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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顾行途之疲惫,一到耒阳,即召集文武议军。耒阳县衙,古旧而简陋,狭小的空间,倒也被十几名楚军将校塞得满满的。

    暮色有些暗淡,就如不少人的心情一般,两排烛火倒也明亮,将所有人的脸都照得清楚。这一干楚军将校,多属无名之辈,但于周行逢而言,却是他麾下的骨干基石。

    坐在堂案后,环视一圈,周行逢也不废话,直接问道:“进军准备如何?桂阳情况如何,张文表可有戒备?”

    “启禀节帅,军械都已补充完毕,备好十日之粮,进军路线也勘定好,桂阳距此不过百二十里,可朝发夕至!末将保证,十日之内,必定攻破桂阳,取张文表首级!”起身回答的将领名叫张崇富,人看起来很精悍,是追随周行逢的老人,被表为衡州刺史。

    “至于张文表,根据细作所探,有朝廷的人联络他,桂阳已然戒备起来,但张文表仍旧待在府中,终日饮酒作乐!”张崇富嘴里尽露蔑视。

    闻之,周行逢却未过分喜悦,而是严肃道:“都听到了吗?北汉亡我之心甚矣!张文表不足虑,大敌在中原,如今北汉兵马调动,已是不加隐蔽了,动兵南寇,就在眼前!

    北汉君臣,当我湖南好欺,要占我们的城池,夺我们的官职,掠我们的财产,自本帅以下,必不能相容!

    当初,我们能赶走南唐,如今就能力拒北汉!就从张文表这匹夫开始,取桂阳,平定南方,回师对付汉军!”

    “是!”经过周行逢这么一鼓动,将校们的志气终于高昂了些齐声应道。其他暂且不说,对付张文表,还是有些信心的。

    这段时间,周行逢秘密向衡州增兵至六千,这在湖南一域,已是不小的军力了。

    稍微考虑了下,周行逢盯着张崇富,说:“我此番从长沙带来的三千牙兵,一并交给你,休整一夜,明日即兵发桂阳。三日之内,拿下桂阳,可能做到?”

    周行逢的眼神中,透着股狠意,张崇富感受到了,稍有些犹豫,但还是咬牙应道:“三日之内,末将必破桂阳!”

    “好!这才是我三湘子弟!”周行逢终于露出了点满意的神采,扭头看向一名候立的将领:“汪端!”

    “末将在!”

    “你明日一早,率牙兵随张崇富南下,进攻桂阳!”

    “是!”

    “你们各自归营,做好开拔进军准备,明晨时辰一到,立刻动兵,但迟误者,军法处置,断不容情!”最后,周行逢还杀气腾腾地警告了一句。

    一干将校,自是慑服,周行逢的狠决,可是出了名的,自他崛起至今,文武之中敢触他法的,已经没人了。不信邪的,坟头都长草了。

    待一干楚军将校退下之后,周行逢仍坐案后,仰头重重地吸了口气。在旁,一名文士恭候着,见其状,轻声发问:“节帅,是对突袭桂阳,仍旧抱有疑虑吗?”

    这名文士,名叫李观象,深受周行逢信任,被拜为掌书记,这两年来,军府之政,皆委之取决。周行逢治湖南,许多政策,都是在此人的辅助下展开的。

    但是,此人虽小有其才,但气量不大,忌才怙宠,对湖南士人多有排挤,以致武平节度下属,并没有多少可用的人才。再加上周行逢残忍好杀,风评不高,愿意投效的士人很少,导致到如今,其所辖诸州,仍是军政府的状态。

    此时,闻李观象之问,周行逢顿时轻蔑道:“区区张文表,何足虑也!若是前两年,我或许会惮他三分,现在,此人已经废了!”

    说完,周行逢紧蹙着眉头,沉声说来:“唯可虑者,还在北方的强汉啊!”

    作为心腹之臣,李观象对于周行逢的心情,比别人了解得多些,虽然有各种武夫习性,但这绝对是个聪明人,也有眼光。

    知道强弱形势之对比,从李观象本心来讲,也是不愿意直接投降的。如今他在周行逢手下,权掌军府之政,投降了大汉,绝对不会有这样的权利。

    是故,当日他选择了支持周行逢的选择,结果证明他是正确的。因为,他不确定,他要是也进言臣服,周行逢会不会把他一并给杀了......

    但是,理性分析,以如今武平军的实力,就算翻个几倍,也是难以对抗朝廷的。唯一可以依恃的,只在于中间隔着高氏,汉廷在没解决荆南之前,是无法对湖南造成太大威胁的。

    但问题恰恰就出在这里,从表面的消息来看,朝廷是打算越过高氏,直接对付湖南。明眼人都能看出,这基本是一出假途伐虢之计,但高氏过于迟钝,且首鼠两端。

    “湖南民寡国贫,所依恃者,不过北有荆渚,两方互为唇齿,若能放下成见,联合北御,也不是没有抵御住朝廷南进的企图。但高氏迂懦不堪,从北边的消息来看,让他们直接以武力与朝廷相抗,几乎不可能。至于放开城关,两军合兵御敌,则更加困难了!”李观象说道。

    闻言,周行逢不由嗤笑着说:“或许,江陵那干庸碌之辈,还会猜疑我们想占其州县!或许,他已经将我们联合北御的意图,出卖给朝廷了。高家,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若是孟蜀、南唐能自东西两面出兵,或可对朝廷做牵扯,罢其用兵之心!”主臣二人沉默了一阵,李观象说。

    “孟蜀去岁,才大败于北汉,失了秦凤与汉中,如今缩首蜀中,北汉不去攻他,就已然苟安了,岂能敢再北出。至于南唐,内部尚且料理不清,几年前大战之后,更是畏汉如虎,能有何作为?李璟能够售卖我们一些粮食,已然算他斗胆了!”周行逢摇头说:“能够牵制北汉的,只有塞外的辽国了,可如今,汉辽之间,已承平数年......”

    说到底,还得感谢“睡王”,给大汉创造了完美的战略环境。

    “唉!”说着,周行逢喟然而叹:“自汉帝继位以来,便有兼取天下之志,其兴国强军之策,远迈前代,规模弘远,至今,已是难以扼制。可惜,我等崛起荆湘,未逢其时啊!”

    听周行逢这么说,李观象很想问一句,既然看得这么明白,为何还要强行对抗,岂非自取其祸?然而,还是被周行逢的残忍好杀给吓到了,并不敢发那诛心之问。

    “节帅,从北方零星的消息来看,朝廷是下定了动武的决心了,一但北兵南来,必先取江陵,括取州县,寻而渡江南下!”想了想,李观象说道:“高氏能抵挡多久,难以估料,留给我们准备的时间不多了!”

    “荆南那边,还需联系,继续遣人告之,我就不信,此小儿当真欲将其祖父之基业败废掉!”考虑几许,周行逢说道:“符彦通那边,也再联络,务必诱其出溆州,若得蛮兵相助,在湖南作战,当多几分胜算!”

    “是!”

    “另外,继续遣人向南唐与南汉购粮!粮草不足,是打不了仗的!”周行逢吩咐着,忽地砸了下堂案,骂道:“该死的北汉,就不能给我多些时间!”

    被周行逢这突然的暴躁给吓了一跳,但李观象还是忍着惊忌,提醒道:“节帅,长沙府库之中,已经不剩多少钱帛了。”

    听此言,周行逢脸一黑,咬牙切齿一番,说:“桂州银坑颇多,张文表这两年又积攒不少,夺之可稍缓。还要,传我军令,让各州县驻军向那些宗族、商贾,括借钱粮!”

    闻之,李观象赶忙劝道:“如此,恐致动乱啊!”

    “顾不了那么多了!没有钱粮,将士岂肯效命打仗?要是三万兵马乱了,那才是大乱!”周行逢形容间涌现出几分戾气:“再者,如今国难将至,凡湖南士民,都该为保卫荆湘奉献!我们不取,难道让留给汉军吗?”

    听周行逢之言,李观象嘴角不由抽搐几分。此时,看着周行逢那张满带刚戾的脸,他再次清晰地认识到,此人乃是不折不扣的武夫军阀,前两年的惠民善政,只是统治手段罢了。

    “此事,你亲自盯着!”周行逢冷冷地看着李观象:“明日你便回长沙,在汉军渡江南下之前,我要你筹措起可供三月作战的钱粮!”

    迎着其眼神,李观象不由打了个激灵,虽有些为难,还是咬着牙应道:“在下必然竭尽全力!”

    然而,心中却在哀叹,哪怕荆湘联合,在北汉大军进攻下,能否坚持三个月,都是个问题啊......

    看周行逢有些丧心病狂,不顾后果地备战,放手一搏,李观象对湖南的前景反而越发不看好了。



    “桂阳这边一动手,朝廷必然正式兴兵南来!”沉吟几许,周行逢看着李观象,双目之中泛起几许狠决:“澧州曹胤既死,在汉廷反应过来之前,你说,要不要先将澧州拿下,将北汉的势力先行驱逐出湖南?”

    听其言,李观象心下微惊,怎么又旧事重提了,在长沙的时候,周行逢就动了此心思。没有直接表态,只是提醒说:“节帅如今为湖南之主,我们打张文表,可以说是吊民伐罪,惩其苛暴虐民。但若是主动进攻朝廷州县,那就是彻底撕破脸皮,被罪为叛逆,也给朝廷动兵的理由,塞天下之口啊!”

    “呵呵!”听其言,周行逢顿时嗤笑两声,说:“只要兵强马壮,还怕人言?汉廷欲灭我湖南,还怕找不到的借口?与其坐待,莫若率先动手,取得先机!”

    说着,周行逢反而坚定了决心,道:“澧州这颗钉子,钉在我湖湘之土,我早有拔除之心。集中兵力北上,趁其混乱,拿下澧阳,而后北观荆南形势。若高氏不肖,即兵进洞庭湖,却汉军于大江。”

    “如今思来,汉帝竟然如此奸险,早在五六年前,就想着谋取湖湘了!”周行逢暗骂了一句。

    观其心意已决,李观象暗叹,这是不打算给自己留后路啊!但也没打算继续劝他,这几年来,除了周妻严氏,还真没人能劝得了周行逢。

    “节帅,不管如何,还是先将张文表拿下,夺其兵马钱粮,消除后方隐患,再谋北御!”李观象说。

    “你说得对!”周行逢微握拳,神情越发果决:“明日,我当随军南下,亲自督战!”

    看着周行逢,李观象微微埋下头,眼皮子都下垂许多,心中则暗自寻摸着,周行逢决定孤注一掷,他却不得不为自己的将来做些打算。

    ......

    初夏的襄阳城,已然有些燥热,随着个各路兵马受朝廷遣派,可谓甲士云集。到四月二日为止,襄阳已集结了足两万六千余兵马。并有五千奉国军,在都将杜汉徽的率领下,先行南下郢州,兵峰直向荆南长林。

    埠头之上,一捆一捆的箭矢、刀枪,被光着膀子的民夫搬下船,卸于仓储,转运军营,分发将士。一片忙碌情景中,郭威与几名将吏,一路巡视,遍察诸务。

    如今的郭威,只是襄阳府知府,但有一说一,即便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在军中的威望,仍旧不低。谈不上,一呼百应,但禁军的将帅见到了,仍旧会表以恭敬,礼呼邢公。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此事上容不得疏忽!传府令,衙署所涉职吏,当恪尽职守,以供大军,如有怠慢,可就是触了军法,以军法处置,望诸僚警惕!”郭威吩咐着。

    朝廷已来了制命,以郭威为水陆转运使,供馈南进诸军辎需补给。听郭威这么讲,跟着的几名襄阳僚属,皆心神一震,赶忙称是。

    襄阳看起来确实是个养人的地方,物阜民丰,人杰地灵,在任三载,郭威精气神却是良好。比起正史,没有遭逢剧变,郭威倒已续命两载,并且身体仍旧康健。

    “熬了斤三年,终于让我给等到了!”指挥使韩通也跟在一旁,意气有所张扬,说道。

    他遭贬襄阳,也两年半载了,一直就等着复起的机会。这两年,日子虽然安逸,但心中郁气难填。去岁,朝廷伐蜀,他甚至去信,责问其子韩徽:不是说朝廷将用兵荆湖吗,怎么打到汉中去了,云云。

    不过如今事实证明了,其子“橐驼儿”确是见识之人。嘴角泛起些笑容,虽然还没有正式公布,此番取荆湖,慕容延钊是主帅,他为副帅,天子,还是看重他韩通的。

    并且,其子韩徽也在南征军中,被宰相魏仁溥荐为行营粮料使。

    “陛下将韩将军调至南方,本就存有大用之心,如今,也算偿其所愿罢了!此番南征,必能建得功勋!”郭威笑道,对于韩通,他还是比较欣赏的,性格或有瑕疵,但治事领军,却素来稳妥。

    “承蒙邢公吉言,韩某先行谢过了!”韩通哈哈一笑。

    目光向南,满目的跃跃欲试,韩通道:“朝廷数万大军南下,横扫荆州湖,不在话下。我只恐高、周两军,反抗太过无力,使我军将士少建功勋!”

    “将军还是不可轻敌啊!”郭威则道:“高保融固然庸懦,周行逢则够狠决,入湖南,必有一仗!如欲速定荆湖,还得看江陵那边的反应啊。”

    “兵贵神速!只盼慕容都帅,能够早些抵达襄阳!”韩通严肃了些,沉容说。

    “曹彬,慕容都帅那边,到也该到了吧?”郭威扭头,问身边跟着的一名面相谨厚的青年将领。

    作为郭氏戚族中的后起之秀,曹彬十分受郭威看重,与李重进、张永德等人在禁军中发展不同,曹彬却是发于地方,年纪不大,已然辗转诸州镇担任军职,每历一任,都有上佳表现。在许州任兵马都监之时,知府武行德便赞他秉性淳厚,治军严明,乃将帅之才。

    郭威人虽在襄阳,但朝中的动向,也是时时关注着的。得知皇帝欲用兵南面,知道是用武之机,便活动一番,将曹彬从许州调至襄阳,欲给他建功的机会。

    此时,闻问,曹彬从容应答:“都帅两日前便已先行南下,估其脚程,当在这一日间!”

    “你说说看!此次平荆湖,当如何用兵?”微微颔首,来了些兴致,郭威有考校的曹彬意思。

    曹彬稍作思索,说道:“荆湖形势紧迫至此,然从江陵所传消息来看,高氏虽有警觉,但应对迟缓,仍旧首鼠两端的态度。如今,朝廷未下进军诏,以江陵之动摇,我军军至,只怕其仍在犹疑。当遣劲旅,先行南下,直击江陵,迫其投降,或可不战而取荆南。荆南既下,以湖南之力,不过徒作挣扎,三两月可尽收之!”

    听其见解,郭威笑了,韩通不由向曹彬投以惊奇的目光,对郭威笑道:“邢公,你这子侄,才识果真不凡啊!我巡检州兵,以他所统,最为精悍严明,诚大将之才啊!”

    “还是太年轻了!”郭威捋须笑道,瞧着韩通:“如有建树,还需贵人用之啊!”

    听郭威这么说,韩通微微一愣,旋即恍然,说:“放心!如此人才,岂有不用之理,待都帅至,我必上荐!”

    给曹彬使了个眼色,曹彬平静的脸上有所波动,向韩通一礼:“多谢将军提拔!”

    未己,南面紧急军报,发达襄阳。

    湖南周行逢,自耒阳出兵,疾进桂阳,发起突袭,猛攻城池,楚军不惜伤亡,未及一个时辰,桂阳告破。静江军节度使张文表结牙兵,婴帅府而抗,被麾下斩首以献楚军。周行逢得以尽取其财,夺其兵,兵势大振,已率师北归,意向不明。

    “看到了吧,这周行逢挣扎得,还算激烈!先取桂州,以消后顾之忧,动作很快啊!一个时辰破城,楚军的战斗能力,如此强悍?”收到韩通的通报,郭威有些感慨。

    韩通则忍不住暗蔑训道:“我看呐,是那张文表太过无用!他麾下也有数千兵马,却是这般不堪!”

    “不过,湖南战事既起,朝廷也不必再有任何顾忌了!”



    乾祐八年四月四日,夏,汉帝刘承祐正式下诏,以武平节度使周行逢擅起刀兵,攻伐桂州,杀害朝廷节度,发禁军及山南六州四万步骑南下,正式开启对荆湘的攻略。

    诏下,以殿前都指挥使慕容延钊为湖南道南面行营都部署,襄阳兵马指挥韩通为都监,护圣军都指挥使杜汉徽排阵使,另有孙立、史彦超、潘美、李筠、张勋等内外将领三十余名,随军南征。

    而作为南征主帅的慕容延钊却早早地在襄阳搭好了行营,立好帅帐,检视从征诸军,砺兵秣马,筹议进军方略。

    汉军大寨,营于襄阳城南,旗帜飞扬,栅砦峥嵘,从紧密条理的营壁就可以看出官兵之强弱,将帅之统驭。

    中军大帐中,一张相对详细的荆湖南地图挂在侧边,慕容延钊满脸的从容,连微翘的胡须,都透着一抹蓬勃的自信。

    说起来,从当初被刘承祐征召至麾下效力,已然整整八年了,一直到如今,才是他第一次作为一面主帅,统帅大军,开疆扩土。虽然已经长年位居将帅,但心头,仍旧不免平添几分澎湃。

    同时,慕容延钊心里也清楚,如今大汉军队中人才辈出,再以皇帝的用人风格,这等独立统军的灭国之战,于他而言,或许是唯一的一次了。是故,他显得很用心,从还在东京的时候,他便做好的准备,对于整体作战,有着通盘的考虑。

    “慕容都帅,这份舆图,我都能背了,你翻来覆去地看,究竟看出什么了?”韩通坐在一旁,忍不住嘟囔道:“而今大军已然集结完毕,诸军将士,都是整装齐备,望战心切。你要的兵士,我也给你挑好了,你还在等什么,再拖下去恐生变故啊!”

    韩通一脸的焦切的模样,慕容延钊终于把他的目光从地图上收回了,看向他,宽慰道:“将军不必心急,大军既发,自当犁庭扫穴,尽取湖湘。但是发兵之前,还需做些准备!”

    “什么准备?”韩通急问。

    “启禀都帅,邢国公求见!”

    正欲开口,帐外的卫士禀报,慕容延钊露出了点笑容:“看来是准备好了!”

    说着,慕容延钊便带头,亲自出帐相迎,以表敬重。几个人都是干练的风格,入帐,稍微寒暄两句,郭威放下茶盏,对慕容延钊说:“慕容都帅,这两日间,我已经下令调集大小两百艘官、商、民船,并配好拟楫人员,可载两万士卒。新到的二十艘粮、械船也只抛锚靠岸,随时可发,可足用否?”

    闻言,慕容延钊不由一抚掌,赞道:“邢公果然精干之臣,办事如此果断迅速,足用了!”

    听二者对话,韩通有所恍然,忍不住扶额说:“瞧我这脑袋,在襄阳待了这么久,竟然忽略了船只。北人乘马,南人拟舟,打荆湖,怎能不用船。可是,襄阳这边,仍旧缺少水军啊!”

    “江陵的水师,可充军用!”慕容延钊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说道:“这匹船只,仅作输送用途,一旦下得荆南,可顺江南下,直趋岳阳。我料想,楚军若欲要阻我军,当在洞庭湖!”

    “听都帅的意思,仿佛荆南已经拿下了一般!”韩通不由笑道:“直接考虑与楚军作战事宜了!”

    “我数万大军陈兵于此,荆南仍旧一片縻乱!”慕容延钊轻轻地哂笑道,看着二人:“如今,我们需再遣人,前往江陵,落实借道之事!这联络之使,需一智勇双全,随机应变之才!”

    闻之,韩通举荐道:“襄阳兵马尉将曹彬,可以任事!”

    听其言,郭威眉头不自觉地皱了下,慕容延钊则来了兴趣,当即命人,唤来曹彬。

    很快,曹彬奉命而来,人利落地往帅帐一站,不卑不亢,顿时就赢得了慕容延钊的好感。也不多废话,直接对他道:“本帅欲遣人前往江陵,说荆南兵马让道我军,南下湖南。韩都监向我举荐你,你可愿去?”

    曹彬闻言,只考虑了几个呼吸的功夫,很是干脆地一抱拳,说:“末将愿往!”

    见他满脸的干脆,慕容延钊不由说道:“本帅也不瞒你,根据消息,高氏那边,虽慑于朝廷兵盛,但仍旧战和不定,犹疑不决。周行逢的使者,仍在江陵城中,你此去,未必安全。在你之后,我将遣铁骑军为先锋,直袭江陵,倘若高保融,贼心遽起,决意背离朝廷,那你这个大军使者,可就危险了!”

    “多谢都帅直言相告!”曹彬异常淡定形容之间,尽显慨然,应道:“末将虽不才,但纵虎穴狼巢,也敢闯他一闯,区区江陵,还算不得什么。再者,都帅以五千铁骑,护卫在后,更有何惧?”

    观其反应,慕容延钊不由大笑,对郭、韩二人道:“大汉军中,良才颇多,但有这等豪情与见识的,却是少数!”

    言罢,慕容延钊肃声下令:“你即带一队人,轻骑疾进,速去江陵!”

    “遵令!”曹彬抱拳而去。

    临去前,曹彬还给郭威释放了个放心的眼神。

    “来人!”曹彬去后,慕容延钊即手书军令用印,配上符节,交与传令军官,吩咐道:“立即传令史彦超,命他率铁骑军出发,直趋江陵。”

    又书一令,下令:“传令郢州杜汉徽,让他也动兵南下,如有荆南兵过境,即破之!”

    郭威在旁,听其安排,说道:“遣使在前,用兵在后,可谓先礼后兵。然而双管齐下,不知高保融会作何选择?”

    “若无强兵相威胁,高保融只怕是看不清形势的!”韩通说了句,然后又带着点殷切地看着慕容延钊:“都帅,荆南若下,率兵去湖南的差事,就交给我如何?”

    迎着其期待的眼神,慕容延钊稍加考虑,道:“将军有此心,我又岂能扫兴!待荆南局势得到控制,就由韩将军统兵南下!”

    未己,又收到禀报,粮料使韩徽求见。

    “这韩徽是将军之子吧!”慕容延钊对着韩通。

    韩通点头,嘴里有点刻意地骂道:“我家这犬儿,不好好待在辎营,理他的军需,竟敢直接求到中军帅帐来,简直大胆,定要好好训斥他一番!”

    “诶!”慕容延钊倒是一副宽和的神态,说:“韩家郎君的名声,我在东京,也有所耳闻,在兵部这几年,尽显干才,智略出奇,能得魏相公称赞的后进,可也是难得。粮械之事,乃军中首重之务,他此番来见,必有缘由!”

    “将军或有避嫌之心,但也不需如此!”慕容延钊说着,即可命人召见。

    “下官韩徽,拜见都帅!”微驼着的身影,快步入内,恭敬一礼。

    韩通板着张脸,但注意力始终放在其子身上。慕容延钊打量着韩徽,身体或有瑕疵,但处之泰然,这种气度,更令人欣赏。

    “免礼!你有何事求见?”慕容延钊问道。

    韩徽一脸郑重,说:“启禀都帅,这两日,下官发现,各军前往辎营领取药材的次数有些多了。特地往诸营查看,发现军中,有士卒不习惯南方气候,水土不服,故而患病。

    下官以为,南征大军,以禁军为主,禁军之中,又以北人居多。眼下方入夏,病者尚不多,但若不防备,倘战事迁延一久,及至盛夏,恐致疫病,不得不防!”

    听他提及此事,慕容延钊有些感慨,对韩通说道:“事绸缪于未起之时,兄之子,有庙算之才啊!”

    看着韩徽,慕容延钊道:“对于此事,我早有顾虑,只是没有想到,来得这么快!”

    “染病之卒,多为先发之奉国军士!”韩徽说。

    想了想,看着韩徽,慕容延钊问:“你觉得,当如何解决此问题?”

    韩徽稍稍一愣,看了自个儿老父一眼,还是从容答来:“下官以为,患病之卒,当集中治理,并多准备医者、疗养之药!另外,此战多倚南方之卒,并力求速战速决!”

    “此子不凡呐!”



    江陵,千年名城,背倚大江,自高氏于此建立南平政权后,也是承平几十年,身处天下腹心,可以说是坐在“贵宾席”上,坐观三代以来,中原王朝兴替,局势变迁。

    说起来,相较其余割据政权,或灭国、或内乱的兵燹不断,高氏自高季兴以来,也传至三代了,虽然军政越发废弛,国势日衰,但始终没有遭受大的变乱。

    但是自今岁季春以来,阳光明媚的江陵城,自上而下,都处在一种板荡之中,哪怕江陵最底层的小民,都能感受道弥漫在空气中的那种紧张。尤其在,北汉大军在襄阳完成集结之后。

    而入夏这几日来,荆南的掌权者们,更是不安。闭居王府多年的高保融,近来也发现,酒不香了,歌舞不美了,重新拾起事务,过问起军政与内外形势。

    大汉刀兵陈边,南平这边,最大的军事准备,要属对江陵城的戒严了,水旱诸门紧闭,严禁进出。如此以来,使得江陵城中,更加人心惶惶。虽然有流言称,朝廷将伐湖湘,只欲借道南平,并无戕害之意,但这等说辞,也只能骗骗那些无知小民了。

    至于荆南的高层们,是全然不信。哪怕以南平王的高保融之迂懦,只是小小地抱有那么一丝幻想,但经臣下们一番解释,虽则恍然,更添惊惧。

    随着一队骑士南来,闭封已久的江陵城再度打开。隔着护城河,望着那缓缓落下的吊桥,高坐马上,曹彬不由感慨了句:“王师尚远,江陵已惊,如此闭门塞关,能挡朝廷大军?只是暴露其惊慌,徒惹人笑矣!”

    很快,一名王府职吏快步以趋,毕恭毕敬地在前引路,将曹彬迎进了城。

    王府大堂上,一副隆重的场景,为了不失礼节,也为了表示对朝廷大军使者的尊重,以南平王高保融为首,其下文武俱在,以候曹彬之来。

    或许是多年的享乐生涯,缺少锻炼,高保融身体有些发福,脸面偏白,头发泛黄,气色不足,很明显身体有亏。

    “末将曹彬,拜见大王!”正身稳步入内,昂首挺胸,曹彬抱拳朗声道,青俊的面容上,难得地露出了飞扬之色。

    “将军免礼!”高保融提袖示意了下,显得很宽和。见曹彬英气勃勃之象,心下暗叹,大汉随便派出一名将校,就有如此气度,思之不禁喟然。

    “慕容都帅遣将军来江陵见孤,所为何事?”故作不知发问,但高保融的气势根本起不来,满脸暗弱气质。

    曹彬一脸的淡定与谦和,拱手应道:“湖南周行逢,狼戾猖獗,擅起刀兵,攻伐州镇,杀害节度,此逆乱之贼。陛下已下诏,派大军讨伐,制暴剿贼,以安湖南士民。

    今慕容都帅,已率大军南下,欲过江陵,特遣末将前来,联络借道之事。还请大王下令,荆南诸城关卡隘,放开通道,让大军通过!”

    语气很平和的,但说的话却透着强势,曹彬神情也是不容拒绝的样子。不过闻之,包括高保融在内,倒没有表现出什么激切与愤慨,大多噤声,只是意态之间难免有少许颓然。

    曹彬道明来意,就闭口不言,人直刺刺地站在那儿,等高保融的回应。

    而高保融的脸上,尽显踌躇,迟疑一阵,发问:“不知此番,朝廷派了多少兵马,南下讨伐周行逢?”

    迎着其目光,曹彬说:“步骑大军四万!”

    并没有虚张声势,但就这平平淡淡的数字,却让荆南文武,满怀忧恐。根据汉廷的刺探,荆南诸州下属,零零总总的兵马加起来,有水陆军队约两万七千卒,这已是其全部的军事力量了,还是承平已久的军队。

    最近一次对外作战,还是在北汉讨伐淮南之时,以将军魏璘率军东下助战,发兵之时,战事发展已至尾声,再兼唐将刘仁赡大破当时同样助战的王逵军。最终,也没能和唐军正式交锋,汉唐议和之后,缩回江陵,打了趟酱油,刘承祐当时赏的五十匹绢,还不够军费。

    再往前一次对外作战,就得回溯到大汉建立之初,当时高从诲还在位,欲趁大汉内外不稳之际,趁火打劫,谋求复、郢二州,被拒之后,干脆发兵去夺。结果,被当时的山南东道节度使安审琦打了个大败亏输,狼狈而归。

    那个时候,安审琦动用的,还是只是地方军队。而今南来的,却是大汉朝的禁军主力,统军者还禁帅慕容延钊。并且只是大汉一支偏师,军力却已超过整个荆南,强弱众寡悬殊如此,实在令人感到挫败。

    “不知慕容都帅,打算何时动兵,走哪条路线?”高保融又问。

    曹彬说:“此涉及军机之秘,费末将所能知晓,大王也不当探听,只需下令放行即可!”

    曹彬这般说,语气已然有些不客气。高保融闻之,也不免有些尴尬,这个时候,其弟高保勖盯着曹彬淡淡地问了句:“若是我荆南,不放行,朝廷欲如何?”

    高保勖态度不软不硬的,曹彬偏头看了他一眼,依旧从容,说:“大军有先锋劲旅,逢山开道,遇水搭桥,荆南若不与路,只有自己开辟了!”

    经这一番问对,大堂中的气氛紧张了些,还是荆南文臣之首的孙光宪开口,面带微笑,对曹彬说:“朝廷欲街道平湖南,南平为臣属,自不当有所滞阻。只是此事重大,我们主臣也需商讨一二,将军疾驰而来,也辛苦了,还请暂居宾馆,稍过一两日,必有答复!”

    “孙公所言甚是,孤还需与众文武商议一番,将军且暂歇!”高保融也赶忙附和说道。

    闻言,曹彬冷冽的目光在堂上环视一圈,最终落在高保融,嘴角慢慢地泛起点笑容:“既然如此,还请大王与诸贤达抓紧时间,毕竟军情紧急,容不得怠慢!”

    “末将先告辞了!”说完,曹彬便主动离去,留给高保融文武商讨的空间。

    曹彬一去,堂间的气氛,愈发肃穆起来了。借道之事,此前朝廷已有专使前来通报过,未有明确答复,但此番,曹彬是作为南征大军使者来的,也到了他们表态的时候了,这一次,并没有多少余地给他们。

    屏退了大部分僚属,只余下高保勖、孙光宪、梁廷嗣、李景威、魏璘几名文武,各个面色肃穆,神情严重。

    “启禀大王,湖南使者求见!”还没等开口,便闻通报。

    大抵,是汉军来使的消息,让在江陵逗留已久的楚使坐不住了,急急忙忙前来求见。对其来意,在场的众人也都清楚,闻之,高保融却稍显不耐烦地吩咐道:“就说孤有事,无暇接见,让楚使自归宾馆,有事明日再说!”

    “是!”

    闭门而拒楚使,关上堂门,高保融环视一圈堂间这几名荆南的掌权者。沉吟几许,终是开口了:“汉军大兵南下在即,我国当其道,危机之至,迫在眉睫,当如何应对,还请诸位替孤拿出个章程来!”

    高保融言罢,在座诸人,皆缄默不语。包括方才在堂上稍露锋芒的高保勖,也没表示看法,这些年,高保融虽然委其弟以事务,高保勖也偶尔谈及北汉的威胁。但威胁真正降临之时,也不敢妄言敌对。



    “大王,周行逢使者所言,实则甚有道理。世间岂有假道而伐的道理,北汉岂会隔荆南而取湖南,其用意所在,既在湖南,也在我南平啊!”终于,还是水军指挥使魏璘向高保融说道。

    “孤也深虑之!如以大军过境,百姓惧怕为由,请朝廷不走江陵,而另走江湖如何,一样放行,并供给一部分粮秣!”高保融看着魏璘,说出他的考虑。

    闻之,魏璘差点直言天真,叹了口气,说:“朝廷岂能甘愿?再者,即便大王同意,他们又岂会将后路、粮道,寄于我军之手。大王纵然服顺,了无戕害之心,汉军也会心生疑忌。

    一如楚使之言,南平与湖南相安无事多年,且互为唇齿。朝廷欲伐湖南,必先取我南平;而我南平既失,湖南也必不能保!只有两方携手,联合起来,共抗朝廷,或有三分保留的可能。

    一旦放开道路,任汉军过境,必生变故,大王与臣等尽将为朝廷所虏!”

    “听魏将军的意思,是建议与周行逢联盟,对抗朝廷大军了?”魏璘言罢,衙内指挥使梁廷嗣开口了,语气有点针对魏璘。

    “在下只是讲明形势罢了!”魏璘也是不客气地回视了梁廷嗣一眼,略顿,又有点改口的意思,说道:“然而,朝廷明诏申讨者,乃是湖湘。周行逢所谋者,不过欲借我荆南之力,对抗朝廷。如今朝廷大军集结于荆汉,直缨其兵锋的,却是我荆南。大王又岂能为湖南周逆,而冒险与朝廷作对?”

    “一番畅谈大论,尽是无用之言!于当前之危局,可有一点效用?”梁廷嗣不屑道。

    闻言,魏璘当即心生怒意,质问道:“在下倒想听听,梁都指挥使有何高见!”

    相较之下,梁廷嗣则要干脆得多,直接向高保融道:“末将受大王信任,委以军务,深感厚恩,唯有竭力相报。大王若选择拒绝朝廷,末将必定率军中健卒,力拒汉师于江汉之间!”

    梁廷嗣此言,大概是高保融近年听到的最提气的话了。高保融不由来了些兴趣,期待地看着他:“梁将军,朝廷四万大军南来,以我荆南军力,可能保土敌之?”

    闻问,梁廷嗣以一种异常肯定的语气,答复高保融:“不敢欺瞒大王,以我军实力,若对阵汉军,必败无疑!”

    用着最坚决的语气,说着最怂的话。高保融闻之,都不由愣了愣,那颗沉抑已久的心,就仿佛被针扎了一下,被刺痛了。

    梁廷嗣则仍旧一副认真的表情,说道:“末将敢向大王保证,若起刀兵,必与汉军对抗到底,消耗至一兵一卒!”

    “将军此心,太过悲壮了!”高保融有些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说:“倘如此,不只得罪大汉,与朝廷为敌,还为湖南周行逢作屏障了!不足取啊!”

    从梁廷嗣的话里可以看出,此人似乎精通“反谏”之术,不停地打击着高保融那薄弱的抵抗意志。

    事实上,荆南的尴尬之处,是有识之士所明见的。北汉之心,昭然若揭,强兵南来,若泰山压卵,势不可挡。若不抵抗,几十年的南平国祚,可就消亡了。若是抵抗,触怒朝廷,一但失败,那就不只亡国,还会破家了。

    周行逢联络的诚意,还是很足的,但是,高氏安逸了这么多年,冒着身死族灭的风险,与朝廷去做一场力量悬殊的对抗,高氏这边,既无实力,也无那种志气。

    但是,自古以来,凡遇危亡之政权、势力,不论大小,不管贤愚,总有一两个忠直之士冒头,扬声于天地,留名于青史。

    此时的王府大堂中,兵马副指挥使李景威就是这样一个人,长相普通,但意气高昂,见这满堂丧气,不由起身,激动地向高保融道:“大王,南平基业虽小,却是两代先王苦心经营所得,岂能就这般拱手相让。北兵虽然强悍,但我南平拥三万甲士,未必没有一战之力,若不战而献土地,大王将有何颜面见先王?”

    李景威的话,似乎让高保融有些羞愧,也有几分恼怒,气呼呼地问道:“若依将军之见,孤当如何?”

    “汉军恃强凌弱,必生骄意,莫若假意借道,允其同行,暗伏精兵于荆门险狭处,俟其通过,突然袭击,擒其将,退其军!”李景威说出了一个可操作的建议。

    此言落,不待其他人反对,高保融自个儿都怕了,连连摇头。

    “若听景威之言,高氏必罹其祸也!”一道严肃的声音,令人精神一振。

    偏头看去,发声却是此前如泥塑一般缄口不言的孙光宪,高保融看着他,赶忙问道:“孙公,你乃老臣,治政多年,见识不凡,多受先王信重,值此危局,更是擎天梁柱,以你之见,当如何应对朝廷之强横?”

    面对高保融的询问,孙光宪沉默了一下,而后从从容容道来:“大王,景威将军忠诚可嘉,但见识短浅,不知强弱胜败。试想,北汉禁军,乃天下强兵,这些年东征西讨,南征北战,可谓战无不胜,慕容延钊又是北军名将,岂能不防?

    今汉师南下,意欲尽取荆湖,夺天下腹心,其大兵压境,如以山压卵,岂敢轻言抵抗。臣早年曾出使东京,亲眼所观,北兵之强盛,汉主之英明,远非荆南所能相抗!

    以在下之见,此番大汉南征,大王当全力供奉之,不得有丝毫迁延推诿。如朝廷宽仁,保有南平,则献兵马、钱粮以谢恩;不然,则尽早以疆土献朝廷,俟荆楚平定,大王亦不失王公爵禄,保全宗祀,一生富贵。

    倘若有半点逆反之心,在下只怕,荆南崩摧不说,高氏宗族亦遭祸患,还望大王慎思而笃行,万不可意气用事!”

    一番投诚献降之欲,被孙光宪说得慷慨激昂的,高保融明显有所意动。但是,脸上始终带有迟疑,踟蹰几许,瞧向其弟高保勖:“省躬,你觉得呢?”

    高保勖的身体看起来,也不怎么好的样子,因时局变故,气色更加难看。此时闻高保融之问,想了想,道:“我无话可说!”

    “你们先退下!让孤想想!”高保融眉头一凝,有些颓然地摆了摆手。

    “是!”

    但是,还没有一个时辰,收到了来自荆门守军的通报,言汉军铁骑数千,已南下江陵。

    还是在大堂上,又将几名重臣召至。得知汉骑将至,高保融有些慌了手脚,几乎怒声质问信使:“孤还没有下令,为何不阻拦汉军!”

    信使为之所慑,小声地应道:“汉军强势,指挥使不敢相阻,是故派小的提前南来,通报大王,请大王早作准备!”

    高保融虽则迂懦,却非毫无见识,气急反笑:“身为守将,不御关防,不谋其职,任由大兵过境。汉军都要奔袭江陵了,让孤做什么准备!”

    “大王,汉军行动迅雷若此,地方守军也无战心,时至今日,不当犹豫,该做决定了!”孙光宪首先站了出来,向高保融进言道。

    紧跟着,梁廷嗣也出言附和。高保融以军政要务,委高保勖、孙光宪、梁廷嗣三者,而三人之中,高保勖不表态,剩下两名文武皆言降,高保融又哪里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但终究是成年人,所思所虑都要多些,说:“孤本有献土臣服之心,然而汉军侵略如火,兵临城下而降之,只怕朝廷藐我高氏!”

    高保融话里话外,意思并不算隐晦,这是在暗示投降后的待遇问题了,这方面若不谈妥,可不能直接就降了。

    闻弦歌而知雅意,愿降就好,孙光宪当即站了出来,道:“大王,老臣愿亲往东京一趟,为大王向汉帝陈情!”

    “好!孙公不愧为忠义之臣,不辞辛苦,孤与高氏的安危,皆交付你手了!”高保融不禁动容。



    “大王放心,在下必竭尽所能,说得汉帝!”孙光宪满脸的慷慨。

    这主臣二人之间的情谊,怎么都透着股“塑料”的味道。而一旁,梁廷嗣张了张嘴,却没出声,看那表情,似乎想和孙光宪一道去。

    “不过!”高保融又不禁迟疑,说道:“眼下汉骑将至,兵临城下,这眼前之忧,如何解决?”

    这是一个沉重的话题,于这主臣而言,却是面临最紧迫的问题。不过孙光宪看起来是老谋深算的人,既然建议降,对于投降也有比较全面的考虑。

    虽然同样惊异于汉军行动之快速,但还不至于惊慌失措,闻高保融问,直接道:“大王当紧闭诸门,固守江陵,汉军骑甲虽然精悍,却也难破坚城。

    同时,遣派人出城,劳师犒军。在下北上东京,大王另遣人往中军,与慕容都帅取得联系,说以臣服献土之意,只道先得到天子敕旨,方大开江陵之门!”

    稍微停顿了下,孙光宪继续道:“大王,慕容都帅有韬略,识大体,顾大体,或当容情。然先发之汉骑,建功心切,我闭城而守,恐生龃龉,触怒汉将,可使汉使曹彬居中联络,以安军心,免生误会!”

    “好!孙公真贤臣啊!”高保融这才心安不少。

    “启禀大王,哨卡报,数千朝廷铁骑,正火速南下,距城恐不足十里!”商谈间,有城门军校得到消息,匆匆来禀。

    高保融再度坐不住了,火烧屁股般起身,伸手急道:“快去宾馆请汉使曹彬!”

    又环视诸臣:“孙公去开封,诸位谁愿替孤往谒慕容延钊?”

    “还是我走一趟吧!”高保勖叹了口气,起身道。

    “末将愿一同前去,以作护卫!”梁廷嗣赶忙道。

    高保融似乎有爱弟之意,不免担忧,对高保勖说:“你身体不好,此行安危难料......”

    “兄长已有献土之意,一片赤诚,朝廷焉能加害。再者,我去也算是代表高氏,以表诚意!”高保勖轻咳了一生,从容说。

    闻之,高保融这才点了点头。

    没有等待太长的时间,曹彬被从宾馆更加卑敬地请入王府大堂。稍微扫了眼满堂的压抑,曹彬平静的眼神中有所恍然,神色愈见从容,拱手向高保融道:“末将于宾馆,尚未休息多久,不知大王唤我来何事,莫非,已然商讨好了?不知如何答复?”

    看曹彬有少许拿捏的意思,高保融当即道:“朝廷欲讨湖南叛逆,我高氏为大汉臣属,自当倾力相助,借道之事,何需商谈!孤这便下令,让沿途水陆关卡驻军,放大军通过,不得相阻。”

    注意着曹彬神情,只是平静,未见多少激动,不免有些失望,高保融继续说:“孤已决议顺汉,遣中丞孙光宪前往东京,面见天子,商谈献土之事......

    只是,如今大汉铁骑,将至江陵,军威雄壮,江陵士民,常年未见刀兵,为免黎庶惶恐,还请先锋甲士能够暂驻城外。

    然,城中未有相熟者,为免产生误会,孤准备了一些犒军之资,希望将军能够出城,代为安抚。若事能成,孤必有重谢!”

    听高保融这么一番言讲,曹彬也就基本明析其情了,也知道这主臣何以如此紧迫局促了。眉色未加多少变化,只是嘴角轻扬,略作思忖,回应道:“大王既有归顺之心,末将岂敢拂之。只是,如欲出城抚军,还需一件礼物了!”

    “将军请讲!”闻言,高保融神情微松,忙道:“不管是金银财货,奇珍异宝,只要江陵城中有,孤绝不吝惜!”

    “末将并不需要什么珍奇!于大王而言,得之更是易如反掌!”曹彬微微摇头。

    “将军请讲!”高保融说。

    “听闻,周逆的使者,正在江陵城中。大王既然乃朝廷忠良,还是不当与逆贼有所牵连,传扬开来,对大王也不是好事......”曹彬语气幽幽道。

    曹彬话说得不怎么明白,但高保融似乎开了窍一般,不加犹豫,即抬手厉声吩咐道:“来人,立刻去取楚使首级来!”

    数百轻骑倍道而来,卷起一道尘烟,至江陵城北百丈方至。铁骑军副都指挥使史彦超亲自带头在前,勒着马缰,微眯着眼,望着城垣上下的情况。

    史彦超原在侍卫司龙捷军任职,南征淮南后,因功升迁到殿前司,这些年,禁军的高级将领们,都是这般迁职调动的。此番南征,也是费了极大的功夫与一干将领较量,方才争夺这从征机会。

    虽然率先叩关的只有数百骑,但夕阳下的江陵城,显得有些无助。城门洞开,一队车马缓缓而出,车载马驮,尽是米面酒肉等犒赏物资。

    曹彬当先,驰奔而来,手里拎着个盒子。因为郭威的缘故,史彦超是认识曹彬的,见到他,也就稍稍放松了戒备。

    “末将曹彬,拜见将军!”

    “国华!你这是?”史彦超打量了他两眼,又指着城下那支犒军队伍,问:“江陵又是什么意思?”

    “将军兵锋所至,声威震天,江陵文武惊惧,特意准备了一批酒肉来犒军。畏惧将军虎威,特礼请我代为联络,希望铁骑能暂驻城外!”曹彬言语轻松地对史彦超解释道。

    “哦?”史彦超轻蔑地应了声,注意到曹彬手中的盒子,问道:“高保融给了你什么重礼啊?”

    “周行逢使者的人头罢了!”曹彬说。

    史彦超微讶,旋即一笑:“好你个曹国华,这取江陵,必有你一功啊!”

    曹彬一副并不在意的样子,转口问道:“将军何以仅数百骑而来?”

    “我心急,只先遣罢了,大队还在后面,稍后即至!”史彦超应道。

    目光再度投到江陵城,注意着那洞开的城门,史彦超下意识地压低声音,说:“江陵城防如何,能否直接突进去?”

    史彦超双目之中,爆发出饿狼一般的冷光。他在大汉军中,名声不小,武艺高强,悍不畏死,此时虽只数百骑,见得机会,却有往江陵城冲一冲的打算。

    见状,曹彬赶忙摇摇头,说:“江陵城中尚有上万守军,又有水军策应,其早有防备,纵使冲杀进去,也敌十倍之敌。再者,将军长途倍道而来,将士疲惫,也不适合作战!”

    “可惜了!”闻言,史彦超眉头一凝,不由叹息道。

    “借道之事如何?高保融总不至于拒绝朝廷吧!”虽然有些可惜夺城之功,但史彦超还是更关心正事。

    曹彬说:“荆南文武,不乏识务明理之人,高保融已有献土臣服之意!”

    “既如此,为何不开门迎大军入内!”史彦超语气中透着不满。

    “高保融欲遣使去东京、襄阳,商讨此事!”曹彬以一种猜测的语气道:“末将稍作揣度,高保融是想以江陵,向朝廷讨些优渥待遇。朝廷未有敕旨到来,他不会轻易献城!”

    “军情紧迫,大军南下平湖湘唯恐不及,这高氏还有这等私心,拖延我大军!”史彦超怒骂道。

    曹彬则摇了摇头,有神的眼睛中露出点冷芒:“依末将看,将军且驻扎城外,接受其犒资,继续威慑江陵。将此间情况,禀报中军!数千铁骑,难以攻破坚城,待都帅大军至,可就由不得高保融了!”



    南方的战事,对开封城似乎没有造成任何影响,于东京士民而言,朝廷平荆、湖,断没有失败的道理,相较之下,还是夏季到来对他们生活的影响才更值得关注。

    作为大汉的皇帝,关注荆、湖战事之余,还有更多的军政要务需要他决策处置。而此时摆在刘承祐面前的,又是一个重而大的问题,关于大汉诸道州的屯田事务。

    开国之初,百废待兴,中原大地惨罹契丹祸害,破坏严重,生民流离,土地荒废。但欲拨乱反正,恢复秩序,发展生产,效率最高者,当属屯田了,集中生产资源,集中发展,大利于国。

    大汉最初的屯田事务,还是栾城之战后,在恒、深、冀、赵施兴屯田务,当时便招徕诸方难民十余万。其后,在郑州、魏博、中原诸州都陆续展开,多年下来,全国屯民加起来,有上百万众。

    在初次,屯务的发展,对于国家的恢复,财税之收入,是有巨大好处的。直到如今,仍旧是一笔可观的进账。然而,不得不说,屯田之策,本质上还是对屯民们的剥削与压榨,即便如今,屯务产出,官府仅仅收取其中四成了。

    初时,难民流离,饱受苦楚,亟待安宁,朝廷与其耕作、生存,再给其保护,自然乐于奉献。但随着国家的发展,局势的安定,原本的恩惠也就变成剥削了。

    尤其是,同那些有自己土地,享受官府政策的自耕民相比,心里的落差就更大了。从来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大汉的自耕民们,纵使税赋也不轻,但也不是屯民们所能比的,更重要的,他们所种土地,属于自己。

    近两年以来,各地皆有上报,屯民弃耕逃逸之事屡有发生,并且爆发出的民乱,前后就有十二次了。发展到如今,关于屯务之利弊,已经摆到大汉君相的案上,是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

    看着恭候在殿中的李涛、薛居正两名宰臣,刘承祐先是赐座,不是正式场合,没必要摆派头。

    “二卿且说说,各地屯务的情况吧!”刘承祐问。

    还是李涛,率先发言,对刘承祐道:“启禀陛下,根据各州府上报,目前全国各地屯民加起来,约以97万人,比起乾祐六年初,减少了四万余人。”

    “两年的时间,就逃了四万多人?”刘承祐眉头微凝:“各地屯务职官,都在做什么!”

    闻言,李涛道:“这还是在屯务官员加强管控的情况下!逃耕者,多为异乡农民,逃奔处,也多为其乡。各地官府,也多收容这些还乡者,编户齐民,发放土地,以增其户口,录为政绩!”

    听李涛这么说,刘承祐也叹了口气,倒没生大气,只是幽幽说道:“如此,却也难怪!”

    “陛下!”薛居正也开口了:“根据三司度支的职吏的计算,从乾祐五年开始,一直到今岁,可以明确的是,屯田岁入,正在逐年减少,并且一年比一年严重。各地屯民,多怀怨望,无心劳作,以致新垦之田亩都有荒废之象。”

    “看来,屯田之事,是不得不解决了!”刘承祐说道,脸色倒还算平静:“然而,这可是涉及到上百万的屯民啊!”

    “陛下!臣等以为,朝廷施政,自当兴利除弊!陛下继位之初,便罢前代之‘营田务’,以其累民。而今,全国屯田,弊端已现,生民苦之,以陛下圣明之德,爱民之心,该当除弊以布泽于民!臣等以为,‘屯务’应当革新!”李涛开口,进言之中夹杂着恭维。

    看着二人,刘承祐说:“屯田若撤,朝廷当少一大笔进项啊!”

    “如不除弊,恐生动乱!这两年,屯民之乱,值得朝廷警惕!”李涛说。

    微微颔首,想了想,刘承祐问:“如何着手措施,二卿可有考虑?”

    闻问,薛居正拱手道来:“臣经过反复商讨,仔细权衡,决定以三年为期,逐步废置各地屯田。中原以郑州屯田最盛,就在近畿,可以为试验。

    屯民所耕之地,一应田亩、耕牛、农具,都可作价售卖本户。若家资不够,则继续按朝廷所颁屯田条制施行,屯田所产,朝廷征收,再降一成......”

    薛居正说了个大体框架,刘承祐则认真考虑几许,脸上露出了点笑容。根据三司所拟措施,有三点好处,一则朝廷还能继续享受三年屯田福利;二则仅是售卖那些生产资料,对于朝廷财政就是一笔巨大的收入;三则,朝廷改制,予百万屯民于希望,可暂消祸乱。

    当然,这只是大方向,具体的落实,与对屯民百姓更深层次的影响,还有待商榷,毕竟是涉及到百万丁口的大工程。但是,总体而言,是件好事。

    “关于屯田废改,政事堂当出台一套政策,考虑全面些,尽快发传天下,以安百万屯民之心!”刘承祐一副满意的样子,开口吩咐着:“另,如薛卿之言,郑州近在眼前,可以之为试点,实行赎买政策。若试行无大碍,即可推广全国!”

    “是!”李、薛二臣当即应道。

    “屯田改制,事关重大,牵扯极广,需以干臣,朝廷上下,以何人负责此务,妥当?”刘承祐问。

    “景范曾任郑州,总其屯田事,但如今其身肩开封府之职,不便轻离!”李涛说了句。

    薛居正则拱手道:“臣举荐户部侍郎边光范,边公任职多方,才干卓著,处事向来妥当,声誉良好,足可担当大任。若以其主屯田务,则百姓可解忧得惠,朝廷可安!”

    看了看薛居正,刘承祐笑道:“边卿的声名,朕也听过,再者能得薛卿相荐,必然可当此任。”

    “就这样吧!”刘承祐看着李涛:“即以边光范为屯田制置使,参与改制政策筹谋,待条令出,先往郑州展开改制之务!”

    “是!”李涛应道。

    想了想,刘承祐又提起一事:“民屯既改,军屯若何?”

    对此,李涛与薛居正都严肃了些,毕竟涉及到军队的事务。李涛道:“陛下,大汉军屯规模并不大,并且,军屯更涉及军务与边境的安宁,不宜轻动!”

    “卿误会朕的意思了!”刘承祐摇摇头,解释道:“朕考虑的是,朝廷应适当提高军屯的军民的待遇。”

    刘承祐一直移民实边的想法,然而当下之大汉,人口不足,内部土地都尚且消化完毕,又怎么可能吸引得了人移塞了。至于强行迁移,则更没有必要了,唯一进行的,只有假戍边以行军屯了。

    但是,目前不行,不代表十年、二十年后不行。而刘承祐的目光,素来是放得比较远的。

    看二宰一下子并不能跟上自己的想法,刘承祐也不以为意,挥手道:“军屯之事,就暂不变动,还是先解决民屯吧!”

    毕竟,涉及到军队,还需加上枢密院、兵部,进行一次联席会议,综合意见,再作定论。

    “是!”

    “二卿暂且退下吧!”刘承祐吩咐着。

    接见完两名宰臣,没有歇一盏茶的功夫,刘承祐即收到,南平使者孙光宪求见的通禀。

    “传他上殿觐见吧!”想到此人,刘承祐神态都明显轻松几分,目光向南,似乎都看到了江陵城的情形。



    “臣孙光宪,叩见陛下!”

    进入大殿,孙光宪是三跪九叩,直至御前,动作一板一眼,标准而到位,再搭配着那近乎虔诚的神情,实在令人心生愉悦。

    看着毕恭毕敬的孙光宪,刘承祐展露笑容,伸手道:“孙公免礼!赐座!”

    “谢陛下!”对于汉天子这和善的态度,孙光宪微喜。他可了解过,在如今的大汉朝,能与皇帝坐而问对的臣僚,只有极少数人。

    孙光宪此番北上,可以说是倍道急驰,自江陵至开封,千数百里的路程,仅花了六日时间,一路轮换车马,他这老胳膊老退,几乎被颠散。即便到东京歇了一夜,此时的颡额之间,也尽显疲态。

    打量着孙光宪,刘承祐笑眯眯的:“孙公,我们有好些年岁没见面了吧!如今看来,风采依旧啊!”

    “难得陛下还记得老臣,臣感激涕零!”孙光宪应道,似乎真的很感动的样子。

    刘承祐漫不经心地将御案上的几份奏章理了理,瞥着孙光宪,幽幽道:“如今荆湖局势紧张,大战或起,孙公乃荆南顶梁柱臣,何以越千里北来东京?”

    刘承祐这显然是明知故问了,不过,孙光宪也配合着,拱手道:“回陛下!臣此行,乃奉南平王之命,前来商定献土归朝之事。”

    “哦?”闻之,刘承祐似乎来了点兴趣,但那平平反应让孙光宪心头起了点咯噔。

    见状,孙光宪态度又积极了几分,说:“陛下,唐季以来,天下崩坏,高氏三代,坐镇荆南,抚民之治安,乃为朝廷镇守,以免为宵小所趁。今大汉雄立于中原,陛下更是不世明主,混一天下,乃顺天应命、四海所望之事。南平王感念之,不敢逆大势而为,今愿献朝廷以荆南之土,还请陛下纳之!”

    听其言,刘承祐笑了笑,看着孙光宪,玩味地道:“南平王乃朝廷所封,又是朕制命之荆南节度使,荆南之地,本为王土,大汉臣属。既如此,又何谈进献?”

    “这......”

    刘承祐所说,自然是有一定道理的,比起孟蜀、南唐、南汉这种称帝建国者,荆南高氏一直以来,倒一直谨守着臣属的地位,虽则偶有不安分的举动,也只是小儿不肖,教训一顿,也就跪下乖乖地叫爸爸。当然,地处尴尬,几乎无险可守,直面中原兵锋,也不得不乖巧些。

    “陛下说得是!”孙光宪的气势又弱了两分,顺着刘承祐的话,道:“荆南向为朝廷臣属,南平王之意,是欲自请削藩,还军政与朝廷!”

    对于孙光宪的服顺,刘承祐实则是比较满意的,目光一扫,注意着他随身携带的一个盒子,问:“盒中何物?”

    闻问,孙光宪松了口气,赶忙起身,打开盒子自其中拿出几份图册,恭恭敬敬地呈举上头顶,道:“回陛下。此乃荆南三州、十七县、十三万一千两百户之籍册、舆图,还请陛下过目!”

    显然,这才是刘承祐更加关心的事情,动作幅度都大了些。赵普侍驾侧,帮忙摊开,掌着图册。

    看了看地图,又翻了翻籍册,刘承祐却是不禁心生感慨,荆南地虽狭,仅三州之地,但人口密度,于当下而言,着实不低。就当今的大汉天下而言,也就中原、河北少数州县有这样丰厚的人口。

    放下图册,刘承祐稍微考虑几许,收起了此前的那种漫不经心,人都严肃了几分,对孙光宪道:“孙公,则相信南平王的诚意,不过若没有朝廷大兵南下,只怕他也不会起此心吧!”

    听刘承祐这么说,孙光宪的心情顿时一紧,心中哀叹,皇帝陛下一定这样吓唬老臣吗。拱手拜道:“陛下明鉴,高氏毕竟镇守荆南多年,素无野望,只祈得一份平安足矣。今天下局势若此,唯独顺服朝廷,忠诚陛下,才是久安的道理。是故,方有臣此行!”

    刘承祐又说:“既有投效之心,为何还在朝廷兵马南下之时,婴城据守?你们可知,湖南周逆,正在整军作战,其大军北上,正在急攻我澧阳城,可以说危在旦夕!军情紧急,就因为荆南之事,耽误大军行动,进而影响到平湘战局!”

    不待孙光宪答话,刘承祐又道,语气越发严厉:“你们以为朕不知道高保融的心思?献土之意固然是真,但孙公此来,只怕是替高保融提条件的吧!以江陵为条件,向朕要善后待遇,朕若不允,就固守江陵,以此相胁?”

    “陛下,臣等万万没有此心啊!”孙光宪当即拜倒,冷汗迭出,却是明显被道破心机的样子。

    见状,刘承祐厉容又转缓,轻笑道:“不过,人皆有私念,南平王的顾虑,朕也能理解。天下崩坏至此,乃有周行逢那等恶逆之人,犯上作乱,人心沦丧至此,南平王能有主动进献之心,也是难能可贵了!”

    “陛下英明!陛下英明!”听刘承祐这么说,孙光宪赶忙大唱赞歌,人都松了口气。

    “朕还有件事,要告诉你!”刘承祐又道。

    闻之,孙光宪已不作他想:“臣洗耳恭听!”

    刘承祐却是朝赵普示意了下。会意,赵普带着点浅笑,看着孙光宪,解释道:“孙公或许还未知,就在你抵达东京前一日,枢密院收到南面行营急报,慕容延钊都部署,亲率大军,倍道南至江陵城,南平王已然开门献降了!”

    “这,这......”孙光宪满脸的愕然。他是完全措不及防了,哪里能想到,江陵城竟然降得这么快,他此来本就是卑微献土,这么一来,哪里还有同朝廷讨价还价的机会。

    早知如此,还何必起那等小心思,反使朝廷不愉,干干脆脆地投降,天子又岂会薄待?一抹颓然与苦涩,渐渐浮现在脸上。

    观其神情变化,刘承祐认真地说道:“孙公,南平王献土归服,朕很欣慰。你可还江陵,答复他,爵位可保,禄俸加倍,高氏之中有其才者,朝廷一概录用。另,朕在汴河边上,修了几座大宅,专候高氏入住!至于高氏在荆南的土地、产业、财货,朝廷分文不取,可任其变卖!”

    说着,刘承祐表情都冷厉了几分:“但是,高氏北迁乃是朕与朝廷的底线,你可明白?”

    听汉帝之言,孙光宪心中微叹,这与高保融期待中待遇,还是有很大差距的。按照高保融的想法,献土之后,高氏一族当永居荆南,虽则是妄想。但显然,朝廷又岂会允许,势必要将高氏连根移植,以加强日后对荆南的统治。

    想到这一层,孙光宪也就没有再为高氏继续争取的想法了,这都算不上谈判,只是一次纯粹的输降,尤其是,高保融自己在江陵先把“底牌”弃了。

    迎着刘承祐的眼神,孙光宪拜道:“臣明白,回江陵之后,必定将陛下与朝廷的恩典,尽述南平王!”

    “如此甚好!”刘承祐颔首,语气又一转:“不过,孙公还江陵,朕另有要务相托!”

    孙光宪闻之微愣,但很快意识到了什么,心脏不自觉地加速跳动几分,赶忙道:“请陛下吩咐,臣必竭尽全力!”

    “此番,南平王能够主动献土朝廷,孙公在其中的作用与功劳,朕心里很清楚!”刘承祐语气悠悠,态度温和:“朝廷欲伐湖南周逆,江陵当后方粮道。然江陵初献,诸务冗杂,犹需孙公这样熟悉民情政务的贤才,料理事务。朕意于荆南设江陵府,就由孙公权江陵府事,典政安民,筹集辎需,以供大军!”

    “谢陛下!”孙光宪顿时眉开眼笑,倒头便拜:“臣必不负陛下所托!”

    或许对于孙光宪而言,汉帝的这番任用与安排,才是更值得喜悦的。他如今才五十多岁,还有意于仕途,若能在荆南初降的这段时间好好表现,也能让他更快地融入汉廷体制。

    当然,在刘承祐这里,用孙光宪也只是临时举措,为息事宁人,只要荆湖事定,必当迁调另任。



    孙光宪郑重恩谢告退,望着其背影,身正腰直,在刘承祐眼里,总感觉脊梁有些弯。不过,刘承祐并不会因此而鄙视他,正是因为有这样的识时务者,他一统天下的进程才会更加顺利。

    坚贞不屈,固然是良好的品质,但最好是对大汉与他这个天子的,否则就是顽固分子,成为他完成统一天下的阻碍。

    注意的刘承祐的目光,大概以为他有所顾虑,赵普主动说道:“孙光宪侍奉高从诲父子多年,乃荆南最重要的文臣,练达诸务,今这般恭顺朝廷,荆南三州可安,平稳归治,陛下无需过虑!”

    “荆南,自不足虑,不管如何,大军入驻,又有慕容延钊、郭威他们在,余者翻不出什么波澜!”刘承祐一脸自信地应道。

    略作思忖,挪了挪屁股,偏头看向赵普,刘承祐问:“你觉得,高氏值得朕忌惮吗?”

    对此问,赵普很肯定地摇摇头,微微笑道:“高氏立足荆南数十年,然既无可赞之誉名,也未施恩于百姓,荆南士民断然不会念之。倒是高氏一族,丁口富足,良莠不齐,北迁之后,失了根基,少了特权,只怕免不了怨言!”

    “至于南平王高保融这一脉,陛下大可效千金市骨之故事,优渥待之,此庸懦之徒,实无害无朝廷。荆湖之后,南方尚有后蜀、南唐、吴越、伪刘包括闽南清源军诸势力,有高氏榜样在前,异日陛下用兵之时,也可稍消其抵抗之心!”

    “不错!”刘承祐嘴角微微上翘:“不过,南方诸国势力,其主君多有不堪,他们固然可优待,相较之下,还是其下属文武,更值得收买!”

    “陛下英明!”赵普道:“这孙光宪,就是陛下摆在南方诸臣眼前的一具马骨啊!”

    “高氏既降,此番南征就只剩下周行逢了,不过,荆南拿下得顺利,湖南可是块硬骨头啊!”刘承祐起身,走到殿中挂着地一张南征军事态势地图上,语气严肃了几分。

    跟在侧后方,赵普说:“朝廷如今齿尖牙利,骨头在硬,也敌不过大军啃食。周行逢不识天数,悍然逆抗,不过垂死挣扎罢了!且其所有行动,都在陛下与诸公预料之内,其败亡可期!”

    “原本,慕容都帅欲以一月为期,先取荆南。然如今,不过半月,便已尽括其土,夺其军,进展如此顺利,如此,也节约了大军攻伐湖南的时间!”

    “不过,周行逢如今是孤注一掷,此丧心病狂之徒,却不可小觑!若以高氏视周某,轻慢疏忽,恐为其所趁!”刘承祐不免疑虑。

    一直以来,刘承祐都是这个调性,谨慎得过分,狮子搏兔,亦施全力,不怕小心过头,只恐意料之外。

    “这样,你以朕的口吻,拟一封诏书,发传南面行营,晓谕诸军将士,对湖南战事,不得骄愎浮躁,轻敌冒进!”刘承祐抬指,吩咐着。

    “再给慕容延钊一诏,告诉他,荆湖大局朕全权委他,不求一鼓而下,只需从容取之!”

    “是!”

    远隔上千里,战术之上,刘承祐并没有遥控指挥的意思,只有在这些同样重要的“细枝末节”上,施以影响。同时也让前方将帅警醒,他这个皇帝虽在后方,可时时盯着战事进展。

    “澧阳可有最新战况传来?”刘承祐问。

    赵普摇了摇头,说:“尚无。不过据枢密院转呈军报,慕容都帅已遣偏师渡江进据公安,随时可支援澧阳。既然陛下与郭枢相都属意潘军使,他当不负陛下信任!”

    “澧阳兵马毕竟不多!”刘承祐微微凝眉:“但愿潘美,能够守住吧!”

    阳于朝廷而言无足轻重,只是对朗州威胁巨大,刘承祐并不在意区区一座澧阳城,他担忧的是潘美的安危。失了澧阳不算大事,要是折了潘美这个他格外看重的爱将,可就不美了。但是,潘美若没有一些拿得出手,为众人所信服的功劳,刘承祐又不好大用他。是故,刘承祐的心态还是有些矛盾的。

    “罢了!朕也不必作这无用之虑了!”抬手捏了捏山根,刘承祐舒了口气,对赵普道:“吏部所选第一批迁调荆南的官员,你替朕去看看,考察一番其才能若何!”

    闻言,赵普脸上头一次露出了一样的神采,这可是让崇政殿直接插手政事堂的事务,其中,是否意味着什么?

    赵普的脑子,向来转得快,下意识地提醒道:“官吏选调之事,乃吏部之务,如此,只恐引起李相公不满!”

    李涛作为首宰,虽则总理诸务,但就如范质主掌刑名一般,他的“根基”在吏部。

    听其言,这回轮到刘承祐去消除赵普的顾虑了,只见他淡淡然地笑道:“无妨,荆南初下,这批官吏,涉及到今后三州之治政,近百万百姓的安康,你只是代替朕去过问一番,以表重视!”

    “是!”既然皇帝都这么说了,赵普自然应下了。

    脑中思维则在继续发散,这个差事,不算什么难事,但代表的是皇帝,也代表着崇政殿这股政治力量,又意味着什么......

    “那张洎跟着你也有些日子,你觉得此人如何?”刘承祐又突兀地问赵普。

    似乎知道皇帝有些喜欢那探花郎,不管心里怎么想,赵普嘴里倒是说着好话:“颇具文才,远过于臣,聪颖机智,好生培养一番,可大用!”

    “就没什么不足之处?”刘承祐仿佛对张洎的长处并不感兴趣。

    稍微考虑了下,赵普说:“年岁毕竟不大,难免有些年轻气盛。”

    “好了,你忙你的去吧!”

    “是!”

    在刘承祐面前,赵普同样表现很小心,不过他的小心,在于迎合皇帝的同时,展露自己的才干,以期往上爬,实现政治抱负。对此,接触得越久,刘承祐感触越深,但是,赵普此人,就现阶段而言,刘承祐用得当真是顺手。

    ......

    江陵城,城头已然变幻大王旗,城垣、官署、军营、仓廪,都插上了崭新的大汉旗帜,而此城也成为了慕容延钊新的中军所在。城中各处要害场所,都被进城的一厢小底军牢牢地占据住,属于行营的职吏、记室开始清查江陵府库,这些都是可直接充为军用的。

    原本的江陵驻军,都被移扎城外,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并且直接从汉军诸军中抽调了上百军官充入,以加强控制。

    不过,对于江陵城的百姓而言,却是大大松了口气。北汉数万大军南来,其势滔天,官民震恐,所幸没有酿成战祸,高保融果断从心而降,大汉顺利接收城池。

    再兼汉军军纪严明,没有遭受兵祸,并且不过数日的时间,已然解除城池的封禁,任由百姓进出。就冲此举措,人心悉安。

    原本的南平王府,并未遭受任何侵扰,仍由高保融一家安居其中,保留其卫士,只是在外围加驻兵马,以作保护,等待朝廷的处置办法。

    而慕容延钊则将江陵州衙占据了,作为行营所在。如今,慕容延钊再度召集行营诸将议军,荆南局势渐安,湖南战情愈急,也该开启下一步的进军事宜了。



    江陵衙内,济济一堂,列坐在内的,除了仍备守江陵的汉军将校外,梁廷嗣、魏璘这两名荆南军的高级将领。相较于汉军将领们的从容淡定,梁、魏二人要激动些,既是紧张,也是喜悦,毕竟这是大汉南征行营的高级军议,得以破格参与,也证明他们算是被朝廷所接纳了,至少在都帅慕容延钊这里是这样的。

    对于他们这种降将而言,战后的前程、地位如何,军职如何安排,都得看在接下来在战事中的表现。他们二人自觉还算幸运,因为江陵内外,有太多的人连表现的机会都没有。

    在江陵易帜的这数日间,有太多荆南文武想要同慕容延钊搭上线,但毫无例外,连见上一面的资格都没有。而目前,在东京诏令下来之前,负责维稳的人乃是高保勖,就冲着其前番主动入汉军中军献诚,兵临城下时,也是他主动劝高保融:哥,别坚持了,先降为敬。

    随着侍卫的唱号,慕容延钊快步入堂,带来一阵肃杀之气。坐上帅案,接受一干将领的拜见,慕容延钊未加废话,直接道来:“本帅奉诏南征,是为讨湖南周逆。今大军屯于江陵,已有数日,荆南既安,必当用兵于湖南,以期扑灭周行逢,还湖湘以安宁!”

    “愿听都帅调遣!”一干将领,齐齐抱拳,以梁廷嗣、魏璘二者的声音最为凸显,引得慕容延钊向二者多瞧了一眼。

    “曹司马,你与诸位将军,说说逆军的情况!”看向曹彬,慕容延钊吩咐着。

    “是!”曹彬当即走到堂间的军事地图旁。

    或许是郭威的关系,或许是使江陵的功劳,进驻江陵之后,慕容延钊即将曹彬调至行营中军,任行军司马。军职虽然没有遽升,但职事所在,却是重要无比,跟随慕容延钊,接触的都是整个荆湖战局的军情,对他的成长很有帮助。可以说,比起许多起于毫末,辛苦打拼的青年将校,曹彬着实幸运许多。

    “据报,周逆南下攻取桂州后,尽夺张文表军卒、钱粮,又括郴、道诸州兵马,悉数北调,布置于武陵、洞庭。

    在我军南下江陵之前,再度率先发难,以其麾下大将杨师璠率众两万,北攻澧阳,意图消除我澧州军对朗州的威胁。

    周逆则自率三万水陆兵马,布防于洞庭,意欲扼防我军自长江入湖攻取岳州。”

    “察其所谋,都帅已先遣韩都监率两万卒沿江东下,进逼三江口,虎视岳州,与周逆相持。又以李筠将军渡江进驻公安,用以援应澧阳!”

    从曹彬口中,如今朝廷与湖南两方军事对抗态势已经是很清晰了,不过于在座的将领们而言,并不是最重要的,他们大多是带兵作战的将校,少有思考战局,只需要知道自己接下来做什么,有无立功机会。

    待曹彬讲完,慕容延钊沉吟几许,也出声了,他这一开口,将领们的表情都跟着严肃了些:“诸位也听到,目前对敌战场有二,一为三江口,二为澧阳!”

    “三江口乃周行逢精锐所在,兵甲三万,实力亦算雄厚,韩都监以两万军敌之,一时也难以突破,需要增援,尤其是水师增援!”

    言罢,慕容延钊的目光即看向魏璘:“魏将军,江陵水军可曽整备好?”

    闻问,魏璘赶忙起身应道:“启禀都帅,江陵水师七千余众,大小战船两百艘,皆已归制,军心安定,随时可供都帅调用!”

    “好!魏将军十分干练啊!”慕容延钊表扬了一句,即吩咐道:“你率五千水师,前往洞庭湖支援韩都监,对付湖南水师!”

    “是!”听令,魏璘精神倍感振奋,高声应道。

    见状,梁廷嗣也坐不住了,起身殷切地望着慕容延钊:“都帅,江陵马步军也愿为朝廷效命,讨伐周逆!”

    “梁将军莫急!”慕容延钊轻轻抬手,脸上都泛起了少许笑意,道:“南征大军,将士多为北人,虽则勇悍,对于南方气候水土尚需适应,更兼不熟悉荆湖地势形胜。是故,如欲破湖南,还需仰仗江陵兵士!”

    “请都帅下令!”梁廷嗣会意,抱拳道。

    “梁将军可率整编好的一万军卒,同水师一道,前往三江口,支持韩都监!”慕容延钊吩咐着。

    “是!”梁廷嗣顿时眉开眼笑的。

    “两位将军,可先行下去,整顿兵马,两个时辰后,登船东下!”慕容延钊道。

    “遵令!”

    又招来一名传令官,下令道:“通知高保勖,让他将筹集的船只,交付大军!”

    “都帅,江陵军队终究新降,能用吗?”待二将退下后,史彦超忍不住对慕容延钊道:“再者,纵使调用之,还以梁、高二人统兵,可信否?”

    “史将军不必担心!取荆南兵马而用之,乃是南征以前,陛下与枢密院就定好的策略!”慕容延钊摇摇头,神色沉着而自信,道:“江陵既下,局势已固,本帅中军在此,粮秣在手,兼其军中安插上百军官,足以控制。再有荆南兵卒,其家人都在后方,又岂敢言叛?”

    “至于梁、魏二将!”慕容延钊说着,嘴角带上了点从容的笑意:“他们新降,正是需要朝廷信任,需要表现以求功劳。他们非但不会怠慢,反会竭力报效,用命拼杀!”

    同样一个道理,让荆南将领对抗大汉,或许没什么底气,但去打湖南,绝对能够奋勇当先。而对于这些降将心态的把握,慕容延钊看得很明白。

    “都帅都这么说了,末将自无疑虑!”史彦超一副按捺不住的样子道:“不过,这功劳分给荆南军了,让我等这些大汉将军做什么呢?”

    “不错!”小底军都指挥使孙立也忍不住开口了,一副混不吝的表现,高声道:“我们这一路来,就忙着行军赶路,一场仗没打,一点功劳没捞上,荆南就降了。都帅你可不能偏心,我们也得有所安排!”

    随着老一辈的将帅陆续被清退出禁军,孙立这个从龙之将在军中的资历却是越来越深了,相对的,骄气也越来越盛,自矜功劳,常有跋扈之举。当年,同王彦升一场冲突,就已有这个苗头了,只是王彦升更加混,强闯宰相魏仁溥府邸,结果被贬到西北戍边去了。而孙立,则一直保留着小底军都指挥使的位置。

    此时,感受到其语气中的猖狂,慕容延钊眉头也皱了皱,脸色一板,厉色道:“荆湖战事,得陛下信任,委本帅以全权。统筹大军作战,不是宴席宾客,自有战略战术,全局考虑,军令如山,这点道理,孙都将难道不知道吗?”

    被慕容延钊这么训斥,孙立的气焰顿时收敛了一些,对视的眼神慢慢挪开了,比什么他可都比不过慕容延钊。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训,心中难免感到羞怒,仍旧黑着张脸,说:“还请教都帅如何考虑全局的!江陵仍有步骑大军近两万,总不至一直裹足不前吧!”

    南征的四万兵马,护圣、奉国两厢兼一万地方州兵,被韩通带到三江口与周行逢对峙。一部留守于荆门,一部在李筠的率领下渡江接手公安防务,以免澧阳之楚军侵袭。留在江陵的,仍以铁骑军、小底军为主,约以一万六千卒,仍是一股庞大的兵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