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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菊池桃子的电话来的叫人意想不到,说的话也叫人猜不着她有什么意图。也或许什么都不为,只是她就是这样的脾气。

    岩桥慎一毕竟跟菊池桃子不熟悉,想不出个为什么。

    不过,菊池桃子邻家女孩一般的随和与聪颖,还是让岩桥慎一对她印象不错。电话里有一搭没一搭客气了一句,他正准备提出挂电话,忽然又听她说了句。

    “见到了ZARD的各位以后,我有点等不及。”

    菊池桃子在电话里软软一笑,“期待着东京场快点到来,想去看他们演出。”

    这语气,像个贪吃的小孩。岩桥慎一听着,觉得有意思。

    “我们的ZARD要是听您这么说,准高兴的不得了。”岩桥慎一回道。他没把这通电话当成是件大事,也就不在意菊池桃子这略显唐突的态度。

    真要说起来,也许菊池桃子自己,也不认为这样的唐突尴尬难堪。

    她像个被宠爱着慢慢长大的孩子,整个人松弛而又大方,同时也并不欠缺教养,似乎在电话里说些什么都自然而然。

    “先前,工作人员说起转型的事,来征求我的意见时,我说‘想唱有一点摇滚味的歌曲’,没想到,公司替我组了支摇滚乐队。”菊池桃子随口说起。

    “LA·MU—吗?”岩桥慎一道。

    菊池桃子一笑,“您知道吗?”

    岩桥慎一“嗯”了一声,“之前有听说过。”……是在菊池桃子帮ZARD推销以后打听过。

    “因为销量不好,观众的反响也不怎么样,所以现在已经休止活动,处在半解散状态了。”菊池桃子告诉他。

    她自己说起来,倒是一点也不以为意。

    本来也是如此。菊池桃子并不反感偶像的身份,当初被工作人员询问接下来歌曲的风格时,也没有转型去当乐队女主唱的打算。

    结果,却被公司趁机强硬安排了支乐队,被推上了乐队失败、不得不加快转型、萌生出不再和事务所续约的想法——如此一条宛如滑梯般不断滑过的路。

    “说实话,没想到您会去组摇滚乐队。”岩桥慎一道。

    菊池桃子也打趣自己,“我也没想到自己会去组摇滚乐队。”

    这语气逗笑了岩桥慎一。

    “不过,您牵头的乐队天国热度很高,公司的人似乎也有趁此抓住机会的想法。”菊池桃子的话脱口而出,却忽然感到害羞,仿佛说出了不该说的话。

    “是这样。”岩桥慎一倒是语气平静,“新的潮流冒头的时候,想要去追随也是难免的想法。所谓的流行音乐,就是这么回事。从这点来说,贵公司的说法颇有远见。”

    话说出口,难免有一点自夸的意思。

    不过,当下正是乐队潮兴起的时候,岩桥慎一并不觉得这么说心虚。刚开始的时候,还会为了这点微不足道的小成绩而自谦,但现在,就理所应当的觉得自己值得一夸。

    菊池桃子听他这么说,心里一松,不禁一笑。

    话说到这儿,告一段落,岩桥慎一准备和她道再见。当他开始说挂电话时的社交辞令时,菊池桃子忽然感到些许难言的焦躁。

    仿佛是兜兜转转,但却始终未能触碰到要领。

    可是,不挂电话,接下来要说什么,也似乎不知道该用哪一句开启新话题。

    这时,岩桥慎一已经放下了听筒。

    ……

    二十三日,岩桥慎一跟着DREAMS  COME  TRUE的团队去大阪。

    有过福冈场的演出经验,乐队这次的彩排。主要聚焦在对场地的熟悉上面,彩排期间,美和酱基本上没有开嗓唱歌——虽说如此,该冲刺的花道倒是一点也没落下。

    二十四日和二十五日的天气预报,大阪的天气都没有雨,倒让人松一口气。福冈场的演出结束以后,晴天娃娃们被收起来,留待录像带发行时当作限定赠品。

    大阪场的舞台布置和福冈场基本上相同,一回生两回熟,美和酱跑起来更顺腿。

    福冈场演完以后,美和酱对自己的体力极限大概有了个数,回东京以后继续健身,增加体能。

    似乎是大型演唱会的成功,给她注入了更大的劲头儿。为了舞台上更好的演出效果,美和酱全力以赴。

    相比起遥远的九州福冈,DREAMS  COME  TRUE在大阪的人气还要更高一些——毕竟乐队曾数次前来大阪录节目宣传,而美和酱这种大大咧咧的个性,也颇受大阪人喜爱。

    彩排时的流程少了、自由活动的时间就多了。空闲的时候,美和酱高高兴兴去逛大阪的商店街,在道顿堀的饮食店大快朵颐。

    不过,有了福冈场的前车之鉴,这次出门,她老实戴上墨镜和帽子,做足了女明星的排场。

    岩桥慎一被这么个全副武装的小狐狸拉着出去玩,颇有那么点女明星与她的经纪人的微妙感觉。

    头套一摘谁也不爱,他倒是什么伪装也没做。

    可一个戴着明星专用大墨镜,另一个朴素到宛如大阪街头的普通游客,这么一来更显得这个搭配奇怪。

    美和酱没有被认出来,就开始看岩桥慎一不顺眼,想折腾折腾他——

    “慎一君也戴个墨镜怎么样?”

    听她这语气,只要岩桥慎一敢答应,她就敢斥巨资替他买个明星专用款大墨镜。

    “快算了吧。”岩桥慎一赶紧拒绝。

    光是美和酱自己,这戴墨镜的模样儿就够不伦不类的了。如果两个人都戴,这么走在街上,百分之百会被当成奇怪的人。

    尤其是他,一个本来就够黑的幕后黑衣人,再戴个墨镜多不像话……

    美和酱“嘁”了一声,“真没意思。”

    ……就是被你觉得有意思才是个大问题吧?

    岩桥慎一心里默默吐槽。

    “那我也不戴了。”美和酱也觉得不自在,摘了墨镜。

    但到底没忘记把帽檐往下拉一拉。这认认真真的态度,看着是挺有女明星自觉的了。岩桥慎一刚为她欣慰了三秒钟,这只小狐狸立刻晃起她的大尾巴。

    “要是被认出来,签名的时候还要画长颈鹿,太辛苦了。”

    行吧。难得她还记得跟岩桥慎一出来时,给人签名会多画个长颈鹿图案的想法。

    岩桥慎一出谋划策,“不要紧,真被认出来,就说是经纪人不允许签名合影——在餐厅里被认出来也不行。”

    “真是严格。”美和酱倒打一耙。

    岩桥慎一突然不是很想再理会她。

    越是这样,越是让这个耗子扛枪惯了的家伙粘过来,“不过,慎一君是我的经纪人——这也没错就是了。”

    ……是监护人才对。岩桥慎一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两个人在大阪的商店街有一搭没一搭的闲逛,其实也没什么想买的东西、更没什么想去的地方,纯粹为了消磨演唱会前的空闲时间。

    路上,偶遇拿着DREAMS  COME  TRUE演唱会周边的人,美和酱就有点想跟他们打招呼——来自一种朴素的好意。

    大阪场三万三千个观众,对她来说是一整个概念,但路上偶遇的人,却是活生生的个体。

    不过,一朝成了女明星,这种事也只能想想而已。

    美和酱收起她小狗似的好奇心,尽管时不时还用她的目光去嗅一嗅遇到的过后的观众。不过,任谁也想不到,这个如此朴素的家伙是今天大阪最大牌的歌星。

    似乎是只有站到舞台中间,这只小狐狸才发散谁也遮不住的光芒。

    走到人少的路段,她声调轻快,小声哼唱。

    岩桥慎一听一听,听出她在唱什么,为之一笑,“你的决胜曲。”

    《一周一次的恋人》。

    美和酱看他一眼,并不停下自己的哼唱,反而颇为高兴的,继续哼着歌词:“不会主动打电话给你~听到电话铃声不会马上接起来~”

    “不会让你知道我在等待~到最后也不会说‘我爱你’~”

    她自顾自哼着歌,岩桥慎一安安静静听她唱。唱完了歌,小狐狸笑嘻嘻的凑近他,“慎一君可别忘记这旋律哦!”

    “忘不了的。”岩桥慎一知道她在说什么,答应着。

    两个人随便逛一逛,钻进下町的饮食店随便吃点,然后回酒店——

    上车、去演唱会场地,等着开演。

    大阪场三万三千张门票一售而空,见识过两万七千人规模的福冈场,对于过后要面对的场面,整个团队都已经心中有数。

    尽管如此,开演之前,该紧张的还是紧张。毕竟,容纳三万三千个观众的会场是个概念,登上舞台的那一刻却是切实的体验。

    时间一到,演唱会开场的Intro响起,穿戴完毕,把肩背式键盘背在身上的岩桥慎一,等待着自己站上舞台的那一刻。

    尽管还待在属于后台的范围,可如浪一般翻涌的欢呼已然传达过来。

    当站上舞台、演出开始,美和酱唱出开场第一曲时,来自全场的欢呼与掌声,仍让人切身体会到正被观众如何的厚爱。

    直到这样的场合,才知道那只大大咧咧的小狐狸有多爱掉眼泪。

    从九州再到大阪,DREAMS  COME  TRUE,梦想成真。

    排山倒海的欢呼声里,岩桥慎一走到美和酱身边,为她伴奏、为三万三千人的演出伴奏、也为他走上这条路的初衷、他自己的梦想伴奏。

    美和酱扭过头看看他,开开心心唱着:“但我可是有证据的哦~第一次牵手以后,我的右手,就变得超能又特别~”

    她对着岩桥慎一伸手。

    岩桥慎一把手伸过去,和她的右手握了握。美和酱大笑着,又转过身去找中村兄,也和他的左手握了握。

    握完手,一左一右,拉住她的两个曾毅,跟观众们致意。

    有过大型户外演出的经验以后,不管是美和酱还是岩桥慎一和中村兄,三个人都游刃有余多了,也多少掌握到了作为主角,在这种露天场地、和观众们相隔很远的情况下如何增加互动的窍门。

    和福冈场不同,大阪场的烟火大会环节,被放在了演唱会的中场。每当有烟花腾空,观众席都传来捧场的欢呼。

    这时,已经进了内圈舞台的岩桥慎一,也再度从里面走出来,三个人站在一起,凝视不断升起又绽放的烟花。

    当最后一颗烟花在夜空中绽放,演唱会的下半场再度开始——

    下半场的第一曲,唱的是这次为大阪场特别加唱的那首歌,也是岩桥慎一和中村兄认识美和酱、相继决定愿意为了DREAMS  COME  TRUE聚到她身边的那首歌。

    美和酱的必胜曲、《一周一次的恋人》。

    不过,是无伴奏的清唱,岩桥慎一和中村兄这两个被她盖章过“没有唱歌才能”的队友,在旁边替她做和声。

    某种意义上来说,上午两个人出去逛街时,自顾自哼唱这首歌的美和酱,是在一个最适合彩排的地方、彩排了这首歌。

    而后,宛如当初和她初次搭话,听她在东京的街头、清唱起这首歌的情形。

    只不过这一次,台下有三万三千人凝神静听。

    ……

    大阪场进行的一切顺利,美和酱的状态比起福冈场来,显得更加稳定。

    演出结束,走完总结会的过场,众人一起去吃东西。一整场演出下来,各个不是饿到饥肠辘辘,就是已经饿过头。

    不过,等坐进餐厅的包厢,被食物抚慰过后,各个又都生龙活虎,气氛也热热闹闹。

    饭吃到一半,照样又开始商量起接下来要做什么。跟福冈场时不太一样,众人要更放得开一些,决定再去续个摊的、要比直接回去的人多几个。

    夜生活达人中村兄,不放过在大阪快活的机会。美和酱则继续表示要回酒店。

    这次,岩桥慎一也表态,“我要回去休息。”

    “诶~真可惜。”

    中村兄笑眯眯。看这表情,真是一点也没有“可惜”的意思。

    过后,兵分两路。

    “真可惜。”

    坐进回酒店的车里,又换美和酱拿他开涮,“慎一君不去好好快活一下吗?”

    岩桥慎一实在不太想理她——要是理了她,这家伙九成九会更来劲。

    太熟了就是这样,想终结话题,立刻就能找到那个摁下去就管用的按钮。

    美和酱小小吃个瘪,老实了。靠在座位上,扭过头去,沉着一张脸,凝视车窗外的风景。倒不是因为吃了瘪不高兴,而是没人陪着疯,演唱会过后的疲累涌向四肢。

    回了酒店,美和酱去享受马杀鸡放松身心。

    岩桥慎一回了房间,拿起听筒,往东京中森明菜家打电话。



    中森明菜家里的电话没有打通。

    电话响了一阵,转入语音信箱。岩桥慎一放下听筒,又改打传呼。琢磨着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回电,进了浴室。

    洗漱完,换了衣服,又去拿啤酒。稍微松快了一下,看到传呼机有条消息。他又拿起听筒,回拨过去。

    是渡边万由美打来的。

    “回电还挺快的。”渡边万由美说。

    岩桥慎一告诉她,“已经回酒店来了。”

    她听了,顺口打趣一句,“我还以为,演出结束以后,你要在大阪逛一逛呢。”

    “饶了我吧。”岩桥慎一苦笑,“才刚被美和酱这么挖苦过。”

    渡边万由美听他告饶的话,忍俊不禁。可一开口,说的却是:“吉田桑人真有趣。”

    “……”说了差不多话的你,也挺有趣的。

    岩桥慎一在心里暗戳戳想一想,到底没有把话说出来。

    “今天的演出怎么样?”这么说了两句有的没的,渡边万由美适时转过话题,问他。

    岩桥慎一抓住机会跟着换话题,脱口而出,“相当的好。”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告诉她,“那么精彩的演出,真该也让万由美桑看看。”

    “挺有自吹自擂的感觉。”渡边万由美也笑。

    不过,心里清楚,这支DREAMS  COME  TRUE到底有着怎样的实力。当初,正是在音乐节上,看过了乐队的演出以后,渡边万由美才找到了为之奋斗的目标,迈出了这一步。

    似乎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尽管其实也并没有过几年。

    电话里沉默了一下。渡边万由美不开口,岩桥慎一也不说话。他心里清楚,她不会只是为了问一问演出的情况如何,才特意打这么一通电话过来。

    还是渡边万由美开启新话题,“我刚和姐姐姐夫,从美空云雀桑的家里离开。”

    岩桥慎一默默听着,等她的后文。

    “是去慰问美空桑的养子和也君。”渡边万由美语气一顿,“美空桑过世了。”

    岩桥慎一“啊”了一声,意想不到。

    美空云雀四五年间时有身体不好的新闻出现,几个月前病危,岩桥慎一还在渡边万由美的提醒下,往她住的顺天堂医院送过慰问花篮。

    花篮送过去,过后,美空云雀事务所的人,还特意打过致谢电话。

    据说是美空云雀的意思,她病危期间,吩咐身边的工作人员,收到慰问的花篮,务必回电致谢。

    虽说是一代演歌女王,业界地位一等一,不过,待人却相当周到亲切。

    尽管早知道这位演歌女王只是在撑着熬日子,可是,骤然听到她离世的消息,还是有种发生了意料之外的事的意外。

    “似乎早在一周以前,美空桑就已经失去意识,靠呼吸机维持生命,在今天凌晨抢救无效过世。”

    渡边万由美的声音里听出些许疲倦的意味,“消息暂时还没有对大众公布,大约明天或者后天的新闻就会进行报道了。”

    “和也君还不到十八岁,现在暂由美空桑的妹妹照料。母亲让我和姐姐姐夫登门去慰问,除了我们,业界和美空桑生前交往密切的人也都陆续上门。”

    美空云雀亲族凋零,父亲早逝,母亲八年前去世。两个亲弟弟分别在1983年和1986年去世,只有一个小一岁的妹妹尚在人世。

    早年曾和电影明星小林旭结婚,但因为美空云雀的母亲不满这桩婚事,声称“女儿一生的最大不幸就是嫁给小林旭”,在母亲坚持不懈的努力下,两年后终于拆散了女儿的婚姻。

    全家依靠美空云雀一棵摇钱树,她的母亲最不能看到的,就是女儿嫁出去当个家庭主妇,从此以后再也不能当大明星赚大钱。

    此后,美空云雀收养了弟弟加藤哲也的儿子为养子,将一生献给音乐。

    母亲只会吸血和操纵女儿,弟弟仗着姐姐的名声胡作非为、连累美空云雀一度被国民抵制、被NHK封杀,这位一代演歌女王的家庭,翻出来看一看也够糟心。

    只能说,早些年艺人的地位太低,从事这一行的八成家境贫寒,成名后被家人吸血、被坑的概率也会格外高。

    而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从前保守的时代,肯让只有八岁大的女儿去抛头露面演出赚钱,这样的家庭,相比较之下,非常疼爱女儿的概率也不高。

    “明天DREAMS  COME  TRUE还有演出。”岩桥慎一脑筋转得快,想到件事,“要是新闻在明天出的话,就临时加一个纪念美空桑的环节。”

    所谓的“纪念”,就是在某首歌开唱之前,主动提一提这件事,向观众们传达一下乐队的哀思。既不会声泪俱下,更不会现场加唱一首美空云雀的歌。

    事出紧急,来不及去征得哥伦比亚唱片的演唱同意,乐队不可能在台上翻唱未经许可的歌。

    说到底,加一个临时的纪念环节,也仅仅是为了表示态度而已。

    “嗯。”渡边万由美听着,“也好。”

    “看这样,过阵子,追悼会和纪念活动也都要准备了。”岩桥慎一说。

    不过,具体会邀请谁参加、给谁寄丧礼明信片,这些就要看美空云雀事务所如何安排。如果是业界的小虾米,可轮不到去敬一支香。

    渡边万由美又“嗯”了一声,没说话。

    岩桥慎一这才问她,“怎么听着这么累?”

    “还好。”

    渡边万由美顿了顿,“想起了白天时的事。”

    “什么?”

    “我回去见母亲,知道美空桑过世以后,她说‘时代结束了’。”

    美空云雀的歌唱生涯,正好贯穿战后到昭和时代结束。改元平成的同时,她的生命也走到尽头。

    对普通大众来说,她的过世、说不定比年号更改,更有昭和已经结束的意味。

    而对于和渡边晋携手创办了渡边制作的渡边美佐来说,丈夫过世几年,象征昭和时代的演歌女王也在进入平成后过世,较之旁人,大概感触格外深——

    结束的不仅是昭和时代,还有渡边制作的辉煌。

    当然,渡边制作早在多年前,就已然不复昔日辉煌,可等到真的有了“时代结束”的感慨,就有一种昔日辉煌,也一并被埋葬在了旧时代的微妙感觉。

    渡边美佐的感伤,并非来自于时代的结束、也并非美空云雀的过世,甚至不是来自于渡边制作的衰落。渡边万由美正是因为明白母亲为何感伤,所以心情才跟着沉重。

    岩桥慎一多少品味到一点她的情绪,难得在她面前说点傻话,“时代是结束了。新的时代开始,新时代里的人,就要思考在这个时代创造出什么,给新的时代带来什么。”

    渡边万由美叫他逗笑了,“只听到你接连不断说什么‘时代、时代’的,其他的什么都没听清。”

    可傻话归傻话,她听着,到底像是被岩桥慎一给打了气,心头因为去见过母亲后的消沉、以及去慰问了美空云雀的养子以后淡淡的阴霾,一时烟消云散。

    正是为了能开启新的时代,带来新的东西,所以才决定迈出这一步。

    现在,火种在渡边万由美的手里。

    “万由美桑,”岩桥慎一语气是开玩笑,话却是真心,“接下来可看我们的了。”

    他说“我们”,就让渡边万由美有种绝不是在新的时代孤军奋战,而是并肩而行的感觉。她心头一阵暖流淌过。

    “下次该去看你们的演出。”渡边万由美说。

    岩桥慎一听了一笑,“只要你想,不是哪一场都能去看吗?”

    “听着是挺厉害的。”

    “当然厉害,毕竟你是乐队的BOSS。”岩桥慎一百分之二百故意这么叫她。

    渡边万由美莞尔一笑,“我还是等着去看东京场。……和音乐节的场地是同一个地方。”

    “是的,都是湾岸广场。所以,又要请你再‘检阅’一次。”岩桥慎一说。

    把电话挂断在这里,都不是两个人的作风。于是,双方就在电话里趁势又聊了一阵工作,大概沟通了一下接下来的一些安排,这才挂断电话。

    把听筒放回去,岩桥慎一在那坐了一会儿,消化刚才和渡边万由美的那通电话。

    美空云雀过世是艺能界的大事,对岩桥慎一来说,尽管情绪不会受到什么影响,但身为业界的从业者,还是要考虑到因为这位演歌女王的过世,有可能发生的一系列事。

    比如电视台必定会有纪念节目,年末的各种大奖,多半也要安排一个美空云雀的纪念环节。包括年底NHK的红白歌会,大概也会安排一个纪念环节。

    美空云雀不仅是大众眼中的一代演歌女王,她背后还有演歌派的势力,甚至还跟出吕组的干部有所关联。

    她现在过世,对演歌派来说,为她痛惜是真,但她作为演歌界最顶点的那颗宝珠,她过世以后的排场,同时还代表演歌派的颜面。

    跟极道关系密切的演歌派,和极道奉行同一个准则:一定不能丢了面子。

    接下来的后半年,对业界来说,真正要做的,其实是配合演歌派,为美空云雀风光大办,全一全演歌派的体面。

    所以,同在业界,就尽量避开演歌派的雷点,早做打算。

    ……

    正琢磨着,电话又响起来。

    岩桥慎一正出神,冷不丁被惊了一下,稍微定定神。把手伸向听筒,“喂喂——”

    “真严肃~”电话那头,中森明菜调侃他。

    岩桥慎一听她这么说话就想笑,学她的话,回一句:“真轻松~”

    “哈哈!”中森明菜大笑,“没错、就是这么的轻松~”语气顿一顿,“你也想要的话,就分一半给你,怎么样?”

    “嗯,想要。”她有点什么,岩桥慎一也收着。

    “给你、给你~所以,就一起放轻松吧。”

    中森明菜一边逗他开心,一边还担心,“刚才,没有在不高兴吧?”

    岩桥慎一否认,“没有。”

    “是从家里打过来的吗?”他转过话题。

    中森明菜也未必是出于故意,不知不觉,就学着他的语气,“没有。”可是,话说出口,自己回过神来,又觉得自己这样说话仿佛显得刻意。

    纸老虎倒打一耙的功力十成十,跟岩桥慎一抱怨,“都怪你。”

    “我可什么都没做。”岩桥慎一笑她孩子气。

    中森明菜在电话里哼哼了两声,有点得意的告诉他,“我和今日子酱约了一起去跳舞。”

    打完这通电话,就又要去吃喝玩乐。

    “真好,这个也能分我一半就好了,我也想和你一起跳舞。”岩桥慎一说。

    相比起从前总是等着中森明菜主动,他现在总算也时不时迈上前一步两步。中森明菜听他这么说,心里高兴,哧哧笑。

    可越是如此,反而越是岔开话题,“今天的演出,辛苦了哦。”

    “三万三千人……想想真厉害。”她认认真真的感慨。

    “确实。在台上的时候,去看观众席,远处的人像是连成了一片。”岩桥慎一回忆。大型的演唱会,待在后排的观众,看舞台的人大概跟看马赛克差不了多少。

    正因为如此,所以才要格外注重现场的气氛。

    “光是听着就怪辛苦的。”中森明菜嘟囔。

    这个桃浦斯达,巅峰期开个几万人规模的演唱会也不是开不起来,不过,偶像比较偏重和观众的互动,这种特性,使得业界没有给偶像安排这种几万人的大型演唱会的习惯。

    也就是杰尼斯的偶像团体,能这么玩一玩。

    除此之外,中森明菜本人在开演唱会这件事上颇有些老派,觉得大型的演出,观众的观看体验不好。

    她是桃浦斯达她说了算,事务所和唱片公司也都跟着。

    “我要是去看乐队的演唱会,你准发现不了我。”她说。

    “确实。”岩桥慎一承认,“如果你不告诉我,我连你会去看哪一场也不知道。”

    因为不喜欢坐在关系者席里充当木头人、所以才在演唱会上初次见面的两个人。这样的中森明菜,比起从岩桥慎一这里拿关系者票,觉得自己打电话去抢才更有气氛。

    好吧,抢票的气氛也是气氛。

    “那我就真的不告诉你。”中森明菜又笑起来,“悄悄去看。”



    悄悄去看还行。

    已知中森明菜一定会去看朵力木兹康姆秃噜的演唱会,但不知道她会在哪一场出现。要想知道她到底去看哪一场,必须在她说出来以后才知道……

    越说越奇怪了。

    两个人,一个刚开完演唱会累得不行,另一个正要去跟好朋友蹦迪,又说了几句,就放下了电话。

    ……

    隔天早上,吃饭的时候,当天的报纸娱乐版头条,刊登了美空云雀过世的新闻。

    六月二十四日凌晨,一代演歌女王美空云雀因间质性肺炎导致的急性呼吸功能不全,在东京的顺天堂医院去世,享年五十二岁。

    昨晚早就在渡边万由美那里得了信儿,岩桥慎一淡定得很。倒是同行的人,对于艺能界这条特大新闻,显得震惊又意外。

    毕竟是现在演歌界最顶点的人,王冠上的那颗宝石。

    新闻一出,岩桥慎一立刻去跟演唱会的舞台导演沟通,又和索尼那边、渡边万由美那边联络通气,在今天的演唱会上,由美和酱做代表,加一个临时纪念环节。

    只说两句话,表达对美空云雀的哀思。

    大阪这地方,岩桥慎一上次来出差,是昭和天蝗翘辫子。这次过来开演唱会,又遇到演歌女王美空云雀过世。

    跟舞台导演和两个队友沟通完,舞台导演不免也以一种颇为怀念的语气感慨道,“没想到,美空桑也紧跟着过世了。”

    言语之间,满是对时代更替的感慨。

    但也仅此而已,不会再有多余的反应。

    一代演歌女王不假,据说还是全曰本销量最高的歌手——不过,美空云雀的巅峰期尚且还没有销量统计榜单,到底卖出去过多少,只有个大概推算的数据而已。

    而等到有了销量统计榜单,美空云雀的职业生涯也已经开始大幅下滑,唱片基本卖不动,演唱会票房倒是好得很,拥有无数中老年忠实支持者。即使这些支持者们,未必支持她近些年来的新作,倒像是聚集到美空云雀这个时代象征的身边。

    去世之前的美空云雀,属于那种江湖地位已经刷到了顶点,人人尊敬,却未必肯为她的唱片买单的老艺术家。

    在上了年纪的人心中,这位还有着相当的分量。

    对于年轻人来说,她就是个很厉害、如果出现在大型晚会上就会压轴登场的大人物——但并不是很想看她演出。

    毕竟,连演歌这种形式本身,都已经开始大幅衰落。

    甚至连上了年纪的人,此刻对她的过世感慨惋惜、其中也未必不是对自己经历过的时光的怀念。那份惋惜,惋惜的也未必是美空云雀过世这件事本身。

    传达实时消息的报纸和早间新闻,把美空云雀过世的事送给全曰本人知道。过后,带有总结意味的杂志,以及电视台的特别节目,会回顾关于这位演歌女王的生平。

    演歌界的歌手和词曲作家们,这阵子大概只要公开场合露面,就必定要表达哀思。

    除此之外,最能体现出普通人对美空云雀关注的地方,大概是唱片店。

    新闻登出来的同时,大大小小的唱片店就自发准备纪念美空云雀的大海报,把她的唱片放到店里最显眼的地方,与此同时,再向唱片公司送去进货的请求。

    从上午开店起,得了消息的大众就走进唱片店,想买张美空云雀的精选集,或是看一看她有没有新发行的单曲。

    不论是喜欢过她的、还是单纯为了凑热闹的。

    毕竟,人类的本质是跟风,曰本人的本质是双倍跟风。

    美空云雀近年来销量不佳,唱片出货数量本来就偏少,唱片店进货时也非常保守,小一点的店,不多时就宣告库存已经掉干净。

    对歌手来说,一辈子只能用一次的大宣传,就是过世。

    但除此之外,一切都如常进行。

    ……

    “总之,会先往美空云雀桑的事务所送去致哀的明信片。”

    移动中的车子里,大本随口跟中森明菜说着接下来要如何应对美空云雀过世的事。虽然她跟美空云雀,双方之间没什么交集,但毕竟在业内有头有脸,基本的礼节还是要有。

    也正因为没什么交集,所以现阶段,也只要完成基本的礼节就不失礼。

    “嗯。”中森明菜心不在焉,听着大本的话。

    这副不感兴趣的样子,大本见了,也不再多说什么。不过,看似漠不关心,倒不如说是仍在消化当中。

    今天早上,经纪人过来就接她,向她传达了这个新闻,以及相应的应对方式。

    母亲看了新闻,大概会觉得很寂寞……

    当大本语气平缓,说着接下来的应对方式时,中森明菜心里想的是最喜欢美空云雀的母亲千惠子的感受。

    千惠子从年轻时就喜欢美空云雀,听着唱着她的歌走过几十年。小时候,像小尾巴一样黏在千惠子身后的中森明菜,音乐启蒙时,也跟着母亲学唱美空云雀的歌。

    对中森明菜来说,美空云雀也仿佛是某个符号。

    而对曾将美空云雀视作生活榜样的千惠子来说,美空云雀过世,宛如陪伴多年的老友离去,她的心情大概要来得更为复杂。

    想问候一下母亲。

    中森明菜坐在去工作路上的车里,心却飞到清濑的老家。

    中午休息的时候,她去找录音室的公用电话,往清濑的老家打,不过没有接通。星期天,千惠子说不定会去车站前的大楼那边看看,也或许和平太去玩了。

    中森明菜心里跑过这样的念头。当想象着母亲也许带着平太出去玩的时候,微妙地回忆起小时候缠着母亲,请她带自己去浅草的自己。

    这么想着,连同自己,仿佛也体会到了某种寂寞。

    ……

    大阪场第二天的自由活动,美和酱甩开岩桥慎一,去跟和声的两个女孩一起行动——大概是觉得昨天一起行动太没意思。

    被嫌弃了的岩桥慎一心态稳定,吃完早饭回房间往东京打了几个电话,过后又一个人逛起了大阪。

    正好星期天,还能去大阪城公园看一看。

    还是老样子,见着还过得去的乐队,就往琴盒里放个硬币。要是有过眼的乐队,就递名片,邀请乐队去他和美和酱中村兄在大阪合伙的LIVEHOUSE演出。

    关西的艺能体系同样发达成熟,有自己的一套培养人的方式。在大街上捡到一个培训三个月就能出道的歌手,这种概率跟中彩票头奖差不多。

    所以,就要适当广撒网,只要看到一点闪光之处,就先给个机会出去。

    逛了一圈,发了两张名片,倒让岩桥慎一又撞上他上次来大阪时,在大阪城公园捡到的射乱Q,几个青年照样奇装异服、精心化妆,在此演出。

    岩桥慎一把他们签到制作公司以后,除了要求他们不准再像搞笑艺人一样跟观众耍宝互动,对他们的行动并没有加以限制。

    平时,几个青年去大阪的LIVEHOUSE演出,每个月到东京去报道个两三次,跟制作公司那边的音乐人们交流学习,定期交作业,写新歌。

    要是写出好歌,他们愿意出售,公司也愿意出钱买下来。

    这会儿,他们几个卖力演出,在他们附近驻足的观众,要比第一次在大阪城公园见他们时多了不少。

    最重要的,这几个青年总算不再那么频繁的展示自己关西人的无厘头,克制了许多。看着虽然离专业还有段距离,但至少像是支乐队、而不会让人联想搞笑艺人了。

    岩桥慎一为他们驻足的功夫,几个演出的青年也发现了观众当中有个大熟人。寺田光男的表情有一瞬要失控,但又忍住了,继续把演出进行了下去。

    唱完这一首,岩桥慎一过去,往他们的琴盒里放了个百元硬币。

    琴盒里,零零散散放着些硬币,竟然还有张千元钞票。岩桥慎一看着这张“夏目漱石”,心想原来大阪人也会做出给街头艺人一千日元这种事?

    但也说不定是猜不着大阪人心里想什么的东京人干的。

    待在大阪,岩桥慎一也跟着对着东京人开起了炮。

    几个青年谁也想不到能在这儿见到岩桥慎一,这首歌一结束,就停下演出,向他打招呼。

    “打扰你们了。”岩桥慎一说。

    寺田光男腼腆一笑,主动问,“刚才的演出,岩桥桑都看了。”

    “听上去像是新曲。”

    “是的。”寺田光男回答,熟悉起来以后,不知不觉由他担任起了在岩桥慎一这里的发言人,“因为想当面收集观众的听后感,所以特意来大阪城公园路演。”

    “反响如何?”

    “总之、没有被嘲笑。”他倒是有点幽默感。

    岩桥慎一听他这么说,为之一笑,“我听着倒也觉得挺像样的。下次去东京的时候,把歌曲的小样制作出来,再听听看吧。”

    被他夸奖一句,几个青年就仿佛得到了承认一般,肉眼可见的更振作了。

    正好碰上,中午,岩桥慎一干脆就请他们吃饭。

    几个青年收拾自己的乐器,准备跟岩桥慎一去打牙祭。身后跟着几个穿着花里胡哨衬衫、怎么看也不是正经小伙的青年,岩桥慎一再度享受到一次被路人避而远之的待遇。

    “母亲让我向岩桥桑道谢。”

    寺田光男跟在岩桥慎一身后,轻声细语,“谢谢您送的ZARD的专辑。……本来打算下次上京见到您时,再和您当面道谢的。”

    跟岩桥慎一说他送的专辑,就让寺田光男想起母亲在商店街对ZARD不遗余力的宣传。

    如果说,最开始寺田光男的母亲还只是喜欢ZARD这支乐队,但是,在儿子加入了岩桥慎一的公司,岩桥慎一还特意记住她喜欢ZARD的事,专程送乐队的新唱片给她,在这之后,她对于ZARD这支乐队,就有了一种更不同寻常的热情。

    仿佛自己也对ZARD走红、岩桥慎一的公司壮大有了某种责任似的。

    收到了新专辑以后,寺田光男的母亲就开始发挥起她大阪商店街欧巴桑那巧妙但又不惹人嫌的推销技巧,和周围的人宣传起了这张专辑。

    前些天,ZARD来大阪开演唱会,寺田光男的母亲没有抢到票,颇为懊恼,不过,负面情绪来得快去得快,看不成演唱会,就留在店里看家。

    不过,这显然不是适合说给岩桥慎一听的话,寺田光男自己在心里想一想,就又咽回去了。

    “母亲还说,”他想起来,“岩桥桑要是觉得店里的干货不错,下次就再带一些给您。”

    寺田光男一边说,一边在心里感到不好意思,觉得提出送干货给岩桥慎一当回礼,这回事太让人害羞。

    “贵店的干货质量可好了。”岩桥慎一是挺高兴。

    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要是真的收到了干货,就把它们再送去中森明菜家。她要是吃不完,还能分一半儿给她母亲。

    反正寺田家的干货,在中森明菜和她母亲那里,都是五星好评。

    他欣然收下寺田家要送他干货的心意,这种态度,也让寺田光男轻松了许多,刚才的不好意思也跟着淡了许多。

    不过,想到上次自己带了岩桥慎一要的那一大包干货去东京,寺田光男不禁在心里想,岩桥桑家里竟然消化得了那么多的干货吗?

    岩桥桑还真是神秘。

    ……

    正跟射乱Q的几个青年吃着饭的时候,岩桥慎一的传呼机响了。他拿出来看了看,暂时离席,去找店里的公用电话。

    回拨过去,电话那头,是中森明菜。

    “是公用电话哦。”她说。

    岩桥慎一配合她,回了句,“我这边也是公用电话。”

    两个常玩电话亭游戏的人,各握着公用电话的听筒,不约而同笑起来。

    “想和你说话。”中森明菜在电话里像个正撒娇的孩子。

    岩桥慎一“嗯”了一声,“我听着。”

    她倒是不干了,“你也说点什么嘛。”

    “说点什么?”

    岩桥慎一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说什么,想起寺田光男提到的那一包还未送到的干货,故意逗她,“你还要干货吗?”

    “……”

    听筒里大概沉默了三秒钟。中森明菜又好气又好笑的回了句,“不要了!”

    这……

    中森明菜要是不买账,过后寺田光男去东京带的干货要怎么办?

    岩桥慎一认真烦恼。



    把还未收到的干货如何处置先放到一边,接受预送干货失败的现实。岩桥慎一改口,告诉她,“那就给你带别的当礼物。……毕竟也算是来出差。”

    “礼物什么的都好……”

    中森明菜想起岩桥慎一从福冈寄过来的那份略有些奇妙的礼物,稍作联想,电话里忍俊不禁,“这次,你该不会是要送团扇给我吧?”

    “也行啊。”岩桥慎一虚心接受提议。

    本来要跟他开玩笑,结果他真答应,反倒是中森明菜自己被唬住了,信以为真,“你真的送团扇给我?”

    “现在先不告诉你。”岩桥慎一又故意逗她开心,“为你过后收到礼物的时候,增加一点趣味。”

    “好吧。”

    中森明菜像是闭上眼睛对着生日蛋糕许愿那样,等着过后神秘的出差礼物。

    就这么说点有的没的,不知不觉,心情放松。在电话里,她对着岩桥慎一说,“美空云雀桑昨天去世了。……慎一你肯定也已经知道了。”

    她自说自话。

    岩桥慎一答应着,“是的。今天大阪场的演唱会,还安排了向美空桑表达哀思的环节。”

    中森明菜“嗯、嗯”听着,没头没尾的说了句,“觉得有点寂寞。”

    “寂寞?”

    二十四岁生日还没过,才年纪轻轻的中森明菜,却用仿佛真切体会到了“时代结束”这件事的语气,诉说着寂寞。

    岩桥慎一意想不到。

    “我小的时候,母亲一边说着‘云雀桑八岁就登台唱歌了’,一边教我唱《苹果小调》,……母亲和美空桑是同龄人哦。”中森明菜和他说。

    少女时代憧憬着同龄人的千惠子、自千惠子那里接过了这份憧憬的中森明菜。

    美空云雀对中森明菜来说,也宛如一个年少记忆里的符号。

    岩桥慎一想起她刚才像个撒娇的孩子似的样子,仿佛明白了她打这通电话时的心情。他半猜半想,问道:“给千惠子桑打过电话了吗?”

    中森明菜笑了一下,和他说,“……母亲好像不在家。”

    给千惠子的电话打不通,中森明菜想了想,就忍不住想给岩桥慎一打电话。但这绝不是因为常和他玩电话亭游戏带来的惯性、以至于拿起公用电话就会想到他。

    “唉。”她轻轻叹气,小声嘟囔,“什么都被你给看穿了。”

    岩桥慎一笑笑,“那是因为猜不着的时候,都装傻蒙混过去了。”

    “是吗?”

    “嗯。”岩桥慎一继续逗她开心,“下次再有猜不着的时候,就大方向你求助,‘明菜,请告诉我这是为什么?’,行吗?”

    “哈哈!”中森明菜叫他给逗笑了。

    一边笑,一边趁机捉弄他,“这样的态度不对哦。有求于人的时候,态度要更诚恳一些,比如说要叫‘明菜宝贝’,这样得到答案的概率会更高一些。”

    “给求助的人设定太高的门槛、太多的条件,会让求助者开不了口提问的。”岩桥慎一装模作样。

    中森明菜说不过他,就准备掀棋盘,“所以,你就是不肯叫我‘宝贝’吗?”

    她越说越来劲,逐渐忘记刚才对话的主题,开始围绕那句岩桥慎一叫不出口的“宝贝”嘀嘀咕咕,“小气鬼、害羞鬼。”

    这样子,百分之一百二是故意的。

    依我看,你是幼稚鬼。

    岩桥慎一心里暗戳戳想,但到底没有火上浇油,把话给说出来。

    不管怎么说,这么说了一通以后,中森明菜心头的寂寞烟消云散,开开心心黏着岩桥慎一,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说了一会儿,岩桥慎一告诉她,自己正跟乐队在一起吃饭。

    “就是主唱君家里经营干货店的那支乐队。”

    “所以你才又问干货的事?”

    “不过,这次的干货可不是我买的,是那位主唱君的母亲送的。”

    “诶~真受商店街阿姨的欢迎。”中森明菜揶揄他。

    岩桥慎一收下这不知道是不是夸奖的夸奖,决定再努力一把,问:“所以,这些干货你还要吗?”

    中森明菜不改主意,“不要了!”

    这家伙怎么每次去大阪都要给她带干货啊?坚决不要!

    好吧。

    岩桥慎一接受现实,“那我过后带回自己家去。”想了想,跟她讨价还价,“下次你到我那里去,用那包干货煮东西来吃。怎么样?”

    越说越觉得这个计划可行。

    为了不浪费食物、为了能早日把干货消化掉,就要多在一起吃饭,多请她来家里玩。

    中森明菜忽然发现掉进了他的圈套。

    “你怎么这么狡猾啊。”她在电话里哭笑不得。

    岩桥慎一努力忍笑——这纯属话赶话。

    适可而止,他告诉中森明菜要回去,“电话再打下去,要被乐队的那几位当成是为了逃掉买单悄悄溜走了。”

    中森明菜催他,“快回去、快去吧!”

    放下电话。

    中森明菜取回退出来的硬币拿在手里,心情轻快。

    ……

    唱片店里,美空云雀的作品被摆到了店里最显眼的地方,还配上了店员手写的纪念海报。她生前的最后一张单曲是《川流不息》,最后一张专辑则是一张叫做《特选集》的精选。

    这两张作品因为是最近才发行的,所以货也最全。

    为美空云雀走进店里的人,多半拿起一张精选集。也有人一并拿起那张《川流不息》。

    千惠子把精选集和新单曲各拿了一张,结完账,坐上回家的电车。

    她和美空云雀是同龄人,自己的少女时代,美空云雀已经是人称“大小姐”的大明星。同样喜爱唱歌、且自认有天分,这样的千惠子,既憧憬美空云雀的人生,同时也十分要强的希望终有一日也成为大歌星。

    希望没能达成,千惠子成了要养育六个儿女的母亲、和丈夫暴风疾雨般争吵的妻子。

    但站上舞台、唱歌的梦想,又被其中一个女儿继承。

    说是继承也不贴切,倒不如说是她寄放到女儿身上的梦想之种,长出来了只属于明菜自己的花朵。

    美空云雀过世,少女时争强好胜的憧憬,成为母亲后对女儿的期待,都成了过眼云烟。

    早上看到报纸,千惠子心情复杂。

    既有仿佛多年的老友与自己永别的寂寞,又感到少女时的争强好胜烟消云散的空虚。除此之外,似乎还在这寂寞和空虚当中,一并感受到了自己的虚弱。

    她出了家门,一个人坐上电车,想去唱片店买张美空云雀的唱片。

    回到家,千惠子把那张《川流不息》放进唱机。

    这支单曲录制时,美空云雀的肺部就已经被完全侵蚀,即使如此,当她开口唱歌,歌声仍旧稳到令人钦佩赞叹。

    “不知不觉间,已在这条狭窄细长的路上走了这么久。”

    “蓦然回首,故乡已在遥远的那一方。崎岖不平的道路,连地图都没有,宛如人生。”

    决定要录制这首歌时,美空云雀会知道这是自己人生中最后一张单曲吗?

    千惠子听着她反复吟唱“川流不息”,仿佛看到美空云雀如同回顾自己一生那般的,将她崎岖坎坷、大起大落的人生一并注入其中。

    反复吟唱着“川流不息”的美空云雀,似乎并不为这人生自豪,当然,也并不感到后悔。

    人生到底是什么呢?美空云雀仿佛在这首歌当中探寻这个问题的答案。而后,给出了她所反复吟唱的这个答案。

    如水一般不停流动的、如水一般接纳一切的。

    千惠子听着最喜欢的美空云雀的遗作,先感到心如止水般的平静。而后,又似乎听到水声响在她的耳畔,水流淌过她的内心。

    不论是美空云雀、还是她千惠子,人生都如水一般不停流动。如水一般,接纳沿途淌过的小路上所遇到的一切,无论是期待过的、还是未知的。

    仿佛听到美空云雀在说,不必担心、也无需害怕。这就是人生。

    千惠子似乎收到了美空云雀在人生最后留下的鼓励。

    这时,起居室外,电话铃声响起来——仿佛一时的错觉,是流淌过她耳畔的水声。回过神来,才意识到是电话。

    千惠子走出去,拿起电话听筒,是女儿明菜打过来的。

    “母亲!”

    千惠子听到她精神满满的声音,莞尔一笑,“明菜酱!”

    “刚才母亲不在家吗?我打了电话,没有人接。”她孩子气的诉说着。

    千惠子告诉她,“我去唱片店买云雀桑的唱片了。”

    “不愧是云雀桑,人生的最后,还留下了《川流不息》那样的杰作。”千惠子和女儿谈论着自己的偶像。

    她的语气听上去开阔、洒脱。

    对着这样的千惠子,中森明菜的担心也得以放下。

    “……是首好歌哦,明菜酱。”千惠子说。

    中森明菜“嗯、嗯”听着。

    千惠子说完了歌,笑着对她说,“明菜酱给我打电话,我真高兴。”

    “母亲……”

    “过后,一起去卡拉OK,再唱苹果小调怎么样?”千惠子和她商量。

    “当然好了!”

    中森明菜热情响应,“母亲唱美空桑的苹果小调最拿手了,我可是甘拜下风。”

    千惠子莞尔,“明菜酱小时候学唱苹果小调时,我被你吓了一跳。没想到能学得那么快,唱得那么好。”

    母女两个,时隔多年,又聊起美空云雀和苹果小调。

    不过,现在的心情和过去又不一样。中森明菜的身上,已不再寄托千惠子的梦想,有着自己的人生与理想、宛如从母亲河分出去、又有了自己轨迹的河。

    至于千惠子,她曾经的梦想,也一直都在自己的人生之河当中。

    聊了一会儿,话题又转到各自询问彼此的近况,中森明菜和千惠子说,下次休假再回去看她。

    “岩桥君还好吗?”千惠子还问起岩桥慎一。

    中森明菜告诉她,“很好哦。……岩桥去大阪出差了。”

    “是吗?辛苦了。”千惠子说,“下次,也欢迎岩桥君再过来吃饭。”

    “岩桥可喜欢您的厨艺了……”

    千惠子听了一笑,像要捉弄女儿似的,和她说,“那是因为岩桥君喜欢你。”

    这话从母亲的嘴里说出来,格外让中森明菜不好意思。格外让她不好意思,但也格外感到安心。

    “下次还带岩桥去吃您做的炸汉堡。”中森明菜说。

    从前总在心情不好时想念炸汉堡,现在却满心喜悦的期待着炸汉堡。是因为岩桥慎一,炸汉堡当中包含的意味,悄悄替换、改变。

    ……

    美空云雀自己担任她个人事务所的社长,现在她过世,事务所的交接必做不可。养子加藤和也还不到十八岁,这种时候也派不上用场。

    哥伦比亚唱片那边,派出人去,协助事务所那边的人做交接。

    美空云雀早在许多年前就已经卖不动,每次发行新作,出货数量都颇为保守。这次她突然过世,大众再度将目光投过去,哥伦比亚唱片也久违的为她追加出货。

    当然,追加的也是最后一张单曲《川流不息》和最后一张精选集《特选集》。

    这两张唱片,在美空云雀过世之前,销量只有个一两万张,但新闻发出去的当天,来自唱片销售方的订单追加请求,就已经超过了十万张。

    一边追加唱片出货趁此机会大赚特赚,另一边,哥伦比亚唱片还要准备接下来的葬礼、追悼会,应对纷扰而来的各种事项。

    倒像是代替美空云雀的个人事务所,承担起了这次的大头。

    不过,有一件事却是已经达成共识的,那就是:对唱片公司、乃至于演歌界,都希望这场葬礼越隆重越好。

    DREAMS  COME  TRUE大阪场结束的隔天,岩桥慎一返回东京。头套一摘,又从乐队的长颈鹿男变回唱片公司的社长桑。

    这个无缝切换的本领,也是一等一的。

    晚上,还有胖胖青年秋元康请客做东。下了班,岩桥慎一去赴约。

    胖胖青年看起来安逸得很,隔段时间不见,脸似乎就要胖一圈。他那张让人联想到油滑的脸,此刻看着更为油滑。

    见了面,两人寒暄了几句。

    “美空云雀桑过世了。”

    喝过一杯以后,秋元康主动说起的,却是这件事。



    美空云雀的遗作《川流不息》,歌词正是出自秋元康之手。

    收到美空云雀方面的作词邀请时,尽管知道她已经病重,但也没人敢肯定这就是最后的遗作。

    毕竟,单曲发行是在一月,彼时,美空云雀甚至还预定要在今年举行全国巡演,三月份还在做节目,直到四月才宣布要暂停艺能活动专心休养。

    结果,这张单曲,就成了美空云雀生前最后一张单曲。

    “人生”是演歌极为常用的主题,并非某人的专属。要说秋元康写《川流不息》的时候,是打着替美空云雀总结人生的主意,这显然不太可能。

    倒不如说是收到了这份歌词以后的美空云雀,念着“川流不息”的时候对人生有感而发。

    “哥伦比亚唱片那边,会把这首歌作为接下来直到这一年结束的宣传重点。”胖胖青年开口,说起这些事来。

    大众要表达哀思,那就要给大众准备好这么一张纪念用的唱片。

    美空云雀早年的代表作,要么已经停产,要么年代过于久远,拿出来做宣传效果有限,远不如趁此机会,大力推荐这首《川流不息》。

    既是遗作、又带着总结人生的意味。不仅如此,整首歌的立意也够高。

    尽管说起来残酷,但可以称得上是天时地利人和的一首歌。不论是从为她的人生画下句号的角度、大众纪念的角度、又或者是唱片公司最后借她发一笔财的角度。

    “说实话,我交出稿子的时候,并没有那种自己写出了什么‘名曲’的感觉。”胖胖青年眯着眼睛,并不介意在岩桥慎一面前说出真心话。

    “……”岩桥慎一只是听着。

    他收到过美空云雀事务所的人送的这张单曲,听过歌后,觉得歌词写得是好,这个日常生产不正经小歌词的胖胖青年认真起来、也是真有两把刷子。

    不过,好归好,如果把歌词单独拿出来、或者送去给另一个正当年的演歌歌手来唱,那么就要打个折扣。

    与其说是《川流不息》的歌词好到仿佛天降灵感,倒不如说,是美空云雀对人生的有感而发、她豁达却又克制的演唱,把这首歌给拔高了三个台阶、到了“名作”的程度。

    而现在,唱过这首歌的美空云雀已经过世,再回看《川流不息》的歌词,她的有感而发。因为她生命的结束,又有了不同的意义。

    这首歌歪打正着似的,又因为她的过世、以及年号更替的时代背景,再被拔高三个台阶,成为了能够传世的作品。

    而秋元康也歪打正着,从一首演歌的作词者、成为了名曲的作词者。

    “我运气很好,慎一君。”胖胖青年又露出他那副油滑的表情。

    不过,叫人猜不着他是在感慨,还是在庆幸。

    但有一点已经清楚,哥伦比亚唱片和演歌界越是重视、越是要主打这首《川流不息》,身为作词者的秋元康,他的名气和地位就跟着水涨船高。

    如果说,从前的他在业界人士眼中,是个主业写综艺脚本、副业写几首歌词的玩票儿作词家,那么,从今往后,他就是个真格的、能跟无数大物歌手合作的专业作词家。

    美空云雀过世,给这个胖胖青年镀了一层金。

    逝者已逝,但生者却能从方方面面消受着她带来的恩泽。

    “写过这一首《川流不息》,往后我自我介绍,就敢说自己是个作词家了。”秋元康又仿佛自嘲一般的,说道。

    “先前,说起作词的秋元,都觉得是个只会写小猫俱乐部里奇怪歌词的家伙。”他酒劲儿上来,又开始跟岩桥慎一开起恶毒的玩笑,“你也这么想过吧。”

    “嗯,想过的。”岩桥慎一淡定无比,端起酒杯。

    秋元康哈哈大笑。

    不过,对秋元康来说,到底是不是个“真格的作词家”,未必让他那么在意。最重要的,是借由这首歌、借由这个身份,获得乐界的认同,把路走得更宽。

    岩桥慎一自始至终,不觉得这是个会潜心去打磨歌词、以作词家的身份受世人尊敬的家伙。

    胖胖青年像是猜着他在想什么,突然把话题引到了岩桥慎一身上,“慎一君,你也一样的。”

    岩桥慎一看了他一眼,做洗耳恭听状。

    “你来参与综艺节目的制作,只要不失败就已经是成功。”秋元康笑了笑。

    岩桥慎一不置可否,也只是笑笑。不过,在心里补齐他未说出口的话,就像是接到了美空云雀的作词委托、替她写歌词的秋元康一样。

    只要歌词写了,美空云雀采用了,对秋元康来说就是胜利。

    履历上只要添了这一笔,就多了块敲门砖,今后就有机会去接触更多乐界的人物。至于美空云雀过世、这张单曲成了要被大力宣传的遗作,纯属是在他接到工作之前所未想到过的、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运气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叫人不信不行。秋元康笃信。

    也正如这个胖胖青年所说的那样,对他来说,牵头制作综艺节目也好、给综艺节目出谋划策也好,都是为了能跟电视业界打好关系、从中换取可用资源的手段。

    只要节目做了、人脉结下了,就先成了一半。节目不失败,就成了另一半。

    当然,希望节目能像乐队天国那样大红大紫,这种美好愿望也不能丢。只不过,这就要看天时地利人和,各方各面来共同促成。

    有些东西虽然开始的时候躲在柜台下面,但迟早会浮上来。比如说往后歌手的宣传方式。

    直到现在,电视打歌和广播打歌还是歌手宣传期的两条腿。但岩桥慎一从入行起,就先清楚知道这两种宣传方式的弊端。

    电视打歌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到实体唱片的销量、并且要格外依赖舞台效果。而广播这一形式,更是绝对会过时、被抛下。

    除此之外,还要考虑一个问题。

    那就是,在纸醉金迷的泡沫时代,广告商大手大脚,电视台经费花也花不完的时候,可以为歌手准备豪华的舞台,观众也乐见这样的舞台。

    但是,等到泡沫破掉,社会开始不景气,电视台就很难再有那样的土豪做派。既没有继续当土豪的经费支持,也不敢过于奢华以免引起观众的不满。

    等到电视台制作经费开始削减,音乐节目首当其冲,必定会改变原有的制作模式。但转向要如何转向、转向后观众又买不买账,这些都还是未知之事。

    不能等到下了雨再去买伞。

    而岩桥慎一所做的一切,就是从入行之日起,就为开拓一条新的宣传道路,提早开垦,提早努力。

    大众传媒迎来大革新之前,电视台毋庸置疑是首位的宣传方式,要使劲儿,也还是围绕电视台。

    只不过,岩桥慎一看来,要稍作改变。从在音乐节目里打歌,改为搭配广告的广告曲宣传、搭配电视剧的电视剧主题曲、甚至是搭配综艺节目的主题歌……

    从单独销售某一样,变成搭配销售。

    这种方式,既能维持曝光度,但又不会出现频繁在电视里出现全曲、导致观众购买欲下降的情况。DREAMS  COME  TRUE搭配的广告曲、ZARD搭配的电视剧,都是实验。

    除此之外,《樱桃小丸子》主题曲的合作,还让岩桥慎一看到通过出让一部分歌曲版权给电视台、以换取宣传资源的可行性——

    当然,这个手法只能适当用、在特定情况下用,既不能常用、更不是给哪个歌手都能用。

    现在,做综艺结交电视台的人、以便换取其他的机会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岩桥慎一打从心里支持渡边万由美要拓展演员业务的决定。

    让歌手们去赚钱,赚到的钱不仅可以拿去制作综艺,假以时日,渡边万由美手下有了撑得起门面的演员,还能去赞助电视剧。到时,往里面塞两个新人龙套、把主题曲交给自己人唱,都是很正常、挑不出毛病的操作。

    一条腿走路是不行的,总得这么相互合作、相互成就。

    某种程度上来说,岩桥慎一和胖胖青年的行事作风中有着相似之处。也正因如此,才于公于私都颇为合得来。

    在这家店喝了几杯,两个人又动身换去下一家店。跟胖胖青年出来吃饭,账单基本都记在他账上。这个胖胖青年,油滑、冷漠,但另一面也颇为豪爽。

    不过,跟着这个生平三大爱好是美食美酒与拉斯维加斯的胖胖青年鬼混,除了吃得好喝得好,偶尔也会触发被带去打小钢珠、或是发个牌之类的。

    “我运气很好,慎一君。”秋元康旧话重提,不过,这次是给去赌一把找理由。

    被拽着去凑热闹的岩桥慎一,只是听着而已。他尽管时常在制定企划的时候冒个险,但对于牌桌之类的东西都毫无兴趣,克制到让这个胖胖青年摇头。

    “慎一君这个人也太冷了。”秋元康略有些不满意。

    因为捡了个天时地利人和的大馅饼、成了美空云雀遗作的作词者,这件事让他觉得自己运气好。然后,就要借着这个好运气去试试手气……

    依岩桥慎一看来,这句“冷酷”的话,应该原封不动还给秋元康才对。

    “像我这样的人,在业界可不是独一份儿。”胖胖青年振振有词。

    然后,就把自己输了个干干净净。输也输得高兴,手一甩准备走人,这份洒脱劲儿倒是让岩桥慎一对他刮目相看。

    这个胖胖青年,绝对是个生命不息折腾不止的——哪怕输个干净也能拍拍手再来。

    ……

    六月底,岩桥慎一第一次为企划专辑里的歌曲进录音棚。

    该开的会、该做的沟通都做的差不多,要协调各方的时间、还要确认他们近期的唱片发行计划,然后给创作者“布置作业”,和岩井俊二签合约拍广告。

    包括各家唱片公司,都要为了配合制作和宣传,提前做准备。

    第一组进棚的歌手是BOLAN和藤彩子。

    两边,一个是刚出道没什么水花的新人乐队,另一个是出道扑街的待回锅咸鱼。

    按说,合唱的歌完全可以各唱各的,过后再把音轨混到一块儿,省时省力。但是,因为这种跨界合作的特殊性,岩桥慎一还是坚持必须双方都到场。

    一边沟通、一边调和,适当改变,找到最合适的唱法。

    到场的除了BOLAN和藤彩子,还有负责藤彩子的酒井政利、两边的经纪人,以及一名负责拍照的摄影师。

    摄影师给BOLAN和藤彩子拍了合照,他还得到许可,在过后的工作时间抓拍。这些照片既有可能放进过后专辑的内页,也有可能刊登到音乐杂志上。

    拍完了歌手,摄影师又示意岩桥慎一到控制台前坐好,安排森友岚士和藤彩子站到他旁边。

    “也要请岩桥桑和两位拍一张。”

    摄影师发话他最大,岩桥慎一从沙发上起身,往控制台前走,“我也要露面。”

    “是的。”摄影师应了一声。

    酒井政利调侃他,“岩桥君是这次企划的总制作人,肯定要多出一点风头。”

    岩桥慎一笑着回了句,“我还是头一回出镜。”

    虽说如此,倒是没有那种老派黑衣人们“不出现在台面上”的想法,对于上镜这件事,不至于像个喜欢拍照的小孩那样欢呼雀跃,但也并不排斥出现在大众面前。

    他在椅子上坐好,森友岚士和藤彩子在他旁边稍后一点的地方站好。

    拍完这张合照,接下来就进行第一次试唱。合作的曲子由森友岚士作词作曲,至于编曲则由岩桥慎一和酒井政利一起负责。

    前有车后有辙,看这样子,过后少不了也要和其他的歌手们拍合照。而拍过的照片,过后不是出现在音乐杂志上,就是要出现在唱片内页里。

    要么,就被唱片公司当作资料保存。

    岩桥慎一在DREAMS  COME  TRUE当长颈鹿男,没有露脸的机会。这会儿,倒是要作为幕后黑衣人,头一回出现在台前。

    开始录音,两边的经纪人就退出去,只留下相关的工作人员们。

    “请您多指教。”进棚之前,藤彩子双手按着膝盖,给岩桥慎一鞠躬行礼。

    被这么个端庄又年长的美人如此对待,岩桥慎一多少有点不习惯。顿了顿,点点头,“请吧。”



    合作的歌曲,曲子是由森友岚士完成,歌词方面,因为是要跟演歌歌手合作,所以在写的时候,经由酒井政利的介绍,得到了作词家阿木燿子的协助,在森友岚士所写的歌词的基础上进行了改变,并使用了歌谣曲的写作手法。

    阿木燿子和宇崎龙童夫妇,是业内知名的夫妻档,演歌、歌谣、流行,涉猎的范围无所不包,山口百惠的名曲,相当一部分都是这夫妇两个提供。

    这次请她协助,还一并把这首歌的设定和安排也告诉她,在这个基础上来进行了创作。

    这支曲子的气氛,颇有些忧愁缠绵之感。最终版的歌词还没出来,只是听取小样的阶段,岩桥慎一就为收到这么支曲子感到些许惊讶。

    不为别的,就是觉得,森友岚士在曲子里表现出了一种超出“写作业”范畴的、似乎真实发生了的,爱而不得的踌躇。

    简直让人怀疑,这个青年真的经历过什么看不到希望、却又不能放弃的苦恋。

    渡边万由美形容森友岚士是个脆弱的美男子,每每想起她这个“脆弱”的评语,岩桥慎一都要在心里佩服霸道总裁超群的眼光。

    不管怎么说,能拿出这么首曲子,不仅岩桥慎一无话可说,酒井政利听到曲子以后,也对这个青年的创作力赞不绝口。

    这位前山口百惠制作人,肯帮忙介绍相熟的阿木燿子这样的名家来协助作词,自然不仅是因为藤彩子的音乐制作现在由他负责。

    藤彩子向岩桥慎一行过礼以后,又和森友岚士致意,“请多指教。”

    森友岚士更没有见过这样的阵势,有点害羞、又有点拘谨,点点头,“嗯”了一声。顿了顿,回过神来,觉得这个反应不礼貌,又欠身,“您请多指教。”

    “一点摇滚歌手的样子都没有。”等两边都进了录音间,酒井政利对岩桥慎一吐槽。当然,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台上看着凶恶、台下却害羞腼腆的歌手一抓一大把。

    岩桥慎一只是笑笑,“还是要看唱歌时的表现力。”

    过后,森友岚士展现出了让酒井政利收回那句话的唱功和表现力。

    ……

    七月,梅雨季还有个尾巴。

    刚进七月,不知道着了什么劲儿,一连好几天都阴雨绵绵。中间停一停雨,天空也阴沉沉的。

    这样的天气,叫人头昏脑涨。

    这样的天气,叫人时刻心存感谢。一边感谢烘干机这伟大发明,另一边替还没有长毛的东西谢天谢地。

    连续的阴雨天气过后,这一日云开雨消,来了个难得的超级大晴天。

    早上,岩桥慎一从浴室里出来,餐桌那边,已经布置妥当。

    上次去大阪时,寺田光男许诺的他母亲送的干货,过后按期被他带着上京,又在今天早上,被中森明菜细心烹饪过、摆上餐桌。

    托干货社交的福,射乱Q那几个染着各色各样头发、看着不像是正经人的青年,时不时就得背着一包干货上京,辛苦塑造的型男形象,在干货袋子面前荡然无存。

    这包干货照例被寺田光男给带去代代木的录音室。上次订购的一大包才过去没多久,立刻又拿来一包,录音室上下都被岩桥慎一家里干货消耗的速度给惊呆。

    打工小妹冈田有希子过去时,看到那新一包的干货,在惊讶之余,更加崇拜岩桥慎一了。

    岩桥桑果然是个厨艺高手!

    第一次见到这情形时还知道隐藏,第二次见到这么一包干货,冈田有希子的敬仰直接写到了脸上。

    岩桥慎一接收到冈田有希子的崇拜目光,除了装傻别无第二个选择。看她那副模样儿,岩桥慎一如果敢客气一把说要请她吃饭,她就敢答应着到他家来洗盘子。

    如果自己真是个料理高手还另说,既然是误会……就一定要少说话。

    嘴巴要像蚌壳那样紧。

    中森明菜说到做到,说好了不要就是不要。不过,两个人说好的除了不送干货给她,还说好了,等她到岩桥慎一这儿来的时候用掉它们。

    不能把干货送去她家,就只能等着她来他的家。

    办法总比困难多,绝不能把干货给浪费掉。

    久违的大晴天,岩桥慎一一早起来神清气爽,中森明菜更是劲头儿十足。三下五除二吃完早饭,兴冲冲跟他提议,把被子拿去阳台晒一晒。

    “等我走的时候,再替你收进来。”她想的倒是够周到。

    今天,中森明菜午后才工作,听话听音,自然是先给岩桥慎一收拾完屋子再回去。这个商店街孩子,最喜欢整理房间,什么都弄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

    难得的晴天,要是不清扫整理屋子的边边角角,不把被子拿出去晒一晒,仿佛就少了点什么。

    “行啊。”

    岩桥慎一看她这么劲头儿十足的要整理家务,肯定不可能给她泼冷水。

    他越是随便她东一下西一下的在他家里折腾,中森明菜就越是觉得心情愉快,一点也不觉得照顾他的生活起居是无聊的事。

    倒不如说,她心里就期待这种在他家里整理的自由。

    不过,今天一大早就兴奋十足的中森明菜,显然不只是因为能在大晴天放开手脚收拾屋子。

    岩桥慎一吃完早饭,看看时间,准备上班。

    出门之前,中森明菜高高兴兴的和他约定,“明天见~!”

    岩桥慎一答应着,“我回来收拾行李。”

    中森明菜“诶”了一声,拿眼睛瞄他,“还没有开始收拾吗?……可别忘记东西哦。”

    “忘不了。”岩桥慎一觉得她这副模样又孩子气又好笑,忍不住逗她,“今天晚上可别睡不着。”

    只有远足前一天期待又兴奋的小学生才会睡不着。

    中森明菜心里补齐岩桥慎一要说没说的话,鼓起一边腮帮子,眯着眼看他,“才不会。”

    岩桥慎一见好就收,和她说,“我出门了。”

    ……

    两个人事先约定过要在七月出去玩一次,明天下午是出发的日子。

    梅雨季还没结束,一进七月,接连阴雨连绵。尽管定计划的时候就考虑到会有这样的情形,但是,出发前一天是个大晴天,还是让中森明菜为此感到欢欣雀跃。

    明天是星期四,两个人要去伊东的山里住两天。

    中森明菜有两天假期,六月底,定了要一起出去玩以后,岩桥慎一去调查了离东京不是、太远、又能安静度假不被打扰的地方,拿给她看。

    定了地方,岩桥慎一把手头的工作放了放,配合她的时间,提前空出了行程。

    这个月十三日是她生日,但她生日当天反而有工作,不一定能在一起庆祝。先一起出去住两天,多少也算是庆祝生日的一环。

    而且,七月中旬,她生日以后没几天,接着就要为企划专辑进录音棚。

    到时,就要一口一个岩桥桑、一口一个明菜桑的互飙演技了。

    大晴天叫人心情愉快,岩桥慎一出了门,先去公司,午后再去索尼的录音室。今天,藤彩子没到场,只有BOLAN在这儿录伴奏音轨。

    岩桥慎一跟酒井政利都到场,跟三个青年斟酌着应该如何编排。

    六月底,双方都到场,合录了一次音以后,七月二日,又录了一次。前期的阶段,基本上都是在相互试探、看一看能打磨到什么程度。

    能被选中唱演歌的歌手,就没有唱功差的。再不济,也比流行歌手唱得好。

    但反过来说,流行音乐歌手,比起唱功、更重要的是辨识度。因为流行音乐是可以被模仿的,所以差一点也无妨。但演歌是要观众坐在台下静静欣赏的,所以就不容许有瑕疵。

    森友岚士唱功扎实,倒也叫人放心。

    风格相差太多的合作,格外要注重沟通。这也是为什么这支合作曲的录音进度不快的缘故。歌手和歌手之间沟通,歌手和制作人也要沟通。

    这样的情况下,尽管唱功更强的是藤彩子,但表现更好的却是森友岚士。

    写出了这首哀愁缠绵的曲子的森友岚士,在录音的时候,再一次让岩桥慎一在心里暗戳戳觉得,这个青年该不会真的在别人不知道的角落有过这么一次无望之恋吧?

    当然,只是暗地里想想。

    感情经历神秘空白的森友岚士表现不错,相比之下,反而是藤彩子还处在要摸索的阶段。

    ……

    星期三的大晴天过去,到了第二天,一早却又开始阴天,一副随时有可能要落雨点的模样。

    岩桥慎一出门之前,把昨天晚上整理好的旅行包带着,放在后备箱里。今天上午,要先去一趟东芝EMI的录音室,跟“太妹刑事”们先见上一面。

    萌萌哒包子脸的坂本冬美——今天再见面,突然发现她的包子脸小了一圈。人一瘦,看着秀气了。

    “从收到完整的企划开始,我就在减肥了。”坂本冬美见了岩桥慎一,对着他说。

    她叹口气,认认真真的和他倒苦水,“本来唱偶像歌曲就很害羞了,没想到同台的对象还是南野阳子酱和浅香唯酱那样的偶像,混在她们两个身边,实在太不好意思了。”

    “没问题的,坂本桑有坂本桑的可爱。”岩桥慎一鼓励她。

    坂本冬美听他这么说,忍不住笑起来,但到底松了口气、或者说不好跟他计较,转而告诉他,“帮助我减肥的人是真奈美——”

    想起岩桥慎一未必知道藤彩子的真名,又改口,“藤彩子酱。”

    “彩子酱还帮我看减肥食谱,每天叮嘱我要好好吃饭。”坂本冬美说。

    岩桥慎一听着,“知道了藤桑的另一面。”

    “别看她那个人好像难以接近的样子,其实人又热心肠、又天真开朗。”坂本冬美说的,和岩桥慎一见过的藤彩子,仿佛不是一个人。

    南野阳子和浅香唯差不多同时过来,两个女孩进来的时候还在说话。看样子,关系不至于差。

    两个女孩差不多同时出道,又一前一后,都靠着《太妹刑事》走红,平时难免也会被放在一起讨论。不过,双方对这一点都不怎么在意的样子。

    反过来说,正因为既不在意《太妹刑事》的标签,也不介意跟同一系列的电视剧女主角同台,所以这次的邀请才会如此顺利。否则,至少有一边会反对这个企划。

    最大的阻碍都仓俊一,也不是因为不想让她们同台才反对。

    南野阳子的唱片公司是索尼,浅香唯的唱片公司是蜂鸟唱片。这家唱片公司是由原先华纳那边的一部分人独立出去以后成立的新公司,浅香唯是他们的王牌。

    两个女孩差不多前后脚出道,走红的程度也差不太多。不过,南野阳子要比浅香唯年长两岁,按说,该让南野阳子先开口说话。

    不过,个性更活泼的浅香唯却先开了口。

    浅香唯个子小小一只,事务所对外公布的身高数据是151公分,但实际上看似乎还要娇小。刚出道时,是个一脸婴儿肥、看着像个小学生的小孩子,现在张开了,五官秀气、十分可爱。

    岩桥慎一还是头一回跟浅香唯见面。

    偶像在面对着制作人的时候,礼仪都无可挑剔。浅香唯鞠躬行礼,自报姓名,向岩桥慎一问好。

    和她一起低下头的,还有随行的经纪人。

    跟浅香唯打了招呼,他又把目光落到南野阳子脸上。

    南野阳子个性颇为温和,浅香唯抢个先,她就耐心等一等,在一边默默看着岩桥慎一。一边悄悄端详这个年轻制作人,一边把他和自己脑海中的“岩桥桑”的形象对号。

    她想起曾在冈田有希子那里,听过很多关于“岩桥桑”的事。

    岩桥桑是厉害的制作人、岩桥桑头脑超好、岩桥桑人很温柔……托冈田有希子的福,南野阳子也单方面和岩桥慎一挺熟的。

    没想到,会有收到他的邀请的这一天。

    正想着这些,岩桥慎一突然看过来。两人的目光刚好碰了一下,南野阳子没忍住,露出个笑容——

    然后,立刻反应过来,就着这个笑容,向岩桥慎一鞠躬:“您好,岩桥桑,我是南野阳子,请您多关照。”

    “您好,南野桑。”岩桥慎一欠欠身,还了个礼。

    然后,他又跟南野阳子和浅香唯的经纪人交换了名片。



    托冈田有希子的福,岩桥慎一对南野阳子也单方面挺熟悉的,不知道听她说过多少关于南野阳子的事。

    不过,考虑到冈田有希子多半也会把他的事说给南野阳子听,岩桥慎一觉得,对面的南野阳子大概也单方面和他挺熟的。

    到录音室来,不是要录节目,南野阳子只上了淡妆。离得近看,还看得到些许的疲倦。但是,与其说是因为休息不够的憔悴,倒不如说是整个人身上发散着一丝招架不过来的疲惫。

    虽说如此,疲倦归疲倦,但南野阳子整个人却完全没有那种意志消沉的失落,看着还是生气勃勃。

    岩桥慎一看了看她,收回目光。心里忽然觉得,这么愈挫愈勇、绝对不低头的个性,某种意义上来说,很有个偶像的样子。

    尽管如此,两个单方面很熟、但之前从来没见过面的人,现在也没有多说什么。

    跟岩桥慎一打完了招呼,两个女孩又和坂本冬美寒暄致意。

    ……

    三个女孩子,浅香唯活泼,南野阳子秀美,坂本冬美端庄,各有各的好。

    摄影师又开始安排拍照的环节,先让三个女孩坐在一起,拍张合照。前有车后有辙,跟森友岚士和藤彩子开了拍照留念的头,这次也少不了岩桥慎一出镜的环节。

    拍完了女孩子们,接着就是给岩桥慎一和她们三个一起拍一张。

    几个人围坐在录音室的桌子前,三个女孩以他为中心,向他那边靠拢。坂本冬美和南野阳子一左一右,手心朝上,指向岩桥慎一,仿佛在向镜头后的人介绍他是谁。

    这两个女孩,脸上都带着含蓄的笑容。

    性格活泼的浅香唯,则站到南野阳子身后,扶着她的肩膀,头微微靠向岩桥慎一那边。三个女孩当中,就属她的笑容最夸张,像班级里那种没心没肺的女同学。

    跟森友岚士那种乐队萌新和藤彩子那种待回锅咸鱼拍照时,岩桥慎一尽管年纪轻轻,也端着总制作人的架子,坐在那儿让两个人老老实实站在身后。

    等换到这三个女孩,浅香唯和南野阳子都是他入行前就红了的“老前辈”,坂本冬美是演歌界的新星,再说三个女孩都够红、合作的曲子又是偶像歌曲,因而气氛就显得更加放松。

    ……看人下菜,多少有这么点意思。

    被三个容光焕发的女孩给包围在中间,岩桥慎一开始觉得这个拍照的环节挺有意思,心中隐隐期待起了接下来跟其他几组合作的歌手见面时,会是什么情形。

    拍照上镜、人前露脸这种事,其实也挺好玩的。

    进棚之前,先和三个女孩就这次的歌曲进行了一番沟通。

    歌曲由ZARD提供,曲子是川添智久写的,歌词则由蒲池幸子包办。被岩桥慎一指派了个给偶像写歌的任务,蒲池幸子着实紧张了一把,认认真真,无比严谨的在纸上写了涂、涂了写,交完作业,岩桥慎一拿到小样以后,还接到她的电话——

    “有句歌词还想再改一下。”蒲池幸子在电话里十分的不好意思。

    结果说了半天,只是想跟岩桥慎一商量,改动其中的两句歌词,把两句歌词各替换一个词。

    尽管只是一个词,但改动前的版本是标准的偶像歌曲用词,用来替换的词语,则很少在偶像歌曲里出现。

    改动了一句歌词的写法,仿佛画龙点睛,在这首定制的偶像歌曲里,嵌进去了跟ZARD一脉相承的、属于蒲池幸子的专属风格,但是,却并不喧宾夺主。

    刚出道还不满一年,算上出道前学习作词的时间,满打满算一年左右。在这之前,蒲池幸子毫无作词的经验。

    岩桥慎一一直都认可蒲池幸子拥有作词的天分,这点在唱片公司内也备受认同。但是,这一次恰到好处的两处改动,让岩桥慎一觉得,说她是作词的天才也不为过。

    第一次进录音棚,基本还是为了确认三个人的声音特质,然后决定歌词要如何分配、歌曲又要怎么唱。

    不是正式的录音,各种小小的瑕疵错误也都在包容的范围内。

    做偶像,南野阳子和浅香唯都是专业的,只有坂本冬美,要多多跟两位前辈学习,至少在这一首歌的时间里把“偶像”这个身份给扮演好。

    偶像要适当营造出轻飘飘的感觉,但演歌歌手的特点就是端得稳,头顶放水杯都不会洒。对坂本冬美来说,她越是对这次的合作严阵以待,就越是束手束脚放不开。

    而对坂本冬美来说,放不开不会导致出现瑕疵,反而稳到头顶两杯水不在话下。

    岩桥慎一边听她唱歌,边在心里琢磨,应该给坂本冬美安排个偶像特训班。

    ……

    到中午,从早晨就阴沉沉的天空,终于下起雨来。

    等从电视台的停车场出来,中森明菜看着濡湿的街道,觉得意料之中,又难免觉得失望。今天一早就开始阴天,下雨是随时可能会发生的事。

    但昨天的大晴天,还是给了她今天也能把晴天延续下来的希望。一早看到阴沉沉的天空时,她在心里期盼,过后不会下雨就好了。

    可反过来想,正因为是没什么人出游的梅雨季节,才给了她出去玩的自由。这么想,刚才那点雨水带出来的小小失落,很快就烟消云散。

    尽管如此,下午,岩桥慎一过来接她时,中森明菜还是忍不住和他说,“昨天天气那么好,还以为今天不会下雨呢。”

    岩桥慎一倒是想得开,“一早就是阴天,总好过突然间下雨。”

    至少,一早看到阴沉沉的天空,就不会有人想要把被子拿到室外晒一晒。要是中途下起雨来,把晒在外面的被子给浇透了,那才是真的糟透了。

    他随口说来宽她的心,中森明菜倒是听到心里去了,“嗯、嗯”点头,“也是哦。”想了想,忽然跟他说起旧事来。

    “我的小时候身体不好,总是生病。每次大家坐到一起,制定假期旅游的计划时,偶尔会有人说一句,‘希望明菜那天不要拖后腿’。”

    “我听到这样的话时,也会在心里祈祷,一定要好好保持健康。因为我也期待能出去玩,更不想拖了家人的后腿。”

    “……”

    岩桥慎一试着想了想在出游前,从家人嘴里听到这句话的中森明菜的心情。

    大家庭里的其他孩子期望能在假期好好玩一玩,这无可厚非。即使是中森明菜自己,希望能够出去玩、希望不生病、希望不给家人拖后腿,这些也都是真实的。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觉得,这样的话,对还是个孩子的她,显得过于残酷。

    中森明菜边笑边说,“结果,到出游的前一天,真的病倒了。没办法,就只能把计划临时取消。哥哥姐姐为此抱怨的时候,母亲虽然也遗憾,但还是笑着说,‘计划是多变的’。”

    “计划是多变的。”她重复了一次。

    岩桥慎一觉得中森明菜是在模仿千惠子那时的语气。

    “我躺在被窝里,明穗还跑过来,在我枕边大声说什么‘都是因为明菜你才害旅行泡汤!道歉、快点向大家道歉!’。”中森明菜目视前方,目光跟随着雨刷器动来动去。

    “……”岩桥慎一默默听着。

    “那时,明明正在发烧,听到她的话,气到手脚都被注入了力量,一边骂着‘闭嘴!’一边扑向明穗。”中森明菜自己说着,哈哈大笑。

    回忆十几二十年前的旧事,把这些说给岩桥慎一听的她,还是透着孩子气。

    岩桥慎一想象着她赌着一口气,跟妹妹打成一团的样子。

    “最后,打到两个人一起大哭。明穗哭起来的时候可凶了,母亲过来阻止,不知道该劝谁,也不知道要责备谁,就只好那么算了。”中森明菜说到这儿,闭上嘴。

    岩桥慎一问她,“你要不要吃糖?”

    中森明菜“嗯、嗯”点头,拿了一粒薄荷糖塞到嘴里,像个不好好吃东西的淘气小孩,把糖块咔哧咔哧给嚼碎。

    她晃着糖罐,问:“慎一你呢?要不要?”

    “我给你拿哦。”中森明菜事先给出了吃糖方案。

    岩桥慎一让她这点小心思给逗笑了。

    “怎么样?”她乐在其中。

    没办法。岩桥慎一和她说,“那就也来一块吧。”

    接着,中森明菜拿起一粒,放到他唇边。岩桥慎一张嘴收下。她把手收回来,皱着鼻子,一本正经和他说:“热乎乎的。”

    岩桥慎一正好借着吃糖当理由,免去对她这句话做出什么反应。

    ……

    平日的下午,一路上路况不错。等上了东名高速,更是畅行无阻。车开的顺畅,应该能比计划当中更早一点到伊东。

    伊东在静冈县内,挨着伊豆——看地名就知道。

    车窗外细雨霏霏,车子里,中森明菜喋喋不休,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这个说话的劲头儿,像是把珍藏了多年的话匣子一起给带在身上、拿出来了。

    但从另一种角度来说,不妨认为,这是她兴奋的一种体现。

    两个人交往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单独出来住。平时,就算去兜风,也都是当天往返。

    “静冈是慎一你的老家。”

    岩桥慎一答应着,“不过,是在静冈市。”

    中森明菜“诶”了一声,开始好奇起他上京之前、还在老家时的事。岩桥慎一听她问东问西的,一半觉得她这好奇宝宝似的样子好笑,一半也确实无从说起。

    “就是很普通的学生,从小到大都普普通通的,不坏也不好。”岩桥慎一和她说,“就是那种到处可见的高中生。”

    而且,还因为有个东大法学系毕业的超级高材生姐姐,被衬托的更加普通,平平无奇。

    中森明菜听了,哧哧笑。

    “我说了奇怪的话吗?”岩桥慎一好奇。

    中森明菜摇头,“我可从来都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的高中生。”

    “那当然,我们认识的时候,我也早就不是高中生了。”岩桥慎一无奈,提醒她。非但不是个高中生,还悄悄换了个芯子呢。

    中森明菜又开始笑,说起傻话来,“不过,还好你到东京去了。”

    “因为我是静冈的乡下人,要出人头地,当然得去东京。”

    岩桥慎一体会到她那句傻话里温情脉脉的情意,和她开玩笑,“刚到东京的时候,我可露怯了。心里想着,大城市真不得了。”

    中森明菜让他的话逗得哈哈大笑。

    相比岩桥慎一这个静冈的乡下人,生在东京的中森明菜,起点可比他高了一截儿。

    话说回来,也正因为东京是个绝对的中心,所以许多东京土著在东漂的外地人面前,都有一种神气的优越感。

    不仅东京人对外地人有优越感,许多从地方上京的人,对着东京人还会自卑。

    更有甚者,外地人和东京人混杂的地方,东京人还会因为不能尽情展示优越感、暗地里讨厌同一个团队里另外的东京人。

    地域斗争绝对是曰本可以深挖三十年、经久不衰的热门综艺题材。

    ……

    黄昏时分,两人到了伊东境内。

    岩桥慎一租了山里的度假别墅,他对照着那边之前传给他的地图,驾驶车子前往目的地。

    两个人计划,今天到伊东,住两个晚上,后天出发返回东京。

    细雨一路上没有停,说是黄昏时分,因为下雨的缘故,已经有几分夜色。岩桥慎一慢慢开着车,那份地图摊开在中森明菜膝头,她一边张望,一边指挥。

    好在这里的道路也并不复杂,地图上给的标志物也好找。折腾了一阵,顺利找到了那栋别墅。

    这时节,前后都没有长假,还是梅雨季,没什么人会过来度假,一路上几乎没遇到几个人。

    伊东本来常住人口就不算多,不到旅游旺季,就是个平静安宁的大镇子。

    停好车,岩桥慎一把两个人的行李都拿在手里。

    朦朦胧胧的细雨,两个人都懒得撑伞,快步走向门厅。钥匙事先寄到了东京岩桥慎一那里,这会儿就带在他身上。

    中森明菜把手伸进他的裤子口袋里,找到钥匙。



    进了大门,把行李先暂放在门口。中森明菜兴致勃勃,参观起屋子里的一切。看到整洁齐全的厨房,心情大好。打开冰箱,检查着食材。

    出发之前,岩桥慎一跟她商量好了购物清单,传到别墅管理人那边,由对方代为采买。

    中森明菜的目光扫过冰箱里的东西,心里开始盘算,“晚上蒸鲜笋饭。”

    她关上冰箱门,伸手去拉岩桥慎一,拽着他走。伸过来的手,凉丝丝的贴着他。岩桥慎一还没说什么,中森明菜先孩子气的说了句,“慎一你总是热乎乎的。”

    岩桥慎一反手攥住她的手指头,中森明菜却又把手给抽了回来,一个人跑去查看浴室。看完了,又催他一起去参观二楼。

    刚到个新地方,她像只精力旺盛的小狗,在楼上楼下跑来跑去,确认着一切。

    外面,天色越来越黑,细雨还没有停。

    中森明菜掀起窗帘的一角看了看外面,放下来,“想先去洗澡。”

    两个人去把行李拿上来。

    岩桥慎一让她先去,“我还能先帮忙准备一下食材。”

    做饭的事他没什么能插得了手的,不过,准备食材,洗洗米,切个菜之类的,倒是能做得来。

    正好,他准备好食材,中森明菜洗完出来,再换他去,既不无聊,还能帮忙。

    等中森明菜洗完澡,穿着浴衣回到客厅里,岩桥慎一也把她吩咐要洗的菜洗过,要切的也仔细切过了。

    虽然做饭的水准不怎么样,切东西倒是切得挺细致。

    中森明菜头发还湿漉漉的,一凑近,岩桥慎一感觉到一股水汽扑面而来。她摁着他的胳膊,扬起头,嘴唇碰了碰他的嘴唇。

    一张嘴,呼出淡淡的牙膏的味道。

    “真厉害。”

    中森明菜夸奖他帮忙准备食材的努力。不过,当岩桥慎一手放到她腰间时,却被一把推开,笑嘻嘻的赶他,“先去洗澡换衣服。”

    行吧。谁先洗干净,谁就掌握主动权。

    岩桥慎一擦干手,进了浴室,把自己洗洗干净。等再回她身边去,中森明菜正忙着准备晚饭。听到他过来,抽空抬起头,和他说准备了冰乌龙茶。

    岩桥慎一后知后觉,也觉得有点口渴。拿起杯子,连喝了两大口,手上一顿,去看那个若无其事照看着锅子的桃浦斯达。

    “你在里面放酒了?”他问。

    中森明菜就等着这句话,岩桥慎一问出来,她乐得哈哈笑,转过身,一下下点头,脸上满是恶作剧的得意。

    旁边还放着另一个喝空了一半的杯子。

    岩桥慎一端详她的脸。中森明菜也不露怯,问他:“脸红了吗?”

    不问还好,一问,就显得红扑扑的。

    真说不好是酒的功劳,还是恶作剧的余韵在脸上荡漾开来了。

    “要少喝酒。”岩桥慎一说,“歌手得保养喉咙。”他未必故意要说这些,不过,看她这得意洋洋的样子,忍不住就想和她唱个反调。

    中森明菜“哦”了一声,嘟起嘴巴,不大乐意,“这就摆起制作人的架子来了。”

    这个可是真格的制作人呢。

    岩桥慎一看她这副模样,不禁失笑。手伸过去,想抱抱她。不过,刚到她腰间,又被她给一把推开,往外赶,“慎一在这儿碍手碍脚的。”

    “……”岩桥慎一无语。

    行吧。吃人嘴短,谁在厨房掌握大权,厨房就是谁的地盘。

    不过,等到把晚饭端上餐桌,这个中森明菜又高高兴兴,跑到他身边,挨着他坐。喝了那点餐前酒,岩桥慎一这会儿觉得浑身舒展。累了一天,酒精见效似乎格外快。

    “还没开始度假,先被你灌醉了。”岩桥慎一说她。

    中森明菜听他这么说,哧哧笑,不信他只能喝这一点。干脆不接他的话茬,把饭送到嘴里,装模作样岔开话题,“新鲜的竹笋来蒸竹笋饭也挺好吃的。”

    闯了祸就转移话题还行。

    岩桥慎一叫她的反应给逗笑了,也趁此机会把事情给揭过去,尝了一口竹笋饭。确实是挺好吃的。

    ……

    过了晚上八点,雨似乎有停的迹象。要是明天还继续下雨,就得打着伞出去玩。不过,要是下雨的话,就算打着伞,穿和服也会被打湿下摆。

    中森明菜站在客厅的窗前,看着外面黑乎乎的夜色。隔上一大阵子,偶尔有车子路过,车灯在雨中显得朦朦胧胧。

    “明天要是还下雨怎么办?”

    她往后一仰,倒进岩桥慎一怀里,蹭来蹭去的问他。仿佛跟他撒个娇,他就能想出个让雨停下来的办法似的。

    “那就打着伞出去玩,行吗?”

    刚才那双被她推开了两次的手,这次总算牢牢搂着她的腰了。

    “不过,会穿不成和服哦。”中森明菜提醒他。

    岩桥慎一“诶?”了一声,有点不在状态。这副呆呆的反应,中森明菜又好气又好笑——果然只有什么都不懂的人,才会提乱七八糟的奇怪要求。

    谁能想到,岩桥慎一在福冈巡演时,给中森明菜寄去东京的礼物,是一条博多织的和服腰带呢?

    收到他从福冈寄来的包裹时,中森明菜怎么着也想不到打开以后,会是这么份礼物。等岩桥慎一从福冈回了东京,两个人打电话时,问他怎么想到要送和服的腰带。

    结果,听他说:“想看你穿和服。”

    中森明菜得到这么个答案,先是意想不到、接着忍俊不禁。可是,当岩桥慎一告诉她,还没看她穿过和服的时候,一下明白了他送和服腰带给自己的居心。

    就因为收到了这样的礼物,在大阪的时候,中森明菜才开玩笑问他,是不是要买大阪特产的团扇送给她。穿和服的话,手里有一把团扇正般配。

    结果,那时玩笑着回了句“也行啊”的岩桥慎一,过后也真的带了把大阪制作的团扇给她当礼物。

    当然,除了这把显然是故意配合她玩笑话的团扇之外,还另外带了别的。

    “和服的下摆会被脚下的雨水打湿。”中森明菜收回思绪,跟这个家伙解释。连这点常识都不知道……“总不能穿着下摆湿漉漉的和服到处乱跑吧。”

    “这倒是。”岩桥慎一点点头,理解了。

    他对曰本的和服充满好奇,在福冈的商店街逛街寻找送给中森明菜的特产时,看到博多织,心里就冒出个鬼点子来,想送她和服的腰带。可尽管如此,其实什么也不了解。

    想了想,想起DREAMS  COME  TRUE福冈场演唱会前那满场以死相逼并成功奏效的晴天娃娃,“不然,做个晴天娃娃挂在窗前?”

    中森明菜乐得在他怀里哈哈大笑,“福冈的晴天娃娃,该不会是你出的主意吧?”

    当时,是特意借着那一大片晴天娃娃发了通稿、借机炒了热度来着。宣传了那么一大通,中森明菜会知道也正常。

    没想到,竟然在那时,先为今天这个灵魂问题埋下了伏笔。

    命运果真为它赠送的每一个炒通告热度的机会,在暗地里标注好了价格。

    这种时候,不管是回答“是”还是“不是”,都显得不合适。

    岩桥慎一自作自受,莫名其妙替出了那主意的美和酱背锅,成了中森明菜眼中“福冈演唱会晴天娃娃事件”的幕后黑手。

    她这个糊涂侦探,推理的本领跟名针靶毛利小五郎也有得一拼。

    “试一试也行啊。”

    中森明菜倒是捧场,离开他的怀抱,去拿了条自己的白手帕,又问岩桥慎一要笔。油性笔没带在身上,岩桥慎一没办法,只能为了自己随口出的主意,拿起伞出去,到车里找笔。

    等他回来,中森明菜已经给晴天娃娃扎起了脖子。

    岩桥慎一把笔递过去,看她给晴天娃娃画上眼睛和笑脸。大功告成,中森明菜笑眯眯把笔还给他,“辛苦了哦。”

    她乐在其中,又开始找寻一个挂晴天娃娃的地方。祈盼明天能够放晴是真的,不过,这个制作晴天娃娃、把希望放到它身上的过程很快乐,这也不假。

    和借着晴天娃娃讨个彩头的岩桥慎一不一样,这个中森明菜,是真心期望着晴天娃娃能奏效。

    明明今天早上,还因为昨天期盼的晴天没能发生而失落,但现在又重拾希望。

    中森明菜找好了挂晴天娃娃的地方,指挥着岩桥慎一,把它挂好。

    看她这副模样,岩桥慎一也受到感染,开始觉得,晴天娃娃或许真的能奏效,明天的雨真的会停。

    这个诡异的、仿佛上吊一样的小玩意儿,岩桥慎一过去完全不明白它存在的意义。

    但是,看到中森明菜认认真真把它做好,宛如法师施咒似的,对着它唱:“晴天娃娃~晴天娃娃~但愿明天是个好天气~”,又不由得对这个小东西有点改观。

    似乎这个小玩意儿,真的拥有什么魔力。

    但与其说是相信晴天娃娃真的能让天气放晴,不如说是因为在这一刻,和她有着同一个期待。所以,晴天娃娃才有了它的意义,才被寄予了能够带来晴天的希望。

    ……

    晚上,中森明菜怪兴奋的,怎么也睡不着,拉着岩桥慎一说东说西。

    “真静。”她钻进岩桥慎一怀里,像个远足露营的女学生,和他聊天,“还不到虫子出来的时候吗?”

    岩桥慎一鼻尖萦绕着她身上的香气,搂着她的背,“应该有了吧。”

    “也许是下雨,所以躲起来了。”中森明菜下了个自己似乎也深信不疑的决断,“下雨的时候,也见不到麻雀。”

    “但是,等到雨要停的时候,麻雀就跑出来叫个不停。”这么说着,她仿佛想起来了什么大事,合理推断,“要是听到虫子的叫声,雨肯定就停了。”

    糊涂侦探中森明菜,又开始说起了她的推理。

    “嗯,有道理。”岩桥慎一觉得她这副信誓旦旦的语气怪好笑,但努力忍着。不过,瞒不过正躺在他怀里的中森明菜。她问,“你是不是在笑我?”

    被抓了包,岩桥慎一放弃抵抗,坦白从宽,“我努力忍住了。”他故意逗她。

    “真讨厌!”中森明菜打他。

    这么说,可比直接承认是在笑她更坏心眼。

    “又讨厌、又狡猾、又坏心眼……”中森明菜翻身,压到他身上,盯着他的脸,像个在施咒的小巫婆似的,嘀嘀咕咕的念他。

    “再说下去,当心要成真了。”岩桥慎一玩笑着提醒她。

    中森明菜忽然停下她的碎碎念,和他脸对着脸,看了他半天,“不许、不许哦。”

    “不许什么?”岩桥慎一看着她的眼睛。

    中森明菜眨巴着眼睛,“不许成真。”她倒是先把岩桥慎一的玩笑话给当了真。

    “说的人是你,不许成真的还是你。这么霸道。”岩桥慎一说她。

    中森明菜“嗯、嗯”点头,缠着他,“你不许哦。”

    “嗯、嗯。”岩桥慎一学着她,“那我就是‘不讨厌、不狡猾、不坏心眼’了……”

    中森明菜让他给逗笑了,低下头,亲了亲他的鼻尖,碰了碰他的嘴唇,又轻轻咬了一下他的下巴。

    在他脸上脖子上蹭了一会儿,笑嘻嘻的看着他。

    “最喜欢你了。”中森明菜说。

    岩桥慎一手伸过去,掀她的浴衣。她纵容着那双手,但还和他脸对着脸,“最喜欢你了。”

    “我说~最喜欢你哦。”她用额头去蹭他的额头,拿脸颊去贴他的脸颊。

    中森明菜的脸热乎乎的,像个正在发烧的人。

    “嗯。”岩桥慎一答应着,感受她脸颊的热度,还有呼出来落到自己脸上、耳边的热气,手放到她腰上,“我也喜欢你。”

    “……”中森明菜不说话。

    “喜欢你。”岩桥慎一又说了一次。

    她还不肯抬起头来。岩桥慎一猜着她在想什么,心里一软,和她说:“最喜欢的人就是你。”

    中森明菜像个孩子似的笑起来,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

    “你亲一亲我。”她说。

    岩桥慎一碰了碰她的嘴唇。刚才停下来的手,又开始动起来。

    中森明菜皱着鼻子,笑话他,“真色!”

    “那这句是许它成真,还是不许它成真?”岩桥慎一问。

    不知道这是作为回答,还是为了阻止他继续说奇怪的话,中森明菜凑过去,贴上他的嘴唇。



    ……

    明天又是另一天的开始。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停的雨,天空还阴着,但多多少少透出夏日的明亮。岩桥慎一站在窗前,看着雨水浸透了的树叶,反射着微光的浅浅的积水洼。

    雨后的风湿漉漉的,稍微有点凉。挂在窗前、立了大功的晴天娃娃,衣角被风轻轻吹动。

    今天早上,两个人都起晚了。

    昨天晚上,先是放任中森明菜高高在上,耀武扬威,耍尽了纸老虎的威风。又换岩桥慎一把这只纸老虎给打回原形,拆开铺平。

    反正是出来度假,用不着绷紧弦。打着这样的主意,就先是睡过头,再算上赖床和回笼觉,等不干不脆的起来,分别去洗漱,一顿饭就说不好是早饭还是午饭了。

    撤下盘子的时候,已经过了十点半。

    岩桥慎一三下五除二,换了出门的衬衫和长裤——衬衫还是中森明菜给新买的。感谢她手下留情,没有真的给他买时髦到穿不出去的衣服。

    又软又香的饭吃得饱饱的……

    然后,就被中森明菜给赶下二楼,她慢慢梳妆,慢慢穿和服。

    不能在旁边看一看和服怎么穿,岩桥慎一颇感到遗憾。只是,这点小遗憾刚冒了个头,就被中森明菜给教育了一顿。

    她一本正经的说,“女人穿和服的时候,男人是不许看的。”

    说这话时,她素面朝天,穿着浴衣,顶着还有点乱的头发,单手叉着腰。岩桥慎一看着她那副模样,觉得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怪有意思。

    心里其实不大相信真的有这样的规矩,但她发了话,也不至于赖在这里不走。

    不过,到底是个对和服一无所知、且还带着一点歪果仁的好奇心的家伙,又觉得这里面说不定真的有什么讲究,于是认认真真询问道:“为什么?”

    然而并没有得到回答。

    中森明菜为他这奇怪的好奇心感到好气又好笑——越是认真提问,越显得这家伙欠揍,干脆推着他的背,气势汹汹把他给赶下二楼。

    行吧,他老老实实等着。

    十分二十分、足足等了三十分钟。期间,传呼机响了,岩桥慎一去拿电话,回拨过去。今天是星期五,在公司里请了假,不代表公事就不会找上门来。

    算上起床之前没来得及回的,等待的时间一点也不枯燥无聊,甚至还有点不够用。

    ……

    岩桥慎一想看中森明菜穿和服,她就想穿得漂漂亮亮的给他看。不过,只在家里穿一穿,感觉又怪怪的,叫人不好意思。

    趁这次出来玩,正好穿着和服逛一逛。

    岩桥慎一送了和服腰带给她,为了搭配他送的腰带,中森明菜又去采买了新的和服。这么着略显得夸张,不过……那不是一回事。

    中森明菜就是想穿着喜欢的和服,系岩桥慎一送的腰带,和他一起逛一逛。

    母亲千惠子穿和服的手艺很棒,中森明菜对漂亮的东西充满兴趣,小的时候,就跟在母亲身后,在她替姐姐们穿和服的时候帮忙打下手。

    等成了偶像、成了时尚达人,这些更是不在话下,一个人轻轻松松,也能把和服穿好。

    何况,穿的还是日常和服,用不着太繁复。

    中森明菜对着梳妆台的镜子,系上岩桥慎一送她的那条博多织腰带。全新的腰带,一收紧带缔,发出悦耳的响声。

    她背对着镜子,扭过头去,看看穿戴得如何。确认无误,走下楼梯。在台阶上,听到岩桥慎一在打电话,脚步一停,站在那儿听了一会儿,立刻觉得没意思。

    反正说的每句话都听得懂,但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本来是岩桥慎一在等她,结果到这会儿,情势一转,等待和被等待的对象掉了个个儿。穿得漂漂亮亮的下来,正要给他个惊喜,结果先得在一边等着。

    中森明菜腮帮子一鼓,站在那儿,偷偷瞄那个打电话的背影。脑筋一转,冒出个调皮的主意来,轻手轻脚下楼,往他那边走。

    还差一点……

    岩桥慎一忽然扭过头来。看到后面有个蹑手蹑脚的桃浦斯达,他一下闭嘴,瞪着她。中森明菜没料到,也当场定住,盯着他看。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岩桥慎一回过神来,跟电话那头说了两句,挂断电话。拿着听筒,继续看这个被当场抓获的桃浦斯达。

    穿和服好看。

    岩桥慎一的目光落到中森明菜的肩头。他不认得和服的花纹,看着觉得应该是蝴蝶。再往下看,她系着自己送的那条腰带。

    再往下,长长的和服下摆,隐隐约约露出只穿着白色足袋踩在地板上的脚。

    分趾的袜子,大脚趾和第二根脚趾之间隔出一道缝隙。在半遮半掩的和服下摆里露出来,不知为何,叫人心里有点说不上来的滋味。就是想多看一眼。

    “喂。”中森明菜先出声。

    岩桥慎一回过神来,抬起视线,看到一张表情有点别别扭扭的脸。与其说是不高兴,不如说是有点不好意思,还有那么点恼。

    干嘛盯着脚下看个没完没了?

    “喂。”岩桥慎一学她说话。

    中森明菜正在心里碎碎念,没有防备,叫他这反应给逗笑了。又板起脸来,手背到身后,晃来晃去,盯着他看。

    “被你给吓了一跳。”她倒打一耙。

    岩桥慎一看着她的脸,把她的话原封不动还给她,“被你给吓了一跳。”……其实并没有被吓到,正相反,回过神来以后,还觉得她蹑手蹑脚的模样好笑。

    “唔。”中森明菜露出个心虚的表情。毕竟,最开始想要过去吓一吓他的人是自己……这就是传说中的吓唬人不成反被吓炸毛。

    岩桥慎一目不转睛看着她,把她这小表情看在眼里,觉得怪好玩的。伸过手去,轻轻捏住她的耳垂。

    上面什么也没有戴,正方便下手。

    中森明菜不闪不躲,看着他,眨巴眨巴眼睛,像个在等糖的小孩。

    “好看。”

    岩桥慎一和她说,“这么穿真的很美。”

    就想听这一句。吃到想吃的那一粒糖,这个中森明菜立刻眉开眼笑,换她打量岩桥慎一看看,见他穿着自己买给他的衣服,心满意足,拍拍他的肩膀,“很帅气哦。”

    这得意洋洋的模样,看着让人心里痒痒。

    岩桥慎一手往后一探,把电话放回去。想抱一抱她,不过,手伸过去,看看她穿得整整齐齐的和服,又有点不知道要怎么下手,想了想,先拉住她的手。

    “慎一你像个外国人。”中森明菜说他。

    岩桥慎一意想不到,瞪起眼睛,盯着她看。中森明菜莞尔一笑,“开玩笑的~就是有一点那样的感觉。”一边说,一边拉着他的手,晃来晃去。

    这个感觉真是有够精准的……岩桥慎一心里暗戳戳想。

    糊涂侦探中森明菜,推理的本领没几分,蒙起来倒是一蒙一个准。

    把他给蒙了个措手不及,中森明菜只要看到他被自己捉弄、回不过神来的样子,就觉得好玩。她猜着岩桥慎一刚才想抱她,手一松,放开他的手。

    两条手臂主动圈住他的腰,扬起小脸看着他。

    “……”这个感觉也很精准。

    岩桥慎一冲她眨眨眼睛,刚抬起胳膊,想往她身上放,却被她给阻止,“不让你抱哦。”

    当然,这里的“抱”,指的是普通的“拥抱”。

    “嗯?”

    “会弄乱的,和服很容易起皱褶。”中森明菜振振有词,给岩桥慎一讲和服知识,“要是弄得皱巴巴的,就没办法出去了。而且,不小心把腰带弄开了的话,系起来可麻烦了。”

    她吃定了岩桥慎一确实什么都不懂,一不留神,就开始捉弄起他来。

    岩桥慎一听得一愣一愣的。她忍着笑,板起小脸,继续大说特说她的歪理,仿佛一个在观光景点把外国观光客骗得团团转的女阿飞。

    对和服毫无了解的岩桥慎一,无从分辨她说的话哪句真哪句假,只能照单全收。

    “所以,我抱着你,你老老实实不要动哦。”中森明菜眨眨眼睛。

    岩桥慎一感受着搂着自己的那双胳膊,还有自己的皮肤感受到的和服凉丝丝的质地,点点头,“好吧。”

    他陷入被动,只能COS木桩,让她搂着。

    “接下来去哪儿?”

    中森明菜调整好了恶作剧的状态,控制住不笑场,开始问他之后的安排。

    这次出来玩,负责订计划的人是岩桥慎一。中森明菜把自己交给他,乐得轻松,只准备拉着他的手,拽着他的衣角,紧紧跟着他。

    当然,不排除中途突然改主意、反过来牵着他鼻子走的可能。

    “今天去山里……”

    岩桥慎一让她抱着,一低头,就是近在眼前的、贴在自己胸前的小脑袋。虽说穿和服,不过她的头发倒是没有额外修饰,还跟来时那样,散开在肩头。

    他抬起一只手,后知后觉想起来还有个地方能动,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

    中森明菜哧哧笑,在他怀里动了动,催促他的下文。

    “好像有虫子在叫。”结果,岩桥慎一说的却是这个。中森明菜扑了个空,愣了一下。岩桥慎一却有点在意,“不会是有虫子进到屋子里来了吧?”

    “哎?”中森明菜听他这么说,也有点在意的竖起耳朵。

    不过,什么也没听到。

    与此同时,岩桥慎一耳边的虫鸣声也消失了。他把这事给放到一边,继续跟她说今天的安排。

    说完了,让她松开,自己去做出门的准备。

    出门之前,中森明菜还认认真真的跟挂在窗前的晴天娃娃挥手,“请好好看家、在我们回来之前,都祈祷是个好天气哦~”

    岩桥慎一把她的傻话听在耳朵里,看看窗外的天空。应该不会下雨。

    两个人出了门。

    结果,等坐进车里,岩桥慎一又听到那阵虫鸣似的,吱吱的声音。总不会有虫子跑进车里来了吧?

    再要不然,就是虫子钻到了他们的身上,被带着上来了?

    岩桥慎一有点在意,低下头,检查自己的衣服。

    “怎么了?”中森明菜问。

    岩桥慎一问她,“你听到了吗?好像有虫子在叫。”

    “虫子?”

    中森明菜愣了一下,也学着他,四处看看。看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些什么,忍俊不禁。

    岩桥慎一摸不着头脑,“怎么了吗?”

    “你再听听看。”

    中森明菜坐正身子,一动不动。

    “还听得到吗?”

    岩桥慎一认真听了听,果真什么也听不到了。中森明菜心里有底,又大幅度扭动起了腰肢。

    那阵虫鸣似的吱吱声又响起来了。

    岩桥慎一恍然大悟,去看中森明菜,“该不会是衣服的缘故吧?”

    中森明菜哈哈大笑,连连点头,“是慎一你的功劳哦。”

    “那条腰带吗?”岩桥慎一一说就通。

    中森明菜“嗯、嗯”答应着,和他解释,“新的和服腰带,就是会有一点点响声。不过声音其实很细,一般人不会在意到的。”

    她笑眯眯的看着他,“慎一君耳朵很灵哦~不愧是制作人桑。”

    在这种地方被夸奖,好像不是什么值得得意的事。

    岩桥慎一不禁苦笑,“原来是这么回事。”

    “很在意那声音吗?”中森明菜问他。

    岩桥慎一否认,“那倒不是。只是刚才不清楚声音的来源,所以有点在意。本身那声音的话,并不讨厌。”

    他想了想,“有点像是虫鸣。”

    “那就是把装鸣虫的笼子给挂在腰间了。”

    中森明菜说着孩子气的话,告诉他,自己小的时候,夏天去看烟火大会,父亲在小摊上,给她买了一对装在竹笼里的鸣虫。

    “……父亲很少给大家买东西,但偶尔会突发奇想,买下这样有点奇怪的东西。”中森明菜想起来,语气当中,也不是没有怀念。

    家人就是这样。即使现在父女关系紧张,但在成长的过程中,父亲也并不从头到尾都是一个恶劣、可鄙的形象,也有过他笨拙和温柔的一面。

    “嗯。”岩桥慎一默默听着。

    想了想,提起件事来,“你不是说,虫子叫的话就不会下雨吗?”

    中森明菜扭头看他,知道他在说什么。

    岩桥慎一把手伸过去,摸了一下她腰间的和服腰带——还带着万一弄坏就糟了的小心,轻轻把手放上去。

    “把鸣虫的笼子挂好了。”他说。

    中森明菜莞尔一笑,握住他伸过来的手。软软的指尖,钻进他手指的缝隙。

    两人十指相握。



    通过石桥时,中森明菜走到一半,停下脚步,蹲在边上往下看。

    石桥又短又笨,没有围栏。

    “好深~”她探头探脑。

    桃浦斯达好奇心旺盛,岩桥慎一就站在她旁边等着。中森明菜看够了,把手往他手里一递,拉着他的手站起来。

    “晕乎乎的。”她苦着脸抱怨。

    要是蹲得再久一点,还会更头晕呢。

    不过,这点小烦恼转瞬即逝,她开始绘声绘色,描述自己看到了什么。中森明菜似乎是有种错觉,错认为岩桥慎一是因为恐高,所以不敢和她一起往下看。

    她高高兴兴大说特说,岩桥慎一就听着,顺便先把她从桥上拉下来。

    雨后的空气清新湿润,山里荡漾着草木的清香。阴沉中透着明亮的天空,衬得被雨水充分浸润过的植物格外青翠鲜亮。

    山里虫鸣阵阵,博多织腰带上挂着的鸣虫笼子,和它们相互应和。

    过了石桥,走出去没多远,中森明菜又在灌木丛前蹲下来,伸出手指,捏住一朵小花,“这是什么花?”

    岩桥慎一摇头,她都不认识,自己更不可能认识。

    不过,有没有答案也不重要。她好奇的手指在灌木丛里翻弄,手指上岩桥慎一送她的戒指,一眼看过去,还以为是灌木丛里同样不知名的一朵小花。

    “戒指你一直戴着呢。”岩桥慎一看着她指间那一朵自己知晓名字的小花。

    中森明菜理所当然的点头。

    “上节目也戴吗?”他好奇。

    “偶尔。”中森明菜站起来,把手举到岩桥慎一眼前,“戴的时候,还在别的手指上戴几个别的,那样就不会被特别注意了。”

    她向岩桥慎一分享自己的小窍门。

    岩桥慎一瞧着她这副又像是没心没肺、又似是无可奈何的天真模样。

    “我很喜欢这戒指哦。”中森明菜高高兴兴,“而且……”

    “而且?”岩桥慎一好奇。

    她笑眯眯的看着他,开始久违的迫害猫环节,“现在先不告诉你。”

    “唉。”岩桥慎一叹气,“说一半留一半,这种事最让人觉得难受了。”

    中森明菜不吃他这一套,打定了主意,不把那句话给说出来。把他留在原地,自己迈步向前,走了几步,远远看见一个大大的积水洼,先往旁边迈一步,做好避开的准备。

    要是一脚踩下去,溅起来的水准得把袜子跟和服的下摆都给弄得湿答答的。

    可是,等真的走近过去,看到积水里倒影出的天空与树木,她又停住匆忙忙的脚步,站在那儿弯下腰,看得津津有味。

    穿和服的走不快,岩桥慎一不紧不慢跟在她身后。

    “水里还有我。”岩桥慎一刚走过去,中森明菜就指着水洼里的倒影,笑着和他说。

    他听了,也跟着她学,弯下腰,端详这个大水洼。

    两个人的倒影,在水中叠成一个。

    中森明菜哈哈大笑。笑够了,伸个懒腰,深呼吸一下,“走吧、走吧~”

    走走停停,时不时被沿途的什么给吸引,一段不长的路,足足走了将近半个小时。离开了东京,在这里,中森明菜似乎对能见到的一切都感到新鲜,充满好奇心。

    而对岩桥慎一来说,更为新鲜的,是这个孩子一样跑跑停停、为一点微不足道的小发现也停下脚步的中森明菜。

    ……

    晚饭是在外面吃,伊东有山有海,时令物不少,席间颇为丰盛。可惜岩桥慎一还要当车夫,不能好好喝一杯。

    他不喝,中森明菜也不愿意喝。明明是为了陪着他,就这样,嘴上还要赚点便宜,故意揶揄他,“当着制作人的面喝酒,可是会被骂的。”

    真够记仇的。岩桥慎一失笑。略一考虑,不紧不慢,反过来回敬她一句,“阳奉阴违,只当着制作人的面好好表现,这样更不行。”

    “……”

    中森明菜说不过他,“嘁”了一声,冲他皱起鼻子,“你还真摆制作人的架子啊。”

    “毕竟真的是‘制作人桑’。”岩桥慎一说。

    制作人和即将被制作的歌手同游。感觉还行。

    听他这振振有词的,中森明菜直发笑。拿起茶杯,从位子上起来,伸过去碰了碰他的茶杯,“知道了、知道了。制作人桑。”

    过来度假之前,定计划的时候,岩桥慎一就提前打听好,预约了餐馆。

    今天晚上,就他们两个在这儿。

    跟个桃浦斯达谈恋爱,就算时不时被她招待一碗又软又香的饭,自己的荷包不够鼓也行不通。

    两个人待在和室里,敞开的拉门,外面就是日式的庭院。

    饭也差不多吃完,自远处隐隐约约,传来轰隆隆的闷雷声。看看天空,远处黑压压的。

    “好像要下雨了。”

    雷雨将至,岩桥慎一和中森明菜反倒相视而笑。

    白天的行程已经过完,现在就算下雨,也用不着担心搅乱了计划。对这两个制作了晴天娃娃、把鸣虫笼子挂在腰间,以如此的心情期待着今天的出游的人来说,已经是幸运。

    两个人于是不紧不慢,继续这顿晚饭。

    期间,时不时听到轰隆隆的闷雷声。声音似乎很远很远,却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又像是正慢慢接近。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下,吃完饭,离开了餐馆,两个人哪儿也没再去,直接回别墅。再说,雷雨压境,又闷又潮湿,叫人身上不舒服。

    吃饭时没能喝的酒,回来以后,到底没有少。

    当制作人的嘴上教训着,当歌手的嘴上应和着,但身体却都诚实的很。

    在外面逛来逛去,从一个地方换到另一个地方,中森明菜劲头儿十足,全力以赴。这会儿回来,终于开始感到疲累,衣服也没换,倒进沙发里。

    岩桥慎一拿了两罐啤酒,打开其中一罐,递给她。

    “你也坐在这儿。”中森明菜跟他撒娇。

    岩桥慎一依言,挨着她坐下。

    窗户出门之前关好了,成功执行了今天任务的晴天娃娃挂在窗边,纹丝不动。

    “明天下午就回东京了。”

    中森明菜大口喝着啤酒,发出一声叹息。叹完气,慢半拍的对着岩桥慎一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容——

    这副模样真是叫人见笑。

    岩桥慎一笑了笑,并不放在心上。

    “明天要是不下雨,还能出去玩。”岩桥慎一把啤酒倒进嘴里。

    这个糊涂侦探听了他的话,一边期待,一边又开始她的断言,“雷雨不会下一整夜的。”

    “嗯。”岩桥慎一听着。

    她喝完了啤酒,长舒一口气。低下头,瞧一瞧自己的脚,孩子气的上下晃动着大脚趾和其他四根脚趾。

    “大脚趾孤零零的。”她盯着自己的脚趾嘀咕。

    确实,穿分趾袜,就把大脚趾和其他四根脚趾给分开了。可对着脚指头说出“孤零零”这样的话,多少可见中森明菜这个人的个性。

    岩桥慎一瞧着她无意识晃动的脚趾,把脚伸过去,碰她的大脚趾。中森明菜直发笑,“做什么?”

    “跟你的大脚趾交朋友。”他一本正经。

    得到这么个回答,中森明菜哈哈大笑。可真的配合他的话,晃动起了脚趾,甚至还借机发挥自己的声优技能。

    “谢谢。有你做我的朋友,我就不再是孤零零一个了。”她捏着嗓子,像个孩子似的在说话。一边说,一边想到在身边的这个人。

    因为有他在,因为遇到了他……

    岩桥慎一盯着她晃动的脚趾,愈发好奇这双分趾的袜子,低头端详,“这个是怎么穿的?”

    中森明菜回过神来,看看他这认认真真好奇的样子,觉得好笑又无奈。

    接受了他在有关和服的事情上跟外国人没什么两样这件事以后,中森明菜也就不对他这些肤浅到让人怀疑是在装傻的问题感到奇怪了。

    唉,就当他是个外国人好了。……在关于和服的事情上面。

    她稍微掀起和服的衣角,露出分趾袜的脚踝,顺带一小块小腿的肌肤,“这儿。”她用另一只脚去碰袜子的脚踝后面,“有固定的夹子。”

    岩桥慎一目不转睛,看着她调皮晃动的脚,还有露出来的那一截儿小腿。

    中森明菜存心要捉弄他,玩笑着问他,“你要不要看看?”

    话说出口,多少又感到不好意思。

    她发话,岩桥慎一也不客气,弯下腰,手伸过去,摸了摸她穿着袜子的脚踝。果真碰到了像是夹扣一样的东西。

    他手上稍微使劲儿,握住她纤细的脚踝。

    中森明菜一低头,看着岩桥慎一的后脑勺,觉得他像是趴在自己膝上似的。自己手里还提着和服的下摆,而他的手正攥着自己的脚踝。

    这副情形,让她浑身不自在。像是酒劲儿上来了,浑身发热。

    岩桥慎一握着她的脚踝,手稍微往上一点,就是她小腿的肌肤。眼睛往下看,则是她穿着分趾袜的脚。

    他看着大脚趾和第二根脚趾之间隔出来的那道缝隙,心里冒出个鬼点子。

    中森明菜正走神,冷不丁大脚趾和第二根脚趾之间,忽然被塞进去个什么东西,吓了一跳。低头一看,是根手指头。

    她好气又好笑,又羞又恼,抬起手来,推了那个坏心眼的家伙一把。

    岩桥慎一把手收回来,直起身。

    这个被暗算了桃浦斯达不肯放过他,啪叽啪叽抡着胳膊打他。岩桥慎一自己理亏,老老实实接着。和服宽大的衣袖在他眼前飘来晃去,宛如衣料上的蝴蝶花纹有了生命。

    中森明菜打着打着,开始觉得好笑。一边笑,一边骂他坏心眼。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中森明菜出完了气,一扭头,看看岩桥慎一那张无辜的脸。

    明明看着这么稳重的一张脸,心眼却这么坏。中森明菜使劲儿瞄着他,又开始气不过,扑到他跟前,伸过手去,捏住他的腮帮子。

    岩桥慎一眨眨眼睛,看着中森明菜这张气鼓鼓的小脸。

    理亏在前,做了坏事被讨伐倒也没得说。不过,当中森明菜的动作幅度越来越大,他开始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垂下视线,打量她身上的和服,还有腰间的腰带。

    不是说很容易起皱褶、腰带也很容易弄开——所以才不让他抱吗?

    岩桥慎一想说话,但腮帮子还被她捏着,什么也说不成。他抬起手来,放到中森明菜两只小施惩罚的手上,握住。

    她手上本来就没用什么力道,借着这个劲头儿,就被岩桥慎一拿下来,攥在手里。

    “你怎么这样啊。”中森明菜软软的抱怨他,不过,到底话里不觉得生气了。

    岩桥慎一干脆不接这个话茬,把她往怀里拉。中森明菜闹了一通,反倒泄了劲儿,老老实实被他拉进怀里,靠着他。

    两个人一时之间,谁也没再说话。

    屋子里安静,喘气声听得清楚。她扭动腰肢,腰带上的鸣虫也吱吱响。

    岩桥慎一低下头,亲了亲她的嘴唇。

    中森明菜翘起嘴角笑。他看在眼里,又去亲她翘起来的嘴角。越亲,她就越是笑得厉害。

    “虫子又在叫了。”

    岩桥慎一手放到她和服的腰带上,轻轻摩挲,开始琢磨着要怎么解。

    中森明菜“嗯、嗯”点头,“所以雨才一直不下。”

    她倒是真敢说。

    “明天不下雨的话,打算去哪儿?”

    岩桥慎一告诉她,“到伊东和伊豆之间……”一边说,一边动手解她的和服腰带。可结来解去的,完全不得要领。

    像个收到了精心包装的礼物,却因为解不开系在包装盒上的丝带而焦躁的小孩。

    “不是说腰带很容易就能弄开吗?”

    岩桥慎一又想起她白天出门之前的话,问她。

    中森明菜想起自己糊弄他的那一大堆有的没的,哧哧笑,按住他的手,“骗你的。”她一边笑一边说,“和服的腰带最难解了,不懂得的人,不管费多大的劲儿都没用。”

    “……”

    岩桥慎一无语,试探着问:“那女人穿和服时,男人不许看的规矩?”

    中森明菜眨巴眨巴眼睛,“那是因为会很害羞。”

    “……”所以也没有就是了。

    岩桥慎一开始怀疑,今天早上她说的那一大通和服知识,到底有几句是真的,有几句是她在借题发挥,故意捉弄他。

    意识到已经露馅,中森明菜开始体会到恶作剧被抓包的感觉。

    眼看岩桥慎一开始全方面怀疑,她努力替自己找补,“不过,很容易弄乱、变得皱巴巴,这些可都是真的……”

    “……”

    岩桥慎一盯着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