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历史军事 > 汉世祖 > 全文阅读
汉世祖txt下载

    等跨过易水,进入瓦桥关内,下得銮驾,站在军衙前,看了看布置,作为军主民辅的城关,衙门的气质都明显不一样,牌匾上的文字,都透着股铁血与肃杀。

    稳稳地站在方整的青石地面上,瞥了眼身正腰直的罗彦瓌,刘承祐说:“劳你这北面大将给朕侍驾扶辕,辛苦了!”

    “陛下远在龙廷,千里之遥,未能侍候,今能伺驾,聊效犬马之劳,乃是末将的荣幸!”罗彦瓌这般说道。

    “你有此心,甚慰!”刘承祐道。

    “衙中已收拾妥当,请陛下移驾!”罗彦瓌拱手说。

    后边,皇后、贵妃及诸子,也在宫侍相随下跟了上来,一家人整整齐齐站在一块儿。没走两步,刘承祐忽然扭身唤道:“安守忠!”

    “在,陛下有何吩咐?”白净英伟,一身玄甲的安守忠站了出来。

    现年二十五岁的安守忠,因为淮南大战的功劳以及多年宿卫宫廷的履历,如今已成为龙栖军右厢都指挥使,此番,特意被刘承祐点名,随驾北上。当然,刘承祐这般做,也是考虑到安审琦,给这父子一个相聚的机会,毕竟,安审琦一大把年纪了,就这么个独子。

    指着身后停靠着的銮驾,刘承祐吩咐着:“你带一队人,赶着此车,沿着官道北上,迎接燕王。接到他,让他乘御驾南来,告诉他,朕在关内等他!”

    “是!”安守忠不加迟疑,应命。

    而在旁,闻听此谕的北面将帅们,多有些意外,觉得天子对那赵匡赞,有些过分优渥了,竟以御辇相迎,供其乘坐。

    至于安审琦,眉头不禁皱起,他有些琢磨不透皇帝此举的意向,是示恩宠以麻痹赵匡赞方便行事,还是决定继续恩抚,不作处置?

    审思的目光,小心地从天子面庞上掠过,只见得一脸平静,面态间甚至还看得出少许笑意。而刘承祐,则迈着从容的步伐,在众星捧月之间,进入衙中。

    后衙之中,刘承祐端坐于案,一口一口,抿着茶汤,符后在旁,亲自烹煮着茶水。

    见他那副神情,符后动作优雅,给他斟茶,不由轻声发问:“二郎,你有心事?”

    “被你看出来了。”刘承祐抬眼看向美后。

    大符玉唇,勾起一道美妙的弧度,说:“你的表现,太过明显了。夫妻这么多年,你可少有这般样态,又遇到什么难题与无法抉择的事了?”

    熟知深浅,心心相印的夫妻俩,几乎没有秘密可言,尤其在,刘承祐没有刻意掩饰的情况下。

    看着符后那美丽大方的玉容,刘承祐摇了摇头,道:“倒也不是什么难以抉择的事情,利弊的权衡,我已想得很清楚,只是心头,有点淡淡的郁结罢了。”

    “与北面的军事有关?”大符问。

    刘承祐点了点头,却没有吐露细情的意思。见状,大符也不多问,对于刘承祐不愿意说的事情,她从来不勉强,也不多张口。

    想了想,大符近身,亲手给刘承祐端起茶杯,笑道:“我虽然不懂兵事,却也能看出,北面将士雄健威武,诸将对你,也十分恭敬。有这些忠将勇士相护,保国靖边,我相信,没有什么困难是二郎无法解决的!”

    “这倒也是!”刘承祐坦然地对符后之言,表示认可。

    事实上,在这不长的时间内,刘承祐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对于幽燕,对于赵匡赞,暂时不作处理。原因很简单,在削平南方诸国,完成“先南”战略之前,他需要的是稳定。

    如今北面,保持着一个平衡安定的局面,并不容易,在有既定路线可循的情况下,实不便掀起一场变乱。

    要知道,他此番北巡,除了察看民政民生之外,就是为了安抚军心,加强防御,保证北境的稳定。在这样的前提下,他又怎么会选择主动搞事,打破那平衡。

    诚然,对于安审琦的建议,刘承祐是有所动心的,然而,事分轻重缓急,在国家整体战略面前,幽燕的问题,也成次要的了,需要让步,往后放一放。

    燕军的存在,对于朝廷的权威而言,是个挑战,是个弊端,时间越久,或成痼疾。但是,其亦有其局限所在,其实力的增长是有个上限的,想要拜托朝廷的影响,是很难的。

    将来,无南顾之忧后,再行北向,解决幽燕的问题,也会更有底气些。

    当然,决定是容易下的,但让刘承祐心里有所郁结的,却是那种“受制于人”的感觉。如今的刘承祐,已不是当年的那个少年天子了,已不需要如履薄冰,事事谨慎小心,忍让、退避的行为,这些年已经少了很多。

    随着时间的流逝,年纪的增长,刘承祐的性格中的占有欲与掌控欲也在不断加强,处事风格也越发强势。

    关于幽燕的问题,怕只有赵匡赞主动还政献军,才会让他心情通畅释怀。至于其他,只要需要朝廷施以手段,都不是最“完美”的解决。不过,作为一个成熟的政治动物,对于赵匡赞会作何选择,如何反应,刘承祐也都能理解。但是,理解归理解,心里究竟怎么想,则是另一件事。

    同时,刘承祐也忍不住思考,安审琦为何会主动提起解决幽燕之事。认真考虑下来,只能用在其位,谋其政,来解释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利益诉求,这些年,大汉频频用武于南方,战果辉煌,一大批的将校,得以脱引而出,建得功勋,光耀门楣。

    对此,北面的将士们,岂能没有想法。而安审琦作为北军的一把手,自然需要有所表示。另一方面,前任的何福进,有治安拓土,构建防线之功劳,他安审琦北来,若没有建树,最终很可能只是在都部署的位置上待个几年,就卸任。

    未来几年内,北面若无事,那么今后都与他无关了。北伐契丹,以其年纪,也是赶不上的,就算赶上了,皇帝用不用他也是个问题。

    幽燕的问题,若能在他任期内解决,对于安审琦而言,也是个提升自己家族在大汉地位的机会。

    同样的,安审琦若被刘承祐安排在南边,负责方面之任,料他也决计不会关心幽州问题,估计连提都不会提。



    时至黄昏,晚阳释放着柔和而绚丽的光芒,天空铺满了一层华丽晚霞,白日的少许炎热已然散去,夏风给瓦桥关送来些许清凉,分外宜人。

    关城内外,集聚而来的北军将士,得到了来自天子深切的问候与犒赏,几十车酒肉输入军寨,营廨,让北军随驾官兵共庆。关内萦绕着欢呼的声音,喜悦的气氛弥漫于城郭。

    关衙之中,一众北军将帅,齐齐在座,几乎占满整个大堂,君臣俱在,徜徉在一片融洽的氛围中。居主案者,除了刘承祐之外,还有皇后大符,二者皆是正装出席,以表对北面将帅们的尊重。

    开席之后,刘承祐端着酒杯,以一种亲切的语气含笑道:“诸君为国戍边,劳苦功高,朕在东京,是时时感怀,朕,十分想念你们啊!今日君臣会面于北关,谨以此酒,慰劳诸位了!”

    “有劳陛下惦念!”安审琦带头,回应道。

    一杯饮尽,再度斟满,安审琦起身,环视一圈,朗声道:“诸位,陛下难得北巡,视候我等将士。今至尊齐至,亲作慰劳,值此良辰,让我们一起向陛下与圣人寿!”

    诸将闻之,皆举杯相和,声音齐整雄浑。

    “朕与皇后,谢诸位了!”刘承祐持杯,应道。身边,符后也一般,以袖遮面啜饮,动作高贵而优雅。

    饮罢,再满杯,刘承祐起身,步至堂间,稍微酝酿了下,以一种真诚的语气,慨然道:“晋末以来,天下沸腾,胡虏南寇,中原沉沦,尘飞幽冀,雾塞京洛。先帝总勒河东师徒,广邀天下豪杰,攘袂**,驱逐北狄,拯社稷于危亡,济黎庶于仑胥。

    难料天不假年,功业初成,国家将定,而紫薇星坠。朕德浅行薄,以微渺之躬,获赞鸿绪,承继之初,内忧外患,国困民贫,以致如履薄冰,夙兴夜寐,未敢懈怠。

    幸赖贤臣相佐,勇将效力,戡暴乱,却外侮,保国安民。今以十年之功,略有所成,东扩淮南,臣金陵,西复秦凤,服成都,南取荆湖,威番禺。

    南面之事,频频告捷,天下归一,诚可冀望......”

    一番大而空的言论,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神情各异,感受着诸将的目光,刘承祐略顿,继续道:“但朕深知,南方之功成,亦有北面之劳。在座诸君,都是大汉的忠臣良将,镇戍关塞,忍寒冒暑,时间久者,迄至开国,北疆安宁,繄诸君是赖。

    若无众将任劳任怨,力保北境之宁定,必无朝廷南征之建树,为酬诸君之功苦,朕再敬一杯!请!”

    刘承祐这一番话,态度显得十分诚恳,肯定了北面将士的功劳,让在座的将帅们很是受用。天子的意思,也很明显,你们的功劳,朕知道,你们的苦楚,朕也明白,不会忘却。

    事实上,对于如今的北军而言,安军抚士,莫重于之治心者。刘承祐这番“深情”告白,就是存此意,当然,他也不会简单认为,靠着嘴皮子,就能收心,还得靠实在的好处。

    国初之时,因为有北面强敌的威胁,河北的边将们,受到朝廷的重视明显大于其余诸边,将校们的提升空间大,速度快。但随着国家战略的整体南移,受其影响,慢慢地也就逊色于中原及西南。

    忠君报国、建功立业的思想,已然在军中宣扬多年,效果不错,但凡事都怕对比。对于普通的官兵而言,能不打仗,安安稳稳地训练,等候轮戍抑或退役返乡,自然是最好的。

    但对于有一定军职的将领来说,想要奋发上进,在北面,机会很渺茫,尤其在这几年,朝廷力求北方平静,而用事南面,可以说,若不出意外,在接下来不短的时间内,还会维持着目前的态势。

    虽未眼瞧,但通过耳闻,也知参与了南面战事的将校们,升职的升职,加爵的加爵,北戍的将领,心里岂会没有想法。

    年轻的将校,或许还等得起,但对于一些老将,尤其是那些自前代臣服的将领,心里则迫切得多。年纪是一方面,天子的关注也是一方面,毕竟不是所有将领,都如杨业、马全义、罗彦瓌这些人那般,简在帝心。

    是故,这两年,向枢密院请求调任迁职的将领,可是不少。有鉴于此,对于北面将帅们的情绪,刘承祐还是尽量体谅关心。

    但,再是体谅,也有个限度。固然理解其功业之志,名利之心,但没有实在的战功打底,也不可能像南征将帅那般大受褒奖提拔。而在军国大略面前,总有人需要做出牺牲,北面的安定总需要人维护,边关的城池也需要人镇戍,不可能尽善尽美。

    听皇帝一番发乎衷心之言,还是安审琦,起身恭敬道:“臣等受朝廷擢拔之恩,感陛下厚待之遇,唯思竭力,训兵秣马,保境安民,岂有他望!”

    安审琦起头,剩下的将领们,也多表明态度,赌誓说,定让天子与朝廷无北顾之忧。

    “朕知道,诸将有建功立业之心,也能理解,在座都是良将猛士,朝廷焉有弃用之理。还请稍作忍耐,天下尚未宁定,异日必有诸位纵横沙场建功之时!”刘承祐轻声笑道。

    又寒暄了一阵,气氛慢慢地热烈起来,但观众人,总又有种约束之感。刘承祐又说:“好了,闲话朕就不多提了,再说下去,这菜肴都要凉了。朕此番,从东京带来了百坛御酒,我们君臣一起畅饮,以尽情谊,不醉不欢!”

    “来人,给诸将换大碗!”刘承祐又道。

    “是!”

    “谢陛下!”

    ......

    夜渐深,瓦桥关内的气氛,仍旧热烈无比,声势喧嚣,天子劳军,君臣共乐。衙堂之内,诸将们是杯碗交错,嬉戏正欢,同为北将,这也是难得相聚的机会。

    刘承祐却是悄然离席,让他们放得更开,带着他的皇后,夫妻俩相携,巡看关城。身旁跟着的,还有安审琦与罗彦瓌。

    在北关楼上,看着仍旧严密的布置,刘承祐露出了满意的神采。注意着皇帝的表情,罗彦瓌主动道:“不论何时,关城的守备,都不敢懈怠!”

    不过,城中尤其是城郭下营廨传出的欢呼声,对于关上的守备军士,还是有所影响的。神思不定,不过在将帅到后,都迅速地恢复了肃正。

    停在一名队长身前,刘承祐问:“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氏?”

    刘承祐这一身明黄服饰,哪怕在黑夜之中,仍旧很惹眼,再加身边高贵美丽的符后,队长哪怕见识再低,也知道问话的是何人。

    带着几分紧张,队长答来:“回陛下,小的名叫赵扩,汤阴人氏。”

    “参军多久了,立过何功,北戍此关多长时间?”

    “小的乾祐三年入伍,曾杀过两名契丹流寇,调任顺安军已经两年了!”名为赵扩的队长答道。

    “想家吗?”刘承祐问。

    脸上浮现出一抹怀念之色,略作犹豫,声音微沉,说:“想!”

    “家里还有什么亲人?”刘承祐又问。

    “老父早年被契丹人杀了,家里还一个老娘,两个弟弟,一个妹妹!”赵扩说。

    “朕看你年纪也不大,一个老娘,照料你们四兄妹,想来也不容易吧!”刘承祐说道。



    听刘承祐之言,青年队长赵扩脸上感思之情毕露,喟然道:“不满陛下,家父死后,家母以一仆妇之身,甘为牛马,以奉养小的兄妹四人。早些年,家境贫寒,无尺寸之地,半堵院墙,活命之粮。

    直到后来,官府赈济,发下粮种,乡里也组织开垦复耕,家中得了几亩薄田,方才有些盼头。即便如此,老母白日耕作,夜间缫织,日夜操劳,繁重至极。

    待小的长成,感老母苦累,故而应召入伍,多赚些钱粮,以贴补家里。小的运气不错,前后参与了剿匪与防御契丹人,经历了几次厮杀,没有丢掉性命,反而获得升级,成为了队长。

    这几年,弟妹都渐长大,也能帮衬家里,分担老母之辛劳。三年前,小的回过家里,新上任的吕知府,又按丁口给家里划了三十亩地,加上小的军功、及饷钱所获,家里共有田近百亩了,其中肥田就有二十亩,如今是两个兄弟在耕作......”

    说起家里的事,赵扩是滔滔不绝,嘴角洋溢着笑容,人都显得开朗不少。

    听其陈述,刘承祐也不由道:“汝母,育养你们兄妹四人,颇不容易啊!所幸,如今也算苦尽甘来了!”

    赵扩认真地点了点头,然后反应过来了,有点后怕地说:“请陛下恕小的无礼,竟以家中琐事,污陛下视听!”

    “不!”刘承祐微微一笑,态度十分宽和:“朕觉得你说得很好,情真意切,朕也喜欢听!”

    “如你所言,有三年没有回过家了?”刘承祐问。

    队长赵扩应道:“是的!不过,赖陛下之福,驿道通畅,与家里也有书信往来,一切安好!除了老母身体让人挂念,倒也安心!”

    “听到了吗?使士无后顾,而后安心镇戍!”刘承祐偏头,对安审琦与罗彦瓌说道。

    “陛下体察士心,所言甚是!”二者齐道。

    刘承祐看着赵扩,继续问,语气中已带上了几分好奇:“朕观你言谈非一般粗勇,读过书吗?”

    赵扩答道:“小的在军中这些年,同宣慰郎们学习过,识得一些字。”

    “哦?”刘承祐来了兴趣,道:“朝廷的宣慰使,平时都给你们讲什么啊?”

    “那就多了!”赵扩一脸的实诚。

    “可试言一二。”

    “朝廷的政策,与陛下的恩德威严!”

    “呵呵。他们是怎样宣扬朕的啊?”刘承祐语气越加亲和。

    赵扩说:“宣慰郎们常说,陛下千年难遇的雄主,受上天所钟,来拯救天下百姓的英雄。在陛下的带领下,天下子民都能过上好日子......”

    听他这么说,刘承祐还没什么反应,边上罗彦瓌倒忍不住朝这小小队长投以欣赏的目光,真会说话,有潜力,几乎能与他相比了。

    “不过......”

    “不过什么?有话不妨直言,不必有所顾忌!”刘承祐道。

    “弟兄们,更喜欢听宣慰郎们讲各种各样的故事!”赵扩略显得踟躇。

    闻之,刘承祐轻笑着说:“此乃人之常情,我也喜欢听!”

    “陛下也喜欢听故事!”

    “那是自然!”刘承祐笑声显得很是畅快,道:“你们在军中听,我在京城听,那些杂闻故事,传说志异,确实比夸我如何英明神武,要有趣得多!”

    “你年岁几何?”看着这名小队长。

    “回陛下,小的今年二十四!”赵扩答。

    “如此说来,十八而从军,至今已六载啊!”刘承祐微表感慨,转念发问:“根据枢密院所订,大汉军伍,三载一轮戍,等你调职还就州县,想做什么?”

    闻问,赵扩脸上恍过一抹憧憬。

    “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赵扩嘿嘿一笑:“回家看望老母,顺便娶个娘子!”

    “还未娶亲?”刘承祐有些惊讶。

    “未能顾及!”

    “那朕就祝你将来娶个温婉贤淑的娘子!”刘承祐笑道。

    “多谢陛下祝愿!”

    转过身,刘承祐对罗彦瓌吩咐着:“通知下去,换班之后,城上官兵,多赐些酒肉!”

    “是!”

    带着人,继续在关城上察看,刘承祐的心情看起来很不错,思及方才对话,轻叹道:“那名队长,很不错,也很幸运......”

    “能被陛下躬亲慰问关照,自然是他的大幸!”罗彦瓌这么说道。

    听其言,刘承祐却摇了摇头:“或许吧!”

    皇帝的反应,让罗彦瓌有些迷惑。身边的皇后大符却是若有所思,想了想,说:“官家是想到其他官兵戍卒了吧!”

    这下,刘承祐终于点了点头:“军中似这赵扩一般从军者,不知凡己,家境与之相类,抑或更差者,当也不少。但有多少人,能像他这般,存活下来,立功升职,以此改善家中境遇。

    像此人者,或许不少,但想来,只怕有更多的人,或死于战争,或伤于战斗,抑或直接客死他乡......”

    “陛下如此体恤下情,关心戍卒之苦,将士们闻之,必当万分感念,用心竭力以报君恩!”罗彦瓌当即道。

    “朕的慰问,不能仅停留在口头上!”几乎不假思索,刘承祐发出谕示:“凡在边之卒伍,将校当多关心其苦楚难处,另,加强军驿力量,使其通畅,以便将士与家人消息之往来。朕还当颁诏天下道州,百姓有出丁戍边者,官府务必优待帮扶,职吏乡人,不得有寻衅欺辱之事,如有违者,家属可直上州府而告!”

    听皇帝这么说,罗彦瓌两眼一亮,安审琦则感慨着:“若将此情通报全军,将士们岂有不踊跃而效死者?”

    “朕也是经历过战阵的,带过兵,打过仗,对于卒伍之苦楚,也是有所了解的!将士们背井离乡,远别家人,为国戍边,朕也只能在这些事情上,聊做关照了!”刘承祐这么说。

    不可否认,刘承祐做这些,有大半的原因都是为收买军心,但从感情上而言,也是发乎于真心。就如他所言,他是知兵,经历过战阵的马上皇帝,当初可是靠着在龙栖军治练兵马而崛起的。

    “陛下英明!”

    没有在于将帅的恭维,站在女强边,关楼上的灯火将他的影子照在墙体,凝目北望,似作深沉。事实上,周边黑漆漆一片,晦暗的灯火,将视野局限在极短的距离内,并不能看出什么,然而身边的人都不敢打扰他。

    当然,对于皇帝扶墙北望,看的是谁,安审琦有所猜测。

    “安卿!”刘承祐突然唤道。

    “臣在!陛下有何吩咐?”安审琦问。

    轻舒了一口气,刘承祐悠然道:“关于白日,你所提之事,不要再提了,更不许让第三人知晓,烂在心中,就当从来没有此事。你没说过,朕也没听过!”

    安审琦闻言微讷,旋即恍然,也明白,刘承祐让安守忠带御驾去迎接赵匡赞该如何解读了。

    “陛下下定决心了?”安审琦问了一句,有出言确认的意思。

    “嗯!”刘承祐平静的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大汉如今的战略,仍旧在南方诸国,除此之外,北面无论是西北、河东、还是河北,都要尽量保证安定!”

    “臣明白了!”虽然心里有淡淡的不甘,安审琦还是拱手应道,以表恭顺。

    “安卿此后统管北军,仍当以稳为要!”刘承祐再度强调。

    “是!”

    回过身,刘承祐意态又恢复了淡定从容,耳朵动了动,城关内的喧嚣,还为消停,刘承祐以一种探讨的语气说道:“北面诸军将帅,悉集于此,尤其是五军使同在。你们说,若是此时有敌大举南来,我北边防线,岂不危矣?”

    安审琦道:“发令之前,臣曾特意警示,诸将对于驻地防御已做妥善安排,并降下戒严令!有责任之将留守,亦有关城之固,再兼诸堡垒之辅,虽无主将,但北面防线仍旧固若金汤,纵敌十万,也非其短时间所能攻破......”

    “......”



    巨马河发于太行山脉,中聚百水,汇千泉,经十渡,渐成大河,终横亘于幽南大地,滚滚东流,不舍昼夜。量大流急,恰如其名,似巨马奔腾,水势浩大,同两岸沟壑、山谷、泉涌,构成一幅风光雄奇秀丽的画卷。

    千年以来,巨马河滋润孕育了两岸百姓,同时也带来了不少灾难与苦难,以其地理水文情况,汹涌的河水,就如一头暴戾而不受约束的猛兽,稍不乐意,就会挣脱沟壑岸壁的束缚,侵害沿岸田亩、房舍。

    在前几年,大汉水患频发之际,巨马河中下游,便是重灾区,官军民财产损失十分严重。同样的,沿巨马河,也是大汉北面的防御重心,防线依托。

    顺着巨马河,一支骑兵自东向西,沿溯流方向行进。千骑轻驰,虽挂汉旗,但甲备服色,明显有异于汉军,这一行,正是奉诏南来的燕王赵匡赞一行。

    赵匡赞现年三十四岁,面貌方正威严,气度出众,那是种常年浸淫权力而成就的风采。着银甲,披军袍,身处燕骑之中,从容的表情间,却氤氲着一抹凝重。他们这一行南下,是经过永清军,自雄安军渡巨马河,在西向顺安军。

    就如同往常,率军护卫赵匡赞南来的,仍是赵思绾,这个燕军中最凶悍的战将,也是赵匡赞麾下第一大将,统领着燕军中最精锐的军队。

    经过时间的沉淀,赵思绾脸上的伤痕,也越显狰狞可怕。驱马前行间,赵思绾也不由观察着周遭的地理,良久,指着巨马河说道:“大王,这一路走来,沿巨马河,汉军的守备,十分森严啊!关河相配,堡垒勾连,犬牙交错,这般严密......”

    闻其言,赵匡赞不由回过神,瞥着他:“幽南一马平川,无险可守,朝廷修关防,屯精兵,以备契丹,何足为怪?”

    “防备契丹人?”赵思绾当即道,显得有些不以为然:“如今汉辽之间,已经和平了近五年,双方相安无事,契丹无南下之意。汉军如此严密布防,也不知在防御谁?”

    “你此言,可有失偏颇!”赵匡赞凝眉,盯着赵思绾:“你口中所说,隐言讽忌,有什么话,何不直说?”

    沉默了下,赵思绾道:“大王,我虽然是一介武夫,但也看得出来,汉帝野心勃勃。如今开始剪除南方诸国,而一旦其将南方平定,必然北上用武。

    别人或许忌惮契丹,但汉帝绝对不会,想当年,不及弱冠,便敢率不足万军,抓住机会,一举击破几十倍的辽军,大造伤亡,重创胡人。河北未定,契丹人的势力仍旧遍布幽冀,他就敢派先王,北袭幽州,一举奠定了其后十年的北方局面,而我们,为大汉屏障,也一直到如今。

    但像汉帝这样的君王,又岂会允许北面一直受制于人,将来必定北上。而一旦汉军大举北伐,首当其中的,不是契丹人,而我们幽州啊。

    到时候,大王如何自处?将士如何应对?幽燕何去何从?”

    听赵思绾这么一番言论,赵匡赞不禁露出一抹讶异,看着他:“没曾想,刺面猛士,生啖虏肉的赵将军,竟然有如此见识,这可让孤刮目相看呐!”

    赵思绾应道:“性命攸关,前途攸关,末将不得不多想,这种情形,末将也思考多年,方才有所得!”

    “孤还记得,早些年的时候,你还不甚服气天子,说栾城之战,乃是其运气,侥幸得胜,虚言夸大战果......”赵匡赞轻笑道。

    赵思绾似乎回忆了一番当年的心态,苦笑道:“不瞒大王,当年汉帝不过一少年,行军作战,能起何作用,窃以为军中镀金。另一方面,栾城之战,或有运气缘故,但有其决断与胆略,也非寻常,当初只以年纪而有所轻视罢了。

    然而,这些年来,大汉在其治理下,日益繁盛,兵强马壮,东征西讨,拓土占城,所向披靡。末将虽然自傲,却也不得不承认,汉帝是雄略之主!”

    “但是,如此雄略之主,对大王,对我燕军而言,却不一定是好事啊!”赵思绾叹息道。

    见赵匡赞不作话,赵思绾继续道:“这些年,朝廷往幽州派遣了不少官员,大方不加删减,悉数委以州县之职,还有那高防,在幽州多年,联络了一批人,终日宣扬汉帝之威,朝廷之政,其心可诛。

    幽南的汉军,也不断有北探之意,永清的马全义,可是汉帝的心腹爪牙,而永清县,本为我幽州属县。他们的戍堡,已经修筑到安次、固安境内。而两县距离幽州,更是不到百里了。

    汉军兵势愈盛,末将忧虑,终有一日,我燕军当为朝廷所并啊......”

    “你们这干人的顾虑,孤也清楚。那依你之见,孤当如何应对?”见赵思绾话也有些多,赵匡赞看着他问道。

    闻问,赵思绾很干脆地摇了摇头:“大王这话可难为末将了,末将并非能想出解决办法的人!”

    声音停顿了一下,赵思绾继续发声:“不过......”

    “不过什么?”赵匡赞问。

    “朝廷忌惮的,唯有契丹,有契丹的威胁在,朝廷想来也不敢轻易对我们动手。末将以为,或可尝试与契丹联络......”

    “住嘴!”赵思绾话还没说完,便被赵匡赞严厉地呵斥住。

    此时的赵匡赞,表情保持着平日的从容,但一双明目,威严肃杀,凛然而令人生畏,常年的威势,让赵思绾下意识地噤声。

    赵匡赞沉吟了一会儿,肃声道:“孤知道,这几年,你们与契丹人有些交易,但是,交易终究只是交易,倚寇自重,必为取死之道。你也说了,天子强悍,意图携契丹以制衡朝廷,只能犯其威严,招其愤恨!

    再者,我们镇守幽州多年,与契丹之间,仇恨已深,乾祐初年,那连年攻杀鏖战,你也是从腥风血雨中走出来了,你赵将军的威名,不也是在对抗辽骑的厮杀中传开的吗?

    死了那么多百姓,军中将士,大多数都有父母、兄弟、子侄,亡于契丹人之手。血仇难以化解,向契丹靠拢,不只是背离朝廷,更是背离两万燕军将士......”

    “大王教训得是,末将也明白,只是随口一说!”见赵匡赞那一脸严重而不可欺的神情,赵思绾果断认怂。

    当然,从他本心而言,还是有些不以为然的,毕竟在他看来,再深的仇恨,过了这么多年,也有所淡化、缓解,看近几年来,幽燕百姓与契丹人的交易就可知,也没多少人,会一脸愤恨地去交易钱货。

    辽国的马匹、牛羊、皮毛、药材等货物,对于幽燕百姓而言,可都是有利可图。再过几年,能继续过安逸的日子,还有多少人会真正去牢记仇恨。

    说起仇恨,还得属朝廷的人,明里暗里,在宣扬警惕、敌视......

    考虑几许,赵思绾又道:“大王,不管如何,有一点,不得不有所警惕。当年,汉帝第一次北巡之时,可允诺让大王永镇幽燕,世袭罔替。

    然而,这三四年间,朝廷不断削藩收权,天下诸藩,除了定难军外,也只余我幽州强藩,势必为其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

    不是末将擅自猜忌,大王以为,汉帝与朝廷,真的会允许我幽州近乎独立存在吗?”

    这句话,终于让赵匡赞的脸色大变,变得凝沉,慎重。良久,喟然长叹:“一句‘永镇幽燕,世袭罔替’,时下却让孤如临深渊,进退维谷啊......”

    “大王,末将只是个粗人!”终于窥探得燕王心中的一丝想法,赵思绾突然郑重得道:“别的不敢保证,但将来,朝廷如欲并吞我燕军,决计不会束手,任其拿捏!必当誓死,护卫大王!”



    “这些是你个人的想法?”赵匡赞的表情变得格外凝重,目光如电,直视赵思绾。

    燕王的目光有些骇人,赵思绾为之一慑,眼神游移了下,应道:“除了末将之外,还有不少燕军将校,大王请放心,将士们都是拥戴你的!”

    赵匡赞不由笑了笑,问:“听你的意思,你们是做好与朝廷翻脸冲突的准备了?”

    “倘若朝廷做得太过分,不留余地,末将等也必不甘就范!”赵思绾语气中透着狠戾,脸上伤疤也越显张扬,整个人都带着一种狠决:“汉帝既然答应大王,如欲毁诺,必失信于天下。我们坐拥幽州坚城,甲兵精练而犀利,足可恃之,防备朝廷。”

    “你们觉得,以幽燕三州,民不满二十万,兵不过两万,能够对付朝廷千万之民,百万之师?”赵匡赞反问道。

    “大王不必虚夸朝廷的实力!”赵思绾摆摆手:“现在朝廷虽则有兵数十万,千万之民,但各处需要镇守,四境也难称安宁。即便将来,当真削平南方诸国,也需屯重兵镇守。而其如若有北上之意,兵少则难以图我,兵众契丹人岂能会坐视之?”

    赵思绾是越说,越感兴奋,或许是激动的,有种口干舌燥之感,望着赵匡赞道:“我们固然不当与契丹交通,但假借其势,还是可以的。朝廷若敢动兵,他们也当有所顾虑,忌惮我们彻底撕破脸皮,投靠契丹。

    只要朝廷有所顾忌,我们就有足够回旋的余地,维持目前的局势,并长久下去,也未必不可能。如此,大王将长治幽燕,将士们也可安享太平富贵!”

    听其言,赵匡赞悠悠一叹,神情显得很冷静,说道:“你方才同我说,没有解决之道,如今看起来,心中只怕早有所计较,并且考虑得很齐全啊!”

    “不瞒大王,我等无意背反朝廷,但朝廷如欲似对待其他藩镇那般,卸磨杀驴,过河拆桥,我等也不当坐以待毙。难道大王,就甘心,束手就缚,任人鱼肉吗?”赵思绾说。

    赵思绾的思想,很危险,当初卢龙观察使高防就曾向刘承祐进言过,说此人其心有贰,桀骜不驯,非忠良之士。刘承祐也曾给过高防以指示,寻机除之,但是想要除掉手握兵权的燕军大将,又哪有这么容易。关键还在于,燕王赵匡赞很信任手下这名大将。

    此时,赵思绾对赵匡赞也算是尽道心意了,并且很有自信,他认为,赵匡赞也是不可能放弃手中的权位的。想要对抗朝廷,保住幽州和燕军,没有赵匡赞牵头,光靠他们这些武将,是没法成事。

    “这些见解与想法,恐怕也不是光凭你,就能想出来的吧!”赵匡赞表情慢慢地恢复平静,突然问道。

    “大王果然还是了解末将的,末将只是一粗人,哪里能够完全看明白这些事情。”赵思绾笑了笑,应道:“不瞒大王,这是幽州一些文人商讨出来的,我幽燕之地,也不乏文才,这些人也是有用,大王欲巩固三州,也缺少不得文才相助!”

    “向来喊打喊杀,只信武力的赵将军,如今也学会尊重文臣了,我感觉对你,是不只刮目相看了......”赵匡赞这么说道。

    “末将以为,大王当提拔幽燕当地的文臣,以免被朝廷的人窃取民政之权!”赵思绾建议道。

    “这些年,军中的将校们,不是都鄙视文臣,觉得他们无用,向孤要州县之职,民政之权吗?”赵匡赞玩味地说道。

    闻问,赵思绾两眼一睁,说:“那些匹夫,懂些什么,钱粮田亩他们能操持吗,籍册讼书他们看得懂吗?”

    “此言虽然粗俗,但在其理!”赵匡赞评价道。

    然而转过头,赵匡赞眼神中却闪过少许异样,这个赵思绾,原本以勇悍闻,是他手下最凶狠的战将。但如今看来,却已多了些狡猾,知道思考,知道着眼于未来,知道重视文臣。

    原本,燕军体系中,以赵思绾为首,就有一股势力,并且在这些年间不断壮大。而如今看来,这赵思绾不只在军中,还想涉足于民政。

    未来有无数种可能,或许有那么一种情况,幽燕会在汉辽的争锋中保留下来,保持着半独立。而赵思绾凭借着组织起来的这支军政势力,不断加强实力,将来甚至可以在燕王集团的土壤上脱身出来,成为一股新的军政集团,寄身于幽燕这片土壤上。

    给个主角模板,将来几十年或上百年,或汉辽之间两败俱伤,或两方国力衰退,赵思绾的子孙后裔趁机崛起,成就大业......

    当然,就眼下而言,从赵思绾的言谈之中,赵匡赞感受到的,是浓浓的野望。或许赵思绾自己都没有察觉,也没有过于深远的见识,但是加强自己手中的实力,保护自己的权力与财产,这几乎属于本能的反应与做法。

    但是,作为一个主政幽燕大权多年的王,不管怎么样,赵匡赞身上都有“人主”的属性,也有为人主的权谋与猜忌。

    默默地思考着,赵匡赞恍然而悟,对于赵思绾,却是不能再像往常一样,仅仅将他当成一个一勇之夫了。一种名叫“猜忌”的东西,慢慢地占据赵匡赞的心房,赵思绾自诩深明其心,并一再表忠心。

    但是,他那番“幽燕大计”,将未来安排得明明白白,对于赵匡赞而言,即便他素来心胸宽广,极有器量,也有种被冒犯的感觉。

    不管怎么样,燕王是他赵匡赞,未来如何选择,幽燕去从如何,需要他赵匡赞决定,而不是你一个赵思绾。显然,赵思绾并不明白这个道理。

    认真地想了想,赵匡赞嘴上带上了少许笑意,问道:“赵将军,我有些好奇。以你的勇武,即便顺服朝廷,仍旧可以为将,保有富贵,将来立些战功,加官晋爵,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是,为何你一再地劝我,保存势力,甚至不惜对抗朝廷?”

    听赵匡赞之问,赵思绾作沉吟状,脸上的疤痕似乎都少了几许张扬,过了一会儿,说道:“大王父子两代,对末将有知遇之恩,自当尽忠。另外,恕末将直言,在大王麾下,末将为第一战将,声名显赫,如归服朝廷,今后受制于人不说,大汉军中又岂有我等的位置?”

    “你这话,倒也实诚!”与之对视了一眼,赵匡赞说。

    赵思绾道:“大王待末将如手足,末将自当推诚置腹!”

    “等到了瓦桥关,人多眼杂的,要管住自己的口手,今日之言,务求秘密!”目光变得深邃起来,赵匡赞叮嘱道。

    “末将明白!”赵思绾一拱手。

    又行进了一段路,赵思绾又主动提醒道:“大王,莫怪我多言,此番你奉汉帝之诏南来,深至巨马河阴,身边只有这千骑相护,若汉帝骤起歹心,将大王扣留,届时我燕军势力,只怕会土崩瓦解,轻易为朝廷所得啊......”

    目光微凝,赵思绾的话显然让赵匡赞有所迟疑,沉默了一会儿,赵匡赞苦笑道:“我人已至此地,言此无益。我一片赤诚而来,无负于君,无负于朝廷,天子如有所谋,就当是命吧!”

    “如绳缨在瓦桥关候着我们,赵将军还敢同我前去吗?”赵匡赞又问赵思绾。

    赵思绾稍作迟疑,旋即肯定道:“有何不敢?倘有异,末将必率人,拼死杀出,护送大王回幽州。区区巨马河,又岂能拦我?”

    “将军豪情,令人佩服!不过,倒也不需过虑,据闻,大汉北面边将,自都部署以下,悉在瓦桥关谒驾,五军使俱在。如其有异,当不至于如此安排......”

    “但愿吧!”

    自顺安军至信安军巨马河段,还有一名,曰白沟。而在瓦桥关北面,遥对着刘李河汇流口,新设了一防御严密的军驿,名叫白沟驿。

    等赵匡赞一行路过白沟驿时,正遇到已然等候多时的安守忠,还有那辆黄灿灿的六马御驾。



    夏阳高悬,照得关城的墙垣发亮,仿佛给这座坚固厚实的军事堡垒披上一层光鲜的外衣。关楼上,汉天子再度登临,不过这一回,并不是为了巡视关防,而是为了等待北来的贵宾。

    刘承祐一身干净的黑龙袍,头上高束帝冠,危身直立,皇后、贵妃俱正服被身,一左一右,侍候在侧,四名皇子也穿着漂亮华贵的蟒服,站在女墙后边,整个场面显得很正式。

    女墙高过皇子们的脑袋,即便最年长的刘煦,也望不到城郭外的景象,只能看见白石墙体。感受到现场气氛的严肃,即便是平日最活泼的刘昉,此时也老老实实地站着,没有多动作,显得规规矩矩地。

    刘旸也同样乖巧,似乎能感受到身后父亲的目光,刘晞则更显淡定的,一双眼睛保持着灵动,默默地数着视野中砖石的块数。

    边上,与皇帝一家子一道的,是此番前来瓦桥关谒君的将帅们。不过,相较于刘承祐一家的平静,将领们可没有那么安稳了。

    隔着约两丈远的距离,一名身材高大,浓眉大眼的将军,就是一副意兴阑珊的表情。此君名为董遵诲,将门出身,自幼随其父在军中打磨,武艺不凡,知兵法,有统军能力。

    董遵诲的军旅生涯,并没有太轰轰烈烈,汉初之时,随其父董宗本投汉,为随州军校,后调任禁军,隶兴捷军,在刘承祐对禁军整顿的过程中,考其才干,得到升迁,后外放为卫州指挥使。

    在任两载,剿匪肃境,乾祐四年秋,辽帝耶律阮率大军南下,朝廷下诏备战,董遵诲率部下调往元城,属北面行营,准备对辽作战。不过随着火神淀之乱,汉辽议和,也就没能捞上立功的机会。

    后来的几年间,历任德州团练使以及赵州兵马指挥使,直到乾祐七年秋,朝廷再度对北面防御及北军进行调整,最终形成了如今以五军使、一部署为核心的防御体系。而董遵诲则调任为西面的保定军,在大将之列。

    观董遵诲履历,算得上是顺风顺水,波澜不惊。而此人的经历,在大汉军中,也是有一定代表性的,除了他本人确实有几分兵略才干之外,也有其父的影响,当然更重要的,董家与临清王高家,有亲戚关系。

    或许是出身与仕途都比较顺利的缘故,董遵诲自带有一股傲气,当年赵匡胤游历之时,投其父董宗本,与董遵诲之间就有一番渊源。当初年轻气盛,事事与之相争,尤其在他素来自信的兵略方面,也被赵匡胤压一头,常常被辩得无话可说,直到逼得赵匡胤主动请辞......

    这么多年过去了,早已褪去了青少年时的意气冲动,如今也变得成熟稳重,在北军中,董遵诲的名声很不错,治兵有方,断事公正,为人豁达,胸五崖岸。

    但此时,站在瓦桥关城上,晒着初夏的暖阳,董将军却有少许的不耐。脸色并不算好,昨夜酒喝嗨了的缘故,望着自北关直出向北的官道延伸到视野尽头,董遵诲忍不住冲身边的罗彦瓌嘀咕说:“罗将军,那燕王再是地位尊崇,柱国大臣,陛下如此厚待,也太过了吧......”

    “我们这干粗汉,身强体壮,在这里等着也就罢了,安帅同为王爵之尊,年事已高,也矗立城。即便如此,又何劳陛下与后妃亲临。还有几名皇子,小小的年纪,个子还不到城头,站在那里,像个学童一般......”

    听董遵诲之言,罗彦瓌倒是一连淡定,心态放得很平,应道:“怎么,董将军是羡慕了?”

    “这开国以来,我还不曾听闻,有哪名大臣将领,能得陛下如此重待?那燕王何德何能?我只是不解罢了!”董遵诲嘀咕道。

    罗彦瓌嘿嘿一笑:“董兄,你也说了,这天下还有谁能得陛下如此厚重,亲登城垣以候,昨日又是銮驾北迎。哼哼,不过这等重恩,可不一定是好事,我可是不敢羡慕......”

    “罗兄此言何意?”董遵诲问道。

    罗彦瓌淡淡然地说:“也不知等燕王到了,见到这等场面,是感动多一些,还是畏惧多一些。不过,就我猜测,应当不会太好受......”

    对于皇帝这番安排与行为,议论的可不只董罗,其他的北军将领,也多少有些腹诽,不过都不敢大声张扬。安审琦距离天子近些,不过老帅意态从容,没有一丝不耐,甚至还带有少许平和的笑意。

    “官家,看将军们,似乎颇有微词啊!”高贵妃注意到到周边的波澜,低声说道。

    瞥了眼身边的美妇人,刘承祐轻笑道:“你也没耐心了?”

    迎着皇帝的目光,高贵妃当即摇摇头:“耐性我有的是,再兼官家都在此,我又有什么多说的。只是官家对燕王的看重,有些令人吃惊罢了......”

    另一侧,符后认真地想了想,温声道:“燕王为国镇戍幽州多年,对北边的安定有大功,但功与酬当相称。天子之恩,重如山,深如海,然而山崩海啸,则足以摧人,过犹不及啊!”

    “你这话,很有见地啊!”刘承祐淡淡一笑:“不过,燕王戍边有功,今他南来会面,我作为主人,稍等片刻,也是应该的......”

    没有过多解释,刘承祐转而关心起四名皇子:“你们年纪还小,若是站累了,到旁边歇息一会儿吧!”

    “君父在上,儿岂有叫累的道理!”刘煦应道。

    “我要陪爹爹一起等!”刘旸说。

    有两个哥哥表态在前,刘晞与刘昉没有作话,仍旧安安静静地等着。

    事实上,从收到燕王南来的消息,到传令文武齐聚等候,一直到燕王一行,抵至关城,前后也不过半个时辰。

    当千员燕骑南来,刘承祐不假思索,直接带着人下关,城门大开,直至吊桥前等待。

    而赵匡赞这边,一行护卫着空荡荡的銮驾而来。在白沟驿遇到安守忠,从其口中得知来意与天子的宠幸,他终究力辞不就,没有乘坐銮驾,而是十分恭敬地似卫护天子一般,保护着銮驾而来,并且加快了速度。

    然而,及至关前,见到这番郑重而浩大的迎候场面,心头的复杂情绪更重了。

    赵思绾在旁,也是意外不已,感慨着:“看来天子还是知礼的,又是銮驾,又是亲候,对大王,诚意深厚啊!”

    没有搭理赵思绾,隔着半里地的距离,赵匡赞手一挥:“全部下马!”

    燕骑的素质当真是很高的,闻令而动,令行禁止,整整齐齐地落马。

    “赵思绾陪我前去面君,其他人原地候命,不得靠近!”赵匡赞吩咐着。

    “大王,就我们两人?”赵思绾稍露迟疑。

    “就我们两人!”语气不容置疑,在他身上瞄了一眼,又道:“把你的佩剑、武器,全部留下!”

    “是!”

    很快,赵匡赞先整理了一番甲容,而后与赵思绾,一前一后,直趋御前。待到靠近关前,隔着数丈远,赵匡赞三跪九叩,以示恭服:“臣赵匡赞,参拜陛下!”

    从赵匡赞进入视野开始,刘承祐便一直注意着他的表现,结果还是让他很满意的,几步上前,亲自搀扶,语气温和地不得了:““燕王快快起身,不必多礼!”

    扶起他,刘承祐笑容满面,尽是感慨:“当初永清一别,至今已近七载,多年未见,朕对燕王,甚是想念啊!”

    面对汉帝那一脸温和的笑容,赵匡赞双目之中尽是感动:“臣德行浅薄,怎敢劳陛下如此信重,亲自迎候,万不敢当。还请陛下回銮!”

    “燕王当得起,朕来都来了,以你我君臣之间的情谊,何必在意些许俗礼!”刘承祐哈哈一笑,一手紧紧抓着他手腕,往力牵,嘴里道:“燕王一路劳顿,朕已命人在关内备好酒宴,今我大汉北边将帅齐聚,可谓一场盛会。走,我们进城,喝酒聊天......”

    “谢陛下!”

    汉帝的盛情,实在让赵匡赞有些吃不消,只能亦步亦趋,不自在地跟着,同时和其他汉将,保持着善意的微笑......

    瓦桥关一行,赵匡赞注定要忐忑得度过。



    初夏的阳光,不似春季的和煦,也不似盛夏的酷热,却有带给人一份闲适与慵懒,明亮的光芒丝丝缕缕洒落大地,照在道途间,仿佛能驱散萦绕在路上军旅身上的压抑。

    燕赵之旗轻扬,汉骑傍之,在瓦桥关待了足七日,同汉天子进行一番亲切的会面与交流后,燕王赵匡赞一行,终是得以顺利脱身,北返幽州。

    夹道有树木林荫,茂密而旺盛,后边是坚实的关城以及营壁,渐行渐远,对于心怀鬼胎的人而言,有种越远越轻松的感觉,就仿佛逃脱虎口一般。

    随着瓦桥关城渐渐消失在视野,被丘林坡岗而遮蔽,赵思绾彻底回过头,不作南顾,重重地松了口气。

    注意着赵思绾那一副放松的神情,赵匡赞说道:“赵将军是过于紧张了!”

    “大王,也只有远离瓦桥关,末将方能真正放下心来!”赵思绾露出了笑容:“实言以告,这几日,末将感觉我们如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注意到赵匡赞默然的表情,又补充了一句:“末将的生死不足惜,唯恐大王的安危,干系重大啊!”

    “这段时间,天子对我们,也算是礼遇重待了。”赵匡赞瞥着赵思绾,说:“你赵将军,也得到天子亲自敬酒,赞你功德与豪勇,怎么,就一点感触都没有?”

    “天子固然礼遇我们,但诸般热情,却是让人有些难以适用!”赵思绾应道。

    “是啊!”赵匡赞英俊的面容间,也不禁流露出少许凝思,幽幽道:“天子的做法,确实让人不禁猜测,为何对我们如此热忱厚遇,那温和的笑容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

    “不瞒大王,这几日,北面军将,轮番宴请,末将是推不得,辞不得,应邀则生疑惧!”赵思绾一脸后怕的表情:“末将当真担忧,饮宴之间,会突出伏兵,刀斧加身。”

    “你这却是过虑了!”看赵思绾那仍带疑惧怕的神情,赵匡赞从容地说道:“天子前后,从未显露羁留之意,言谈行为,尽显热忱,既然放我们北归,足见朝廷大政不改,其心之诚!反倒是你,诸般戒忌小心,只怕引人注意啊!”

    闻言,赵思绾脸色变了变,咧嘴笑道:“末将只是一粗人,哪有大王的涵养,沉着冷静,处变不惊,不减风度!”

    在到瓦桥关之前,赵思绾在心里可做好了各种应变准备,然从弃械随着赵匡赞觐拜刘承祐开始,一切筹谋盘算,都成了空。与随行的燕骑隔离,凭他一人之勇,半点挣扎都难有。

    在瓦桥关的这几日,赵匡赞一行,受到了最隆重的礼遇与最热情的接待,没有一点不融洽之处,唯一让人感到不和谐的,大概就是皇帝的态度太温良和蔼,让人有些吃不消。

    对赵匡赞,刘承祐以兄礼侍,着众将敬酒不算,还让几名皇子举杯。夜间,又拉着他君臣对饮畅谈,纵论天下,并让皇后亲自给二人斟酒,若周淑妃在,估计还会让其弹奏几曲,用以助兴。其后,又抛下美娇娘,与赵匡赞同榻,抵足而眠,一连数日,皆是如此。

    至于赵思绾,刘承祐也亲自持杯相敬,回顾其功劳,多有赞誉勉励。说起来,赵思绾对大汉还是有战功的,乾祐元年,王峻率师抵御孟蜀入寇,败蜀帅张虔钊于鸡峰山,当时血战破寨,赵思绾乃是头功。那也是赵思绾的名字第一次传入刘承祐耳中,其后便是王峻上奏,言赵思绾桀骜不驯,凶狠残暴,狼戾不仁,必至祸患,请刘承祐将他斩杀。

    王峻当初,或许是因为赵思绾对他不敬,得罪了他,以致打击报复。但从后续的发展来看,王峻所言,倒也中之。

    而别看赵思绾,个性凶暴,向以乖张桀骜示人,平日里对汉帝也颇有不逊猜疑之言论,但真到了刘承祐面前,虽然免不了少许矜持,但也更像面对猛兽时给自己披上一层保护的外衣,乖巧得像一只温顺的小猫,谦恭陪笑。

    此时,回返途中,思及自己在瓦桥关中的表现,赵思绾竟难得有些羞臊之感,只觉有些丢面。

    总体而言,瓦桥关谒君,赵匡赞始终保持着从容淡定,而赵思绾,则是被害妄想,疑心生鬼,兀自难安......

    “大王,虽离关城,我们还是加快速度北返吧,以免汉帝改变主意,派军截杀我们!”赵思绾的被迫害妄想,显然已经有些严重了,心里估摸了一下,向赵匡赞进言:“北边就是白沟驿,我们直接从刘李口渡河,只要过了巨马河,也就无忧了!”

    “放松点吧,赵将军!”听其劝谏,赵匡赞轻叹道:“天子若真想谋算于我们,在瓦桥关,有的是机会。既然放我们离去,我们不妨坦然些,在此徒自疑忌不安,却没必要,表现得不堪,反倒让人小瞧了!”

    “大王说得是!”又想了想,赵思绾不由得表示认可:“是末将多虑了!”

    “大王,若有下一次,再不能这般南来,置身于危城之下!”赵思绾建议道。

    “哦?”赵匡赞饶有趣味地看着赵思绾:“依你之见,往后天子再召,我当如何啊?”

    “末将以为,纵使天子不亲自北上幽州,也需在巨马河之北,永清就不错......”

    “你倒是也敢想!”赵匡赞淡淡一笑。

    考虑了一会儿,赵匡赞吩咐着:“回幽州之后,将新购得的三百匹战马,进献到东京吧!”

    “什么!”赵思绾闻言脸色就是一变:“那可是我们花重金购得的啊!大王你也知道,汉辽之间虽然边贸繁荣,但契丹人对马匹交易的控制监管何其严密,我们购得这批战马,可废了多大代价,就这样献给朝廷?”

    赵思绾语气中全然不乐意,赵匡赞也理解,毕竟他们口中那批战马,是补充给赵思绾部下的。但理解归理解,他的决定与命令是不容质疑的,赵匡赞的语气也有些严厉:“我意已决,回去即办,汝不必多言!”

    注意到赵匡赞的表情,赵思绾再是不甘,也只好闷声应道:“是!”

    见状,赵匡赞语气也缓和了几分,说:“我多年未朝,每岁逢节,也只是上表。不过三百匹战马罢了,抵得上朝廷每年协发我幽州的那么多钱粮?“

    “我甚至在想,若有机会,当亲率文武,进京述职谢恩!”

    听赵匡赞这么说,赵思绾阴晴一阵,沉默少许,说道:“大王,这三百匹马,献给朝廷,末将无话可说。可我军中,分与他部的马,得收回,以供训练......”

    因为财政的缘故,燕军之中,在军备之上,也是有些精打细算的。此番从辽西部族,分批购得战马三百匹,补充赵思绾部的同时,也裁汰下三百疋旧马,分给他部。如今,赵匡赞想要献马,等于是拿他赵思绾的“财产”,自然想要讨回,怎么样都不能亏了他赵将军。

    听其言,赵匡赞也明白其心思,笑了笑:“也不必这般麻烦了,先委屈你一下,回幽州后,孤从王府调配一批钱帛,再设法采购吧!”

    “是!”赵匡赞一番温和的态度与言语,赵思绾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观其那并不可好看的神情,赵匡赞脸上仍旧洋溢着笑容,只是眼睑微微垂下,眼神愈显深邃。经过此番南下,经过这些年的暗中观察,此时的赵匡赞已然给赵思绾定性了,这是个危险份子,再任其发展,迟早牵出大祸。

    此前容忍之,是念其侍奉赵家多年,勇猛敢战,但如今,很明显的,此人是越发认不清自我了,扩充实力与影响,也有些不加收敛。

    幽燕未来如何,暂时还难以下定决心,还需坐看天下局势的发展,但对赵思绾,必需得有所打压措施,监视控制了。

    燕军的将校,能用的可不只一个赵思绾......



    “......帝不好弄,严重寡言,及长,面紫色,目睛多白。初事唐明宗,列于麾下......”

    关衙之中,清脆而明晰的读书声自刘煦口中发出,刘承祐正座案上,听其背诵,手中自然地翻阅着几个儿子的课业,脸上露出的满意的笑容。

    刘煦口中背诵的,乃是由已故史臣贾纬同宰臣薛居正等史官学士合纂之《高祖本纪》,乃是皇子们学习的必读的一篇,也是刘承祐授意太傅张昭教习的。

    直到刘煦背完其中一段,方才告停,刘承祐放下手中的书,看着四名皇子。

    “你们学得如何?”刘承祐看向二、三、四子,问道。

    刘旸说:“虽然不如大哥能够熟练背诵,却已能通读!”

    刘煦赶忙应道:“儿亦只能背诵其中一小段!”

    “那也不错了!”刘承祐的双目之中,满是和蔼,对着四小儿,教育道:“我也并要求你们能够全篇背诵,但需通读。

    史官们写得很好,尽述你们皇祖经历!让你们习读之,是要你们好生体会,皇业肇基之艰难,牢记创立江山之不易,那是你们皇祖,一刀一剑,浴血厮杀,打拼出来的。

    你们作为皇子,身上流着父祖的血脉,享受着皇室的尊崇,也肩负着维护社稷,巩固江山的责任。《本纪》所记叙,亦有国初局势之紧迫,社稷之艰难,宗庙之危颓,希望你们永远不要忘记,大汉江山,来之不易。

    为父已经在竭力收拾天下,为子孙后代,建基谋福,但二三十年后,这江山,却是要靠你们兄弟了......”

    刘承祐的一番话,几个小童,不管能理解几分,但从彼等严肃认真的表情来看,显然还是听进去了的。

    刘煦带头,郑重地说道:“儿等将来,必定以皇祖、爹爹为榜样,维护我大汉江山!”

    “去吧!今日就到这里,给你们放个假,下午想玩什么,就玩什么!”刘承祐露出一个慈父的表情。

    “谢爹爹!”刘昉欢呼了一阵,率先迈着小腿,撒欢而去。

    刘煦最为矜持,规矩地行了个礼,方才温温吞吞地离开,但原本紧绷着的小脸,也明显松弛下来。作为学生,面对检查课业的老师,不论优差,总归难免紧张,尤其此番,检查的可不是张昭那老学究......

    “官家,燕王一行,已然起行北归了!”张德钧前来禀报。

    “朕的礼物,给了吗?”刘承祐随口问道。

    张德钧说:“小的亲自交到燕王手中的!”

    “他们什么反应,说了什么?”刘承祐问。

    张德钧答道:“燕王面无异样,只是恭拜于道间,表示对官家的感谢。倒是那赵思绾,如释重负,似乎急于北归!”

    “燕王其人,还是明理的,深晓臣节,值得托付。倒是那赵思绾,暗中戒备,急于脱身,仿佛朕这里是龙潭虎穴一般!”刘承祐嘴里嗤笑道。

    “官家说得是!赵思绾为燕军大将,手握兵权,素来骄横,心怀贰心,官家或可设法除之,以消后患!”张德钧接话道。

    “呵呵!”刘承祐乐了,笑吟吟地看着张德钧:“你这是给朕出谋划策吗?”

    闻此言,张德钧清秀的面庞倏地一变,赶忙说道:“小的多嘴!请官家恕罪!”

    “去把陈留王以及五军使唤来!”收回目光,轻拂过袖子,道:“另外,再通知石守信,准备起行。此番北巡,就以此地,停留甚久,也该动身了!”

    “是!”张德钧绷着身体,问道:“敢问官家,下一步欲巡何处,好教石将军做探道准备、路线安排!”

    稍微考虑了下,刘承祐说:“向西,先去保定军,再往真定府!”

    “是!”

    张德钧快步而去,刘承祐仍坐于案,拾起御笔,写下个方方正正的“燕”字。经过这么多年的不断习练,再加上书法大家杨凝式的指点,到如今,刘承祐的字总算能够入眼了,当然,也仅仅是能看,完全谈不上“艺术”。

    脑中,关于幽州与燕军的思绪,不断纠缠在一起。这几日,在与赵匡赞的倾心交谈之中,除了联络关系,畅谈军政,议论契丹的问题之外,赵匡赞也主动提及将来幽州的地位问题,只是被刘承祐有些刻意地回避了。

    不过,依赵匡赞口中的话,隐隐有交权还政,以求平安之意,但刘承祐感觉得到,试探居多。并没有与之深谈的意思,刘承祐反而极尽劝慰安抚勉励,让他不要多心,幽州离不开燕王,防备契丹还需他尽力,让他安安心心地做大汉的北天一柱。并且重申,卿不负我,我不负卿,只是这回,再没提什么“永镇幽州,世袭罔替”了。

    而据赵匡赞的表现,观察可得,此人虽心怀忧虑,但终究属于可以争取的。权欲谁都有,恋权难舍,也可以理解。关键是,赵匡赞是属于有见识,能持理性者,这样的人,短时间内,仍旧可以做到融洽相处,求同存异。

    事实上,对于燕军,刘承祐忌惮或许有之,但还不至于疑惧。打根子上,赵氏父子所掌之燕军,是汉廷扶植起来的,虽然保持着一定的独立性,但受朝廷的影响,远远比明面上的要深远。

    赵延寿还在世时,刘承祐就多有手脚布置,而后面的这些年,明面上未加插手,但暗中的渗透、安排从未停止过。幽州若有变,从其内部能够爆发出能量与阻力,就足以让赵匡赞顾忌。

    当然,对于朝廷的安排与动作,赵匡赞心里也是有一定认知的,若是连这都不知晓,他赵匡赞也没资格镇守幽州,维持局面稳定这么多年。

    刘承祐也想过,若是赵匡赞此时便求内附,他又当如何反应,是从速接收,还是顾忌契丹的影响而不作变化。当然,这也并不难选择,以他的习惯,会取其实权,而虚置“燕王”,维持明面上的局势,这也是对朝廷最为有利的结果。

    然而,赵匡赞并没有。有的事情,看透容易,但看透之后,想要做出正确的选择,可就难了......

    未己,安审琦携五军使入内参拜,令其落座,刘承祐也不多废话,直接道:“诸位与朕会面于此,推诚置腹,堪称盛会,然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朕逗留至此,八日有余,合该起行。诸君离关日久,难免耽误了军务,也都收拾收拾,各自返还驻地吧!”

    “是!”

    “临别之际,朕就不另设酒席,谨以一杯淡茶作别!”刘承祐拿起还冒着热气的茶杯,说道:“请!”

    “谢陛下!”

    饮罢,刘承祐再道:“诸位回军,朕仅以一言相告,训兵马,砺士卒,以待大势!今后,仍当保持克制,在那抑奋武之心,以稳北疆局势。待到朕重来之日,必是诸君,用武之时!”

    “谨遵陛下教诲!”安审琦牵头,拱手道。

    “另外,与幽燕三州,要和谐相处,维持关系!”刘承祐又警示道,看向马全义:“尤其是永清军,朕听说这两年,你军与燕兵多有摩擦冲突,今后要尽量避免,戍堡,不要再向北筑了!”

    “是!”被点名,马全义有些无奈。

    “朕准备去保定军看看,董将军,就随驾西行吧!”刘承祐又看向保定军使董遵诲。

    “遵命!”董遵诲不惊反喜,心中暗暗琢磨着,要让刘承祐一瞻他保定军的雄壮军容。



    遂城县,原属易州,不过后来随着汉军防线北移,成为了北军的驻地,朝廷以此固城设险,以防契丹,为保定军驻地,保定军额三千。

    御驾只在遂县停留了两日,检视保定军,就如董遵诲所期待的那般,对于保定军的军容、士气、训练、兵备、城防,刘承祐给了不低的评价,对他统练兵马的能力表示认可,让董遵诲乐开了怀。

    刘承祐告诉董遵诲,赵匡胤曾向自己举荐他,说他董遵诲乃是难得的将才,知兵略,性豁达,可托大事。

    当时,刘承祐观察着董遵诲的表情,有惊讶,有回忆,有惆怅,有不甘,当然最终都化作一缕释然。显然,赵匡胤对董遵诲的评价,让他很是意外。

    因为知道董遵诲不喜读书,临行前,刘承祐还特意叮嘱他要多读书,并拿赵匡胤来刺激他,说他若不知书,则永远可为将而不能为帅。并且,将随身携带的几本,由三馆修订的史志典籍送给他。

    对于董遵诲,刘承祐算是十分恩待了,而从董遵诲的反馈来看,效果很不错。

    自遂县南下,行百六十里路,乃是祁州浦阴县。不算平整的道途间,大队施施而行,四处郁郁葱葱,一片夏日的繁茂盛景。

    场面很安静,周遭除了鸟叫虫鸣之外,便是士卒的脚步,车轮的碾压,以及行营的鸣声了。慵慵懒懒地自睡梦中醒来,刘承祐注意了下外边的环境,垂阳暗黄,时辰已然不晚。

    敲了敲车厢,问:“谁在外值守?”

    候在外边的是张德钧,闻声赶忙开口应道:“是小的,官家有何吩咐?”

    “到哪里了?”刘承祐问。

    “回官家,还有不到五里,便至蒲阴县!”

    “朕醒得,倒趁其时!”刘承祐说道:“通知石守信,在蒲阴歇一夜!”

    “是!”

    眨了眨稍显迷蒙的眼睛,似乎能看到空气中的光尘,目光移动,落到身旁贵妇人身上。因为身处銮驾内的缘故,高贵妃衣衫比较单薄,是刘承祐最喜爱的“朦胧装”,峰峦凝聚,幽谷深深。

    感受到刘承祐的不加收敛的目光,高贵妃姿态撩人地掩住私密部位,微嗔道:“往哪里看呢?”

    一番举动更加诱人,深谙其道,吸引得刘承祐挪不开眼,笑道:“欣赏我家高娘子,这美妙的身段啊......”

    轻咬红唇,目露秋波,微红的脸蛋上,带有少许的不解:“官家怎么,如此轻浮了?”

    “情之所至,何谈轻浮?”刘承祐搞突然袭击,猛地把高贵妃揽入怀中,上下其手,笑问道:“怎么,你喜欢这样吗?”

    高贵妃身子被摸索得直颤,娇喘低吟:“官家,别闹了,此间不合适......”

    过了一番手瘾,刘承祐方才放开宫衫凌乱贵妃,肆意地瘫倒在她腿上,随口道:“你是越来越不经挑逗了。”

    玉面上的红润浓了几分,贵妃语气中含着羞怒之情:“还不是你使坏作弄于我,说得妾身有多**似的。”

    暧昧的气息,在銮驾内氤氲。

    与高贵妃调了会儿情,刘承祐用力耸了耸鼻子,似乎在嗅着什么,高贵妃只道他仍不安分,俏脸又红了几分。

    不过,这回确实是误会了。

    “蒲阴不愧是我朝北方药都,这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药香。”刘承祐说道。

    “是吗?”高贵妃也褶了下琼鼻,说:“我怎么没有闻到?”

    “我觉得有,那就有!”刘承祐微微一笑。

    “官家说什么,那就是什么了!”

    这些年下来,祁州蒲阴,已经成为了大汉最有名的药都之一,祁州也因此得以单独建置州县。境内药材贸易繁荣,官军民用药材,多取用之,朝廷特意于此地设立药监,管理各类药材之培育、采摘、市易等一系列事宜。

    在御驾抵临之前,蒲阴县这边,已然在城外择以良地,征召民壮,准备木料,提前搭建好了一座营寨。銮驾之至,直接入驻,倒也省却了不小的麻烦。

    入夜,行营之中,随驾宫人、官员方才安顿好,行营之中,仍有些波澜,杂声不断,护驾的军士们分批享用着蒲阴当地提供的食物。

    御帐之中,刘承祐却不得歇,稍微擦了擦脸,略净尘埃,稍去乏累。神色沉稳地回到大案后边,看着奉命来见的几名文武。

    “诸位尚未进食吧,朕也饿着肚子,入座,一起吧,我们边吃边谈!”指着摆好菜肴的几张食案,刘承祐轻笑道。

    “谢陛下!”

    应召的而来的,共四人,石守信、白重赞、李浣以及一名身着武德司服的官吏。只是简单的进食,使得帐中气氛很融洽。

    吃了点东西垫肚子,白重赞主动问刘承祐道:“不知陛下,有何事教诲,臣等静听!”

    “教诲谈不上,只是有事相托罢了!”刘承祐摆了摆手,看了看白重赞与李浣:“你二人随驾北上的时间也不短了,陪着走过河北大半土地州县,对于自己将来的去处,只怕心中也期待已久了吧!朕已经给你们,选好了职位!”

    闻其言,李浣问道:“莫非是祁州?”

    “不,祁州的邻居,定州!”刘承祐应道:“朕意,以李卿为定州知州,白卿为永宁军使,替朝廷治守定州!”

    “是!”李、白二人,起身应命。

    “不过,就任之前,定州的情况,你们需要有所了解!”刘承祐说道,一开口,便透着少许不寻常,令人警醒。

    “给他们说说!”刘承祐朝那名荣幸陪座共宴的武德司探事官说道。

    “是!”其人闻声,赶忙起身,介绍道:“自前定州节度孙方简卸职入朝后,朝廷以其弟孙行友为永宁军使。孙行友在任两载,屡有涉政,插足民务。并支持释家传道,纵容其蛊惑人心,有妖尼于定州治下,以邪法魅人,括敛钱财,定州之民,争相往拜,竟不能止!”

    “这个孙行友,竟然如此大胆妄为?”白重赞有些愕然。

    李浣也凝着眉说:“释家之政,朝廷已有规制,岂能容忍妖尼惑民作乱?”

    在刘承祐的示意下,那探事官继续道:“据报,孙行友有心整饬,然积重难返。此番,陛下北巡,御驾临近,孙行友心怀忧心恐,畏陛下治罪,已有取州库钱货,率亲近之卒,退望狼山,以求自保......”

    探事官的话,让在场的几人,都不禁面露古怪,都乾祐九年了,世间还有如此愚昧大胆之人?事实上,还真有,要说那孙行友对朝廷有背反之心,也不至于,只是疑罪畏罚,而不顾后果罢了。



    定州,地处太行东麓,冀北平原西缘,属咽喉之地,扼要之区。多年以来,定州在御防契丹的事务上,起到了极重的补充作用,尤其在扼守太行,支持易州,清理来自蔚州方向的散渗之敌上。

    在过去的十余年间,主宰定州的,乃是孙氏兄弟。早在晋辽争锋之际,石晋北方局面逐渐危蹙,孙方简趁势而起,聚民壮,因狼山,固堡寨,以求自保。

    其后,在契丹出师南下之际,屡屡率领部下抵抗,侵扰袭杀,多有斩获。当然,那个时候,对于孙方简而言,民族大义,忠君报国,都是次要的,自保求安,才是主要目的。

    不过,孙方简其人,也却是有几分勇略,并且胆气十足,一点都不怵契丹兵势,还敢主动去捋虎须,劫夺粮食、军仗等物资。

    虽然是小打小闹,但终究把名头给打出去了,周遭之民,闻其名声,多往狼山依附他,晋廷还将之封边界游奕使,令其招徕人马,抵御契丹。后来,孙方简还主动上表晋廷,谏言破契丹之策略,不过结果可想而知,一个小小的边界游奕使,实则被视为匪类盗徒,怎么会在意他的想法与建议。

    得不到晋廷的重视,孙方简因而生怨,私通于契丹。契丹那边,当时的重心主要放在石晋的北御大军身上,对于孙方简这支“抗胡”队伍,虽然不胜其扰,但也有些顾不上,也有意收买,稍息其祸乱之心。

    当然,也是孙方简手中的实力并不强,其狼山老营,人丁最众之时,丁口也不足万余,与之周旋的也只有定、蔚、易州的契丹人。

    即便如此,凭着手中不算强大的实力,孙方简干成了不少事,袭关城,杀胡虏,甚至带人攻破了北边的飞狐寨,使得那座通往幽燕的交通要隘,短时间复归于中原王朝。

    直到耶律德光入主开封,建立大辽,封孙方简为定州节度使,寻改封云州节度,让他率众移驻。云州那是什么地方,当时就已被割让给契丹十年,去那里还能有好,孙方简直接表示不伺候,带着自己的部下,缩守狼山自固,伺机而动。

    其后,果然被他等到了机会,耶律德光政恶,中原军镇、百姓,群起反击,高祖刘知远又趁势而起,发兵中原摘了桃子,猎其鹿,夺其鼎。

    孙方简则因势而动,尤其在栾城之战后,河北契丹势力全面收缩北撤,更是率军收复定州全境,并且再度偷袭飞狐寨得手,置其于汉廷掌控,再无反复,刘承祐因而表奏朝廷,以之为定州节度。

    其后,刘承祐继位,孙方简长驻定州,为节度,多有镇戍之功,在乾祐初期的对契丹防御之中,多次配合作战。

    前前后后,被孙方简所杀伤的契丹军队,有近三千之众,虽然是多年累积,并且以渤海、奚人居多,但在对契丹的直接作战上,斩获功劳是很大的。

    直到乾祐七年,孙方简入朝,缴权还政,归养西京,不久病亡。孙方简死后,定州节度遭到裁撤,朝廷新设永宁军,以孙行友为军使,负责定州及飞狐的守备。

    相较于其兄,孙行友此人要平庸得多,见识想法也愚昧得多,本为草莽,随兄长因势崛起,做法多逾规矩,以致定州军政崩坏。当然,这也是藩镇之遗毒,未能清理干净的缘故。

    至于妖尼作祟,根子还出在其兄孙方简那里,早年孙方简积众于狼山,为安人心,以香火教义聚其徒众,迷惑洗脑,在早期的时候,还有起到了一定作用。

    乾祐三年“灭佛”,定州境内虽有动作,但多虚有其表,给朝廷一个交代,实则暗中维护,有不少佛根深众的人,都秘密前往定州,托庇于孙家的势力。

    但在后面的这些年,逐渐壮大,传播教义,也越发猖獗,不作隐蔽,百姓争相往拜,络绎不绝。孙方简在时,还有所控制,等孙行友时,他却是控制不住,再加上人家也在宣扬他孙氏的功德......

    “情况你们大概都了解了!”御帐中,刘承祐看着李浣与白重赞,慢条斯理地道:“你们说吧,当如何解决定州之事?”

    “回陛下,当厉行整饬,清弊政,收兵权,除贼尼,澄妖言,宁人心,使定州复归于安定!”李浣当即应道,一套一套的。

    闻其言,刘承祐只是说道:“这正是朕想要达到的效果,不过,该如何做呢?”

    白重赞显然也在琢磨着此事,当即道:“为今之计,需从速拿下孙行友,收缴兵权,控制州政,以免生祸患。其后,自可依照朝廷政制,从容而解,只要局势在掌控之中,纵使有些动乱,不无关于大碍。

    如其言,孙行友有率众归狼山以自保之意,虽则愚鲁,但不可不慎。一旦真让其得逞,后果难料。是故,臣以为,事不宜迟,当果断采取处置措施!”

    “此言甚中朕意!”刘承祐淡淡一笑,看着白重赞:“这控制局面之事,就劳白卿亲自前往了!”

    说着,刘承祐亲自拟写好一份诏书,用印,交给白重赞:“孙行友尚在唐县,蒲阴距唐县不足百里,可朝发夕至,朕与你一千禁军以巡检之名前往,控制衙署,召孙行友前来见朕!”

    “守信,你安排一下人马!”刘承祐又对石守信、李浣吩咐着:“李卿,你一并前往,接手定州民政,该关的关,该办得办,将那些乌烟瘴气,尽数清除,朕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看到一个安宁的定州!”

    “是!”二者应命。

    “陛下,孙行友毕竟握有兵权,如其以驻军相抗......”白重赞略表迟疑。

    “怎么,白卿怕拿不下孙行友?”刘承祐问道。

    “敢请陛下明确谕旨!”白重赞一脸严肃。

    “如其聚兵婴城顽抗,即为叛逆,对叛逆,即行诛除即可!”刘承祐冷厉地给了白重赞一个明确的指示。

    又瞧向那名武德司探事官,吩咐道:“你随白将军一并前往,将唐县的军政情况,再详述与之!”

    “是!”

    ......

    翌日,晨曦尚未显露,行营之中,已然动了起来,天方蒙蒙亮,白重赞便率着石守信调拨的一千龙栖军西向,轻装简行,火速进军。

    定州的州城为安喜县,处在唐河与长星川汇流口,有两水为险,不过当年契丹北撤前,曾焚堕其城,孙方简收复后,只是一座废墟,舍不得大价钱重建,于是奏朝廷,改迁州治于唐县。等朝廷改废定州节度后,州治复迁安喜,不过唐县仍旧为永宁军的驻所。

    如此,倒也方便了此番白重赞的行动,顺着唐河,一路西北向疾行,突至唐县城,以巡检的名义,直接叫开城门,进入城中。

    而此时的孙行友,正在府中打点着行囊,一片忙碌的景象,袒胸露乳,手里拿着把蒲扇,一面闪着,一面喘气,不知是热的,还是紧张的。

    孙行友已经五十多岁的,然而从其不时发出的斥骂声可知,身体不错,中气十足。

    “你们这些蠢材,就这点家资,收拾了两天,还没收拾妥当!”看着一干仆人,正在挖掘花苑的绿植,孙行友顿时忍不住了,上前就踹了一脚:“还管这些花花草草做甚?”

    “夫人说,这些花草,都是她精心培育的,需要一起带上......”仆人畏惧地应道。

    孙行友的女人不少,其中有一个他最疼爱的,识文达礼,颇有逸趣。然而此时,闻之孙行友就气不打一处来:“无知妇人,懂什么?听我的,还是听她的?狼山有的是花草树木,别管了,去,把我的被服用品准备好......”

    随着日头西移,孙府中的忙碌,仍在持续,随着下属军官匆匆来禀,有禁军入城,孙行友脸色顿时就白了,脑子一片空白,只剩下两个字:“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