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蹋钱,我都这把年纪了,孩子们啊,我不能拖累你们,负担你们。”
医院里,张高兴不再配合医生治疗,如同风中的残烛火。
他用着最后气力进行他人生最后一次倔强。
不过在烛火熄灭之前他想回家。
家里没钱糟蹋,也只能是等死的命,一把年纪了怕啥,虽然真到这一步了,真怕死,可是他得硬气绝不能说出来。
而且死在医院里倒不如让自己死在家里,死在这医院感觉太冷冰冰了,不如死在家里相对温暖一些。
他知道这一次天要收走他了。
最近许多的往事,时常浮现在眼前,有些小时候去世的小伙伴都蹦跶出来。
他们都在拽自己跟他们去。
躲是躲不过去了。
保养了大半辈子的肝病,在古来稀肝硬化了,能到六十九岁,其实他知足了,已经活到了一个正常人差不多的年纪!
因为对自己,他一直以为活到五十岁挂就行,如今多活了十九年,还有啥不知足的。
不能拖累了儿子,孙子,他们都不容易,都挺忙的。
上班的要上班,上学的要上学,他们很多人天遥地远的,不少孩子在外地城市。
所以他们能赶来陪自己走最后一程,这就是最大的孝了。
自己的病是绝症,花钱多而且治不好,何必。
所以他想回家等死,接受自己的寿终正寝,让自己走得更尊严一些,虽然他很想流泪,哭着自己不想死,还想多活上几天,孙子说带自己看看大城市的啊。
“老人家,让我再看看你。”
带着眼镜的中年医生尽着他最后的责任,给老人再进行最后的一些检查。
“不。”
张高兴费劲地摇头。
看到倔强的老爷子,医生也是摇摇头表示无奈。
“老爷子不接受吸氧了。”
“请一位家属跟我来一下。”
张高兴的大儿子张果实跟着医生出去了。
“病人家属,你做好准备吧,老人就是这一两天的事情了,甚至今天都可能挺不住。”
医生摘下口罩,带着十分平静的心情说道。
老人拒治疗这种操作,他们医生也见惯了。
而家属则不然。
知道老爷子大限,多么希望他还能在活着几天,让他们再能尽最后一点孝,能延续一天也好。
虽然一些不肖子孙在他生病时候由于难侍候,久病无孝子,巴不得老不死快点走,浪费他们太多时间,这糟老头子一直坏得很,但是人之将死,此时他们哭得让他张老汉还留恋人间。
此时,张果实眼泪“刷”地流,眼角却太干,泪都显得不是很明显。
……
此时老爷子的儿孙们都知道了老爷子就这一两天了,老爷子现在是不能吃也不能喝。
比如大儿子就十分地觉得很后悔,很后悔。
哪怕是猪肉暴涨,他也应当在前几天多给爸多买两斤猪肉。
老爷子身体不好,肉每次也吃不了几块,就是两顿没荤他就会大叫,骂人。
老子三天都没有见到荤的,哪怕前天明明就吃过了。
此时病房里,儿孙后辈们在沽咕囔囔,大多已经知道老爷子是不行了。
有点嗡嗡的。
“老婆子,对不起,我老是嫌弃你大字不识,嫌弃你不会办事,嫌弃你顾儿孙不再顾自己,老是发脾气,还有还有好多,我不该……不该对你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应该吸点氧的。”
此时张老汉心里跟自己说道,感觉意识有点模模糊糊,想跟老伴最后交待自己藏了点私房钱,用袜子藏在……
张嘴却是吐不出来。
就没那个小子硬给自己来点氧。
这些混球。
喂了他们那么多年,真白瞎了,我拒绝,你们就真看着我死啊,不肖子孙,别只顾着哭啊。
握拳哭声中来世,撒手在别人哭声中而去。
“呼!”
“呼!”
像是溺水的人再次呼吸到空气,张高兴贪婪地吮吸着。
一屁股从床上坐起。
这动作。
麻溜滴让他目瞪口呆。
“我张老汉怎么这么利索了。”
再四周一看,张高兴瞳孔收缩,这不是医院!
而且自己的胳膊腿,怎么这么健硕了,不是骨头柴火。
“天,怎么了!”
“我张老汉,这是重生了么,那不是自己偷窥的孙子小说里的事情吗?”
打量着四周。
似乎,似乎,这地方有点熟悉,有着自己“远古”的记忆。
好像是自己当年在彭埠镇农具修造社学徒的时候。
孙子看的那电影有句台词叫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此时,张老头如同有点魔怔一般。
……
吱呀,门被打开了。
“高兴,你醒了。”
“咦?”
“这不是当年的二狗子吗,自己居然又见到了他。”
二狗子正名周耀天,乡下喊二狗子,这种诨名外号取娃易生养。
二狗子当年也是一起在木器厂的学徒,只是这家伙命短,一起去山里伐木头的时候,一棵大树一位工友判断倒下的方向错误,他发现了,推开对方,而他则是直接脑袋开瓢。
那年是1976年他记得清楚,那年他家里的老狗好几年没下崽,那年下了一只他叫它二狗子,那条狗后来陪伴了老张家二十多年。
说起来这二狗子的死当年还跟他有关系,是那泡尿,让二狗子替自己当了英雄。
那是他人生第一个遗憾的开始。
“二狗子,再次见到你真好。”
人上了年纪,眼泪都不值钱,说下就是老泪纵横。
此时张高兴像是个老爷子一般见到昔日的老友,浑身都在颤抖。
那些小青年认为最美好的是相遇,在他们这些老家伙眼里,人生最难得的其实是重逢。
大家都老了,身边那些老家伙一个个都去了,才知道很多人见了一面之后就是告别,什么荣华富贵彩旗飘飘,都是过眼云烟,只有重逢,才是最美好的。
“二……狗子。”
周耀天一个激灵。
“麻秆,你叫得那么亲切,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麻秆,这是张高兴的外号,在上学的时候,他瘦得就跟麻秆一样,又细又长,现在虽然健硕了,但是麻秆的外号并没有挥去,前世他在青年时候很苦恼这个外号,觉得丢脸。
但是,结婚以后,就开始逐渐没有这个外号了,如今被人这么叫,甚是亲切。
“你还没死啊,我太激动了……”
本来张高兴准备脱口而出这句话的,但是只是磕绊地说了个你,然后就被打断了。
“你怎么眼泪汪汪。”
二狗子一脸关切地问道。
“有只虫子刚进眼睛里去了。”
张老汉眼泪有点迷离地说道,实在是,实在是……不知道如何用言语来表达他此时此刻的心情。
“二狗子,这是哪一年啊?”
“你这一觉睡傻缺了啊麻秆,今年是1975啊!”
“1975年,自己今年十六岁,果然是自己来修造社的第二个年头,是二狗子脑袋开瓢的前一年。”
上辈子走的时候自己说这辈子没什么遗憾,其实那只是让儿孙们宽心,其实他一生的遗憾太多了,多得沉重地他选择一个人默默地独扛,如今重回十六岁少年青葱时,他张老汉真没想到自己居然也有被砸中头奖的时候,而且此时还立即就见到了自己昔日儿时的故友,真是太激动了。
“麻秆,你现在还在颤抖,你这病是越来越严重了,得去人民医院瞧瞧去,不能再拖了。”
”我病了?”
“是啊麻秆,你这干活太拼了,你累晕了,前天你尿血,今天你光着膀子从早晨六点干到十二点,中途都没歇会……你干得昏倒了。”
张老汉打小就实诚,这个大集体时代,别人都在怎么偷懒怎么来,而他则是光着膀子拼命的干,把别人干不完得都全部给干完,也就是五年尿血地干,他干出了毛病肾衰,后来一直严重去医院进行了输血,也就是那次,这年代不干净得输血管,他被感染了,让他一生与慢性病相随,最后死在硬化上。
倒霉啊,上辈子一生都是倒霉的一生。
想起那悲催的一生。
他……哭了,眼泪有些止不住地流。
以后可以丢下那个负担了,因为此时正好,这是自己第一次晕倒,还未输血,还未感染,这干活不能傻干,还要有脑子的干,年轻不把身体当啥,这是不对的,老了以后他不断对通宵打游戏的孙子劝诫,他年轻的时候就是不好好对自己的身体吃的亏。
“麻秆,我看你真的真的很不对劲啊。”
二狗子感觉张高兴显然和昔日的他完全不一样了。
动不动就是眼泪汪汪,这根本不像是那个爷们的张高兴,怎么娘了,动不动就是挤眼泪。
没办法,人老了后,张老汉都感觉到自己很脆弱。
“我还是很累,狗子,我再休息休息一会。”
张老汉现在想自己独自缓缓,所以这么说道。
“嗯,好,我就是过来看看你,那我过去啦。”
“嗯。”
重来一世,张高兴感觉有很多事情要做,他张老头最希望是挣钱,早些改变如今落后的乡村医疗环境,不能让一个针头打无数孩子,让自己的家乡走在改革开放的前头,早点富裕,不错失先发展的机会,让自己的小家成为先富裕起来的一群人,让自己老了可以有牛可以吹……
让自己不再是儿孙们眼里的拖累,是糟老头,顽固,刻板……家族里要从自己做好榜样。
人生重来一次,他要与时俱进,不,甚至走在时代的前头,不让自己逐渐被时代淘汰,然后只能成为留守在家的孤独老人。
最起码得有个上百套房,自己十几套收收房租,溜溜狗,儿子,孙子,女儿们也各种给他们十几套房,让他们上班不要那么辛苦,跟自己一样溜溜狗,收收房租,然后能天天陪着自己,不至于一年才能见到他们一次,甚至两三年才能见到有些孩子一面。
人生重来一次,要好好对待自己的身体,要天天锻炼,要天天喝枸杞,天天养生,死过一回的他才感觉,死,太可怕了,好死不如赖活着。
想吃啥就吃啥,必须要有足够养老得钱,不能等老了想着儿女给自己顿顿肉伺候着,猪肉涨价,他们都舍不得买,自己几天都没见到油水泡,那些不肖子孙们,都是过得紧巴巴,他们还要都去为他们的儿女,过他们的小口之家,太操蛋了,不管他这个糟老头子。
那时候他觉得自己不拖累他们就是给他们万分的贡献,因为自己生病就会拖累他们,一家子鸡飞狗跳,各种矛盾都出来了,他们有自己的工作,有小孩要上学,生活各处要花钱,不能怪他们,所以,老了最希望自己不要生病,拖累的是儿孙后辈们,都不敢生病,重来一世,自己要攒足养老的钱,到时候,自己请保姆,请最年轻的高级护理,而且要最漂亮女的。
……
老汉感觉脑瓜子变得比以前灵光很多了,以前从来没有想那么长远过,都是过一天算一天,现在居然想了很多很多。
他感觉自己前世他看了很多别人的热闹,这一世,他想参与热闹之中。
即将到来的是一个新的时代啊,报纸上曾这么写着这个即将到来的时代,万物肆意生长,尘埃与曙光升腾,江河汇聚成川,无名山丘崛起为峰,天地一时,无比开阔,这话写得真是好,什么时候他张老头这辈子也要再进学校里去喝点墨水,写出这样带劲得话来。
张老汉虽然他曾只是上了初中,但是却是爱看报的老头,所以他自认也算是“博览群书”,什么也知道一点,而且他也没其他什么爱好,如果看报算爱好,那么看报纸算是他最大的爱好,哪怕后来眼睛不行了,他就用放大镜照着看,所以这让他这个没什么高学历的老头,知道不少每天发生的各种大事,各种奇八卦,哪怕是这种重生,老头也接受了,孙子的小说,他看来没少偷看。
这辈子的自己继续念书上学?这也不是完全没影,不可能的事,因为1978年高考恢复,他如果能抓住机会,这辈子说不定还真能上大学哩。
躺在床上,张老汉迷迷糊糊又在破矮的瓦房宿舍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很沉,直接是睡到了第二天早晨。
”小张,今天感觉怎么样?”
“师傅,感觉还是提不起劲来,今天我得去医院看看。”
“我前天就让你去,你非得挨到今天,你这瓜娃子。”
张高兴还真是有点不适应,自己一个糟老头子现在被说成是瓜娃子,不过,想到这是自己师傅,占老头子便宜就占一点吧,这个师傅,哎,前世胃不好,还喜欢喝酒,然后胃癌,胃切掉了,后来上工地,从楼上摔下来,当时摔得没啥事,但是后来就恶化了……师傅走的时候骨瘦如柴,当年去看了,差点没认出来人,怎么就变成了外星人,身上只剩下皮了。
“师傅,你以后要少喝点酒。”
“喝酒,我们那喝得起那玩意,现在家里饭都吃不上。”
“我说以后,以后条件会好起来,大家都能喝上酒,到时候你别贪杯……”
“你这小子,莫名其妙的,你这病了一场,都感觉你奇奇怪怪的了。”
“老朱!”
“候工,有啥事?!”
“朱厂长,我徒弟张高兴今天请假,那孩子前天尿血,昨天昏倒,必须得上医院瞧瞧,不能以后落什么毛病了,他还那么年轻,连媳妇都没有娶……”
“那瓜娃子干活不错,很卖力,生病了赶紧得治好,别以为自己年轻就能扛,我早就跟他们说过了。”
朱厂长批了请假条。
张高兴请假出来,一是检查身体,二是他要看看这时候,外面的一些变化。
因为自己在少年时代的记忆其实很多是模糊的,记不清,只知道那时候很苦很苦,别说肉没得吃,就是饭很多人都是没得吃,吃不饱,穿不暖,乡下见不到楼房,全是低矮的瓦屋,一下雨还漏水,乡下的路记忆全是泥泞模样。
但是这年代也有天天吃得嘴角是油花的,就是那些胆大包天的人,因为现在是一个处于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年代。
兜里踹着这个月的工钱,一共二十多块,他一天是八毛钱的工资。
本来这钱他都是每个月要送回家里的,但是这一次,他准备用这点钱做些什么。
不久改革的春风吹拂大地,生活即将发生大爆炸,虽然人们不知道社会将怎么变化,但是一些人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
因为他们发现抱着老皇历念到头,家里越来越穷,大集体那些分到家里得粮食一年只有几十公斤,饥饿让不少人感觉活不下去,所以,一茬人开始了“单干”。
张高兴走在镇里,他衣服满是补丁,镇里街道上大多是他这样补丁衣服的男女老少,不少人衣衫褴褛,当然也有穿得十分体面的,那些大多都是镇上的干部家庭。
不知不觉走到了一所高中附近,那里有张高兴的“相好”,在他看来是自己一个人的相好而已,之所以没在村里刨食,而是来镇上当木工学徒得到的工人比刨地要少,很大原因,还是青少年时期张高兴曾也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那个女孩就在镇里的高中,这个年代的高中虽然极不正规,很多时候学习变成一种可有可无的担心,高中生们整天闹闹哄哄地搞各种社会活动,学习上也没有任何压力,在他们看来混几年高中毕业,也都是各回各家,因为这年代上大学是靠推荐,高考还未恢复,大多数人是注定上不了大学的,但是有些人注定是上大学的,比如那位张高兴的“相好”。
“自己的老伴不要了吗,自己怎么来这里了?!”
张高兴跺脚,这没管住自己的脚啊,而且,似乎潜意识里,似乎更多的是年轻的张高兴在左右着他,他那么想着,因为他都是老家伙了,本来是老不羞,而现在到了这学校门口,他心里居然荡漾起了一股热辣辣的激流,甚至感觉呼吸都有了些困难。
曾几何时,那位女孩曾经是张高兴的精神支柱,要知道张高兴那么有地放弃了,那一场暗恋中的失恋,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就应该按照普通人的条件过正正常常的生活,放弃了那些非分之想,然后和前世的郝翠花结识成夫妻。
这一世,凭借先知,张高兴感觉分分钟钟就能发大财了,和她之间的距离,完全可以缩小到无,最重要的事情是,张高兴为这姑娘痛心,前世,她在抗洪魔的时候,不小心被洪魔吞噬……既然老天让自己重生一次,那么就有机会拯救她生命的提前凋零,所以,张高兴觉得好多好多的事情等着他去改变。干劲地干活,大多都是来自那个女生的动力。
可是前世因为心灵和社会地位上的巨大距离,说不出来痛苦
镇高中门口。
这个年代庄稼人就是缺吃少穿,家里跟筛子一样到处是窟窿眼,但是贫下中农却个个都体面,他们是斗地主,斗富农子孙的主力军,对于小贩都是不耻的,但是一边又和他们做些交易,换取些家里的必需品。
小贩的便宜一些,还不需要各种票,他们可不象是城里人经常发福利有各种票,这个买东西不仅看钱,更要看票的时代,物品紧俏。
一些农民冬天没钱做棉衣,会拿些口粮卖给小贩换点钱又从他们手里买棉衣。
此时已经有人在冒着“危险”在交易,补贴家用,或者是不想干庄稼活,嫌弃工分少,他们在私底下营生。
张高兴知道,再过不久,这些小贩将可以正大光明的吆喝和叫卖,这些不三不四的生意人给这个社会带来不断变革的新鲜物,年轻人穿着的喇叭裤就是他们从南方带来的,年轻小伙子留着马鬃一样的长发,女人们都在理发店排队电打,将头发卷得像绵羊的尾巴,生活即将来一次大爆炸。
这种生活大爆炸不只是人们的发型,着装的变化,而是整个社会方方面面发生的大爆炸。
……
而这种生活大爆炸来临之前,过渡时期许多奇趣事情发生,比如造导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硬生生成为后世笑谈这个时代的八卦。
但这却是这个时代真实的一段时期,造导弹的真不如卖茶叶蛋的工资多,当然丢下造导弹的工作去干卖茶叶蛋,自然没有太多这样的笨蛋,因为这只是一段时间内出现的时代现象。
另外“造导弹的不如卖茶叶蛋”,也不独指卖茶叶蛋,而是指一群放下铁饭碗,走在浪潮尖先下海尝到甜头的一群人。
人生重来一次,他张老汉,这辈子他想做那一群人中的一份子,上辈子安于现状,到老了都没什么牛可吹,只有无穷无尽的各种遗憾。
“哎,卖老鼠药了咯,比国营店绝对便宜。”
“我家老鼠好多,给我来两包。”
“卖南瓜咯,我家自留地的南瓜甜又香。”
……
望着镇学门口三两偷偷贩卖小东西的小贩,张高兴心思不断活跃,活跃。
好像心里有什么东西要跳出来了
一个可以立即让这年代贫穷的家庭告别贫穷的机会,自己做点小生意。
在这年代,这应该是被称之为野心的东西!
不过,这种事情,现在真可不太光荣,搞不好,还被抓起来进行批。
大部分个体户,在这几年里将是人们眼里的二流子。
农村人最重名誉了,要是按了个这个名头,在当地找媳妇都难。
……
名声,还是财富。
这个机遇和风险都是极端存在的年代。
张高兴知道更多的是机遇。
未来的历史告诉了人们改革开放的辉煌。
所以,他根本无需迟疑,当然这不意味着他立即放开手大干,发财还是要低调,特别是现在敏感转型的时代,说不定就被逮起来批了。
父母家人可都是把名声和脸面看得很重,哪怕不作为,也不能做有辱门风,有辱家族的事情,这年代的农村人就是那么质朴。
想起曾看到报纸上报道一个外国的墓碑,上面写着:童年的时候,我的想象力从没有受到过限制,我梦想改变这个世界。
少年的时候,我发现我不能改变这个世界,我将目光收缩了些,决定只改变我的国家。
当我稍微成熟的时候,我发现我不能改变我的国家,我的最后愿望仅仅是想改变一下我的家庭,但是,那也变成了不可能。
当我躺在床上,行将就木的时,我突然意识道,如果一开始我仅仅去改变我自己,然后作为一个榜样,我可能改变我的家庭。
在家人的帮助和鼓励下,我可能为这个国家做一些事情,然后谁知道呢,我甚至可能改变整个世界。
如今,老天爷给自己再回少年,他不要遗憾!
现在已经无须畏手畏脚了。
现在的名声脸面臭了,是为将来名声和脸面最响亮。
他就是要做生意,不过自己先做什么生意呢?
自己是木工学徒,前世在修造社倒闭之后,继续做木匠,而那过程走了不少弯路,不是斧子砍到了脚,就是斧子剁了手……
后来隔壁西杨县从东杨县挖走了许多雕花老师傅和木雕手艺传人,隔壁西杨县木雕生意红火,东杨县这个自古雕花之乡的各种手艺传承为别人做了嫁衣,他也到异乡去谋生,成为一个木雕工匠,养家糊口,至于发家致富,更是离他甚远。
作为东杨人把祖宗的东西丢了,是所有东杨人都后悔的事情,更多的是眼红,还有耻辱!
西杨县将东杨传统木雕文化结合西方现代艺术,打造出了西杨县致富之路,成为新的木雕之乡,木雕之城,成为国内最大的木制工艺品批发市场,集中了木雕,根雕,仿古门窗,雕刻家具,佛像佛具等数万种木雕优势产品,聚集了数千家木雕知名厂家。
东杨县人都跑到西杨县去打工。
历史上千年东杨都是木雕之乡,但是由于西杨县人占据了改革开放后木雕产业的先发优势,这让东杨人真是咬牙切齿,姑娘们都是纷纷嫁西杨县人,让东杨县好多光棍。
因为东杨很多女孩稼过去,西杨很少女孩会嫁过来。
西杨县好多厂二代啊……这辈子张老汉觉得要让西杨闺女都稼过来,发展东杨木雕产业,解决东杨县年轻人光棍的问题。
不愁孙子找不到孙媳妇。
这是老汉的雄心。
接下再过几年就要倒闭的彭埠镇农具修造社木器厂,到时候自己来恢复东杨木雕产业,张高兴越想越兴奋,这辈子他要干大事了。
不过干大事情之前,先要有足够的资金,因为当年彭埠镇农具修造社木器厂倒闭的时候欠工人薪资一千多元,还有外债上万,在这时代那可都是巨款,要知道这年代的工钱还是以毛来计。
要想吃下彭埠镇农具修造社木器厂,得起码是万元户才能吃下,张高兴现在离万元户还有多远,那感觉像是月球和地球一样遥远。
而且现在还不是木雕产业再次崛起的时刻,木雕在华夏几千年里都是为封建统治阶级服务,里面不少封建糟粕的东西,其中一些在现在可是极大的毒瘤,所以木雕随着封建社会的没落,木雕开始日趋衰落。
特别是随着木水平很高的工艺大师纷纷开始离世。
木雕要搞,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所以,自己的手艺活先放一边,暗中蓄力,网罗昔日东杨老木雕艺人,老艺人的传人,而现在先从茶叶蛋开始吧,而且他是知道怎么做茶叶蛋的,茶叶,盐,八角,老抽,桂皮,茴香……
他怎么会做茶叶蛋,他不是软耳朵男,但是他喜欢吃,嫌弃老伴弄的茶叶蛋根本不香,于是自己动手。
茶叶要用八九十度的水先浸泡十五分钟,倒掉茶水后再将茶叶放进锅里,可是老伴和大多数人大多都不会这么做,而是直接就煮,那茶叶极其涩味,而且茶叶蛋最好用瓦锅或者搪瓷锅,才能最好的将茶叶的清香和香料的浓香混然一体,才让茶叶蛋鲜美嫩滑,芳香可口,而外面很多茶叶蛋都是大铁锅铝锅来做茶叶蛋的,一些茶叶蛋都只是半个在卤水里泡,而最美味的茶叶蛋需要长时间整个浸泡在卤水里,那味道才最佳,所以,他贼不爱吃外面的茶叶蛋。
他张老汉要在这年代卖茶叶蛋,谁竞争得过他这资深老吃货。
就在张高兴想着茶叶蛋的事情。
镇学门口涌出一股人流,那是镇高中的学生,他们人人扛着点东西,有的是锄头,有的是铁锹,有的是镢头,这是这年代的特色,学生们不是全天在学校天天向上,而是天天会用半天时间出校劳动,雷打不动。
扛锄头的高中生们。
他们三三两两,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以前的张高兴多么希望自己是其中的一员,有一天可以上高中,只不过家里太贫穷,让他必须做出牺牲,早早初中就辍学为家里挣工分。
不过就是自己挣工分,家里依旧还是穷,因为这个家是穷到老根子上的,家里祖父母,弟弟妹妹一大帮,家里的生活只能算是勉强维持,而随着生产队里年年减产,父母都是老实巴交他们那点工分能分的粮食越来越少,自己这边修造社木器厂也是一年不如一年,有时候工资都发不出来,以前一年到头是两手空空,但是接下来前世家里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前世那些光景,张老汉没忘记。
此时镇高中门口。
那个昔日暗恋的她出来了,张高兴这老不羞此时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知为何臊得慌。
心肝都有些颤。
那曾是深深埋藏在心里几十年的她。
就连老婆都不知道。
那是他记忆的一部分,不过他从未向人透露半分过,过去的就过去了,就像是秋叶入泥。
不过偶尔还会想起她的片段,不过模样却是越来越模糊,甚至有点忘记她长什么样子了。
但是,在镇学门口,张高兴一眼就认出了她。
那个最早年代插队彭埠镇吴家沟,出生在张高兴外婆家所在的吴家沟干部子女,美丽的姑娘赵高红,那个和她一起长大的“小子”,如今已经落落成漂亮的女生了。
她被一些穿着不错的男学生簇拥着,这年代城里的干部女儿都是下凡的仙女,她不仅是张高兴眼里的天鹅,估计是整个彭埠镇适龄男生眼里的白天鹅。
老不羞没管住自己的脚来这镇学门口,期待见到记忆之中模糊的那个人儿,但当真远远见了,又有些畏惧了。
老汉的心是敏感的,老头的心更是玻璃的,人越老越脆弱,哪怕换了一副年轻的身体,他们倚老卖老,固执刻板,有时候不讲道理,都是为了维护自己可怜的自尊,老了什么都不行,但是最害怕别人说自己什么都不行,什么都是错的,什么都是过时,哪怕知道自己老了,但是他们心里都不服老。
此时,他躲闪地看着朝自己越来越近的高红,侧着身子,偷瞄着她从不远处走过。
一时间心里那是方寸大乱。
听到她和那些男学生开心的笑谈,张老汉的心不知道为何很痛,那种痛,为前世她可怜的命运,此时似乎还有吃醋的感觉。
天哪!自己这是怎么了!自己一个糟老头子居然吃几个小家伙的醋了。
张老汉从侧身到正面,直直看着高红的背影,鼓起勇气想喊一声“高红”。
可是一秒,二秒,三秒过去了,仿佛卡住了喉咙,眼看着赵高红即将远去。
自己这个糟老头子活了一把年纪,但是真没出息。
有点愤愤地跺了跺脚,他转身朝着镇学右边的大路走去。
这时候赵高红回眸,看到那个身影,感觉背影有些熟悉,不过,她随即摇了摇头,心里想道那应该不是高兴哥,高兴哥这时候在彭埠修造社木器厂干活,自己曾经去修造社木器厂看到高兴哥挥汗如雨的模样真是俊。
那背影是那么的雄壮。
只是高兴哥和她之间似乎开始有了距离。
那真不是她想要的,她好想回到那时候,她心里的高兴哥无所不能,父亲那时候不在身边,高兴哥就像是一棵大树,曾经为她挡风遮雨。
自己小时候都是在吴家沟子长大,那时候父亲在异乡的羊栅栏里,是母亲在吴家钩一把将她带大,那时候她不是干部子女,是农村小女孩,还不如普通农家小女孩,母亲带着她日子过得很艰难,那时候高兴哥小时候经常在吴家沟他外婆家,她外婆时常照顾母亲,母亲也经常带着她去串门,就是那时候两个人开始玩在一起,那年她四岁,高兴哥四岁,两人好得不得了……
他们那时候没有男女之分,下河戏水,岸边玩泥巴脱掉破烂的衣服光着身子,他们的童年彼此地交织。
后来,他们又上了一个小学,在一个班级,那时候他们放学,那时候高兴哥家外婆门前稻花香,在稻田里他们捉蚱蜢,挖泥鳅,捡田螺。
那时候父亲不在,母亲因为爷爷是地主成分问题,几乎天天要被拉去公社批,母亲劳动时间被占了,所以家里经常揭不开锅,那时候自己就经常挨饿,但是高兴哥却是将自己带的东西给自己吃,他跟自己说自己吃了,但是在自己吃完之后,分明听到高兴哥肚子饿的咕噜噜的声响。
那时候年纪小,有人看到高兴哥给自己吃的,别的小孩就说自己是高兴哥的媳妇,那时候她气得直哭鼻子,高兴哥以为自己被那些调皮孩子欺负,他找他们算账,但是因为他们人多,自己倒是被揍得皮青脸肿的,由于高兴哥去算账,更加坐实了他们是相好的关系似的。
闹啊闹。
一直到初一,突然有一天自己的爸爸回来了,并且成为了镇里的干部,她开始穿上漂亮的衣裳,她家生活越来越好,但是高兴哥依旧还是穿着破烂的衣服,再也没有人说他是她的相好。
因为明眼都知道,随着自己爸爸的回来并升职县里,她摇身一变成为了城里干部子女,以后就是城里女孩,虽然她骨子里一直认定自己就是农村女孩,但是别人不那么认为。
后来高兴哥更是辍学了在镇里当了学徒,她升入了镇高中,本来随着爸爸升迁到县里,她是可以随父亲到县城去读书上学的,但是她并不愿意离开彭埠镇,因为她想着在镇高中上学就能看到在镇里彭埠修造社木器厂的高兴哥。
爸爸认为自己是在彭埠镇有熟悉的同学,不愿离开,而且妈妈在镇里也有了工作,鉴于他初到县里的工作,他需要全身心投入,于是同意了自己这个女儿在彭埠镇上高中。
张老汉没看到他心中期待的女孩望了他背影一眼就出神,不然要高兴得心炸。
彭埠镇人民公社卫生院。
有三排砖混瓦房,挺大的,有三十多间房子,面积约六七百平米,是如今彭埠镇比较高大上的地方之一。
三十间砖混瓦房有病房,药房,医护办公室,手术室,会议室,库房,灶房,宿舍,有几十个员工。
设有内科,外科,妇科,儿科,防疫科等科室。
镇卫生院虽麻雀小,但五脏俱全。
走进镇医院的土院子,有一口水井,还有几块菜地,那种医护人员种了一些葱,辣椒,南瓜之类的蔬菜,既是绿化,又可以食用。
卫生院也有停车场,只不过停得是自行车,小平车或者牛车,那些小平车或者牛车是专门送危急病人的。
张高兴过来检查身体了,前世一生毛病,主要也是年轻时候落下的疾,小毛病不治,老了就都变成了大毛病,所以,这辈子他要将那些病魔掐在苗头里,这样未来它们才不会继续折磨着他。
已经第一次尿血,而且还出现昏倒的状况,他不知道现在的身体被自己糟蹋了几成。
经过上辈子慢性病的折磨。
身体和心理,尤其是心理,让张高兴觉得成为一个身体健康的人比得到什么财富,什么女神,健康这才是对于现在的张高兴最为重要,所以,他果断请病假前往镇人民公社医院进行看病检查,这在上辈子年轻时候是不敢想象的事情,他认为自己年轻,他认为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没毛病,尿血也好,昏倒也罢,自己不是都没死嘛,没死就继续干,用农民的话说,这家伙莽得很。
镇人民公社医院,熟悉的药水味道传来,张高兴很讨厌这种刺鼻味道,他前世很讨厌去医院,这一世他突然很喜欢这种味道。
他心情变了,他没有接受那次输血,他还没有肝病,不用每次挂号的时候,都要忍受那句,你有慢性病卡吗,你要办慢性病卡吗?对于极度敏感的病人,那真是阴影面积一万亩。
上辈子他听得最多的就数保重身体和一些吉利的话,耳朵起茧了,但是依旧是保重不了,活了一辈子啊,透了啥都比不了健健康康先,因为一蹬腿,啥也没有了,唯有健康的时候,你才拥有一切的可能。
彭埠镇人民公社卫生院内科。
“大夫,我前几天干活尿血,还昏倒了。”
“先交检查费,我再给你做检查。”
医生给张高兴开了一张单子。
那就是后世相当于看病卡一般了。
里面是各种明细,单子的名字叫做彭埠镇人民公社卫生院医疗费记账单。
上面还有这年代的特色语录,救死扶伤,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接着是病人姓名栏,性别,年龄,记账人,下面是各种明细栏,什么检查费,什么治疗费栏目包含针灸费,敷料费,推拿按摩费,拔罐费;化验费;X光费栏目有透视费,照相费;手术材料费;中药费;西药费……
交了检查费回到内科办公室。
医生指着一张病床说道。
张高兴老老实实地躺着。
他将张高兴的衣服上撩起来。
按下了肾脏部位。
力道由轻变重。
“啊!”
杀猪般的声音。
“大夫,痛。”
张老头叫道。
这要是前世年轻的时候,痛在张高兴年轻时候的字典里那是没有的,他不会叫苦,更不会叫痛,男人怎么能随便喊痛叫苦,那算什么爷们。
但是张老头变得不一样了。
“我才加大到了五分的力气,小伙子你不要这么不扛痛嘛,忍着点先,你这样大喊大叫,影响我检查。
“哦。”
张老头应了一声,确实自己叫得太夸张了,以前是老头子的时候年纪大叫得那么夸张,医生不会说自己什么,现在自己这块头,他看到了大夫眼里对自己的鄙视。
“你还需要化验一下血。”
这年代镇卫生院化验室也是搞了起来,不过化验的项目不多,平时就化验一些血红蛋白,血细胞总数,血型等,都承担不了后世六十五岁以上老人的体检,而且化验操作也一般为手工操作,很粗糙,连手摇的离心机也是后来才有的,整体操作与未来相比很繁琐,而且速度也很慢。
张高兴化血就费了一上午。
大夫最后对张高兴检查的结果是干活用力过猛,损伤了肾,调养一下喝点药就没事,至于昏倒,医生测了张高兴的血压,化验了血,得出结论是有点偏低血糖,需要吃些好的,现在身体各方面其实并无大碍。
张高兴去药房。
镇卫生院药房药品看上去也并不多,不如后世的琳琅满目,只有四五十种。
不过药房似乎里那边来了一位新姑娘,她还拿着本子在背着土霉素,四环素,阿斯匹林什么的。
“我拿药。”
张高兴道。
药房的中年妇女自己打着毛线衣喊着:“小玲你把这几种药找出来,我看看你的准确率和熟练程度。”
年轻的姑娘放下手中的本本,然后在药物货架上为张高兴找出药物。
那姑娘怯怯地将药拿到已经放下毛线衣的中年妇女那里,看来她新来没少挨批。
那姑娘弯弯的柳眉,一双大大的眼睛,虽然没有抹粉妆扮,但是那素颜比后世化得花枝招展药好看得多,姑娘秀挺的琼鼻,低水般的樱桃红唇,如花般的瓜子脸,肌肤很白,标准的美人。
张高兴看着那姑娘一阵欢喜。
因为心情好啊。
一切病症还仅仅在苗头之中,未有大病。
“小玲,你看这个药你就拿错了,是四环素,不是泗环素,你这造成的后果你知道是怎样吗?中年妇女劈头盖脸就是招呼小姑娘。
姑娘就是唰唰眼泪下来了,看得张高兴这个老头怪心疼的,小姑娘是要长急性啊,不仅是拿药,还有这年代公共打针的铁针头一定要开水严格泡啊,为了省事或者消毒不严格,一个针头就是造一个人,甚至一个家庭一生的痛苦啊。
……
“大姐,姑娘下次长记性了就好,你把我的药给我吧。”
那大姐早已经换了正确的药,但是就是不给自己,一个劲地念叨那姑娘。
张高兴都有些许不耐烦了,自己这检查,拿药搞了快一整天了。
“哈哈,真不好意思啊。”
“来来来,小伙子给你。”
“自己果然没大病,真好,真好!”
出了彭埠镇人民公社卫生院医院,张高兴感觉这彭埠镇的天空是那么格外的蔚然,他咧嘴对着空中直接乐呵发笑,像个孩子一样开心。
彭埠镇修造社木器厂,张高兴回来,就见到了正准备提前下班的朱厂长。
“哟。瓜娃子,你从医院回来了。”朱厂长热情道。
“是啊,朱厂长,我回来了。”
“病看得怎么样啦?还好不,严重不严重?”朱厂长问道。
本来不严重,按照上辈子张高兴这时候的性格,那肯定是痛快地说啥事也没什么,都还好之类,但是现在的张老头不会这么说了。
他要哭。
“朱厂长啊,很严重,最重要的是医生说要修养十天半个月最好,不然以后麻烦就大了,尿血这是肾的原因,我这么年轻肾就不好,都还没娶媳妇,这要是调养不好,医生说我别想娶媳妇了。”
张老头上辈子临走的时候嘴倔强,坚决绝症不治,但是之前,他是很会可劲的哭,可劲的认为自己可怜,可劲地跟子女,老伴抱怨,可劲地满足自己像个吃奶的娃娃一般,不给就闹。
现在继续是发扬那种有鼻涕有眼泪的哭闹精神。
“朱厂长,你得给我批假条。”
“这么严重了吗?”朱厂长严肃地问道。
“是啊,如果不休息,后果严重得不得了。”
张高兴煞有心事,一副忧心仲仲的模样。
“那……那……你……就休息吧。”
这朱厂长真……真不想让张高兴休息。
这口松开得真是艰难。
这叫做张高兴的小伙子干活很实在啊,他干一天,抵得上别人干好几天,这么干活他能不喜欢吗?
因为他拿的钱跟别人还一样,这么优秀的下属,朱厂长可真不想让他休息,别人少一天工没事,他少一天可就少好几个工啊。
但是他要是干坏了,那亏得不是十几天,那得一年少了好几百个工,所以朱厂长拿出条子又给张高兴批了。
看着朱厂长潦草的字划出。
张高兴激动啊激动,批了批了。
木器厂的活,当学徒的他,成天都是在锯木头,锯着那堆成小山一样的木头,后世电锯半个小时解决的木头,他张高兴现在靠人力要锯十六七个小时,没日没夜地锯木头,效率很低效,因为长时间弯腰,
有时候,锯完那些木头整个人都直不起腰来。
太糟蹋身体了,不仅糟蹋身体,几年学徒还啥都没学到,只是成天锯木头啊锯木头。
所以,他现在直接想跟朱厂长讨要十天半月的假,当然不完全是嫌弃活糟蹋身体,还有学不到啥,而是他另有打算,他要搞茶叶蛋,等以后这位老朱厂长把木器厂搞倒闭了,进行收购,改造成木雕厂,进行他的大事!
让自己脱贫,让未来的木雕产业成为东杨县的支柱产业,让东杨早日脱贫,前世东杨县那顶贫困县城的帽子可是带了那么多年,让隔壁的西杨县人都瞧不起东杨县的小伙子,太气人了。
而且人老了之后,还受西杨县那些糟老头子的各种吹嘘,瞧见没有,东杨县老家伙给他们打工,儿子后代也给他们的儿子孙子打工,真是奶奶个熊,气死人不偿命,西杨县傲什么傲气,不就是先建了厂,把东杨的老师傅挖走了,然后鼓捣出了一条致富之路出来。
老头子气啊,可是气又能怎样,西杨快一步先,然后步步先,东杨县后边模仿的都死了。
可怜了东杨千年传承的木雕技艺都给西杨做了嫁衣,东杨人把东杨祖宗的木雕丢了,这样不孝,后世茶馆东杨的老头们都哀叹无颜见东杨祖先人。
总之,张老头上辈子很不服气!
所以,张老头要积攒第一桶金,进行他的头等大事业,继承东杨老祖宗们的事业,开创未来新木雕产业,让自己脱贫,让所有的东杨人都脱贫,摘掉贫困县的耻辱帽子。
让西杨县俊俏的姑娘都争着抢着嫁到东杨,让西杨县以后茶馆的老头以吹嘘认识那个东杨县的人物为荣。
彭埠镇修造社木器厂车间。
“师傅,我回来了。”
“高兴啊,还好吧?”
“还好,不过要吃药,休息,厂长给了我假条,师傅,最近半月我不上工,休息。”
“好好休息休息,你这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也大半年没回家了,你可以回家看看。”候光明说道。
“嗯,师傅,我晓得了。”张高兴咧嘴笑道。
木器厂仓库,张高兴哥们周耀天是负责木材搬运的。
“二狗子,给我弄点料子,我要做点东西。”
“麻秆,你想做啥?”
“回头告诉你。”
“好。”
在别人下工的时候,夜晚张高兴就到木器厂里开始偷偷加工他的秘密,打造放卖茶叶蛋的柜子。
白天,张高兴没躺在木器厂宿舍休息睡大觉,而是用身上还剩下的20元开始了采购,茶叶蛋别看只是一个鸡蛋,要做出美味的茶叶蛋,料子不可少。
茶叶,八角,老抽,桂皮,茴香……
这些材料不少在镇上还不好买,因为这些前世入寻常百姓家的料理现在不少是稀罕物,可能一些得县城里才有。
所以,他张高兴估计还得去县城里买去。
不过镇里能买到啥先买啥,毕竟镇里可能相对要便宜一点,不过这年代买东西,不光得有钱,还得有票才能在供销合作社买得到,卖这些玩意的小贩几乎没有,不像是后世随便那个居民区域都会有卖这些玩意的,而现在只有老老实实搞到相关的粮票,什么布票,烟票,酒票,火柴票,肉票,点心票,糖票……再花钱才能买到一些东西。
前世随随便便就能做的茶叶蛋,现在其实还是蛮有难度的。
张高兴有点疏忽了,他习惯了后世的模式,直奔一个供销社。
镇里的那些供销合作社,是这时代的商店,集体产业,主要卖服装鞋帽,毛巾手帕,百货文具,搪瓷铝制品,糕点烟酒,副食杂食。。
这也是一个肥差事的地方,一般售货员都是某些公社书记,主任的亲戚,都很牛,一些人说话还特别的刁钻刻薄,眼头很毒,你有钱没票,你有票没钱,她们都能火眼金睛地看出来。
这些人不用风吹日晒,按月拿24元的工资,在这年代是很高的收入,因为许多人一个月也就几块十几块钱。
听诊器方向盘,人事干部售货员,这些都是这个年代的好工作,十分红火。
此时。
张高兴前往一个镇里距离木器厂比较远的供销社开始淘货。
这事情得低调做,暂时还不能让人发现。
七十年代,供销社得门口上有着六十年代写着得发展经济,保障供给的标语,可是这些供销社一些货物除了贵买不起或者是没有相关的票,又或者是需要的货物经常短缺,根本保障不了,标语就像是口号了。
此时张高兴进入的这家供销合作社。
红砖瓦房,芦席吊顶,半空中悬挂吊扇,还有六十瓦的白炽灯,青砖铺地,十分有排场。
在镇里供销合作社,张高兴面前售货员一句。
“买啥,票先拿出来。”
他不管你有没有钱,而是先问你有没有票。
张高兴都不知道说啥。
票,就如同一瓢水,泼得他……得先搞到票,才能做茶叶蛋啊~这年代。
张高兴嘿嘿笑,道“大姐,我没票,我有钱。”
“我一眼就看出来了,所以,哪里来哪里回。”
我来了,就不能这么被打发了。
张高兴心里想,他眼睛骨碌碌。
小老头的心理开始琢磨了。
然后老不羞地说道“大姐,我就只是买点调料,八角茴香啥的,您通融通融,您这丹凤眼,白白的皮肤,绝对是十里八村一枝花……”
一把年纪了,好话还是会说的,只是真难开口,一开口,越发地往不着边际地说下去。
“大姐,你这脸蛋搁在古代那就是倾国倾城,闭月羞花。”
咳咳……
他心理年纪七老八十的,你夸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不着边际的一大堆,这得是多老不正经。
越说怎么觉得都有点为老不尊的感觉。
售货员大姐此时听得是美滋滋的。
在老实本分的年代,这种口花花成了稀罕物,大多是从二流子口中而出,但是面前的年轻小伙不像是二流子,倒是让售货员大姐没怎么反感,反而是心里偷着乐。
那个女人不爱男人夸,就是老婆也需要老公夸,你不夸试试,两个人绝对经常是鸡飞狗跳,日子是吵着过,而不是甜蜜过!
“小同志,你对我口花花也没用,没有票,你可以找你们社里书记或者厂里厂长拿批条,我也能卖给你。”
“嘿!果然路不完全是死的。”
张高兴离这时代有点远了,所以,有些方面他还如同生手,很多小时候的事情社会规则显得模糊了,就是想探听下怎么解决这事儿。
他不能给尿憋死,还没成为二道贩子,就因为没票,茶叶蛋都搞不起来,那他也就变成空有想法,还是不能干事的人了,这辈子他要干事,哪怕委屈了老头子自己,言不由衷,先把事情做了,不然一切都是穷矫情,跟上辈子畏畏缩缩没多大差别,不然说那些话做什么,不恶心嘛。
“我要买茶叶,盐,八角,老抽,桂皮,茴香……大姐你这供销社这有什么,我回去找厂长拿批条。”
……
在彭埠镇修造社木器厂找厂长批条买八角,老抽,桂皮,茴香,那厂长自然是不会批的,因为张高兴只是一个木工学徒,搞那些厨房的玩意算啥子回事?!
他亲自去肯定不合适,厂长肯定看他像怪物,而且还不给批,年轻人瞎几搞,他会纵容了,拿斧头的搞什么炒菜的铁铲去啊。
所以,张高兴自然不会自己去找厂长直接拿批条。
他准备曲线行事,打通修造设木器厂厨房田大婶的工作,攻占这座堡垒。
“田婶子。”
张高兴甜甜地叫着人。
“哟,高兴瓜娃子,你怎么来厨房了,厨房里油烟重哩,而且你不去好好休息,听说你病了,怎么样了?”
“油烟不碍事,劳田婶子挂念我身体,现在都还好。”
张高兴一边搭讪着,一边在灶台下坐着,给土灶里添柴火。
这年轻人给自己烧火,让田婶子觉得高兴跟这娃很亲切。
修造设木器厂那么多糙爷们,也没见那位不忙的时候,给自己添柴火。
中午张高兴憋着没说。
晚上,他将木器厂刨的木皮搬到木器厂厨房,又给田婶子帮忙添柴火。
“哎哟,高兴娃子,你休息就休息,这还老帮我搞柴火,你这娃子太好了。”
“田婶子,我这不是也没事,跟厂长请了假调养身体,这也闲的没事,添点柴火又不重,这挺好的,挺好的。”
有的没的和田婶子唠嗑,一些话把田婶子这个中年妇女乐呵得哈哈。
要说这张高兴年轻的时候还是很俊的。
这么个小年轻夸张大婶是十里八乡一枝花,她田婶子虽然觉得这话假,但是年轻的时候,她可觉得自己模样一点不差,就是十里八乡一枝花,嘿嘿。
这夸着夸着最怕突然安静下来。
田婶子在上面炒着大白菜。
“高兴娃子,你这是不是有事情跟我说啊。”田婶子终于按耐不住地说了出来,她又不傻。
“哎呀,田婶子,你眼睛真是火眼金睛,这都被您瞧出来了。”
张高兴脸有些臊得热的说道,不知道是土灶火给烤的,还是因为自己的“阴谋”终于得逞,他不好意思先开口,一直等着田婶子来问,这糟老头坏得很,前世张高兴在儿女老伴面前没撕破脸开骂的时候,他都会用各种暗示,各种奇奇怪怪的行为,让别人知道自己有事,让别人主动给他提出来,他们提出来,他就好开口了。
戳破脸,直接说,多难看,那是没法子逼急了的时候干的事,现在显然还没到那地步。
“田婶子,最近嘴巴没味,我跟厂里的师傅们说我能做茶叶蛋,他们说我吹牛。”张高兴假装一副年轻人赌气至极的口吻说道。
“婶子你那眼睛瞪那么大干嘛,难道你也不信?”
“哟,我还真是有点意外,你个小家伙,怎么会做茶叶蛋,我都不会哩。”
“唉,原来田婶子你也真不信啊,田婶子,我真会,不信的话,我做给你吃吃试试?”
“好啊,我还是很早前吃过茶叶蛋,快十几年没吃了,这些年能吃饱就不错了,你叔托关系给我谋了这个木器厂的烧饭伙,还好没饿着。”
这人饿着的时候想吃饱,吃饱的时候又想吃点好的,这田婶子就那么被张高兴勾起了关于茶叶蛋的诱惑。
嘿嘿嘿,看着田婶子无限怀念茶叶蛋的味道。
张高兴从土灶口站起来,走到土灶后,看着田婶子的厨房配料,摇头说道:“田婶子,你这没有那些料子,这样吧,我嘴巴真馋,您不是也想吃,您给木器厂买菜要找朱厂长写条子,顺便帮我写几个买配料的条子,买配料的钱我来出,有些配料可能一个供销社没用,得多写几张条子。”
一听不要厂子出钱,高兴娃子自己出钱,厂子只出不值钱的条子,这事情田婶子也没什么好拒绝的,而且厂长签几个条子,很容易,因为对于厨房的条子,朱厂长都是睁一眼闭一只眼签的,吃喝都是厂子出钱,又不是他老朱出钱,朱厂长也爱吃好,不然怎么肥头大耳的,这年代胖子可难找。
帮是可以帮的,田婶子也就应了。
十里八村一枝花,张高兴拿着手上的条子,这田婶子没白夸,那又要找另一只十里八村一枝花了。
哎哟妈诶!好多花啊,真难为我老头子了。
不论那个时代的女人都喜欢别人说自己美和漂亮。
这个时代是计划着过日子,最基本的衣食住行都是捉襟见肘,什么都缺的时代,做点茶叶蛋得硬着头皮喊着各种花。
喊花自己又不缺斤少两的,这时代的大多数普通人都还能质朴,几句好话就能把事情办了。
不用各种红包往上凑,也挺好挺好的,张老汉心想道。
“回见了田婶子,要不了两天,我把茶叶蛋送你手上去。”
张高兴眼睛眨巴眨巴。
再次来到大大标语的彭埠镇东头大队供销社。
一进门,售货大姐正在照着镜子,不断抹着平时去城里才抹的粉。
看着镜子里得自己一副不断偷乐的样子。
那心情感情是今天要嫁的新娘。
自己越照镜子感觉自己越好看。
今天来供销社里买东西的人都不断地夸自己漂亮。
她都感觉要被自己美到了。
那些买东西的人票少一点,她都给放水了,今天心情好啊真是好,感觉昨天之后,从未像这样整个人充满了活力。
老娘是十里八村的一枝花,每天都要美美的。
不仅外貌美,还要心地美,让那些买东西的人都买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她心敞开了,加上打扮,整个人的状态完全不一样。
有人买东西,不再因为自己是主任的亲戚,就觉得自己很牛,说话刁钻刻薄讨人厌。
她早就感觉自己不爽别人,别人也极度不爽自己了。
恶人……没人夸啊。
现在她看人就笑,不再眼毒舌毒了。
再来东头供销社,张高兴也一眼就看出了售货员的变化,有点士别一日,当刮目相看的感觉。
这次对张老汉挺热心的,昨天的十里八村一枝花夸得她,整个人神采飞扬。
“搞到票啦?”
“没搞到票,但是搞到我们修造社木器厂的条子。”
张高兴也很是高兴地摇着自己手里的条子。
这条子是镇集体厂子领导批的,这镇集体供销社当然也是认的,因为盖着彭埠镇修造设木器厂的公章!
张高兴这也不是个人买,而是给单位买,当然他不是真给供销社买,而是自己掏钱自己买。
朱厂长掐钱不掐票,真以为人家就随便签条的吗,你有票,得从厂子拿到钱,票才有用,不然随随便便能要到他的条子。
不过这给了张高兴能买配料的机会,也算是上辈子能冒出茶叶蛋的原因,材料都封死了,一点没机会,少数就是搞茶叶蛋也搞不出来啊。
“给我看看。”
“这个条子我们供销社认,你要买的东西,这盐,茶叶,老抽……我们这有,这茴香,八角……我们供销社没有。”
“那把有的都给我各来一些。”
“好,盐你要多少?”
“拿四包先。”
“茶叶要多少?”
“茶叶两斤先。”
……
售货员大姐在彭埠镇东头大队供销社货单上单位栏写着彭埠镇修造社木器厂于1975年9月5日购买,接下来就是填写品名,单位,代购,单价,数量,以及每个品种所花费的钱。
写好销货单后。
一阵劈里啪啦,供销社的大姐瞬间将账算好了。
这年代很多人,当然包括供销社的售货员,他们算盘底子都特别好,敲算盘又快又准,可惜了后世华夏老祖宗的算盘都被淘汰了。
他们老家伙都还是喜欢算盘,那些计算机,电脑什么的,他们感觉怎么的都用不习惯,也许是老了,眼睛看那些东西不行,还有老年人接受那些电子产品迟钝的缘故,都不如一个三岁的小孩。
未来真是日新月异,变化得太快,大多数老人一样没跟着变化,还是老方式看报,拿放大镜看,报纸好像也跟他们这些老人一样成为了夕阳产业。
张高兴感觉比那些老头要好上一点,他偷偷地看了孙子的小说,还站在他身后看过他打游戏,自己现在这个年纪正是孙子们疯玩的时候,但是这时代,他们这些人啊不是农田里挣工分,就是集体厂里挣工分,早早为家做一份贡献,还是孙子们幸福。
不过他又感觉孙子他们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幸福,他们有繁重的学业,有做不完的题目,工作了压力也很大,买房买车娶媳妇都不菲,虽然这年代买自行车,造砖瓦房,娶媳妇也不菲,但是大家都穷啊。
孙子那辈就不同了,早就有先富裕起来的人,然后有富二代,富三代,孙子儿子跟自己顶嘴的时候他气炸啊,你说我不争气没考好大学,没出息,你当年不也是没出息,你当年怎么没成为万元户,杨百万,不然我就是富二代,你是我富祖父了,去大城市买房啊,我就是大城市户口,他们录取分数可劲低,就我这成绩妥妥名牌高材生!
他竟无言以对。
自己没用行动,责怪子孙没行动,根子这还在自己啊。
老话叫做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这辈子重来,不能让那些不孝子孙小瞧了,你爷爷当年我就是万元户,张百万,看你们还怎么怼我老头子。
他老小孩子的心性一下子发作。
从东头大队供销社出来,张高兴又去彭埠镇其他供销社买配料,带着修造社木器厂批条配齐了大部分配料。
但是一些还得前往县城购买。
从彭埠镇到县城有班车,五毛钱的车票。
好贵啊,大半天的工钱。
现在是下午四点多钟,现在去彭埠镇就晚了,明天早上再去吧,不过他提前把明天的车票给买了,因为明天是周天,去县城的人肯定多,到时候排队买不上前估计。
这年代没有周六,只有周末一天休,所以可以想象周末镇里去县城的车是怎样的爆满。
在车站买票的时候,张高兴看到了那个身影,他一眼就认出了她,高红也来买车票了,也是,她爸爸在县城里,周天回到爸爸那里,县城的家里,对于她是很寻常的事情。
这上前打招呼还是不打招呼。
“唉!”
自己当了一回逃兵,还再当第二次逃兵?!
自己还要继续做上辈子那个怂老头嘛!!
不甘心。
就在张高兴下决心的时候,那个人儿正喜开颜地对着自己笑。
“高兴哥!”
这是事隔了多少年,听到的一声,她的高兴哥。
张高兴都怔住了,都忘记吱声。
他就那么呆呆的,呆头鹅般地看着熟悉又陌生的昔日“红颜”,昔日“青梅竹马”,张高兴此时的心不是五味杂陈,而是在翻江倒海。
他前世少年时代多么多么为这个人儿揪心啊。
Ps:站住,张老头打劫投票。
一秒,两秒,三秒,又是好几秒过去,张高兴猛地从怔中恢复过来。
“嗨,红妹,不,高红妹,不,赵高红同志,同学……”
张高兴有点语无伦次了,不知道如何称呼得好,以致于英文式,传统式,各种混乱问候,完全是激动的。
按照他现在的心理年龄,赵高红做他大孙女是绰绰有余,张高兴还是有点不把自己当少年郎,老有些将自己当作老头。
而且如今时隔多年这么面对面对视可人,他老不羞局促了。
时代不适应综合征等集中爆发。
赵高红此时没用计较。
只是兴奋。
“高兴哥,你也来车站啦,去城里办事情吗?”
姑娘见到张高兴是真心十分欢喜,在她眼里高兴哥是她十分亲切和习惯的男人。
父亲在她小时候都只是一个名词,母亲一手带大她,对男人的认识,她首先是从高兴哥那里意识到的,她和他在不懂得害羞的年纪就在一起了,他是自己身边最早的男生,也是她最小时候最依恋的男孩,他小时候保护自己就像是别人家的父亲一样,他在她心里一直很高大。
如今青春懵懂的时期,有女孩在学校里说喜欢那个男生,她的眼前就立即浮现高兴哥的身影。
不过不知道为何,她开始慢慢感觉高兴哥似乎和自己有了距离,后来她才意识到,他们似乎开始了分层,她是干部子女,不久就会被推荐上大学,也要成为干部的人,而高兴哥只是山村农民的儿子,现在更是木匠,可是那又怎样,玉皇大帝的女儿七仙女和董永不也在一起了,山台与英伯生前不在一起,死后不也在一起了。
她相信爱情可以跨越距离和生死。
可是高兴哥开始有点躲自己了,不过再一次车站的偶遇,她发现高兴哥不再躲闪了,他敢于直视自己的眼睛了。
高兴哥不再自卑。
她很高兴,她觉得高兴哥完全不需要什么自卑,她爸爸未从羊栅栏走出来的时候,她一直都是农家小女孩,她爸爸在县里公职后,她也从未觉得自己有特别的优越感,她还是她,她是吴家沟长大的那个小女孩,不是在城里长大的干部子女。
面对面前美丽人儿的问话。
张高兴慢慢适应过来,然后亲切地道“嗯呐高红妹妹,明天准备去县城一趟买些东西,担心明天是周天,买不上票,这提前来买了。”
“高兴哥,我也是提前买票,明天去县城看我爸。”
高红那大眼汪汪的眼睛看得张高兴真是又想起那洪水,这辈子你可不能再被洪水吞噬了,我一定会保护好你。
上辈子洪水滔滔的日子的里。
就那样。
与她相忘于江湖,两个世界。
她还那么年轻啊。
特别是每次老伴数落自己的时候,他特别的孤单,空巢有伴寂寞也不消,总会想起这个昔日曾给自己暖阳的女孩,那时候思念真是如汹涌的潮水,势不可挡,不过,那就也只是偶尔不顺畅的时候想想而已,跟老伴的日子还照样过。
她只是作古的人物,她的生命早已经停止了跳动,不过现在活生生地在自己的面前。
前世彭埠镇修造社木器厂倒闭,自己又回到了村里,成为了地道的农民,那时候赵高红是上了大学,是有干部身份的人,吃公家饭,自己和她的差距太大,所以那时候那是根本无半分可能,所以,他最后顺从家人的意思,和前世那个老婆结婚,然后生了一窝的孩子。
有什么办法,人一到了一个微妙的年龄啊,都不能回避那件事,结婚。
所以他和老伴完全是搭伙一起过日子,那时候那有什么爱情,只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只要能看对眼,不讨厌对方哪怕讨厌对方,日子都过得下去,因为他们那年代没那个矫情,所有的心思都在田地里,干活上,一家人要吃上饭,那才是重中之重的事情。
饭都吃不饱,谈什么感情,感情又不能当饭吃。
吃饱是重中之重,所以这年代会发现离婚率几乎是零,哪怕再不搭的两人,照样过日子,下一窝崽。
不过,他们都只是传承生命的工具吗,当然不是,他们也都有感情。
只是认命了。
当吃饱饭了,他们成为最多愁善感的人,他们最喜欢跟人谈论家长里短,因为他们在想着那时候他们曾喜欢的人儿现在怎么样了。
比如张高兴,后来家里生活慢慢好起来了一些,虽然没富起来,但是一家肚子是能吃饱了,曾经中年时期,曾经老年时期,他都突然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梦中的她都曾几度来梦中,张高兴问自己,我曾最爱的人是谁,我曾最思念的人儿是谁,他发现是高红,那是他上辈子一生的遗憾,不能说的遗憾,深埋在心理的遗憾,属于他一个人的秘密。
如今老天给自己重来一次的机会,他,他张高兴早就时时迸发出追究赵高红的念头,就是面前的小丫头。
高红被张高兴盯得脸被血冲红了,这年代这么看一个姑娘,那可是让姑娘十分害羞的事情啊。
这是一个大街上牵手都不好意思羞耻的感情纯真年代啊。
爱和喜欢大多都是藏在心里,很少有人能说得出口来的。
不过,爱,也有传递的渠道,那就是书信,在信里偶尔一句想念的话语,对方能抱着信快活几个月,甚至好几年,这样的爱情是那样叫人欢喜。
“咦,高红妹妹,你只买了一张车票,你妈明天不去吗?”
张高兴知道赵妈妈是在彭埠镇的,她爸爸在县委工作,周末定然是一家人团聚,但是赵高红只是买了一张票。
明显,她妈不去,岂不是他们二人有独处的机会。
他观察细微,他内心如星火燎燃……追她,向她发起追求,跟她来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至于身份地位,他一定会用自己的所知所见赚到很多钱,获得社会地位的成功,他就能完全配得上她!
他想想都觉得好激动,都忍不住高兴地笑了出来。
他老天不负多情种,老天让自己再来一回,肯定是为了弥补自己和她爱情的。
就是这样的,就是这样的。
不过张高兴的笑,这让姑娘赵高红一脸狐疑地看着他,高兴哥怎么突然忍不住笑了,难道自己脸上有东西吗?
和高红妹约好明天一起去县城,张高兴也和她说了去买镇供销社没买到的茴香,八角,准备去县城供销社买。
买完车票后,两个人还去镇河边走了一会。
在河边他们还碰到了放水的农民大伯。
农民大伯对二人笑笑,然后赶紧扛着锄头离开。
他又不是没年轻过,他那时候娶媳妇前就是带媳妇来这河边走走。
两人见到那个躲着快走的大叔,有点尴尬,张高兴倒是老不羞,经历过前世荧屏轰炸,两个小年轻当众搂搂抱抱都习以为常,这河边走走,在他看来并没用什么,但是这年代,两个年轻男女河边那意味深长啊,赵高红的脸都羞红了。
在河边走了一会。
天色暗了,各回各自的地方,赵高红回到了彭埠镇妈妈的家里,张高兴回到木器厂宿舍。
晚上回来他有些睡不着了,高红的身影他闭眼的时候就出现,使他有点有点睡不着,前世睡不着,习惯吃安眠药,以致于有时候自己睡着了,却是被他们叫起来,喝了安眠药,自己可是明明睡着了。
老了记性不好。
每天走一万步
有五千多步都是在找东西
张高兴现在想起自己那老了的时候那一些真的很无语。
第二天,彭埠镇汽车站,赵高红比自己还要来得早,不断对自己挥着手。
“高兴哥,高兴哥。”
“高红,高红。”
两人一起坐上了去县城里的汽车。
两人兴奋地坐在一起。
可是两个人此时因为激动,都说不出话来,两人很安静。
气氛有些……
赵高红手里拿着一本书。
张高兴打破两人间的安静,问道:“高红,你这看的是啥书呀,我能看看吗?”
闻言,赵高红高兴地把书递给张高兴。
张高兴接过书,有点习惯性地手指头要朝嘴巴里放。
突然,他意思到什么,动作嘎然而止。
因为以前习惯性地舔着手指一下再翻东西比如孙子的IPad
被发现了
孙子很生气!
自己现在不是老头子不能这样,想起孙子那眼神,待会高红怎么看自己,要是用舔过手指的手翻书,她……不得嫌弃死啊。
所以,张高兴那竖起在空中,还未进入口中的手指,顺势摸了摸鼻尖。
这是一本诗集,这年代流行诗,在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诗歌更是达到疯狂,全民作诗,俨然成为了流行文化,就像后世年轻人流行一些偶像的歌曲,更早一段时期流行琼瑶,再更早年轻人崇拜诗人。
如同追琼瑶剧,如同追星,这本诗集俨然就是年轻人“叛逆”的追求,张高兴打开,里面收录了这时代一些知名年轻诗人的诗句。
有舒婷的《致橡树》,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我如果爱你——绝不学痴情的鸟儿,为绿茵重复单调的歌曲,也不止像泉源,常年送来清凉的慰藉,也不止像险峰,增加你的高度,衬托你的威仪……
有北岛的《回答》,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如果海洋注定要决堤,就让所有的苦水都注入我的心中,如果陆地注定要上升,就让人类重新选择生存的峰顶……
这些诗句让很多年轻人在几个年代心头都产生放电的感觉,张高兴翻了翻,赵高红现在看这样的诗集,想必也是如此,不过张高兴却已经没有感觉了。
这些诗在他老头的眼里不过是愤青的言语罢了,当年华老去,暗淡了刀光剑影,远去了鼓角争鸣,经历过大喜大悲,看这些能“振奋”年轻人心灵的诗句只不过带着暴力倾向的语言。
就像晚年的北岛,他说很忏愧年轻时候写了那首《回答》,持否定态度,因为他的写作,多是高音调的,用很大的词,带着语言暴力倾向,并没有什么实用,华而不实,完全是情绪化的宣泄。
不久后的琼瑶剧,九零后追歌星,男女主角爱得都是歇斯地的宣泄,歌星唱得是歇斯底的嘶吼,一代人一代文化。
“高兴哥,你翻得那么快。”
“这些诗需要慢慢看,就能看到里面迸发出的强大精神力量。”
“额,我感觉这些诗浮夸的浮夸,死不承认,要活受罪,没看到什么精神力量。”
张高兴一副看透,很实诚模样说道,老头没拐弯。
但说出来有点后悔了。
明显看到姑娘脸色不对了,这是她宝贝的精神财富,高兴哥居然在贬低。
张高兴觉得自己错了,不是错在他认为对的评判,而是诋毁了高红追求的东西,一个人喜欢的东西,你去否认,这搁在后世就是三观不同,处不来,或者是我喜欢谁,你却说她不好,黑粉与支持者,那是水火不相容。
搁在孙女那里就是,还能不能一起好好说话了,绝交!
“高红,其实那些诗很好,就是我觉得都太严肃了,咳咳……”
这解释好牵强啊!
张高兴感觉现在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这刚和高红再续前缘,自己就和她思想上分道扬镳,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这不是自断情路嘛!
“怎么办?”
“怎么办?”
他情急之下。
“高红,其实我也会作诗的,我觉得我比这些家伙做的好,咳咳!”
张高红将头更偏了一些,更大眼汪汪地看着张高兴。
她没想到高兴哥也会作诗,而且高兴哥还很自信,那种自信……高兴哥,似乎变得不一样了呢!
见丫头那么看着自己。
张高兴心里长舒出一口气,吐出诗来。
心跳加速
以为坠入爱河
其实是心律不齐
“噗!”
本来赵高红听到前面两句心跳脸红的,高兴哥这是对自己做情诗么,但是最后一句,反转太快,她一下子都没忍住,直接笑了出来。
连忙捂着嘴巴,因为刚那声音笑得好大,让车上的人都忍不住看她。
把她羞得……
这诗一出,刚才和高红小妮子世界观得问题拂去。
张高兴嘿嘿道“高红,你看你刚才笑得多开心,所以我觉得我们年轻人得诗不能太承重,应该活泼一点,生活不应该都是愤青和不满,因为那些我们改变不了,我们唯一能改变的是我们生活的态度,高红,你觉得呢?”
“高兴哥,你的观点让我感觉面前一新,但是我还是认为这些诗带给我们年轻人很多精神力量。”
张高兴点头。
可不敢再去争辩了,只感叹那首诗救命了,老来看报,在老年报上看到一老头写的这三行诗,我谢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