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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口地势,也是可以用“要害之地,咽喉之所,兵家必争”来形容的,地势虽不似关城那般险要,但同样复杂,山岭奇骏,重峦叠嶂。南北高山,乃是狭长的居庸道的出口,算是幽州西北方向的一道门户,汉军抢占此处,立坚寨,起到了封口的作用,将辽军当在外边。

    深秋时节,金风瑟瑟,天方蒙蒙亮,周围还在一片黯淡之中,南口的战斗却已进行得如火如荼。激烈的厮杀,在辽头一次发起攻击时,就开始了,没有丝毫的留力。

    因为关口地形的限制,难以容纳太多人马,辽军阵势尚且难以完全摆不开,而能同时展开攻击的,则更少了,是以,耶律琮将攻寨的辽军,分为了十队,每队两千卒,轮番向汉寨攻击。

    攻寨的辽军,除了更擅长步战的汉卒与渤海卒之外,更多的是北面的附属部卒以及一些野蛮人,而这些人,是完全被拿来当作炮灰的。

    虽然是炮灰,后边弓箭战刀逼迫着,但耶律琮也没有让攻寨之卒以血肉之躯去冲击汉军的坚固垒。在武装上没有吝啬,居庸关及周遭所储的刀、斧、盾、枪全数拿出来了。而辽军征集工匠,所打造的军械,除了攻寨的冲车之外,就是一面面宽大的厚盾,知道汉军的弓弩厉害,欲以此尽量阻挡。

    除此之外,耶律琮还专门从契丹部卒精锐中,挑选了两千敢死之士,分入十队,带头冲锋。这一战,辽将之中,似耶律琮者,已然做好的重大伤亡的准备,只要能够成功接战,靠人数也要堆死汉军。

    而在辽军发起进攻前,还准备了上千头牛,其尾巴皆捆油脂。没错,就是火牛阵,由被辽帝接见后提拔为皮室的耶律斜轸提议,而耶律琮也果断采纳,招不怕老,管用就行。

    双方的激战,也正从火牛冲寨开始。汉军营寨固然坚固,寨基打得很深,但面对一干发了狂的畜生,仍旧遭到重创,虽然不至于支离破碎,但被撞破、撞损的地方,却也为数不少。甚至于,有成功撞入汉寨中的,虽然被汉军靠着斩足、弩机等手段解决,但四下的冲击,仍给汉军造成了不小的混乱与损失。

    踵其后,便是辽军突击的军队,就盯着破损处,展开进攻。也就是汉军有一定的准备时间,再加上有素的训练,方才在上下级军官的约束下,从混乱中摆脱出来。然而紧接着,就是辽军的冒死冲杀。

    面对辽军的攻杀,汉军所采取的措施,除了调用拒马、鹿砦,补防寨栅,便是靠着弓弩,冲锋的辽军予以杀伤,确实取得了一定的效果,然而此次,辽军的战斗意志与作战决心很坚定,再加有一定的防护,并没有被伤亡吓倒,很快就取得了近战的效果。

    而碍于地形与接战的准备,汉军的大量犀利军械,并没能在第一时间派上用场,造成的结果就是,双方顺着前寨,展开浴血厮杀。

    负责前寨的驻守的,乃是韩令坤所统率的雄安军,为了加强其防御,安审琦还将原河北都部署下辖有16指挥,统一交给韩令坤指挥,在加上河北的地方军,兵力足有一万五千人,算上打下手的民夫,则有近两万。

    在战斗开始之后,韩令坤也是积极组织军队,布置防御,迎接辽军的冲击。但不得不说的是,这一场仗,辽军占了先手,各方面的应对,都显仓促,自身的优势,无法完全发挥出来。可依仗的寨壁,在火牛冲击下,也不稳当,以致于接战之后,很快便被辽军引入了血肉拼杀的境地。

    汉寨之前,厮杀激烈,杀声震天,弩矢破空。汉寨外,辽骑纵横,其控弦之士,不断以骑射,向汉营内施以打击,虽然造成的杀伤不多,但有起码的牵制效果,为攻寨的辽卒拉扯空间。

    在严苛的军法之下,辽军的攻寨士卒,被逼得很疯狂,不死满一半,不得后退。汉军的守寨将士,不可谓不英勇,困顿被杀戮与血腥所清除,保持着一贯强势的姿态,同样疯狂列阵抵御。

    辽军一波一波地上,不肯给汉军一刻喘息的时机,汉军也是相应轮转,不肯后撤一步。靠着前寨将士的拼死抵抗,给其余诸寨争取的不少时间,尤其是中营这边,整备兵马,终于做好了支援的准备。同时,霹雳炮、床弩这样的重型武器,也紧急调至前方,调校射击。

    秋风呼啸,越发剧烈,南口的战鼓未尝停息,两军的厮杀,随着时间的推移,不见减弱,反益加炽烈、血腥、残酷。

    一个时辰的时间内,辽军已然对汉军前寨发起了七波进攻,尸体横堆在寨前,垒积高着,离地五尺,后续的辽军,是踩着同袍的尸体在往上冲。

    辽军的伤亡重大,汉军也不小,这样的作战,就是在消耗人命。战场之上,石矢飞窜,随着霹雳炮发力,不断有顽石、火弹,飞至寨外,给辽军造成的直接杀伤并不多,震慑效果起到了一些,但不够。

    被动挨打,不是汉军的风格,在付出了巨大牺牲,将辽军的冲击牢牢挡住的时候,安审琦准备的反击力量出动了。

    进食完毕,整装齐备,由兴捷军都将石守信率领兴捷军及河北边骑,自左寨主动出击,做出威胁辽军侧翼的姿态。

    这边一动,辽军这边立刻就发现了,对于此举,跟在耶律琮身边历练,也做参谋的耶律斜轸不惊反喜,道:“汉军太过骄狂了,竟然还敢主动出寨!”

    “出来了好!”耶律琮老眉一耸,当即道:“令右军一万骑,前去牵制这支汉军,盯住他们即可,待破了汉寨,再围歼之!”

    “是!”

    很快,辽军右翼,一万部骑出击,直奔在左寨而来的一万三千多汉军步骑。这会放聪明了,并不强攻,就是与之周旋牵制。军阵中,看着辽骑的表现,石守信神情异常严肃,事实上,他心里并不赞成在当下的情况下,主动出击,这容易使自身陷入危险。

    但是军令如山,不敢不从。不过,观察着战场形势,石守信并没有远离寨垒,只做姿态,遥遥威慑,并且随时准备后撤。

    而辽军这边,注意力虽然稍微被分散了些,但重心仍旧在前寨的进攻下。

    “十支攻寨队,已经轮番上阵了,伤亡近半。汉军抵抗很顽强,仅靠他们,是破不了的!”观察着战场形式变化,耶律斜轸向耶律琮说道。

    天已经完全亮了,耶律琮的老眼之中,却布满了血色。望着已然支离破碎的汉寨前,尸积一地,耶律琮果断道:“撤下来吧,让‘铁鹞子’上,左军一万部卒,随其而攻,一举击破汉寨!”



    铁鹞子,仿若其名,人马满被铠甲,沉暗的底色,反射着幽冷光芒,释放出危险的气息。三千辽军重骑,分为十支小队,聚拢有如锋矢,直直地朝着汉军前寨凿击而去。

    因为距离不够,背负重甲,提速并不容易,其势也难以聚升至高点,但即便如此,奔袭所带来的气势,仍旧令人色变。

    坚守的前寨栅砦,已然在辽军连绵不断的打击下破坏得不成形阵,实难以提供可靠的依恃。趁着攻寨辽卒散开的空挡,韩令坤抓紧时间,补充士卒,调整阵型,准备应对下一波攻击。

    望着辽军重骑出击的动静,脸色大变,额间热汗直冒,紧急之间,连发几令:“弓弩手后撤,盾兵上千,枪兵立阵,把剩下的车架都给我拉上来!”

    在韩令坤的命令下,汉军的反应并不算慢,甚至可以用积极来形容。然而,经过前者长时间的厮杀,前寨的将士,伤亡也不小了,直接阵亡就有两千多卒,再加精神气力都有所衰落,在这样的状态下,调整起来,难免有所疏漏。

    事实上,韩令坤一度有把防守一线的军士后撤,换上一批生力军,但都没能实行。一是战况激烈而焦灼,辽军不惜伤亡,强打猛攻,源源不断,不肯停罢,根本不给多少调整的机会。

    二则是,贸然后撤,很可能引起整个防线的松动,甚至造成溃败。以致,韩令坤只能不断调度官兵填补,形成了一种添丁添油厮杀局面。

    后边,来自汉军的石弹、火油弹仍在飞射,高高地越过汉寨,其势盘旋,带着强劲的力道,砸向外边的辽军。这种难以明确目标的打击,能够造成的杀伤,着实不大,至于士气的打击,不得不说,辽军有备而来,又处在攻势,效果也不好。

    辽军重骑,雄健的蹄脚驰奔,沉闷的蹄踏声,一声一声,仿佛踩在前寨汉军的心脏上。不少士卒,因此而面色发白,嘴唇颤抖,不只是精力消耗严重,也是惊惧的表现,汉军也是人,也是血肉之躯,在这样的战场形势下,也会怕。

    在韩令坤的布防,还没有完全落位的时候,铁鹞子军已然突至近前。一波连弩攒射,密集得射在其身上,有所杀伤,但终究是少数,在重骑突击方面,这支辽军显然是训练有素,极具经验的,前者倒,后者继之。

    面对汉军的车盾枪阵,也没有一股脑地直冲猛打,而是盯着薄弱处、连结处进攻,并且一击奏效。不作纠缠,很快,便一种强硬而无法匹敌进攻之势,穿凿入汉军阵中,直接突入了一里的距离。

    在这样的进攻节奏下,前寨的汉军将士虽然竭力抵抗,但苦战许久的他们,即便再精悍,也终告不支,陷入崩溃的局面。辽军重骑,所想要取得的破阵效果,成功实现。

    后方,见重骑突击取得效果,一万余部骑,趁势而进,而后撤重新整备好步军,也士气大振,也随后挟骑进攻。

    如此一来,辽军直接投入到前寨的进攻力量,突破了两万步骑,成功破寨。而汉军,则是一副兵荒马乱的溃败之像。

    前寨也分三营,最北端的前营直接沦陷,将士被分割,有各自为战者,更多的,是狼狈后撤,并蔓延到中后营。而作为主将的韩令坤,在这种局面下,见难以挽回的情况下,选择了后撤,想要放弃前营,据中后营重新稳固阵脚。

    这样的选择,不能完全否定,但是所造成的后果,几乎是致命的。他这一后撤,整个前寨,在辽军的急攻之下,都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中军的寨楼上,从激战开始,安审琦便一直登高观战,并紧急下令,调度调整,砺兵御敌。攻防双方的表现,一直纵观眼底,辽军的凶猛攻势,让他的老脸一直紧绷着,严肃异常,待见到前寨危局,终于忍不住了,破口大骂:“这个韩令坤,他在干什么!两万人马,守不住一座坚垒!”

    说着,脚步急促,快速下楼,负责中军守备的罗彦瓌,紧紧地跟着,语气严肃,说:“辽军攻势凶猛,连绵不绝,我军仓促接战应敌,乃有不支。如今前寨崩乱,当立刻调兵支援,拨乱反正,以遏制辽军攻势。否则,一旦前寨彻底告破,局势则不可挽,我军危矣!”

    “你和韩重赟守好中寨!”安审琦冷声吩咐了一句,旋即亲自率领早已集结好的三千中军兵马并五百重甲,向前寨而去。

    当此危急之时,作为一军统帅,安审琦表现出了不俗的担当能力。前寨后营,已是动荡一片,人走畜奔,喧闹一片。紧急斩杀了上百乱窜之人,方才有所抑止。就在后营,安审琦亲自调度,维稳人心,在原本的基础上,加固起一条防线。

    韩令坤直接带着人撤到了后营,倒还没彻底被打散,身边跟着几百卒。见到安审琦亲自带人支援上来了,面色一喜,快步上前。

    他步伐快,安审琦动作更麻利,一点也不像个六旬老翁,挥起鞭子就朝韩令坤抽去,一连三下,鞭鞭都打在韩令坤的脸上,把他给打懵了。

    安审琦恶狠狠地盯着他,手指着北面,唾沫横飞,怒声道:“将士还是浴血厮杀,顽强杀敌,你身为统兵主将,焉敢弃营而走,背军而撤!”

    面对盛怒的安审琦,韩令坤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什么,然而脸上的剧痛,让他一时没能说出话来,泪腺都有些失控。

    回望北面,杀声犹酣,辽军攻势犹盛,但汉军虽败未溃,其并没有能够趁势一举凿穿汉寨。从前营到后营,有汉军民散奔着,但还有一些军士,就地重新结阵,拼死抵抗,将辽军再度拉到阵地战上来。

    其中,有两名将领,发挥了关键的作用。一人名叫刘廷翰,是安审琦部下都将,同属河北边军,早年在柴荣,受其提拔,此番与韩令坤一起在前寨抵挡。

    崩乱之际,他也受到了影响,不过在辽骑的冲击中,他积极集结兵士,高呼“不要乱,不要散,乱则必死,散则必亡”。并亲自提刀,带着人斩杀向南突进的辽军。

    在这样混乱的局面下,就怕没个主心骨,有刘廷翰带头,立刻有不少的汉军汇聚在他身边,重新结阵,对抗辽军。

    而其他的汉军将士,也多受感染,各自襄聚,以对抗辽军。这些人,都是经历过沙场磨砺,训练有素的人,知道如果完全崩溃,只会陷入被辽军追杀、任其屠戮的局面,是以哪怕已是强弩之末,仍旧鼓足余勇,奋力抵抗,不是为了大局,而是为了求生。

    另外一人,就是老将王殷了。此番北伐,皇帝刘承祐终于给了他一个机会,令他从军,以其资历,调拨了三千河北州兵给他指挥。

    败势倾颓之际,王殷做法与刘廷翰相类,集结将士,就地抵抗,与其步步危机,为人宰杀,莫若奋起力战,争取生机。

    而王殷的意志,尤其坚决,此次参与北伐,是他为自己正名,为子孙赚取福荫最后也是最好的机会。此战,如果战败了,责任固然不在他,纵然最终保住了性命,晚年也要凄凉度过了。与其如此,莫若决死抗击,即便战死了,还能有个烈士的待遇,荫庇子孙。

    是以,当王殷抱着一种破釜沉舟,有死无生的决心时,所爆发出来的能量,是惊人的。年近六旬的老将,手执掉刀,身先士卒,连斩辽军,身被创伤,似无所觉,战意犹高。仿佛回到了十一年前,随军攻打杜重威时,箭矢中首,而折簇口中的风采。

    王殷这老将英勇无畏的表现,是十分鼓舞士气的,周遭将士,无不深受感染,慨然抵抗。

    就这样,在刘廷翰、王殷等将军军官的率领下,前寨的汉军虽败,但表现出了极强的韧性,当然,也是求生欲望的催动。

    汉军将士,也不管什么编制了,各自集结,就地抵抗,组成一块块小阵,众者上千,寡者过百乃至数十,与辽军展开搏杀。

    战场的形势,就在这种亡命搏杀之中,陷入了一场完全混乱的状态,不只是汉军,突入的辽军亦然。辽军所仰赖的骑兵的突击能力,遭到了极大的削弱与遏制,根本冲不起来,对于辽骑,汉军是专盯着马腿砍,逐渐将辽军拉扯进一场乱战之中。而很多辽军,干脆下马作战,乱战乱打,打成一锅粥。

    韩令坤这边,被安审琦一通抽打喝骂,脸上的疼痛,比不上内心的羞臊,也不多说什么了,朝安审琦一礼,说了句:“陈留王在此,我无后顾!”

    说完,带着他那数百雄安军卒,转身向北冲杀回去,并且一路收拢败卒,斩杀那些完全丧失志气汉卒,再无反顾。

    安审琦这边,把五百重甲步军也派上去了,这些人,是生力军,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犀利异常。

    他自身,则亲自坐镇后营,不再动弹。调动人手,在营前继续设置防御工事,摆阵挖坑,没有丝毫放松,不敢浪费前寨将士,淤血作战,给他争取的时间。

    同时,自中军、右寨调动兵马支援。安审琦心里很清楚,一场乱战,虽然打断了辽军的进攻节奏,但凭借着优势的兵力,磨都能把前寨的汉军磨死。

    兴捷军石守信这边,也收到了后撤的命令,带着人,朝左寨缩回,牵制的辽骑不肯轻易放过,但通过几轮弓弩的打击,成功摆脱。不过,那数千河北边骑,则继续留在寨外,与辽骑游斗拉扯。

    在其后,在保证防御的基础上,石守信也派军向前寨支援,如此,汉军呈现出一种包夹前寨辽军的姿态。

    辽军中军,在得知寨中战况后,耶律琮不由叹道:“固知汉军强悍,却未料其坚韧至此,实乃大辽劲敌!”

    不过,感慨归感慨,面对这样的情况,也没有任何怯后的道理,手中的势力还很强大,兵力充沛。再调军入营参战,下令寨内辽军,重新集结进攻,尽快从乱战中摆脱出来。

    又各分兵两万,绕袭左右汉寨,扰而不攻,牵制其他汉军,并加派一万骑,去围剿那支碍眼的河北边骑。

    其后,耶律琮下令,将他的中军指挥前移,以激励辽军将士。辽军的进攻,非但没有减弱,反而继续加强。

    汉军前寨的混战,又持续了足足一个半时辰,在辽军的持续兵力投入下,汉军在接应下,主动后撤,前营、中营,全部放弃,撤至后营中。在中营,安审琦下令堆积柴草、油脂,放了一把大火,稍止其追杀。

    原本约两万的汉卒兼民夫,活着的不足八千,几乎人人带伤。辽军则重新列阵,继续进攻,想要一举击破汉军,攻入中军。

    然而,在后营前,安审琦亲自指挥,排兵布阵以待之。上了头的辽军,猛地冲上来,弓弩齐发,射倒了一大片。

    心集结起来的重骑,想要效前事,再度冲击,但在汉军阵前,又是绊马坑,又是钩锁,还要面对齐整的枪盾车阵,一排床子弩,连人带马,都能被射穿。

    损失了两百多骑,耶律琮再不敢那铁鹞子军这么冲了。辽军的攻势,在攻破汉军前寨后,真正得到遏制。

    面对这种情况,耶律琮也没有退缩,再度集结步卒,扛盾推车出击,迫近汉阵,在弓箭的掩护下,还欲近战。因为兵力不足,甚至下令一部分辽卒下马,捡起汉军的盾牌等防御军械,跟着继续进攻。

    当骑兵都需步战攻阵的时候,可见辽军被逼到了什么份儿上。而面对辽军这种完全不顾伤亡的打法,给汉军造成的压力,也是巨大的。即便是安审琦,也不由震惊,没有其他选择,率领将士,顽强抵抗。

    战场就是一座血肉磨盘,继续吞噬着双方将士的性命。从拂晓战起开始,一直到正午时分,南口的喊杀声就没停过,辽军攻势虽猛,但在汉军有效的指挥与顽强作战下,死死地挡住了其进攻。

    辽军直接投入到攻寨的将士,足有五万人次,给汉军造成重大杀伤的同时,自身的伤亡同样惨重。然而,被当在前寨后营,再难存进,就是无法突破汉军的防御,进攻其中军。

    在这样的情况下,耶律琮却没有任何减缓攻势的意思,给各军下的都是死命令,不给汉军喘息之机,也不给自己松懈的机会。

    一直到,另外一支庞大的辽军,得胜口出。事实上,得胜口距离南口并不远,辽军早已活动到位,做好了出击准备。

    然而耶律屋质并没有急于出击,只是遣人注意着战况,一直到正午,方才下令突击。十里出头的距离,骑兵转瞬即至,当耶律屋质所率七万辽骑,从侧后奔袭至南口时,汉军从统帅到士卒,无不惊惧。

    安审琦这才明白,居庸关出来的辽军,为何那般疯狂,真正的杀招,在得胜口。得悉其兵力规模,安审琦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大意。

    如果说,对于辽军的主动出击,有所预料的话,那么,对其调动如此强大的力量来吃掉自己,却在意料之外。

    随着耶律屋质的出击,南口汉军,也步入最危险的关头。



    耶律屋质领军至,并没有直接发起进攻,就近观察了一番激战形势,同耶律琮取得联系后,方才采取行动。其留两万骑,配合东面的一万辽军对汉军右寨进行攻击,尔后率领剩下的五万骑,直袭后寨(南寨),捣堕甬道,呈现包抄态势。

    原本,耶律琮所统帅的十三万辽军,带来的突袭强攻,已经给汉军造成了不小的损失。当然,压力虽大,但在将帅的指挥下,是迎难而上,牢牢地顶住了。并且,因为占据守势,乃汉军所长,在激战中,军心士气都逐渐稳定下来。

    前寨虽然打得辛苦,但其他诸寨营的将士,则抓紧时间休整,并远远不断地支援。如果仅凭耶律琮这支大军,想要吃掉南口汉军,即便占据了那么多的先手,也是很困难的。甚至于,见辽军久攻不下,死伤惨重,安审琦在暗中调度人马,集中精锐,准备发起一波反击,正面击溃这支辽军。

    然而,得胜口这七万辽军的突然赶到,给汉军造成的打击是巨大的,尤其是士气的打击,不说其他,就数目上就是一股强大的力量,比汉营之中的正规军还多。

    随着右寨及后寨皆起战火,前寨仍在激战,左寨外边,一万多辽骑仍在围剿那支河北边骑。一时之间,南口汉军四面皆敌,军心浮动,士气大跌倒。

    按道理,凭着汉军的基本素质,有固寨坚守,纵使面对危局,也不至太过狼狈而怯战。但问题在于,对于此战,自上而下,心理准备不够充分,没有想到,辽军会悍然出击,胃口这么大,想一口吞掉他们,并且,直接以二十万之众,全力进攻,还很有层次。

    不得不说,对于这一战,辽军准备更充分,汉军是被动应战,这与此前汉辽的交战,可以说是形势相换,攻守相易。

    如今,辽军把杀手锏亮出来了,并直接以雷霆之势投入进攻,打算彻底歼灭南口汉军。在这种情况下,安审琦暗中酝酿的反击,直接胎死腹中。同时,安审琦也知道,真正需要拼命的时候,到来了。

    为了应对辽军新一轮规模更大,气势更凶猛的进攻,安审琦先给各营寨将领下了一道命令,凝聚官兵,勿使慌走,依据地形地物,全力抗击,让各级军官,势必带头作战,维持军队战心。

    同时,使人广告上下全军,说求援的使者早已派出,只要坚持到傍晚,援军必至。同时,鼓励各级将士英勇杀敌,说这是辽军给他们建功立业的机会,若能坚持到援军到来,大败辽军,天子必有重赏。

    安审琦深切地明白,在这等危局之下,军心的维持,士气的维系,胜过一切。据寨固抗,还有生机,甚至反败为胜,如果军心士气散了,那可真是万劫不复了。

    不管如何,刨除掉半日厮杀的伤亡,剩下的南口汉军,能战的军民,犹有近六万。只要保持着战斗意志,辽军想要轻松吃掉他们,也绝不容易。

    而安审琦一番稳固人心的举措,还是取得了不错的效果的,因为高度警备,是以士气有所跌落,但并没有陷入崩乱,在上下军官的统率下,动摇的军心甚至逐渐安稳了下来。

    一般的士卒,或许没有那个认识,到上层的将领,以及百战老卒都清楚,成建制抵抗,或许还有坚持到援军到来的机会,一旦溃败,那就很可能只有任辽军追杀了。他们主要是步军,怎么都跑不过四条腿的,而很多军官,都是以此激励士心的。

    为了鼓舞士气,安审琦命人把他的帅旗高高竖起,并亲自攘袂擂鼓,以示抵抗到底的决心。

    当然,安审琦命人放出的话,也都是真的,求援的信使早已派出。事实上,在辽军大举出动来攻的时候,安审琦就派出了两支信骑,一支往牛栏山,一支往幽州。

    不过,他的初衷,可不是求援,而请兵,歼灭这支辽军。十三万辽军精锐齐出,可谓天赐良机,如果大军汇聚,把他们给歼灭了,那么对辽国的重创,将更甚于当年的栾城之战。届时,基本可以宣告,本次北伐,大获全胜了,燕云诸州更可从容而复,如翻烙饼。

    但是,在前寨激烈对抗拼杀的过程中,安审琦察觉到了某些不妙,再度遣人,飞马而去,这回是真的求援了。

    两路援兵,牛栏山那边,是由高怀德率领的大汉骑兵主力,糅合铁骑、龙捷、燕骑及蕃骑,有两万三千余人马。而之所以驻在牛栏山,乃是为了居中侧应两支出击的汉军,而牛栏山,距离南口也就八十来里。

    至于幽州,剩下的人马犹有七万之众,虽然有两万多人都是新征召的燕民,但仍能派出五万左右的机动部队。

    因为陷入了被围攻的窘境,第三波求援的使者,安审琦没能派出,但有人帮他做了。正是驻扎在昌平城内,负责军需后勤的韩徽。

    在北面战起的时候,整座县城都警惕起来了,韩徽亲自着甲佩刀,并派遣人去大营向安审琦请示。安审琦给的回复,是让他固守城池,保护城内的军需物资,勿为辽军所趁。

    昌平城内,有一万五千余人,除了三千辅卒及河北州兵之外,剩下的都是民夫,这些人战斗能力是无法高看的。

    但是,韩徽是个很有见识的人,对于辽军的大举出动,心中有所顾虑。当得知耶律屋质自得胜口领大军包抄南口的时候,他就知道,南口危险了。

    没有任何犹豫,即遣信骑,分赴两地,告以危急情况。同时,韩徽在昌平城内,也没有停下,进行了一些积极的措施。

    一面遣勇士,打探南口的战况,一面把昌平城内的民夫也给集中起来,各给武器,编制成营。虽然战力难以保证,但这些人,在家乡的时候,每年也进行过一些训练,一万五千之众,关键时刻,或许也能起大作用。

    且不提援军的进展,在耶律屋质领军,投入进攻后,即便上下将帅坚持抵抗不动摇,仍旧不免陷入危急的境地。

    从交锋开始,辽军就没给汉军多少喘息的机会,鏖战至午后,汉军也已经十分疲惫了。最先挡不住的,是左寨外的骑兵对战,河北边骑不可谓不英勇,也是顽抗奋战,死死牵制了一万多辽骑,但终究寡不敌众,最终被杀散,只剩千余骑,一部分撤回汉寨,一部分则被赶到了昌平。

    击溃碍事的汉骑之后,耶律琮再度调动兵力,往左寨增添了两万人,直接向左寨发起进攻。事实上,耶律琮与耶律屋质原本是打算攻三阙一的,西面左寨,就是留给汉军的“逃生”缺口。

    然而,汉军没有一点撤退的迹象,察觉到其坚决的抵抗意志,耶律琮也不留力,干脆四面围攻,碾碎汉军。至此,直接参与到围攻汉寨的辽军,四面加起来,已达十三万,两倍于汉军。

    没错,辽军还留了不少的后备兵力,尤其是最为精锐的皮室军,无他,为了防备汉军的援兵。对于这场围歼战,辽军各方面的准备,做得确实到位。

    很快,南口的大战,进展到最激励、最残酷的阶段,秋风呼啸,杀气沸腾,汉辽将士的杀声,震荡山林,惊鸟走兽,上空的淡薄云层,都几乎被震散。

    辽军的进攻,就贯彻着一个理念,不惜伤亡,汉军的营垒,似乎已不能让他们感到畏惧。辽军攻得疯狂,汉军也守得坚韧,在生死搏杀之中,理智、畏惧等等情绪,都被抛却,只剩下杀戮的本能。

    最先顶不住的,却是南寨,在耶律屋质的督战下,被攻破了。南寨的汉军,主要是燕卒以及一些辅卒,再加上营内大部分的民壮,都安置在南寨。

    在辽军精锐的进攻下,终告不支。于汉军而言,南寨的告破,比之前寨,更加危险,辽军汹涌而,汉军狼狈溃散。

    对此,安审琦是有所准备的。前寨危急时,有刘廷翰、王殷站了出来,力挽狂澜。南寨的失陷,更加凶险,站出来的,乃是罗彦瓌。

    在辽军破寨的第一时间,就带着顺安军迎了上去,慷慨迎击向死而战。而安审琦也效前事,亲自带着人,收拢南寨的溃卒,重新列阵,布置防御。而顺安军的血战,也激起了一部分燕军的血性。

    南寨的失陷,也与燕军作战意志的不坚决有关。站出来的,是燕将高彦晖,彻底息了给燕王保存实力的心思,这种情况下,生死同命,汉军已经做到这种程度了,燕赵的慷慨悲歌之士,怎能不受感染。

    高彦晖主动收拢溃卒及民壮,并且带着人重新投入战斗,接应苦苦在前支撑争取时间的罗彦瓌。为了阻止南寨辽军的兵锋,安审琦又放了一把火,一把大火,南寨之中的草料、木料很多,昌平转运至营中的粮食也多囤在其中。

    是故,这场大火烧得很旺,汉辽双方,被烧死者众,不过,也确实起到了隔断辽军的作用。

    眼见前寨危险,南寨告破,左右两寨虽然坚守,但石守信、董遵诲也陷入了苦战。在这样的形势下,安审琦再度下令,放弃外围营寨,全军向中军靠拢,收缩兵力以守。

    这也是无奈之下的做法,在辽军的进攻下,也无力维持偌大营盘的防守,收缩是必须的选择。同样的,造成的结果就是,攻防双方之间,近战的厮杀更激烈了。

    剩下的汉军,逐渐被压缩在围绕着中军,一小片方圆三四里的区域内。

    南口汉军,真危矣!



    南口汉军在苦苦抵挡辽军重兵围攻之时,他们所期待的援济之师,支援的脚步却并不快。高怀德距南口八十里,幽州南口也不足百里,南口有战事的消息,实则是早早地便通报至两处了。

    当然,动作迟缓自有缘由的。信骑倍道疾行,高怀德那边,还未到巳初,就收到了安审琦聚歼出击辽军的军报。

    不过,高怀德并没有第一时间就出兵。他率骑兵居中,支持两路大军,保障周边畅通,但是有所侧重的,二十三日,也是慕容延钊军正式对檀州发动进攻的时间。

    在此前的御前会议上,定下的作战基本方针,就是东攻西守。是以,在檀州方向汉军有大动作的情况下,南口又生佗变,高怀德这心里,难免迟疑,不敢自专。

    不过,在极短的时间内,高怀德便对于情况有了基本的判断,并做出反应。没有直接发兵,而是派遣手下的心腹军官,急奔幽州,向皇帝刘承祐汇报请示此事。

    但与此同时,高怀德将牛栏山的骑兵集结起来,做好了令到出击的准备。虽然不敢自专,但高怀德心里当然是偏向出击南口的,毕竟十几万辽军不是股小力量,南口汉军未必能从容应对,而檀州那边,慕容延钊十几万人马,区区四万守军,哪里需要他掠阵。

    另一方面,对于安审琦提出的,聚歼辽军的想法,高怀德本身也是很心动。北伐以来,可还没有十几万辽军的集体出动的情况,而其主动出击的举动,再高怀德看来,就是战机。

    虽然心动,但高怀德保“保守”的选择,使得援军抵达南口的时间,足足耽误了近两个时辰。

    幽州距离稍微远些,是以驻陛城中的汉帝收到南口消息的时间,还要晚一些。对于安审琦的报告,天子刘承祐只有一个反应,惊奇,意外。

    彼时,刘承祐正一意关心着檀州的情况,毕竟那是主攻方向,并且慕容延钊提前汇报过,二十三日发起总攻。

    然而,檀州的情况还没有个结果,南口这边出状况了。但是,对于南口传来的消息,流程由表现出了十分的重视,不为其他,就为那主动出击的十几万辽军。

    不过,也没有闻之即动,立刻下令,幽州军马,火速北上南口。军国大事,哪里是这么草率的,一听消息,不辨真假,直接动作,实不可取。

    刘承祐是召集随驾的文武,君臣一干人等,一起听取信使的汇报,并且仔细盘问细节。待基本搞清南口的情形后,再与文武商议此事。

    和皇帝的态度差不多,柴荣对此也表示出了异常的关心,关心之中尚带几许警惕。而赵匡胤,则直接提出,辽军如此异动,必有所谋,突然袭击,实际情况只怕不如安审琦想象中的乐观,务必重视。

    而对于发兵的提议,柴荣与赵匡胤也都表示赞同,毕竟以南口的汉军兵力,想要应付大举出动的辽军,怕也没有那么容易。燕王赵匡赞也支持此议,有这三者背书,其他的人,更没什么反对的余地。

    只是在发兵的数量上,有了一定的争执。留守幽州的汉军,以龙栖军、铁骑军一部、大内军、燕军为主力,兼以一部分地方兵与大量的幽冀民夫。

    刘承祐的意思,除了大内军及一部分辅卒民夫之外,剩下的近五万步骑,全部交给柴荣以及赵匡胤,让他们领军前往南口。

    对此,几名随驾的大臣,群起表示反对,理由很明确,如果这样,保卫皇帝的军队就少了,风险太大,如果皇帝有所差池,即便把南口的辽军全部歼灭了,那也是没有意义的。

    毕竟是一番忠言,也是为自己考虑,虽然不孚心意,但刘承祐还是表现出一副虚心纳谏的态度,并把自己的考虑也说与众臣听。

    刘承祐的考虑也很简单,十几万辽军大举冲动,此前没有过于明显的征兆,显然有备而来。就算幽州五万步骑北上,在兵力上也没有绝对的优势,想要击败乃至歼灭他们,并不容易。如有不测之事,南口的汉军甚至会遭遇危机,这是要极力避免的。

    刘承祐唯恐派的兵力少了,又怎会为了考虑自己的安危,而枉顾南口的军情。至于他的安全问题,有坚城依靠,又有大内军及燕民护卫,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而南口的汉军,事关整个北伐大业,不能出现任何差池。说到激动处,刘承祐甚至直接表示,如果害怕他的安危,那他就亲自提兵北上,有大军护卫,自可安全。

    刘承祐最后这么一表态,随驾的大臣们急了,再不敢有异议。避免皇帝亲临前线,是他们这些人极力想要促成的,再加上南口情况不明,刘承祐又形容得那般紧要。皇帝是个说得出做得出的人,也担心他真的亲自带兵去,是以再不敢赘言。

    如此,发兵与出兵规模之事,终于定下。兵争大事,容不得怠慢,柴荣则与赵匡胤赶忙下去,从速调动御营诸军,准备出征事宜。

    当然,高怀德那边,刘承祐也考虑到了,即遣飞骑传诏,让他出兵西进,配合安审琦大军作战。而决议不足半个时辰,高怀德的信使也到了,对其所请,刘承祐难得地有些发脾气。

    他已经给高怀德一定的自主权,让他配合两路大军作战,这点决断力都没有,还有专门来请示他?当然,又实在不好过于苛责,毕竟,这也是大舅哥敬畏他刘皇帝权威的体现。

    刘承祐亲自交代高怀德的使者,火速返回,再加了一条谕示。辽军大举出动,其事有异,西进作战,务必当心,凡遇敌情,可临机决断,不必复请。

    幽州的御营军队,仍以步卒为主,是以发兵北上,即便带着紧急性,需要准备的事务,仍旧很多。不过在柴荣与赵匡胤的统筹调度下,一切都显得有条不紊的。

    而幽州兵马未发,安审琦的第二道军报到了,这一回,直接求援。如此,也让汉帝君臣意识到了,事情果然有变,南口的局面不容乐观。

    于是,在刘承祐的敦促下,援济之师的准备工作,立刻加快了。到正午过后,五万汉军步骑,满装齐备,在柴荣与赵匡胤的率领下,离开幽州,向南口进军。

    而此番,留驻在幽州城中剩下的五千燕军,也被派出去了,到此为止,幽州城再无原燕军的一兵一卒。燕王赵匡赞却被留下了,刘承祐给他的任务,负责燕民的调配,协助城防。

    在发兵过后的半个多时辰,刘承祐终于收到了来自韩徽的示警,也得知了汉口最新的情况。这才明白,安审琦大军的情况,已经不是“不容乐观”四个字就能形容的了。

    北伐以来,头一次,刘承祐感到了忧虑、紧张、不安。差点忍不住抽自己一嘴巴的冲动,这是一语成谶了,就如他所说的那般,南口的汉军,事关整个北伐大业,如果真的出现了差池,那等于此前的战果,都吐了出去,甚至难以弥补。

    并且,如果安审琦大军出了问题,就不是一场败仗抑或损失一些兵马那么简单了,造成的后果与影响将难以估量。想要收燕云,必将成为泡影,而为了此次北伐,大汉付出代价,必然成为一颗苦果,严重些,引起国家的动荡也不是不可能。

    正因为深悉其严重的后果,对于南口的战事,刘承祐是忧心忡忡,坐立难安。冷静下来,思及辽军此次的大举反击,刘承祐不得不承认,自己似乎轻敌了,对居庸关方向的用兵,显得托大了。不知觉间的得意忘形,竟然引发了如此险恶局面。

    心中过于担忧,急欲倾吐,刘承祐把负责宿卫的安守忠叫来谈话,问他:“你父亲在南口,受数倍于己的敌军围攻,形势危如累卵,有覆灭之忧,可想领兵,北上支援?”

    得知南口的军情,安守忠心中岂能无忧。但是,侍候在皇帝身边已经很多年了,对其脾性也有所了解,刘承祐一张口,安守忠就明白了,天子这是心忧前方险情,想动身北上。

    对此,安守忠郑重一礼,沉声道:“老父遇险,为人子者,岂能无忧。然而,末将的职责,乃是保护陛下周全,除此之外,别无想法!”

    看着安守忠,见他那副严肃的表情,刘承祐不由一叹,也没把自己亲赴前线的想法说出来。

    望向北边,双目之中,忧色不断闪动。这样的情况下,他能做的,只能寄希望于南口的汉军能够坚持抵抗,两路援军能够及时感到,将士能够保持斗志。

    不过,略加考虑,刘承祐遣郭侗,前去檀州,察问攻城情况,也带给慕容延钊一道命令,让他视情况而定,分兵西进,支援南口。

    即便心中不断的坚定信心,但南口的危局,始终让刘承祐放不下。终于,在幽州城,苦等了两个时辰,在傍晚时分,刘承祐再也坐不住了,不顾文武的反对,带领大内军北上,前往南口。

    什么凶险,他也顾不上了,只有一个想法,天子亲自领军前来,希望能起到激励军心的作用。



    至晡时分,秋阳西垂,斜悬欲坠,就如南口摇摇欲坠的汉军大营一般。辽军的猛攻,就没有停下过,就算仗着人多,轮番冲击,仗打到这个份儿上,辽军也是疲惫不堪。

    长时间的强攻下来,辽军的编制都被打残打废好几支,炮灰们早就无力再战,支持着辽军继续猛攻的,已经全然是辽军的部族精锐了。

    辽军都如此艰难,汉军的处境则更加危险了,将疲兵乏,四面围攻,援军未至,坚持到现在,全凭着将帅的有效指挥,官兵的拼命作战。即便如此,南口汉军,也基本就靠着一口气支撑着了,在这口气松懈之前,辽军就是冲不垮他们。

    自从南寨被破,安审琦选择收缩兵力,围绕着中寨营垒坚守,一个半多时辰的鏖战,辽军再无进展。

    而汉军守得越顽强,表现得越坚韧,辽军则在统帅的督战下,越疯狂。耶律屋质是反对主动出击的,然而真正上了战场,指挥作战却是最坚决的,比耶律琮还没有保留,也没有在意什么精兵不精兵的,目标只在击破南口,歼灭汉军。

    倘若这支汉朝的精锐大军被歼灭了,耶律屋质是太清楚这其中的价值与意义了。然而,意志固然坚决,但面对汉军的疯狂抵挡,契丹儿郎不断倒下,耶律屋质的心情也难免沉重。

    事实上,在这段攻防最激烈的时间内,辽军不是没有突破。但是,每在危急时刻,总有汉军官兵能够站出来。

    南面防御,被冲出缺口,是燕将高彦晖亲自带着五百燕军,玩命拼杀,靠着血肉之躯,牢牢的挡住辽骑速来的破袭,给罗彦瓌争取了调整兵卒,重构防线的宝贵时间,并成功使辽军起势的进攻又被抑制下去。付出的代价就是,高彦晖及那五百燕军,全部战死。

    北面,是辽军投入兵力最多的地方,承受的防御压力也是最大的,防线几度陷入崩溃的局面。在最紧急的时刻,又是老将王殷站了出来。

    自拂晓战起,这个老将始终在厮杀线上,其勇悍竟不下血气旺盛的青壮年。他亲自率领一千汉卒,向北面辽军发起反冲锋,不要命的打法,竟然让他成功带人取得了对进攻辽军的突破,向北足足突击了半里地,生生地扰乱了辽军阵型,打断其进攻节奏。

    恼羞成怒的辽军,即四面围攻,陷入重军剿杀,王殷也没有任何退缩抑或恐惧之意,带着人,战至最后一兵一卒,最终阵亡。

    老将如此,大生激励效果,汉军极受感染。都将刘廷翰,双目通红,趁着机会,也带领一千劲卒,发起反击,亲自提刀,玩命搏杀,发起突击。

    后边,韩令坤在紧急调动人手,补充兵卒,稳固防线之后,也不假思索,又率一千卒,随其后发起反击。

    凭着汉军的一腔血勇,无畏奋战,汉军竟然取得了局部反击胜利,杀伤辽军一千五百余卒,迫得辽军往后撤。虽然凭着雄厚的势力,辽军很快稳定住了阵脚,但也让刘廷翰把王殷的尸体给抢了回来。

    等辽军重整阵势,再度发起进攻之时,面对的是防线新构,士气复扬的汉军。然后,新一轮的激烈攻防,残酷厮杀,重新展开,双方再度陷入焦灼的状态。

    似王殷、高彦晖者,只是舍生忘死的汉军中,具备代表性的人物,正是在他们的带动下,汉军的抵抗意志,始终没有崩溃。

    东西两面,所承受的压力虽然小些,但是同样激烈,董遵诲、石守信各统将士,坚定指挥,遇到危险的时候,身先士卒,提刀杀敌,也是没有任何迟疑的。

    作为主帅的安审琦,则不断在各军之间巡视督战,鼓舞士气,以表将士一体,同生共死。

    在南口鏖战益酣之时,汉军的第一支援兵,终于赶到了。骑兵虽然快,但是需要探查敌情,需要保持马力,保证在抵达之后仍有作战的能力,是以等高怀德率众逼近南口时,已过晡时。

    “启禀大王,东面有汉军援兵至!”寨南,耶律屋质正在督战,收到了斥候的汇报。

    对于可能赶来的汉军援军,辽军显然也是有所准备的,派出了不少斥候,东面监视牛栏山,南面则盯着昌平。

    闻之,耶律屋质迅速做出判断:“这定是牛栏山的汉军铁骑,距此多远,有多少人?”

    “二十余里,人头攒动,密密麻麻,观其旗帜,当有五万军!”斥候答道。

    听其汇报,耶律屋质当即斥道:“汉军哪里有这么多骑军,此必是他们虚张声势之计!”

    略作思考,耶律屋质命人将皮室军详稳耶律撒给唤来,严厉地对他道:“汉军援军已近,攻寨正急,容不得差错,你率皮室军,前去截击,必不能使其影响歼灭南口汉军!当初在雁门关你败了,陛下未罚反奖,此次正是你雪耻,回报君恩的时候!”

    “是!”面对疾言厉色的耶律屋质,耶律撒给也不敢有任何迟疑,严肃地应了声,而后便带着一直没有参展的左皮室军,东向迎战高怀德军。

    略作沉吟,耶律屋质又唤来一名军官,吩咐道:“汉军第一支援军已至,把此事通报与漆水郡公,告诉他,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高怀德这边,在发觉辽军斥候的时候,就已经带着人完全展开,呈作战姿态,做好迎敌准备。果然,在距离南口十里开外,皮室军的汹汹而来,对此,高怀德没有丝毫犹豫,手执铁枪,身先士卒,亲自带人迎了上去,汉辽之间,再度展开了一场骑兵争锋,只是此次,面对的是辽军中最为精锐的皮室军。

    而在交锋之后,高怀德便深切地感受到了,皮室军不愧为辽御帐亲兵,无论是组织纪律还是勇悍程度,都胜过此前的辽军。

    是以,在交战之后,高怀德迅速调整了战法,不再与之硬拼。辽军的截杀意图很明显,高怀德也一言看破,在与皮室军的纠缠之中,高怀德瞅准机会,派龙捷军将领党进,率一千骑兵,突破辽骑的封锁,直冲南口,而高怀德则与郭崇威领军,继续与辽军周旋。

    原本,高怀德的打算是,辽军若无备,则领军突袭。今辽军有备,只能尽力与之纠缠,吸引围攻南口辽军的注意,牵扯其兵力,减轻守军的压力。

    而辽军既分兵来袭,也说明,南口尚未失陷,安审琦仍在坚守。这样的情况下,就更需给守军以希望,坚定其抵抗的信念,而党进那一千骑,就是为了起这个作用,非为破敌解救。

    别看党进性情粗鄙,但在战场上,除了不怕死,同样有其机灵。贯彻着高怀德军令,带人直袭辽军后背,虽然辽军甚众且有备,但仍旧让他起到了一定的袭扰效果。

    最重要的,党进命人以三根长杆相连,使大汉旗帜高扬于外,又使麾下齐声高喊,援兵已至,让守军坚持。

    对于这一小股汉骑,辽军自是分兵前来围剿,见势不妙,党进又带人转向,由东向南,游走高呼。这样的做法,彻底激怒了辽军,在其绞杀之中,几度陷入围困,都被带着人左突右冲,硬生生地杀出一条血路,最终不支,只带着不到两百骑,朝昌平城逃去。

    党进这支小部队,对辽军造成的杀伤不算多,但起到的效果很显著,他在辽军外围引起的混乱,被守军察觉到了。

    董遵诲最先发觉,其后便指着那异常高悬的汉旗高呼,援军到了。看到的,还有很多人,然后很快援军已至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大营,已然有些力竭的汉军,士气顿振。

    虽然只是一股难以成事的小部队,但至少,苦苦坚守的南口将士,看到了实在的希望。援军,并不远。

    汉军的变化,感受最深的,当然是进攻的辽军了。苦战这么久,死伤了那么多人,始终难以突破,辽军的气势实则也有所下滑,虽还不至无力,但不少人难免心生动摇,一种失败的念头不知觉间在脑海中发芽。

    对此,从耶律琮到耶律屋质,都异常恼火,却又没有速破的办法,仗打到这种程度,攻防双方都已陷入一种死结中。

    当然,靠着兵多,辽军还有不小的余力,比如耶律琮那边,还有包括右皮室军在内的三万多军队,没有投入战斗。

    而这个时候,轮到辽军将帅做选择了,是不顾一切,再添油,全力进攻,谋求破击。还是保持时下的围攻,留以对付汉军的援兵,以防不测。



    高怀德领军靠近后,大概是南口激战以来,辽军统帅第一次迟疑,犹豫不决,心里的波动表现得十分明显。放手一搏与稳妥起见,这两者之间,想要做出个选择,并不容易,是需要根据战场实际的情况,做出准确的判断与决策的。

    然而,道理是这个道理,稍通兵事的人都知道,但真身临其境,想要在瞬变的局势中,做出最正确的决断,又哪里是那么容易。

    耶律琮犹豫了,不得不说,南口汉军的顽强抵抗,让他逐渐不自信起来。他并不能保证,继续投入生力军,是否能一举击破之。

    而汉军的援军,已然迫近,先来的只是牛栏山的人,那基本可以想见,幽州的汉军,也在赶来的途中。看南口汉军上扬的士气,如果尽全力,仍旧不能克之,那么没有足够的后备力量,如何应付后边赶来的汉军锐卒。

    有一点现实情况,那边是,在长时间的鏖战中,辽军也成为疲兵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没有一支兜底的力量,那很可能使全军陷入危险。

    正是在这样的心理作用下,耶律琮终究没有选择完全放手一搏。对此,年轻的耶律斜轸提出了异议,他认为,汉军抵抗虽然坚韧,但实则已是强弩之末,敌援军既至,更当全力以赴而破之,而后寻歼其援兵。

    如果前顾后忧,纵使留下足够的兵力,对付汉军,届时南口未破,而汉军援兵齐至,那样辽军将陷入腹背受敌的窘境,那才叫危险。

    要知道,汉军的援军可不止一两路,檀州距此,一日可至,如果那边再分兵而来,他们这苦战许久的“二十万”军,连兵力优势都保不住了。而汉军,却还可以从其他地方,继续增派援军。

    并且,耶律斜轸指出,历来作战,皮室军都是出动于最关键的时刻,而今正当其时,北院大王已分众往制汉骑,你作为正面主帅,怎能瞻前顾后。

    然而,对于耶律斜轸,欣赏归欣赏,但在这种情况下,耶律琮选择了相信自己的判断,拒不纳谏。气得耶律斜轸,直接跑到南面找耶律屋质去了。但是耶律屋质的反应,也显得有些迟疑,并没有对耶律琮的决议表示反对,或许是年纪大了,持重求稳,成为了下意识的偏向。

    虽然选择了保守,但耶律琮还是降下严令,加大都战力量,催迫诸军,加强进攻力度,想要试试能否破之。结果可以想见,你攻得越疯狂,反而增强了南口汉军防御的信心,证明援军真的到了。

    而察汉寨犹坚,汉军益勇,耶律琮更加确信了自己的判断,即便再投入兵马,想要破敌,仍非易事。

    秋冬季节,天色黑得很快,尤其日暮之时,晚阳滑落得更快,没有多久,天际只孤悬着一道残阳,而苍穹之下,霭色沉沉,天地都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大概是见南口的激战太过残酷,凄冷的暮色想要让双方冷静一下,止战休戈。然而,效用不大,辽军虽然放缓了攻势,却没有停止进攻,而是在周围立起篝火,树灯照明,继续作战。

    因为汉军防线的不断内缩,可供辽军展开的兵力,大大减少,辽军也根据形势进行调整,轮换兵马,各自进食休整,显然,其覆灭南口汉军之心,仍在坚持。

    事实上,战事进展到这个程度,已然大大超出双方将士的意料。辽军的进攻,付出了偌大的代价,岂是轻易能够放弃的。

    而汉军,苦苦支撑,咬牙坚持,援军的消息,坚定了其信念。也趁着辽军的变化,抓紧时间,进行着调整。事实上,战至这一刻,汉军的状态已经差至极点,饥饿、困顿随着黑夜的降临,越发严重,很多将士挥到操械,都明显气力不足。

    黑夜成为人的保护色,同样的,也加重了很多人的不安心理。自上至下,都靠着心中那股信念才能坚持到现在。事实上,很多普通士兵,都不知道这股信念是什么,如果是为了求生,那在辽军的围攻下,大量的将士在激战中死去,他们只是看着将帅军官在坚持,身边的袍泽在坚持......

    南口东部,汉辽双方数万骑兵,仍在缠斗,汉军是处于下风的,在左皮室军的打击下,蕃骑溃败了,只剩下高怀德还在支撑。

    所幸黑夜降临,提供了掩护,使得辽将耶律撒给保守了些,为了避免陷入混战,只是坚决地监视截击高怀德军,忠实地履行着耶律屋质给的任务。

    高怀德当然也察觉到了,是以他能做的,也仅仅起到牵制这股异常强悍的辽骑。至于解围,还得看其他援兵抵达之后了。

    虽然知道南口危急,柴荣与赵匡胤那边,有所提速,却没有不顾一切。幽州北来的五万汉军,虽是步骑配合,但主要是步军。

    百里的路程,看着不远,但不能为了赶路,而过于消耗士卒的体力。二人都是熟谙兵事的人,各有统帅经验,心里清楚,如果他们急进,莽撞催兵,即便赶到了,将士不能保存有战斗力,那样非但不能解救南口危局,反而可能招至辽军的进攻,使自身陷入危险。

    强弩之末的情况,对于柴、赵而言,是要极力避免的,因而导致,幽州援军到来的速度,要更慢。

    而在幽州援军抵达之前,有人动了,动脑筋,正是昌平的主事者韩徽。此前提过,昌平城中有一万五千余人,虽以民夫为主,且兵非劲旅。

    但这也是一股不小的兵力的,摆开阵势,也是乌压压一片。察觉到围攻南口的辽军,在进攻的同时,没放松戒备,高怀德一来,即分兵拒之。

    韩徽认识到,辽军在警惕大汉的援兵。是以,他安排了三千人,各带旗帜、火把,秘密出城,至五里外,大张旗鼓,大举火把,闹出很大的动静,向北进军,并回到昌平城。

    三千人,硬是装出来了三万人的效果,这样明目张胆的声势,自然被昌平城北游弋的辽军侦骑探知,飞报将帅。

    得知汉军又有一支数万人的援军赶到,并进了昌平城,辽军这边立刻做出了反应。耶律屋质与耶律琮两个人已经汇合在一起,针对南面赶来的这支汉朝大军,进行应对商讨。

    高怀德那边,有耶律撒给盯着,这支汉军,当然不能小觑。而了解到其没有直接来南口解围,而是选择进入昌平城的举动,二人更表示极大的忌惮。

    显然,领军的汉将很“理智”,长途而来,不机器与战。以目前的情况,他们选择在昌平休整待发,比直接攻打过来,更令二者忌惮。毕竟,引而不发的箭矢,更加危险,也更有威慑力。

    耶律屋质与耶律琮上商议过后,当即决定,由辽将耶律沙率领四万骑兵南下昌平设阻,监视那股汉军援兵。即便再分出这支军队,在南口的辽军,仍有十万余众,两倍于汉军守军。

    不过,因为昌平的变故,对于南口汉军的攻势,辽军终于彻底放缓下来。一是夜间着实不利于进攻的展开,是最容易出现意外与危险的时候;二是辽军的将士也力战了一整个白日,亟待休整。

    虽然这样,同样会南口的汉军以喘息之机,两害相权取其轻。汉军拼命坚持了这么久,始终绷紧了那根弦,继续强攻,未必有成效。如果停止进攻,让其松弛下来,继续作战的意志或可降减,当然,这只是一种尝试了。

    并且,如果休整,就局部而言,南口的辽军是占优势的。因为他们有吃有喝,外围诸寨,汉军的粮秣乃至军械,虽然被焚毁不少,但辽军缴获的也多。事实上,很多辽军攻坚用的武器、防护,都是缴获自汉军。

    而收缩在中寨的剩下几万汉军,实则是缺粮少药,只有中寨的基本口粮,供与支持,甚至不能使得所有将士饱餐一顿。

    随着辽军放缓进攻,在周遭原汉寨的基础上转而围困休整,南口的大战,终于第一次告一段落。杀声消减,渐近于无,两方军队,都像一头重伤的猛兽,各自舔舐着伤口,积蓄恢复力量,准备下一场的搏命。

    相较之下,汉军创伤,要更重一些。而随着辽军的罢战,中寨的汉军将士,果然有所松弛,尤其是底层的官兵们。

    作为大军主帅,安审琦却不敢有任何放松,别看辽军收起了进攻的爪牙,但危机仍未解除,如果真的放松了,那将是致命的。

    亲自带着人,巡视各军营,亲自勉励将士,抚慰军心,这个时候,他有充足的底气,因为援兵到了,否则辽军岂会干休停战。

    当然,安审琦也清楚,援兵虽至,但显然还不能给辽军造成致命的威胁,否则他们也不会选择围困,没有一点撤退的意思。这,自然是不可能同下面的官兵说的。

    中寨周遭,堆积着无数的尸体,血腥的场面,有如修罗地狱,在黑夜的阴影下,更显得恐怖。白日,亡命搏杀,热血汹涌,血气上脑,一切感官都在厮杀之下被屏蔽了。但冷静下来之后,哀伤的气氛,开始酝酿。

    巡至南营,安审琦忽闻一阵哭声,十分凄惨,带人去查看,却是有一干民夫,受不了那残酷的战场,心态崩溃了,有两百余人。

    对此,安审琦表现得十分严肃冷酷,当即着人将那两百余人抓起来,迅速斩杀了。如此狠辣的做法,周遭受其感染的不论军士还是民夫,情绪立收。

    虽然有些残忍,但不得不说,安审琦的做法无疑是正确的。

    南口的战斗突然平息了,昌平城这边,还紧张着。四万辽军的南来迫城,想放松也难。不过对此,韩徽却露出了释然的表情,忍不住大笑几声。

    退入城中养伤的党进见了,不由好奇:“韩将军,为何发笑?”

    韩徽如今还是个文官,但是因为大战起后,他在城中的一切表现,指挥调度,很像一个久经沙场的大将,让人放心,周边的人都改了口,称呼他为将军,党进也是跟着这般叫。

    听其疑问,韩徽解释道:“我们的疑兵之计奏效了,辽军分如此数万军南来对付昌平,南口兵力再度削弱,陈留王他们,危机暂解,已无覆灭之忧啊!”

    听他这么说,党进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龇牙道:“没想到你这‘橐驼儿’脑子这般好使!”

    党进的话实则有些失礼,平日里,韩通听别人这么叫他儿子外号,都是一通老拳伺候。但韩徽却是涵养颇高,只淡淡一笑,并不计较,说道:“如今,我们只需守好昌平城,等候陛下后续的援军!”

    而没有等太久,深秋凉夜之中,柴荣与赵匡胤,率领大军,终于赶到了昌平。韩徽立刻遣人联络,得悉,没有丝毫犹豫,柴荣与赵匡胤当即决定,进城休整。

    碍于耶律沙那支军队,赵匡胤则亲自率领铁骑,在旁策应,以保万全。而这幽州五万步骑的赶到,带给辽军的震动,要更大。



    随着夜渐深,耶律撒给也奉命撤了回来,迅速同高怀德军脱离接触,退回南口,加强对于安审琦的围困以及防御。又是暗沉黑夜,又是汉军大股援军赶到,这样的局面下,分兵野外,不是个好的选择。

    而一直顶着巨大压力同左皮室军纠缠高怀德,也为之一松,根本不提追击什么的了,带着剩下的一万七千余的禁军骑兵,向昌平靠拢。出发前两万三千骑,除了分与党进的千骑与战殁之卒,剩下的都是蕃骑,被击溃了,四散而逃。其中,只有不到两千人,重新聚拢,找到郭崇威......

    辽军这边,刨除伤亡,余下犹有约十六万军,围困南口的就有十二万。从出击开始算起,辽军的将士,也是整整辛苦了一个日夜,是故都趁着机会休息,乃至有些放纵。

    因为开启大战前,完全没预料到此仗会打到这个份儿上,辽军在战略战术上的准备很充足,但同样有不足之处,比如营宿的毡帐等物资。

    所幸还有一部分缴获,以及少量保存完好的汉营,可以利用栖身。即便如此,很多辽卒也只能席地而歇,就着篝火,枕戈而眠。

    但是,深秋夜寒,也不是那么好熬的,为了御寒,从死尸身上扒衣甲的,都是稀疏平常的事。事实上,南口的辽军布置,实则是很危险的。

    中寨有犹有近五万汉军,难料可战之卒有多少,虽则四面围困,对周遭也有防备,但如集中精兵,袭其一面,必难抵挡。

    而南下昌平的耶律沙军,就起到十分重要的策护作用了。辽军主帅这边,也是难得片刻歇息,在得知又一支汉军援兵赶到昌平后,是有些惊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耶律琮站在帐中,徘徊不定,面带焦虑,看着耶律屋质,说道:“以汉军在幽州附近的实力,绝对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调动超过十万军队来援!”

    深吸了一口气,耶律琮道:“我仔细调查测算过,去除东路兵马、各地守备及转运军民,幽州汉朝所能动用的军民也就三十万左右,至多不超过三十五万。

    而今,檀州牵制其十几万众,南口被困十万,其一日之间,又其中超过十万步骑来援,幽州汉军不守了吗?他们的皇帝不需要保卫了吗?

    汉军援兵,必定有诈!”

    说道最后,耶律琮语气变得十分肯定。对于他的判断,耶律屋质也表示认同,沉着地道:“牛栏山来的汉骑,就是虚张声势,这前后两拨援军,怕也是效此法,用以迷惑震慑我军!”

    “进入昌平的援军有假?”耶律琮说。

    耶律屋质摇了摇头,应道:“只怕是一虚一实,根据耶律沙的汇报,如果判断不错,前者虚,后者实。不管如何,数万汉军援军,确实已经到了!”

    “即便这数万军加起来,我们仍旧手握兵力优势!”耶律琮道。

    看着耶律琮,耶律屋质却叹道:“固然如此,但是经过近乎一日夜的鏖战,我军将士,伤亡惨重,大多已成疲兵。南口汉军,犹据寨坚守,难以卒下。而汉军窥伺在南,引而不发,实对我军形成夹击之势,局面虽然仍在我们掌控之中,但战局已然偏向汉军了......”

    “北院大王此言,我不敢苟同!”听其分析,虽然也同意其中一部分道理,但对耶律屋质的战局分析,耶律琮并不认同,说道:“汉军百里行军来援,同样疲惫,否则何以至昌平休整?而汉骑,经过左皮室军打击,几乎被击溃,事实证明,对于汉军,我们仍然占据优势。

    南口的汉军残部,已至穷途,即便有援军的支持,兵困粮乏,也难以继续抵抗多久。只要能够破了南口,此战我军便胜了!”

    耶律琮的想法不错,分析也是根据军情战况,但是问题来了,能击破南口汉军吗?昌平的援军,又会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歼灭安审琦军吗?

    “眼下,我担心的,不是昌平这支汉军,而其他援军。以汉军的实力,继续调兵来援,并非没有可能,而最近的檀州之师,以汉军的果断,明日即可至,南枢密那边,只怕难以牵制住他们!如果让汉军援兵源源不断赶来,集聚于此,我军恐陷危局!”耶律屋质提出他的忧虑。

    听其言,耶律琮不由说道:“这是耶律斜轸提出来的吧!”

    耶律屋质叹道:“这却是不得不虑之事!”

    闻之,耶律琮一张脸也不近拧巴起来,面上的焦虑之情,溢于言表。良久,耶律琮看向耶律屋质:“北院大王乃国之重臣,顶梁柱石,素能决大事。大王觉得,当此之时,我们该如何决断?”

    看耶律琮把皮球踢给自己,耶律屋质沉吟几许,认真地说道:“时间利敌不利我,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久持必失,不能让战事继续拖延下去了。否则,汉军的实力将不断增强,我们则后继乏力!”

    说着,耶律屋质与耶律琮对视着:“为今之计,要么选择夜战,在汉军后续援军抵达之前,继续猛攻,力求破南口。要么......撤军!”

    听到“撤军”二字,耶律琮立刻便急了,说道:“此番出击,我们集结二十万军,突袭南口,若是因怯敌懦战而退,如何向陛下与国人交代?况且,将士苦战厮杀一日也,死伤如此之惧,眼见功可告成,这般放弃,必然挫伤士气,忧伤军心,将士何能甘愿?”

    听耶律琮这番言论,最不甘心的,恐怕就是他了,毕竟力主出击的,可是他,如果失败了,哪怕无功而返,担主责的都是他。

    想了想,耶律琮道:“将士已然休整一段时间了,由耶律沙盯着汉军援兵,我们再督率诸军,继续进攻汉军,我就不信,血冷之后,他们还能坚持多久!或许此时发起进攻,还可起突袭之效,一举建功,未必不能!”

    听其言,耶律屋质眉头高蹙,怎能全靠赌博,当即说道:“前者既然选择罢战休整,一夜未过,如再驱役将士进攻,必生怨言,将士战心也不会高!”

    耶律琮又忍不住踱起了步子,脚步都快了许多,一咬牙道:“那就休整一夜,等明晨,饱食将士,再行攻寨。檀州的援军,未必回来,即便来了,我们也未必无一战之力!”

    见耶律琮这副表现,耶律屋质彻底怒了,起身便骂道:“我们不是赌徒,军国大事,岂能如此轻忽大意。今形势渐不济,就当因势而变,随机而动,岂能一意孤行。陛下付二十万众与我们,国中精锐多集于此,如有大创,会造成何等严重后果,你不知吗?”

    被这么一番喝骂,耶律琮不由一震,冷静下来,看了看一脸厉色威严的耶律屋质,迟疑几许:“大王,如今局面还未到那般紧迫危急时刻,如贸然撤退,前功尽弃,大为可惜。不如再等等,我二人再将时下形势战况,急报与陛下,听其决断!”

    耶律琮这么一说,耶律屋质想了想,道:“暂且如此吧!”

    虽然对于此战的前景,耶律屋质已经不那么看好了,但真让耶律屋质直接后退,也是不甘的,心里怎会没点期望。一日的攻防、阻击作战,他们伤亡了近四万军,在汉军的顽强抵抗反击下,直接阵亡者就有两万余众,这个伤亡,对于辽军而言,实在过于惨重了。

    事实上,随着汉军两路援军赶到昌平,汉辽双方在南口的作战形势,变得有意思起来。辽军十二万众围不到五万汉军残部于南口中寨,昌平各支力量加起来八万多人马,应付着耶律沙四万辽军。

    辽军想要获胜,需在抵挡住汉军援兵的情况下,击破南口汉军。而汉军想要救援,也许破除耶律沙军的牵制封锁。

    双方之间,实则已形成一种平衡局面,想要打破这种平衡,要么内部发力,要么靠外部再来一股力量。

    在辽军主帅感进退艰难之时,子夜过后,花了约两个时辰的时间,汉帝刘承祐星夜驰奔至昌平。而提前得知皇帝亲临前线,昌平将帅不由惊愕,高怀德匆匆集结起三千禁骑,南下迎驾,待把刘承祐护入城内之后,方才放下心。

    对于皇帝之来,前线的将帅们,心情有些复杂,也更感压力。柴荣见到刘承祐,表情异常严肃:“何劳陛下亲临阵前?”



    感受到柴荣等人紧张忧心的情绪,刘承祐当然不能直说心中忧虑,而是淡淡一笑,一副豁达从容的表现:“御驾亲征,将士在前方死战,朕岂能避守坚城,以求自安?”

    “你们也不用担心,南征北战,朕经历过的战阵也不少了!”刘承祐又补充了一句。

    然而对此,柴荣等人显然不能认同,以往刘承祐领军作战,除了开国东出太行打天下那段时间,其后的两次亲征,哪一次不是以胜势凌人,以镒称铢,那种情况,他的安危自然不足过虑。

    但南口此战,显然不一样,是有极大风险的。柴荣看着刘承祐道:“陛下也不能率这千骑而来,倘若出了差错,将士奋战,亦无意义!”

    再听其言,刘承祐不由指着昌平城,道:“朕到此地,接下来,就待在城中,不出雷池一步,卿以为如何?”

    见天子这么说,柴荣也不好再多规劝了,人都已经到了,表明态度即可。是以,赶忙引刘承祐入衙。

    辽军那边主帅睡不着觉,汉军这边君臣也有通宵达旦之意。灯火通明的县衙内,将帅齐聚,刘承祐顾不得疾行的疲惫,坐居堂案,听取战事情况。

    而对这方面,最有发言权的,显然是韩徽。韩徽也不怯场,微驼着背,简洁明了地把他视野中的南口战事前后讲了一遍,当然,自己在城中的决策、作为也表明了,有不妥的地方,也向刘承祐请罪了。

    闻其汇报,刘承祐看着韩徽,两眼直放光,指着他对左右说道:“北伐以前,韩通曾向朕陈言,说恨不能随驾,杀胡立功。如今看来,他人虽在东京,对北伐的作用也一点不小啊!父不在,子替之,传出去,也是一段佳话啊!”

    刘承祐这话,当然是在夸奖韩徽了,他当即表示谦虚。一旁赵匡胤说道:“韩徽临危不乱,冷静应对,力保昌平,使我援兵至此,有立足依托之地。疑兵之计,更起震慑辽军,给守军御备与我军到达,争取了大量时间。其厥功甚伟啊!”

    见皇帝大将,都在夸自己,韩徽有些承受不住了,赶忙道:“陛下,而今南口之围未解,辽军仍然势大,危险尚未过去,实非议区区下臣薄功之时!”

    听其言,刘承祐不由笑了,看着韩徽,越发欣赏了。

    略作沉吟,刘承祐形容一敛,道:“朕此番亲临前线,既为督战,也因军情有重大变化!”

    此言落,顿时引起了诸将的好奇,迎着他们的目光,刘承祐说道:“自幽州出发之前,朕收到了两则消息。其一,南口之战,辽军自二十一日起,便调动兵马,筹措准备,欲一口吞掉陈留王大军,其胃口甚大。契丹主也在怀来督师,随其南下的大部分军队,都出关参与作战了,此时,居庸关以西儒、妫新、武诸州,已然十分空虚。

    这是我军密探,历尽辛苦,突破封锁,翻山越岭,方才将消息传递而出。虽然有所迟误,但也让朕了解到辽军大举出动的底细!”

    听皇帝这么说,柴荣精神微振,看向刘承祐:“陛下此来,有何图谋?”

    刘承祐说:“南口大战,已成会战之局,契丹集国中精锐于此,这是难得的机会。若能重创乃至歼灭之,则此番北伐,可谓毕其功于一役,我们也可奏凯歌!”

    对此,赵匡胤提出疑虑,道:“陛下,陈留王大军力抗契丹围攻,虽与其杀伤,但当面之敌,实力犹在。而陈留王苦战一日夜,将士疲敝,伤亡惨重,留有多少余力,难以估计。以眼下南口兼昌平的实力,解围困难不大,然如欲歼灭这股辽军......”

    赵匡胤话不说完,但意思已经点得很透了,从实力对比分析,他并不认为现时情况下,能歼灭辽军。他不免有些忧虑,怕刘承祐不以实际,好高骛远。

    对此,刘承祐轻抬手,以示安抚,说道:“朕还收到了一封军报,来自密云。今晨,慕容延钊大军,正式发动对密云的进攻,一举克城,檀州四万辽军,全军覆没,仅有辽将萧思温率数百骑亡命!”

    这则消息,可太长士气,增长信心了。柴荣没能维持主他沈重的人设,面容打开,就像绽放的菊花,眼中尽显神彩,站起身就说道:“陛下,檀州既下,慕容延钊可移师西就,合围辽军。我军牵制在前,檀州兵马邀断其后,则可制之!”

    刘承祐说道:“卿所言甚是,朕前者已经飞骑传诏檀州,命其挥师西向,配合作战。但是,十几万大军,纵使脚程再快,连夜进军,想要赶到,也要到明日!”

    赵匡胤反应很快,喜悦之色敛去,主动说道:“陛下,檀州有敌走脱,难料消息,何时传入辽军。如其有警,必生异动,倘若敌选择撤离,恐难竟全功!”

    “这也是朕所顾忌的!檀州残敌,遁入燕山,走小径逃亡,消息传递或有延缓,但终究会传到辽军耳中!”刘承祐颔首,环视一圈:“现在诸位可以议一议了,如何在慕容延钊大军赶到之前,牵制住这支辽军!”

    高怀德开口了:“陛下,辽军以骑兵为主,脱离战斗,如其一意撤退,想要阻之,怕也不易。今日,臣率领马军,与其纠缠,其战力犹强,不容轻视!”

    “你有什么建议?”刘承祐看着他问。

    高怀德神情郑重,拱手道:“臣建议,主动出击,逼其与战,通过交战,牵制辽军!昌平城北,约有四万辽军,莫若以昌平步骑夜击之!”

    “夜战危险太大啊!”赵匡胤不由说道。

    自古以来,如非特定形势,大兵团夜间作战,实不可取。刘承祐是经历过夜战的,也了解其中的风险,不只是夜视症的问题,黑夜利于突袭,同样,也极不利于军令传达,将校指挥。

    而汉军作战,要发挥自身的优势,在指挥配合上的要求,是很高的。况且,夜袭更适合于少量军队。

    赵匡胤一提醒,刘承祐果然深思几许,冲高怀德摇摇头:“贸然大举出击,如事有不济,而慕容延钊大军未至,恐陷险地,不足取!”

    被驳了建议,高怀德面无异色,继续道:“如此,臣请派骑军,各委骁将,分路袭扰辽军以疲之!剩下将士,则枕戈待旦,养精蓄锐,拂晓出击!”

    “此议可!”柴荣当即表示赞同。

    对此,刘承祐也点了点头。柴荣想了想,又道:“我军袭扰,需虑辽军反应。其分师南下,本为牵制我军,以免直接影响其对南口的进攻。如因我军之动,引发南口辽军再度进攻,亦需考虑陈留王还能坚守几时!而况,如欲取得牵制辽军的效果,还需南口守军用命!”

    “牵一发而动全身啊!”刘承祐不由感慨了一句,略作思吟,刘承祐看向有幸在场的党进,对他道:“朕听闻你率千骑,径击辽军,几陷重围,而从容突之,斩杀甚众,扰乱上万敌众,全身而退。卿可愿再往!”

    “请陛下令!”党进昂首道。

    对他这种精气神,刘承祐十分欣赏,当即说道:“朕要你,再领军往南口,突破封锁,将朕亲来救援的消息,通报全军,再此议军情,告之陈留王,务使因势而动,配合大军作战,完成歼灭的辽军的意图!”

    “朕知道,这是件危险的任务,九死一生,你可敢赴蹈之?”刘承祐自己心里都清楚,这话一出,暗含激将,哪有党进反对的余地。

    倒是党进性情直爽,心里没那么多弯绕,拱手应道:“陛下,末将只是一勇夫,目不识丁,不能设谋献策,立身之资,不过一腔血勇,无畏拼杀。陛下既有令,末将愿蹈死之。”

    见其状,刘承祐不由大赞:“有此壮士,何愁契丹不平,大业不成?”

    “你要多少兵马?”刘承祐问。

    “兵多无用,随末将归昌平的两百余骑足矣!”党进意态昂扬。

    “好!”刘承祐一拊掌,道:“你点齐人手,自南门潜出,绕过辽军监视,直往南口。昌平这边,你出发半个时辰之后,便对对城北辽军,发起袭扰!”

    “是!”

    刘承祐又看向赵匡胤与高怀德:“夜袭之事,就交由二卿安排了!”

    “遵令!”

    这注定是个不眠夜!

    定下大议,离堂之后,赵匡胤先找到去准备的党进,毕竟是多年的并肩作战的情谊,关系很深,但没有多说,只是拍了拍他肩膀:“等你功成,我请你喝酒!”

    “等我归来,必与兄痛饮,不醉不休!”能够感受得到赵匡胤的关怀,党进哈哈一笑,说着,突然好奇问道:“我若得全性命而还,能否封侯?”

    深吸了一口气,赵匡胤郑重地说道:“异日,我必亲自替你向陛下讨赏!”

    赵匡胤这话,份量很重,给其他将领,讨要封赏,可是担政治风险的事情。但是,赵匡胤很认真。

    很快,昌平城这边,汉军紧锣密鼓地进行调动,如前言,在党进出城半个时辰之后,整备好的汉军轻骑,也出发了。

    一共派出了五支骑兵,每支人数也不多,仅千骑,由郭崇威、崔翰、刘光义等几名汉将,率领出击。作战目标十分明确,袭扰为主,游而不击,疲敝其军。这本该是辽军所擅长的,却被汉军用在自己身上了,没办法,汉军有城可依,耶律沙没有。

    因为现实情况所限,对于能否全歼辽军,刘承祐并没有绝对的把握,能够影响战争结果的因素太多了,檀州的消息什么时候传到,慕容延钊大军什么时候赶到,这些都是重要因素。

    同时,辽军也不是木头,只会被动挨打。在汉军的威胁下,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也是不受汉军控制的。刘承祐能够做的,只是朝着那个目标进行调动安排。



    辽军这边,将帅做下了基本判断与决议,并照其落实,但喉中始终如有梗阻,心悬巨石,难以释放。完成无法成眠,也无心睡眠,耶律屋质亲自带着人巡夜,想以此缓解胸中的顾虑。

    此时南口的战场形势布局,就如一枚铜钱,内方外圆,数万汉军残部,缩守坚拒,十几万辽军,层层围困,虽处一种平衡状态,然寨栅峥嵘,锋芒毕露,气氛肃杀。

    耶律屋质巡看全营,处置不法,排整不法,忽得东面杀声骤起,人影攒动,赶忙派人查看,自循后而往。很快得到回报:“大王,有汉骑自东面袭营!”

    闻之,耶律屋质紧锁的眉头又凝沉几分:“有多少人!”

    军官道:“不过两三百人!”

    耶律屋质心中的疑窦稍解,如果只是小股敌骑绕袭,也就可以解释,为何耶律沙监视不住。旋即脸上冷意森然,厉声下令:“好猖狂的汉军,以此寡兵,也敢袭我!命令东寨诸军,严勒部卒,不许生乱警备南口汉军出击。务必将这股大胆汉骑,围杀剿尽!”

    “是!”

    等耶律屋质赶到东营时,杀声已然消解,辽军的少许混乱已然被控制住,但休整的节奏俨然被打断了,两万余军,各个强打着精神,警惕应战,甚至向其他三面蔓延。

    而突袭的两百汉骑,在辽军的围杀之下,死伤严重,所幸占得突袭之效,又小股急突,还是成功地抵达汉军东营,被守将董遵诲安排人接应,方才保全性命。在营前,又是趁势一场攻防厮杀,最终被汉军一通攒射,死伤了上百人后,辽军主动放弃。

    敌军营寨,哪里是那么容易冲击的,也就是南口外围的营寨破坏严重。党进成地活下来了,不过身上又添了四处战伤,而活着跟他被接入中寨的士卒,不足三十人。

    董遵诲素喜勇士,虽在黑夜之中,但也望见了党进在马上的勇猛风采,亲自迎接,大赞之。党进身上背着任务,顾不得许多,直接表明身份:“我是龙捷指挥使党进,特奉陛下之令前来,陈留王呢,我要事相禀!”

    看着党进,董遵诲不由指着他身上的创伤:“陈留王在中军,将军受伤不轻,莫若先止伤势?”

    此时的党进,就像一个血葫芦,浑身泼满了鲜血,有敌军的,也有他自己的。对此,党进摇摇头:“军情重大,不敢怠慢,待汇禀过陈留王,再做他计!”

    见他坚持,董遵诲当即命手下一名军校,引党进往见安审琦。什么重大军情,他没有贸然多问,但从党进此来以及他的口风,可以猜测,是好消息。

    东营之外,耶律屋质对于截杀的结果很不满意,但也没有过于苛责将校。比起责备,他更加关心,这小股汉骑背后的用意,其目的为何?

    这个秋夜,注定不会安宁!安排人加强警惕防御,耶律屋质找到耶律琮,二者再度商谈,南边又有消息传来,汉军分数支轻骑来击,轮番袭扰,不得安宁。

    对于汉军这连番的主动出击袭扰,耶律屋质二人,都感觉到了不寻常,就仿若山雨欲摧前的压抑。汉军的动静虽然不大,且显得寻常,但释放出来的信号,却令人心悸。

    此时的辽军,本就因南口坚寨难下,而心怀忧虑,此时自然不免多想一些。

    “耶律沙那边,汉军袭扰,必是想要疲敝我军。方才突击大营的汉骑,只怕是为了与南口汉军取得联系,安抚其心,加强其抵抗意志!”耶律屋质将他的分析说来。

    “北院大王所言甚是!”耶律琮表示认可,然后问道:“我们该怎么办!”

    耶律屋质沉默了,一时无语,良久抬首,肯定地说:“此番出击作战,已经给南口汉军造成重大创伤,不能竟全功,虽然遗憾,但为大军安危,不可在固执于此。而今将士疲惫,汉军援兵已至,实无必要再拖下去了。我以为,我们必须考虑撤军事宜了!”

    闻言,耶律琮说:“以眼下的形势,纵使我们选择撤退,汉军也不会放我们轻易离去!”

    见耶律琮还有所保留,耶律屋质当即道:“拖得越久,于我军越不利!汉军援兵难料多少,如令其重兵云集,形势更危!”

    此时的耶律琮,满脸的疲惫,看着耶律屋质,语气弱了些,说:“也不知陛下那边,是何意见?”

    耶律琮这话,也给耶律屋质提了个醒,他们二人率领大军出击,有临机决断之权,但真正的统帅,还在辽帝。此前,已遣人,飞马禀报耶律璟,请求意见。

    没有让二人再等多久,约寅初两刻时分,辽帝耶律璟的使者来,急赴帅帐,带来两则消息。其一,耶律璟已率军亲赴居庸关口;其二,下令撤军。

    对此,耶律琮神情微松,耶律屋质则赶忙问明情由。使者语气严重地回答,说南枢密萧思温兵败檀州,已逃至儒州,檀州的十几万汉军,随时可能西移支援南口战事。

    得此消息,耶律屋质二人屁股也坐不住了,更不需有其它的想法了,快速达成共识,听令撤军。但自古作战,撤军更比进军难,而况是十几万的大军。

    在时间方面,也显紧迫,几乎可以料定,昌平的汉军,袭扰在前,黎明之时,必然主动发起进攻,以拖延迟滞大军。而突入南口汉寨的那些汉骑,显然也是为了同安审琦取得联系,通报此消息。汉军背后的意图,已然明了。

    想通这些事情,耶律屋质与耶律琮,心中的紧迫感更足了。已是平旦时分,纵是秋末天亮的稍微晚些,可供他们做撤军准备的时间也不多了。

    当即,耶律屋质与耶律琮,召集南口各部各军将领,直接通报与撤军的消息,安排好撤军的顺序,言皇帝已亲自领军接应。让四面辽军,暗中准备,动静要小,速度要快。

    撤军之要,在于后路的保障畅通,汉寨北面的辽军,被安排在最后批次,先从南面撤起。同时,自三面军队抽调编制,以左皮室军为核心,组织起了一股强大的机动兵力,也随时应对突发情况。南面的耶律沙军,也急遣人通报,告之做不堪袭扰之状,提军北上。

    很快,从北到南,自上而下,辽军整个行动起来。但是,十几万人齐动,哪怕根据军令,尽量小心,所造成的声势,依然巨大。

    最先警惕起来的就是南口的汉军,原以为是想要再度进攻,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辽军是想撤。从党进口中,得知了南口战事汉辽双方的全局情况,安审琦与诸将底气也足了。

    在察觉到辽军撤军意图之后,安审琦第一时间便想到,是檀州战事的结果,辽军也收到了。考虑到皇帝拖延牵制辽军的任务,安审琦不由感到为难,看起来并不好完成,尤其在辽军先动的情况下。

    安审琦并不敢直接下令出击,如今南口的汉军状态实则很差,贸然进攻,容易造成自身防御的漏洞,给辽军与可趁之机。檀州大军什么时候到,还是个问题,汉军三部大军,最危险的就是他这支残兵了,最需稳重的也是他。

    但要看着辽军从容准备撤退事宜,又不是安审琦所能容忍的。稍作思量,安审琦做了三个决议。

    一,将天子亲自提兵救援与檀州大捷的消息完全通报上下,以进一步鼓舞士气,果然,效果很好,军情大悦,虽困倦不堪,但精神振奋。并使全军,高呼喊杀,震慑辽军,同时寨中战鼓擂动。

    二,令各军选派敢死之士,配合营中仅剩的一千多骑兵,分成数支,向四面的辽军发起冲击袭扰,必不与其安稳撤退的机会。

    三,继续加强防御,同时,自各军中挑选犹有战的精锐之士,饮水进食,补充体力,准备在关键时刻突击,得七千众。

    安审琦在紧急之间的应对,对于辽军自然造成了影响,炽烈的欢呼喊杀声,引的外围辽军手忙脚乱,不少军官下意识地就带着人,准备就地迎敌。

    汉军虽然是雷声大雨点小,仍旧打乱了辽军的撤退事宜,又处晨昏之中,视野暗淡,所造成的混乱更足了。对此,耶律屋质与耶律琮立刻分众弹压,安抚军心。

    同时,汉军的动静也证明,其勘透了几方撤军意图,是以也不遮掩了,直令加快撤退事宜。一时之间,汉军的鼓声与呼喊,似乎在辽军送行一般,慢慢地,辽军也习惯了。

    在这种情况下,安审琦寻机下令,死士齐出,亡命向四面的辽军发起突击。骤然的出击,起到了突袭效果,再度在辽军之中引起混乱。

    对此,辽军也无奈,只能调整,全力围杀这些碍事的汉军。因为派出的兵力不过,在辽军的攻击下,没能支持多少,陆续败归。

    安审琦也无意外,命其休整,又再遣壮士出击。就这般,四面每次出击数百人,败则归,无赖战法,效果却不小。就像几个石子,将辽军这潭大湖,撩得水波荡漾。

    当然,如果仅靠这种战法,能奏效,却不能奏成效。辽军的撤退事宜,在耶律屋质与耶律琮的指挥下,仍旧展开了。但安审琦的举动,还是牵扯了他们很大精力,拖延了不少时间。

    事实上,双方都是在抢时间。

    南口双方斗智角力,昌平这边,收到耶律屋质的军令,耶律沙也没有迟疑,在汉军的袭扰之下,早是全军戒备,即下令,向北撤军。

    耶律沙军的动向,很快牵动的昌平汉军,在极短的时间内,做出判断与决策。把所有的骑兵都集中起来了,加上袭扰的五千军,两万余骑,全部出击,追击耶律沙军。

    再其后,柴荣与赵匡胤二人,又率剩下的四万多有所休整的步军,踵其后,出城北击。刘承祐这回很老实,没有亲自上战场给将士添麻烦的意思,只是郑重地对柴赵说,朕立城头北望,盼将士建功,高奏凯歌。

    破晓之前,黎明将至未至,暗淡的晨色之中,汉辽双方之间,再度展开角力。辽军撤而不乱,汉军紧追不舍,各有目标,互不妥协,这是一场三十万人的会战、较量。



    耶律沙的撤退速度并不慢,又都是骑兵,机动能力很强,但是他这一动,袭扰的五支汉骑却不放过的。尤其是老将郭崇威,是参与了昌平城御前会议的,知道战略大局,辽军的撤军行动,根本没能起到任何迷惑效果,直接为其所看破。

    是以在派人回报辽军撤退意图,请兵出击的同时,郭崇威也毫不犹豫,带着骑兵,以游袭为追杀。其他几名将领,似乎刘光义、崔翰、田仁朗、田重进者,都是汉军战将中的佼佼者,见状也都改变战法,带着部下,追击上去。

    五支汉骑,就像五只饿狼,咬着耶律沙的尾巴不放,给其撤退造成了极大的麻烦。若正面交锋,这些汉骑,绝对不是以右皮室军为主力的耶律沙部的对手,甚至可能被轻易击败。

    然而,受现实情况的制约,耶律沙是一心想要遵奉军令撤退,也就给郭崇威等人钻了空子,大受迟缓。实在被咬得的受不了,耶律沙干脆分出一部,阻截汉骑的追击,而自领大队北撤。

    对此,郭崇威等将哪里会让其轻易得逞,果断聚兵一道,强行摆脱辽军的断后之师,绕行直冲耶律沙大部。当然,这个过程中,付出的极大的代价,伤亡惨重,等重新咬上耶律沙,又是一番不依不饶的缠斗。

    耶律沙也是有脾气的,对汉军这肆无忌惮的纠缠,很是恼火,干脆调转马头,集中兵力,想要把郭崇威这数千兵马给彻底打残击打溃。

    耶律沙也清楚,这数千汉骑,如此疯狂纠缠,是为昌平剩下步骑的追击争取时间。是以,他也没有想要将郭崇威等人彻底歼灭,那不现实,只想重创,使其丧失纠缠之力。

    但这样一来,郭崇威等人承受的压力就大了,虽然还有四千多人马,但在前面的几度袭扰中,消耗了巨大的精力,又连续追击苦战,面临的也是辽军的强力打击。

    是以,在耶律沙军的重击之下,差点就溃败了。不过,郭崇威等人的作战意志还算坚定,强行承受着巨大的伤亡,与辽军拼杀。

    事实上,耶律沙的目的算是达到了,在这种正面的对抗之中,辽骑兵力更多,战力更强,郭崇威等将虽然意志强悍,但难以弥补绝对力量的悬殊。所有激战没多久,便被耶律沙领军击溃了,死伤惨重。

    同样的,郭崇威的目的,也达到了,硬生生阻滞了耶律沙的撤退,没让他轻松北遁,与南口的辽军的主力重兵汇合。

    因为高怀德整兵出击得很快,等耶律沙击溃郭崇威等将后,还没来得及重整旗鼓,大批的汉骑已然迫近。对此,耶律沙没有办法,只能继续展开战斗。

    晨曦初露,风霜沉沉,一场铁马金戈在燕南的原野上展开。辽骑人众,但其意在撤,再兼久战疲敝。汉骑人寡,但休整更足,意在纠缠牵制。

    此前高怀德与耶律撒给交手过,如今又同耶律沙对战,经过检验发现,这名辽将也不是个好对付的,极富战斗经验与作战头脑。

    虽然想要撤退,但没有一味的北撤,那样只会引起汉军肆意的进攻。仗着兵多,他把辽军分为两部,一部与汉骑纠缠,自己则亲率皮室军,从旁牵制攻袭。

    高怀德对此,没有太多的办法,只能分兵而拒,但这样,就给了耶律沙可趁之机,连续几次击退汉军,但是,败而不溃。

    汉军的意图,仍在牵制,等待柴赵大军北上,耶律沙也明白此点,是以,一击败汉骑,就领军向北撤退。

    高怀德也不气馁,调整也快,迅速纠结兵马,再度追击。双方数万铁骑,就在这种游弋作战,循环缠斗间,战场不断向东北方向偏移。

    等柴荣与赵匡胤率领大军,沿着交战痕迹,追上时,天已经亮了。双方已然在南口东南方向约五里的一片枫林旁,展开了激斗。在靠近南口辽军之后,耶律沙的底气似乎足了,在高怀德的不舍追击下,戾气更盛,干脆放开手脚,与高怀德交战,并牢牢地占据上风。

    柴荣与赵匡胤领军赶到后,观察了一番战场形势,没有太多犹豫,直接领军投入战斗。四万多汉军,分为两个庞大的军阵,柴赵各领一支。

    赵匡胤带着人,逼耶律沙军,解高怀德于窘境,当汉军进行步骑配合作战时,耶律沙很快就陷入了苦战。他毕竟不能对所有辽军做到如臂驱使,在汉军的压迫性作战之下,逐渐不支。皮室军虽然精悍,给汉军造成了不小的伤亡,但终究不是无敌,与汉军的强兵悍将硬碰硬,也是撞得头破血流。

    辽军渐落下风,在激烈的对攻之中,一些部族骑兵,开始有溃散的情况。若非耶律沙率领着皮室军强硬支撑,怕是要陷入溃败了。

    求援的信使,飞快地赶到南口,上报与耶律屋质。

    南口这边,也没有闲着,辽军的撤军,已然进行到一定程度,伤兵伤卒先行转移,向居庸关撤去,南面近两万辽军,已然绕行北面,开始通过山口。

    东西两面的辽军,也摆脱南口汉军的少股部队纠缠,顺利退至北面,集结列阵。在这样的情况下,安审琦终于出手了,由奉国军都虞侯韩重赟率领精拣的七千劲卒,当面向辽军发起进攻,而他与诸将,则率剩下的军队,呈严密军阵,徐图缓进支援。

    虽然南口汉军,份属疲军,但终究有4——5万人,这么多汉军,即便强弩之末,在强烈的精神刺激下,所能爆发的能量也不容小觑,非辽军可以轻视。

    而辽军也有所预料,列阵于北,就是为了防备汉军的出击。说出来也是命,此前一日夜,不惜伤亡的进攻,始终不能突破汉军的营垒歼灭之,如今汉军主动出击了,辽军却没有多少吞掉他们的欲望,反觉碍事。

    两方大战,终于还是在南口爆发开来了。

    收到耶律沙的求援,耶律琮忍不住道:“几番叮嘱耶律沙,让他撤军,不要同汉军纠缠,为何还会与其死斗,陷此危局?”

    相较于耶律琮的责难,耶律屋质倒是公允些,叹道:“必是汉军穷追不舍,耶律沙无奈迎战!耶律沙的四万大军,不能有失,右皮室军更需解救回来!”

    “派耶律撒给去解围!”耶律屋质道。

    耶律琮也表示同意,在他们看来,其它任何一军一部,都可以死伤惨重,乃至覆灭,唯独皮室军不可以。这不只是脸面的问题,皮实军更是辽国皇帝统治国内,弹压诸部州最为坚实的力量,如果大丧,必然引起动荡。

    此前,耶律屋质集中起来的四万机动部队,也就是做此作用的。得令之下,耶律撒给迅速引军东南向,解救耶律沙。

    这四万辽军的来袭,即便有柴荣、赵匡胤、高怀德坐镇,汉军将士全力厮杀作战,但在辽军一心想要撤退的情况下,还是难以阻住,只能集聚兵马,追杀。

    最终,战场彻底转移到了南口,汉辽双方各十几万众,对战鏖兵。辽军据山口,一面抵抗,一面撤军。汉军则分为数部,虽属各自为战,却目标明确,死死纠缠,让辽军欲击顾忌,欲走不得。当然,汉军的主要作战力量,还在昌平诸军,安审琦军人数不少,但力有不足,不过仍旧起到了一定的牵制作用。

    一面要应对汉军逾十万汉军的进攻,一面还要顺利撤军,这是个几乎无解的难题。撤得太急,会引起一场大溃退,逗留太久,若是慕容延钊的大军赶到了,也是必败的局面。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后路未断。随着时间的流逝,秋日逐渐高悬,焦躁的心情,逐渐充斥在辽军统帅的心胸之中。

    到巳时为止,还在南口与汉军作战的辽军,仍有十万余人,且多为精锐。但是这些人,却是完全被汉军缠住,不敢轻退。

    “大王,不能任由汉军把我们这样缠住,必需破局,否则,檀州汉军到来,全军必危。”耶律琮对耶律屋质道。

    “你有什么想法!”耶律屋质看着他。

    耶律琮指着汉军左翼的安审琦军,直接道:“我率领两万军,突袭南口汉军,正面击溃他们,汉军的阵势必然动摇。届时,大王可寻机,逐步向居庸关撤退!”

    从耶律琮的眼神与语气中,耶律屋质感受到了一种决绝,他这是要行壮士断腕之举。

    注意到耶律屋质的表情,耶律琮怅然道:“此番主动出击,乃我所谋,未能功成,诚我指挥作战不力。今陷大军于险地,更是我懈怠之责。我愧对三军,更无颜回见陛下国人,唯有替大王争得撤退良机,希望大王,能为大辽,多保存一些元气!”

    耶律琮的话,让耶律屋质感慨甚多,没有多赘言,只是抱拳,郑重应道:“敢不尽死力!”

    很快,耶律琮命人举起他的大旗,以铁鹞子军为先锋,纠集中两万军众,朝着安审琦军反攻而去。安审琦这边,知道自己的军队有多少斤两,早已不堪重负,是以作战很聪明,只为纠缠牵制。

    但是,当面对耶律琮亲自率众,发起近乎绝命的进攻时,虽然积极应对,努力抵抗,还是被冲垮了。这并不能怪南口汉军无能,只是,战到这个份上,已经不能再苛责他们什么了。

    南口汉军虽被冲垮,但汉将们却不甘休,各自集结散卒,还欲作战。而柴赵高那边,在安审琦被击败后,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不管,而是带着人盯着南口前的辽军大部,想要钉死他们。

    耶律琮这边,见无法吸引其它汉军,也果断做出选择,兵分两部,一部继续追杀安审琦军,一路由他亲自率领,去打柴赵侧后。

    如此以来,可就不能不管了,在耶律琮策应下,耶律屋质终于寻得机会,安排人撤退。在整个撤退的过程中,耶律屋质始终在殿后的最前方,亲自指挥作战。

    随着辽军的不断撤入山口,汉军这边急了,也跟着变动,由高怀德率军,对付跟疯狗一般的耶律琮,柴荣与赵匡胤则率众,紧咬着耶律屋质不放。

    一路纠缠追击,不让辽军撤退。在这个过程中,耶律屋质不断安排调动军队阻截,争取后撤的时间,虽然连续被击溃五波殿后之师,但撤退,反而更加从容。

    自南口至居庸关下,汉辽双方的尸体,几乎塞满道路,鲜血将之染红。最终,在付出了极大代价的情况下,还是让耶律屋质领军撤回了关内。赵匡胤想领军趁机攻关,但辽军早就做好的关防准备,不果。

    檀州的大军,赶到南口时,柴赵汉军已然追进了谷道,还是一部骑兵,等主力赶到时,南口只剩下耶律琮率领的辽军了。

    对于他们,恼怒的汉军,像群狼一般冲上去,将之消灭。耶律琮战死,跟随他的辽军,剩下有五千来人,投降。

    南口大战,至此战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