已然危急到一定程度,赵匡胤奉命去援,并没有急躁。

    征淮以来,到这个局面,汉军的主要作战方式,就是围城打援。唐军会不会也来这么一遭,这是说不准的事情,赵匡胤不得不防。

    是故,派军探查山阳战况的同时,一路缓行,反复思量如何作战。一直到进入洪泽,综合楚州的形势,赵匡胤下定了决心,如何去打这一仗。

    他将军队分为两支,一支三千卒,主要由宿州团练组成,由党进率领,隐藏在后。剩下的约两千人则是那些辅卒了,虽然调动了一些军官率领,但战斗力与执行力皆堪忧。为尊书院 

    赵匡胤则率领着这两千卒,亮明旗帜,不掩行迹,大摇大摆地朝着山阳方向而去。

    山阳那边,唐军四万,已将城池团团围住,当然,其中有两万水师都是助战的。但喜山阳临河而建,对其威胁最大的,还正是这些水军,唐军战船有高达两丈者,建台搭梯,唐卒即可顺之而攀城垣。

    得悉自西面陆路赶来的汉军援军,虽然不多,但也可从中看出,汉军在淮东兵力之匮乏。而唐军主将姚凤显然不想在城破之际,被这支兵马所影响,于是遣一裨将,率师五千,浮梁西渡,以击破汉军援军。

    唐军的动作,自是如赵匡胤之意,甚至算是意外之喜色。他本就只打算以残师示敌以弱,诱一部分唐军西来,分担一下陈思让守城的压力。

    没曾想姚凤这般大方,直接分兵五千而来,赵匡胤可以说大喜。然后,还是老套路,佯败诱敌,伏兵四出,大破之。只是此次,因战事紧急之故,赵匡胤那佯败实则为真败,差点被唐军赶进洪泽喂鱼。

    不过正因败得真,诱敌之计才更有效,当党进率领主力杀出之后,五千唐军,直接溃败,领军的裨将被党进摘了脑袋,为其军功簿上再添一笔。

    杀败这支唐军之后,赵匡胤并未像往常一般,追亡逐北,对败兵斩尽杀绝,而仅是将之向南驱逐。其后,赵匡胤只稍作整兵,再度将军队分为两支,一支尽拣辅卒伤员,大竖旗帜,打起赵匡胤的将旗,继续朝东北方向的山阳而去。

    而赵匡胤则同党进一道,率领剩下的两千七百余宿州团练,转道东南,在山阳以南的宝应渡过运河,全歼姚凤留在那里的五百守军,其后的目标,也就很清晰了。

    姚凤那边,前番还收到痛击汉军援兵的战报,后边败报便紧跟而来,并且败得彻底,直接让汉军援兵迫近运河。汉军人数虽寡,但对于已近绝境的山阳守军而言,无异于注射了一剂强心针。

    唐军这边明显感受到了,原本摇摇欲坠的城防,又被汉军稳固住了。当注意到运河西岸,那面“赵”字旗时,姚凤方才意识到,来援的汉将是前番取得了涡口大捷的赵匡胤。

    对此,姚凤立刻提高了警惕,虽以兵多,无惧于汉军,但考虑过后,还是决定,暂罢对山阳的攻势。连日的猛攻下来,山阳城内的汉军守卒自是损失惨重,唐军同样被拖得疲惫不堪,也需要休整。

    若是仅为救援,那么从唐军的反应看,已然达到了不错的效果,虽则治标不治本,但至少给了城中汉军守卒以喘息之机会。然而赵匡胤率主力,潜行南向,经宝应渡河,就能看出,他所谋甚大。

    子夜时分,山阳城外,水陆四座唐军大寨寂静一片,除了阵阵风声并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外,便只有巡视于营间的中军将士发出点动静了。

    南营寨楼上,哨卒努力地保持着警惕,居高临下,观察着四周,只是夜幕之下,周遭一片漆黑,只能望见些林木的轮廓。春夜甚寒,手脚冰凉且麻木,当困顿袭上来的时候,哨卒们只能期待,时间流逝得再快些,等接值之人。

    就在南营约两里地外,赵匡胤亲率两千余卒,潜行至此,汉军的黑甲,与黑夜相衬,完全融于其间,头顶,是黯淡的月光。极目远眺,观察着唐营的情况。

    他们这些人,都是白日睡饱了一下午,而后趁夜,潜行北来近四十里。党进站在赵匡胤身边,也张望着,又是紧张,又是兴奋:“观唐营布置,还算有条理,并非毫无警惕啊!”

    赵匡胤点了点头,不过表情格外生硬,一双瞳子却异常发亮,对党进道:“今夜,我等要行险冒死一战了,成则大功,败则身死,可曾惧否?”

    “赵兄此言,可小看弟兄们了!区区唐营,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趟之又何妨?”党进顿时便不乐意了。

    见状,赵匡胤微微一笑。紧紧地盯着敌营,表情又肃:“传令下去,夜袭乃行险之策,诸营士卒各随其指挥,当紧随我将旗冲杀,切勿走失。唐军虽称四万,然其步卒只一半,又经攻城之伤亡、疲乏,仍不足为惧。只要搅乱陆营而杀败之,水军不足为虑!”

    又等待一刻钟左右,在汉军士卒身体彻底凉下去之前,赵匡胤一声令下,当先而出,领着人,快速朝着唐营而去。此番没有骑马,那样目标太大。

    两千多卒,口口衔枚,保持静音,一直到迫近唐寨,为唐卒所察之时,方才猛然爆发出响亮的喊杀声。在赵匡胤的率领下,目标统一,步调一致,连破数营,杀戮与混乱,降临在唐军头上......

    随着赵匡胤军的大但夜袭,冲寨惊梦,踏营踹帐,山阳城下的唐营,很快便乱了。

    山阳西城头,汉将陈思让正抱剑而眠,须发张扬,形容疲惫,甲胄之上沾有血污印痕。数日的攻防下来,就以西门的防守压力最大,他身为主将,便一直待在城头指挥调度,乃至亲自参与厮杀。

    陈思让其人,仕后唐、后晋、北汉三代,二十多年的从军生涯,历河北、中原十几任州使,青年时,还当过后唐庄宗李存勖的殿前班直。每履一任,有善举,无恶政,口碑向来不错。

    北汉建立后,前后任淄、密二州,在刘承祐筹谋淮南战略之时,郭威向刘承祐举荐陈思让,以其为沂州团练使,同宿州赵匡胤一样,此番南征即用上了。并且在前后作战中,也立了不少军功。

    在城外杀声响起的那一刻,陈思让即从睡梦中惊醒,揉了揉头,使困倦稍去,他第一反应,便想到援军了。

    作为一名老将,陈思让的经验很丰富,并且也知楚、泗汉军的虚实,心知郭荣即便遣援军,也不会来多少人马。

    “不知是谁领军,竟有此胆识,敢夜袭唐营!还是自南边而来,从哪里渡过运河的?”脑中思索着,陈思让动作却不忙,严令守卒戒备,自快步往山阳南门而去。

    至城头,凝目眺望城外动静,唐营之中,已是嘈杂一片,杀声震耳,各处烟火肆掠,营乱已至沸腾。夜幕之下,分明能够看出,有一支军队,就如一把利刃一般,正在穿凿唐营,南寨已彻底崩溃,正在向东进击。

    “好!”疲倦的面容间,顿时洋溢起喜色,陈思让当即下令:“整兵,随我冲杀出去,襄助援军!”

    “使君,是否再看看局势,万一有诈,恐山阳有失!”有军校劝阻。

    陈思让当即摇摇头,指着城外唐营道:“交手这数日了,凭城外的唐军,还演不出这般的动静来。援军人少,敌军人众,若让唐军反应过来,恐生佗变。战情瞬息万变,稍纵即逝,容不得迁延!听令,自四门各抽调两百卒,集于东门,随我出战!”

    因前番攻防,抛开役夫不说,城中能战者已不足两千人,山阳防御也确实到了崩溃边缘。集中起八百人出战,陈思让已算是放手一搏。

    就如陈思让所说一般,在赵匡胤军袭南寨时,东、北寨的唐军确实反应过来了,虽然比较缓慢,再赵匡胤带人转攻东寨之时,受到了极大的阻力。纵使唐军战斗能力弱汉军一筹,聚兵凭寨而守,也不是赵匡胤军短时间能突破击败的。

    这等突袭,就怕攻势缓下来,陷入鏖战攻坚强。不惜伤亡、强行破寨与放弃攻寨、回袭南营,两个念头快速在脑海中徘徊,一咬牙准备带人强来之时,陈思让领军自东门出,从暴袭唐营。

    守军的果断出击助战,让赵匡胤大喜,直赞陈使君有名将之资。旋即掷下严令,畏战者死,同党进一起,冒矢石,浴血攻坚。在两面夹击之下,唐军东寨也步了南寨的后尘。

    赵、陈两军汇师,临阵决断,由陈思让与党进率军,驱赶唐军败卒,前去进攻北寨。而赵匡胤则自领一军,转向南寨,复攻之。

    夜袭发动之时,唐军的主将、援应都监姚凤正在水寨,只顾得上传一道军令,让诸营将校,弹压乱象,聚兵迎敌。但乱讯传来,南寨被破,城中守军出,东寨失陷,北寨遭袭,一时间,姚凤慌了手脚。

    他很是疑惑,汉军援兵尚在西岸,何以自南面来袭。但临变之际,并没有多少时间给他细思,考验主将应变能力的时候,姚凤显然是不合格的。

    有唐将建议,夜袭之汉军,人数并不多,守军出击,城中定然空虚。山阳早是危败之城,当趁机破了城,汉军无所依仗,可循序整军而敌之。

    犹犹豫豫后,姚凤选择了拒绝,觉得攻城太冒险,若是让汉军将三座营垒都破了,损兵必然巨大。于是,姚凤自水寨中,领一千卒,向南寨,收拢败兵,弹压局面。

    效果自然是有些,然而,在面对赵匡胤回马一枪之时,一战再败,狼狈逃归水寨。姚凤的败退,也预示着他挽败的努力彻底落空,唐军步营,彻底陷入崩溃,兵败如山倒。

    眼见败局已定,唐军主将无奈,收拢了数千败卒后,竟然直接扬帆南撤了......

    后半夜,基本都在汉军对唐军败兵的绞杀与俘虏中渡过,一直到拂晓时分,山阳城外,方才恢复平静。尸横遍野,满目疮痍,卷刃的刀剑,诉说着战争的残酷。

    战后,赵匡胤与陈思让会面,自是一番开怀交流,商业胡吹,我赞你智略,你赞我英勇,气氛很好。

    山阳西城头,看着满城垣的破败,刀伤剑痕,烟熏火燎,不少守卒,枕刀而眠,甲胄破烂,身伤多被创伤。看着一脸老态的陈思让,赵匡胤朝其拱手拜道:“使君孤军守城,力抗十倍之敌,坚韧无畏,在下败服!”

    “城中士卒,伤亡过半,丁壮更是难计其数,不容易啊!”陈思让感慨一句,朝赵匡胤回礼:“不管如何,此番赵将军于老夫及麾下将士,有活命之恩,此番惠泽,老夫记下了!”

    “使君言重了!”赵匡胤发挥着他的交际属性,显得很谦逊:“在下奉命而来,破敌援应,本为使职所在,岂敢受使君之礼。再者,昨夜若非使君果断出击,又岂能那般迅速,破唐寨,退敌军!”

    闻其言,陈思让不由颔首,看着赵匡胤,更添感慨:“赵将军不愧为天子看重之青年俊才,勇略超群,南征以来,屡建功勋,威震淮南,又能如此虚怀若谷,异日前途无量啊!”

    “不敢当......”赵匡胤含笑答道:“似使君这般,忠勇持重,干练之才,方是国家栋梁,中流砥柱啊!”

    “哈哈!”陈思让不由笑了,指着赵匡胤道:“实言相告。当初朝廷以你为宿州团练,老夫轻你年小,不名一文。但如今看来,你赵元朗,何止一州之才啊!”

    ......

    午后,经过一上午的休息,一夜之疲敝,有所缓解。查察、处置了一番军政之务之后,陈思让开始巡视城池,虽然唐军退去,几无破城压力,但该有的谨慎,不敢有所怠慢。

    山阳城南,随赵匡胤援济而的军队,就屯于此。一日夜的战斗下来,损失并不小,伤亡过半,即便唐军素弱,但也不是完全任由汉军屠戮的,尤其是攻坚作战。并未选择进城,唐营虽则已然破败,但稍作拾掇,正可供赵匡胤驻军,缴获的物资也足够补充。

    陈思让前来拜访,正见营内,除伤兵、值守及羁押俘虏的士卒外,剩下近两千兵集中列阵,赵匡胤则挎剑而高立。阵前,有数十名士卒,去甲受缚而跪,每个人背后都站着手执刑刀的甲士,场面异常严肃。

    “话,本将前已讲明,尔等可放心受刑,我会将尔等记于阵亡,为尔等家人谋一份抚恤,安心去吧!”盯着那些人,淡漠地一挥手,不顾那些士卒的求饶,下令尽数斩杀。

    数十颗人头落地,为刚取得一场大胜的汉军,又增添几分血腥与肃重。赵匡胤则上前两步,高声道:“本将再重申一遍,军法无情,望自警戒,勿触我法!”

    “是!”士卒全军齐应。

    待士卒有序散去休整,得知陈思让来访,赵匡胤这才变了脸,面带春风,迎了上去:“使君之来,未及相迎,还望恕罪!”

    陈思让自然不会托大,回一礼,对方才的情形,尽收眼底,不由好奇问道:“甫获胜利,便斩士卒,那数十卒,犯了什么军法?”

    看了看正被收拾着的尸首,赵匡胤笑容微敛,道:“昨夜急攻东寨,我降下军令,自我以下,畏退者者死,全军将士,皆踊跃向前,冒死而战。唯有这数十人,临阵却步,缀于后方。此惧战乱军之徒,不遵我令,自当斩杀,以正军威!”

    “如何认定是这数十人?”陈思让问。

    赵匡胤说:“我命亲兵,于其头盔、背甲,划下剑痕。今日复验,将士多面胸受创,唯有这些人,完好无损,甲有剑痕,由是可知!”

    点了点头,陈思让不由叹道:“赵使君,治军有法有度啊!我观这宿州团练,精锐已可当东京禁军了!”

    事实上,陈思让心里,对于赵匡胤的评价实实在在地又高了一层,此人智勇齐备,胆气十足,又兼韬略,将兵有法,心性还这般成熟,异日必成大器。是故,对于这个差不多比自己小了两轮的将军,陈思让语气间,不由带上了几分敬意。



    “不知陈公,寻我何事?”引陈思让入帐,赵匡胤问道。

    闻问,陈思让答道:“赵使君东援,力挫败淮贼,姚凤暂退,山阳不失,缓我军危蹙之势。不知接下来,赵使君有何打算?”

    “陈公乃宿将,戎马倥偬,见识履历,远迈于晚辈。不知陈公,有何指教?”赵匡胤姿态依旧放得很低,反问道。

    同赵匡胤对视一眼,陈思让想法偏保守:“郭经略使以我守山阳,扼淮水关口,以免为唐军水师所趁。今方经大战,士卒伤亡甚重,粮械亦需补充。以我之见,莫若稳守山阳,看陛下与郭经略使那边战况,待机而变,寻图后计!”

    “陈公之策,老成持重,谋国之言!”赵匡胤说。

    陈思让则意态轻松,洒然道:“年纪大了,锐气已丧,不似你们这些年轻人,锋芒毕露。赵使君一日夜间连战两场,来回奔袭近百里,敢以两千卒,夜袭十倍之敌,只怕另有想法吧!”

    “不满陈公。”赵匡胤起身拿出一张地图,在上边指划着:“姚凤经此败,要么屯于宝应整军,要么直接退到高邮。我有意同陈公合军,挑拣精锐南下,主动进攻!”

    陈思让还是有些惊讶,道:“姚凤虽经其败,但随其撤退之军,加上水军,再收拢些败卒,粗略估计犹有近三万。纵使你我两军合兵,可动用者,至多四千,如欲主动敌之,只怕不甚容易吧!”

    “敌军虽众,然志气已夺,丧胆之师,不足为惧!”赵匡胤一摆手,豪情道:“我大军入淮以来,连战连捷,唐师畏我如虎!我军虽寡,但携大胜之势,可破之。再者,从昨日之战可知,那姚凤,非善战良将。”

    说着,赵匡胤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轻蔑:“依照昨夜的形势,我若统唐军,必选择力战。旱寨被破,即便将水军当步卒使,也可力挽狂澜。但那姚凤,竟然选择收拢士卒撤退,如此虽减其损失,却失大局。由此可知,姚凤必非我军之敌手!”

    “赵使君,志气可嘉啊!”陈思让捋须赞道。

    但是,并不表态,他听出来了,赵匡胤是想用他手下的沂州兵。赵匡胤年轻,有冲劲,他年长,但于他而言,实在没必要去冒险。唐军毕竟不是纸糊的,一捅就破,若是成也就罢了,若是稍有差池,使得山阳有失,影响大局,那他一世英名可就毁了,甚至可能被问罪。

    赵匡胤是心思敏捷,能够察觉到陈思让的态度,或多或少能猜出他的心态与顾虑。面色如常,手指顺着地图上的运河南下,嘴里说道:“为应付我汉军进攻,粗略估计,伪唐前后已动军民近三十万,前后损兵不下十万。如今其院援应主力在西线,有陛下率大军应对。皇甫晖那边,也有郭使君对抗。在运河一线,除姚凤军外,已然十分空虚,而姚凤新败。只要能再寻机再败之,顺流南下......”

    顺着赵匡胤食指所向,陈思让讶异道:“你想进攻扬州!”

    “陈公以为如何?”赵匡胤眼中散发着神采,望着陈思让:“扬州乃伪唐东都,也是淮南丁口、财货聚集之地,只要拿下了,不只可重创伪唐,此番南征,军功簿上,我等必可居前列!”

    这回,陈思让表情敛了起来,甚至起身,认真考虑了会儿,说道:“你有多大把握?”

    赵匡胤却摇了摇头:“这个我无法保证,我早已遣人南下,探察情况,两日之内必有消息。但以此前,陛下通报淮南诸军伪唐军军情,扬、泰之地,必然空虚。我只能说,一旦再败姚凤,夺取扬州的胜算很高!”

    “背后犹有泗州的郭廷渭军,盱眙这颗钉子如不拔除,何以放心南下!否则,即便能够攻下扬州,后方有失,面对伪唐反攻,也难守!”想了想,陈思让抬指道:“这两日,先行于山阳整军,等待郭使君那边的战况!我知你有勇略,但是身负其责,不得不审慎而行!”

    虽然仍旧没有同意,但从陈思让的话,可以听出一丝意动。不过在赵匡胤这边,难免失望,毕竟良机难得,兵贵神速,他也没再多说什么,并且表示理解。

    只是这心里有些感慨,若是他手里可用之兵再多谢,只需多一千,他就敢锐意南下。

    “先向郭使君那边,汇报此间战况,以安其心吧......”赵匡胤说道。

    在二者“共谋大事”之时,有士卒来报,运河上有唐军水军来袭。陈、赵二人俱感讶异,都当是姚凤领军杀了个回马枪,但得知敌军自北面淮水而来,更惊讶了。

    赶忙回城,联袂登上西城头,朝西北望去,清楚可见,在运河之上,有一支挂着唐军旗帜的水师,顺流南来,规模不算大,只有战舰五六十艘。

    “是泗州唐军!”

    “必是郭廷渭军!”

    赵匡胤与陈思让异口同声。

    “泗州唐军怎会来此!”陈思让的语气中讶异大于惊惧,看着赵匡胤。

    赵匡胤深皱着眉头,深吸一口气,道:“郭使君与我两面进军,盱眙城外有徐州节度武行德及都梁山一万多军防控守军。但犹令唐军水师至,显然盱眙城那边出问题了!”

    “所幸赵使君援应及时,姚凤畏战而退,否则自上游再来这么一支唐军助战,山阳必失!”陈思让则舒了一口气,一副后怕的样子。

    偏头瞧向神情郑重的赵匡胤,说道:“赵使君,南下的计划,可以暂时搁置了!”

    赵匡胤很快调整好心态,苦笑道:“泗州有事,我又岂会罔顾大局而行险!还是上报郭使君,看看泗州那边的情况吧!”

    运河上的唐军,自然来自泗州,并且由守将郭廷渭亲率三千卒而来。却是郭廷渭趁郭荣、赵匡胤率军行动后,面对南下破城的徐州军,采取了果断出击的策略,突袭汉军。

    在盱眙城北,汉军主将为徐州节度武行德,加上随其奉诏令所帅之军,足有七千人在盱眙城下,盯防牵制郭廷渭,另有都梁山以两千龙栖军为主的数千守卒。冲此安排,就可知,郭荣对于郭廷渭的重视,更甚于来援的皇甫晖以及姚凤。

    即便如此,还是出了问题。汉军主将武行德,在几年前还只是晋军中一普通军校,将兵不过五百,得以发迹,跃升至大州节镇,就是抓住了机遇,迎奉北汉。

    然而其统军作战、临机决断的能力,还是值得商榷的,甚至不如副使成德钦。而汉军北来,基本未尝败绩,汉军之中难免生出骄心,徐州兵马又不似宿州那般精悍,是故在面对郭廷渭亲自领军突袭之时,完全措手不及,一战大败,损兵过半,甚至连武行德都差点殁于阵中。

    在击败徐州军后,郭廷渭以裨将守城,监视都梁山的汉军,其后亲自率舟师,顺淮水东下入运河,意欲支援姚凤,助其破山阳。看得出来,郭廷渭是个有眼光的战将,打通淮水,就是其目的。

    但是,乘兴而来,山阳已无杀声......

    抚舷而立,遥望远处,战争的痕迹随处可见,但山阳城仍旧屹立于运河边上,汉旗飘扬,周遭已无唐军一兵一卒......

    “使君,援军似乎已经撤了,难道被汉军击败了?”水军指挥下意识地看向带领他们对汉取得一场大胜的将军。

    重重地吁出一口气,情绪不由有些低沉,语气中透着一丝萧索,郭廷渭道:“山阳难下,传我命令,回军盱眙吧!”

    舟师调转,逆流而返,郭廷渭知道,自己的努力,又作白费了。盱眙那边,还将有一场恶战,不管援军出了什么问题,至少在泗州这边,可供他活动的余地更小了。

    在唐军水师北撤后,山阳这边,陈思让与郭廷渭也都暂时放下心。而就在当天夜里,赵匡胤收到了郭荣的战情通报,以及一份军令。



    “郭使君真乃当世豪杰,智谋精悍,目光系列,明锐果断,我不如也!”山阳衙堂内,赵匡胤收起郭荣发来的军文,递给陈思让,嘴里不由慨叹道,言语中透着些敬佩。

    “哦?”陈思让微感讶异,接过快速地浏览起来。

    “那皇甫晖号称名将,郭使君以四千步骑却敌,非但击溃敌三万大军,还将皇甫晖生擒于阵中,并趁机南下,进夺清流关。清流关一下,滁州必失,滁州一失,面对我军兵锋,伪唐短时间必无可应援之兵。若非泗州有事,长驱直入,饮马长江,隔岸而望金陵,伪唐君臣必然震恐!”赵匡胤语气中充满了可惜,啧啧而叹。

    当然,感慨之余,难免有些兴奋。郭荣所发,除了滁州一线的战况以及对泗州兵败的通报之外,便是那一道“攻取扬州”的军令,这才是让赵匡胤最为欣喜的原因。

    收到赵匡胤联合陈思让内外夹攻,破了围城唐军,逼退姚凤的战报。综合淮东形势,郭荣也看出来南唐在沿江一线的空虚,故果断下令,让赵匡胤与陈思让携新胜之势进军,不与姚凤军喘息之机。

    至于山阳,郭荣另遣人手驻防,盘踞盱眙之郭廷渭,由他亲自盯防,必不致其再于后方作祟,让他们大胆去里打,进则取扬州,退还能守山阳。从郭荣的军令中,便能看出其自信果断,锐势难当,同时,赵匡胤隐约还体会出了一丝愤怒。

    “郭使君确乃当世俊杰,后生可畏啊!天子用他以经略淮东,岂能无功!”陈思然也跟着发出些感叹,看着稍稍忘情之后,迅速平复下心情的赵匡胤,问道:“军令既在,老夫断没有迟疑的道理。对于南进,赵使君决定何时动兵?”

    “兵贵神速!陈公与我,各拣能战之精锐,今夜再休息一晚,自民间征集运船。明晨一早出发,乘舟船南下,长驱直袭高邮!”赵匡胤果断道。

    根据探报,兵败之后,姚凤直接领军,退缩到一百多里之外的高邮去了......仅从其动向,便可知其怯战之态,赵匡胤也打算来一次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好!”陈思让没有多废话,直接应道。

    “陈公豪情!”赵匡胤赞一句:“这饮马长江,就由我等,先行试之了!”

    ......

    在赵匡胤与陈思让筹谋南下之时,淮东经略使郭荣这边,已然回师北返泗州。清流关那边,以安守忠率五百卒戍防之,唐军降卒中,他收编了三千卒充军用,剩下的则遣几军校,分批押赴濠州,交给濠州知州王溥调用。

    隔淮相望之都梁山汉寨,寨前弥漫着交兵的气息,上千的唐军尸首被遗留下来,正被汉军士卒清理。显然,在郭荣南下之时,都梁山寨也遭到唐军的袭击。

    一干留守指挥,迎候郭荣归来,贺其得胜。不过,郭荣的脸色并不算好看,一直沉着脸,有些骇人。

    待入帐落座之后,方才有所缓和,郭荣看向守寨的石守信,夸奖道:“此番,面对盱眙唐寨,你沉着镇定,指挥有方,保我军寨不失,还痛击唐军,做得不错!天子将你调配至本使麾下,便叮嘱可重用你,果真不负厚望,可肩重任!”

    时下还年轻的石守信,有些欣喜,自是一番感佩之言。前番刘承祐调一支龙栖军与郭荣,特地将石守信那一营也拨给他,却是寿春行营那边,上下将校太多,有心想让石守信跟着郭荣在淮泗之地建功。果然,是金子总归是会发光的。

    “只可惜,唐军袭击城北大营之时,末将等在淮南,一时间未及援应,累徐兵大败!”石守信首先检讨自己。

    见状,郭荣摆手:“此非尔等过失,保守山寨,已尽其责!”

    “另,泗州淮贼水师,兵分两路,顺溜东下之军已归,溯流西进之军未返!”石守信又禀道。

    闻报,郭荣眉头顿时便皱了起来,看向石守信:“唐师溯流而上,其目标为何?”

    “末将猜想,极有可能,是涡口浮梁!”石守信严肃道。

    “命哨其骑西去打探!”

    初安顿好士卒,又得淮阴县报,郭廷渭领军过境之时,破城,杀了北汉委任的县令,将城中钱粮搜刮一空。郭荣当即便砸了下帅案,怒气头一次爆发出来。

    自都梁眺望盱眙城,望着北岸的水寨,悄然下定决心,定要先其水寨破了,灭其水师,否则始终难以严防郭廷渭率舟师驰骋于淮上。此前以各方情势、气候及郭廷渭驭兵之能,未及实现,此番郭荣是打算沉下心来,好好同郭廷渭扳扳手腕。

    未己,军卒来报,武宁节度使武行德凫水南来,欲求见郭荣。

    “带他进来!”郭荣随口答之。不过很快,平复下情绪,道:“罢了,我亲自去迎!”

    汉寨前,武宁军节度武行德,正满身狼狈,神情萧索,袍脚皆湿,看起来,估计是真搭着舢板,凫水而来。身旁,是节度副使成德钦。

    见到郭荣亲自出寨相迎,武、成二人,当即拜倒:“败军之将,特来告罪,请经略使处置!”

    见状,郭荣赶忙上前将武行德扶起,毕竟是大州方镇,纵使兵败误军,郭荣自诩,还当不起其如此大礼,即便要处置,也轮不到他,需得上报汉天子。

    将二人引入寨中,武行德语气中还满是愧悔之情,哀叹道:“皆赖我不备,大意之下,为淮贼所趁机,累兵士伤亡过半。若非使君用兵得当,退了敌援军,否则恶果伤及大局,我百死莫赎其罪啊!”

    看得出来,武行德对于自己的败绩,还是有一定认识的,甚至从其语态之间,能够感受到一丝惶恐。

    见状,郭荣微微一叹,在去岁春,他就任徐州巡检使之时,便与这位使君有过交往。在郭荣看来,此君虽则也是行伍出身,骤及高位,也未得意忘形,在天下诸多如狼似虎的方镇之中,能够保持住一份“仁德”,也算是难得了。

    “胜败乃兵家常事,使君不必过于自责!”郭荣开口,宽慰道:“此事也是我思虑不周,布置有所疏漏。使君新来,未识敌情,乃有此败。此后,我等协心齐力,共敌郭廷渭,拔除盱眙这颗背刺,以赎前过!”

    听郭荣之言,武行德当即拱手道:“临淮尚有徐州近四千卒,悉听经略使调遣!”

    在郭荣还营之时,盱眙城内,连番出击,皆取得战果的郭廷渭,回到州衙。当堂而坐,同样面有怒气,死死地盯着跪在堂间的一名唐军裨将,厉色斥责道:“我出发之前,几番叮嘱,只需稳守城池,不得出战,待我归来。谁让尔等自作主张,南渡攻击都梁山的?”

    面对郭廷渭的质问,裨将有些紧张,低着声音答道:“城北汉军溃败,末将等也探得,都梁山只有两千战兵,其余都是一些民夫。我等想,若能趁虚拿下......”

    “结果呢?”郭廷渭直接打断之,冷冷地训斥:“损兵过千,伤我士气!”

    对于两路援军的情况,郭廷渭已然不抱什么希望,尤其在郭荣领军折返的情况下。可以猜想,在接下来的时间内,泗州盱眙,又将处于孤军之势。这样的窘境下,一兵一卒,于郭廷渭而言,都是宝贵的,要省着用。结果被这匹夫,一战便丢了上千卒。

    “擅自出击,背我军令,断无原宥之理,拉下去斩了!”没有丝毫容情的意思,郭廷渭直接下令。

    郭廷渭的部曲,没有丝毫犹豫,不顾其挣扎求饶,将之拉出,手起刀落,斩杀立威。在场的唐军将校,无不凛然。

    “都下去,好好整军!”深吸了一口气,郭廷渭吩咐道:“将此番缴获的粮食、兵甲,都搬运至城中,分发下去!”

    稍晚些的时候,郭廷渭得报,西进袭击涡口的偏师归来,斩获颇丰......

    没有差太长时间,郭荣也收到了军报,来自濠州王溥所转急报,一支唐师西进,突袭涡口,守军不备,被其得手,涡口浮梁被毁,屯于其间七万石粮及各类辎需,损毁近半。

    对此,郭荣愁绪顿时上来了,处春夜,叹其寒。想了许久,伏案下笔,亲自将淮东这边的战况,事无具细,落字成书,差人连夜飞骑西向,呈报寿春行营。

    有些事情,是得通报皇帝的。不过,于郭荣而言,也没什么可过虑的,他所率淮东汉军,已是功勋隆著,郭廷渭再是闹腾,不过困兽之斗,垂死挣扎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