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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敬阳的彪悍着实让燕两山心头狂跳,在他的近千年的记忆中也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汉子,不过让燕两山更胆寒的还在后面。

    随着徐敬阳硬接下了自己的一记猛攻,不知怎地,他本来颇为刚正的五官突然间变得扭曲得不成人形,眼角之处竟然已经出现丝丝黑气,这不禁让燕两山联想到了那些妖魔的变化。

    不过这当头一击并不是燕两山的真正用意,目光一凝,他蜻蜓点水般退后了十丈。只听徐敬阳嘿嘿嘲笑道:

    “嘿嘿嘿,老匹夫,虽然你方才那一击只是试探,可我还是必须使用全力抵挡,御风初期的我果然不是你这种已经窥探到归灵门槛人的对手了,真是可惜。”

    说完徐敬阳邪异的脸上再一次露出一抹阴森的笑容,声音也开始变得尖细。

    随着他擦干了嘴角的鲜血,他的右手一划,凭空幻化出一把几乎跟他等高的巨剑,已经做好了再次迎战的准备。

    巨剑通体寒气森然,配上这冬日的夜晚,顿时令众人感觉如堕冰窟,燕两山见状不禁是惊呼道,一脸的不可置信:

    “这不可能!”

    这魁梧汉子硬受了他一杵,不仅气血运行毫无阻碍,连灵力似乎都比刚才澎湃了几分,燕两山昏花的老眼顿时爆发出两道锐利的精光。

    “你明明只有御风初期的修为,为何实力提升如此迅速!而且我的五毒杵明明击中了你的右掌,现在的你早已应该毒入心脉,为何…?”

    燕两山怎么样也想不明白,自己作为散修在残酷的修真界赖以为生的绝技,今日对付一个年轻修士,还是比他修为要低很多的人竟然毫无作用。

    要知道,他的五毒杵可是用五种毒灵的精魄凝练而成,是他的本命法宝,伴他走过无数次的刀山火海。

    五毒杵的圆头处含有致命的剧毒,别说肉身相触,就是兵器碰到也会染毒!尽管徐敬阳的实力比他要弱,但是燕两山跟本就没想使用正常的实力取胜!

    作为散修的他,更是明白,对待任何敌人都要以狮子搏兔的心态去应战。

    “想知道答案,击败他便可,何来那么多话语?”

    就在此时,一声平淡的话语从身后传入他的了耳中,可这短短几个字却像惊雷炸响,刺得他识海生疼。

    初听似毫无杀意,实则却凶险无比,不过最让他心寒的还是来人竟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其身后!

    以他的修为还毫无察觉的话,那便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此人怀有隐匿身形的至宝,而另一种:

    “归灵境…”

    燕两山绝望的吐出二字,头也没有回。

    “恭迎宗主!”

    “恭迎师尊!”

    远处神华天的弟子们看到是自家宗主前来,激动地纷纷单膝跪下,狂热无比。

    宗主平日里深居简出,有的弟子入门百年都未曾得见天颜,现在遇到强敌,宗主便出现了,他们一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似的底气充足了起来。

    徐敬阳看到师父到来之后,眼角的黑气却立马消失了,扭曲的五官也恢复正常,双眼重复清明。这时候,燕两山也转过身来,平静地看着他身后的清癯男子,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大不了玉石俱焚。

    “原来是神华天宗主吴仁覆前辈!晚辈燕两山,是清虚天长老燕将行的同门师弟,拜见前辈。”

    说完,燕两山向着吴仁覆抱拳作揖,丝毫看不出刚才有打斗所结下的仇怨。

    只见吴仁覆依旧凌空虚度,白色的儒衫无风自起,似乎并没有听到燕两山的话语,双眼微闭,在等待什么。

    见自己借清虚天靠山的想法并未奏效,燕两山暗叹一声不再多言,兀自开始暗暗的调息,将身体的状态调整到最佳。

    若今日真是他的大劫,那么南枝已经送走,自己已然是了无牵挂,村里的人如果实在救不下,那么他就在黄泉路上为他们做个领路人!

    神华天的一干弟子们不明所以,自然是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刚才御风境修士的战斗余波就足以让他们胆寒很久,更别说这天地间修道的最高境界,归灵境了。

    时间慢慢在流逝,封语阵虽然对他这等高阶修士根本起不了作用,可村里那些还在受折磨的村民们犹如针扎般刺痛着燕两山的内心。

    豆粒大的汗珠从燕两山的额头上流下,他咬牙切齿,双拳紧握,若不是自己与吴仁覆的修为相去甚远,说不定他早已燃烧真元跟他做输死一搏。

    似乎根本没过多久,圆月高挂的天空奏响了阵阵鸟鸣,时间依然过了子时,但两方人似乎都没有任何动静,就这么和谐无比的对峙着。

    这时候,吴仁覆似乎有了动作,只见轻轻一笑后抬手一挥,整个两仞村的四周均燃起了大火。不过火势在他的操控下并不往山中烧去,而是径直地向村中聚拢。

    火焰奔袭的速度并不快,但却犹如白蚁蚕食一般,从由外而内地吞噬着整个两仞村。

    终于,燕两山再也坐不住了,只见他闭目微念,身上的气势陡然攀升,干枯的老脸也慢慢的充盈,满头的白发瞬间变得乌黑,伛偻的脊梁也挺拔了起来,整个人像是年轻了五十岁一般,成为了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青年人。

    “吴仁覆!枉你为归灵镜的前辈,神华天的宗主竟然对凡人下手,你可还记得我修真界的铁律!弈前辈早已离去,信或不信在你,可你为了夺取麒麟牙竟然残害我如此多的族人,今日虽修为不如你,但纵使死我也要让你付出代价!”

    吴仁覆依旧是那副双目微合的模样,对于燕两山的话不闻不问,仿佛他就是只随意就能捏死的蝼蚁。

    燕两山的修为从御风圆满直接攀升到了归灵初期,并且重新焕发了生命的活力,但作为代价,燃烧本命真元的沉重,但凡修士都知道。

    不过吴仁覆的作为,早已彻底激怒了燕两山,他也管不了那么许多。

    只见他疯狂地向五毒杵内灌输灵力,宝物在灵力的浇灌下顿时绽放出了耀眼的光芒,也爆发出了惊人的威力。

    条条墨绿色明显带有剧毒的灵力箭以电闪雷鸣的惊人速度向吴仁覆射去。这些毒箭上凝实的毒素明显要先前猛烈何止百倍。

    在燕两山看来,这些毒箭只要沾上鲜血,就会幻化成无形无影的剧毒侵入五脏六腑,沾之即毙!就算不能伤害吴仁覆,但是只要他碰到哪怕一丝一毫也够他受的了。

    不过下一刻,绝望降临。

    “浛容!”

    只见吴仁覆又是轻描淡写地抬了抬手,嘴里轻吐二字以后,燕两山射出的所有毒箭便都被他收入了自己宽大的袖中。

    他的袖子内仿若别有洞天似得,没有出现燕两山意想的中毒暴毙的景象,吴仁覆还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两人实力的差距高下立现。

    “你心境太差,所以终生止步御风境。不过若我猜的不错,当是有人指点过你一二从而窥得门径,可你仍旧心存执念,难成大道。”

    对于燕两山的态度,吴仁覆似乎真的不甚在意,竟饶有兴趣地教导起他的修行,这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有些奇怪。

    “你说什么!”

    吴仁覆的话让燕两山同样吃惊不已,惊愕道,吴仁覆则继续自言自语道:

    “若我猜的再不错,你的执念,便在这村中,在这你口中所说的生你养你的地方。倘若我以我吴仁覆的名誉以及整个神华天做担保,只要今日你的村庄尽毁族人死绝,你便可斩断执念,踏入归灵,凭空多出数千年的寿元,甚至会飞升仙界!你,还会阻止我吗?”

    吴仁覆的说话之时没有半分迟滞,如行云流水一般畅快,丝毫未有谎言的味道,仿若如他所言定能成真似得,可却又像充满了堕落的诱惑,引诱人坠入魔道。

    不得不说,只此三言两语,作为一名修士的燕两山是真的动心了。

    这种心悸,除了遇见了自己的小孙女燕南枝,以及弈青指点他修为外,在他的后半生就再也没遇到过。

    若说世俗中人追求的是财富与权利,那么修士们所追求的,无非就是修为以及寿元了。

    与天争命,这就是他们的本性。

    紧接着,吴仁覆又开口了,不过此次他却是睁开了双眼,注视着火光滔天的两仞村,依旧平静地说道:

    “还是说,你本就是自己不愿承认,需要有个替你动手的人出现呢?那么这样,你看,我已经替你出手了,你又该如何做呢?是阻我然后救人?还是由我静候境界的突破?”

    闻言,燕两山的双目顿时变得雪亮了,眼内的光华已经不是村里燃烧的大火所映出来的色彩了。

    那是一种犹如彩虹般充满了复杂情绪的色彩,有贪婪,有悔恨,有挣扎,等等等等交织在了一起,他不禁扪心自问:

    一代宗师会欺骗自己吗?若是错过了今次,以后还会有这种机会吗?或许今次并非是自己的劫难,而是造化也说不定呢?

    就这样,在燕两山陷入混沌,苦苦挣扎的时候,他的气势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弱。

    修士燃烧本命真元会让自己的修为瞬间跨阶,但是只要时间一过,增长的修为就再也不会再回来,而且会造成自身原本修为的永久性倒退,严重的,更会丧命。

    就在燕两山头发开始重新变白,面容也从三十岁开始老去之时,一个简短、清冷、却又充满安全感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中,将他的神志从混乱中瞬时拨乱反正:

    “速去救人!”

    “速去救人!”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弈青!

    原来他本打算安置完阿莲后就此离去以免多生事端,可是随着山下灵力波动的越来越强,再到后来火光冲天,他明显的感到这已经不是燕两山所能散发出来的气息了,生性正直的弈青没法不去救人。

    只见他此时也是白袍猎猎,从半仞山上御风飞来,与神华天宗主吴仁覆碰了个面对面。而吴仁覆那令人捉摸不透的双眸,也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疾驰而来的弈青。

    随着那如黑夜中启明星般耀眼的身影逐渐显形,吴仁覆的嘴角不断地上扬,像极了在等待自己多年未见的老友。

    然而弈青在丢下救人的话语以后便再也没有多说什么,似乎极不愿同神华天宗主对视一样径直站定在了两仞村中央。

    接着他也是将气势猛地提升到了一个非常恐怖的高度,一股只属于这人间界归灵修士独有的灵压冲天而起,刹那间便遏制住了火势的蔓延。

    归灵镜!

    二人一个在村口,一个在村中,一个在好似在火海,一个又像在寒潭,形成了一副冰火两重天的奇妙图谱。

    火海本为吴仁覆所纵,可现在却被弈青所夺作为自己气势的载体,而吴仁覆也不约而同地将自己的精气神提升至巅峰。而后他右手虚空一招,徐敬阳的巨剑上便突兀地冒出了一缕白气。

    紧接着,白气缓缓飘到了吴仁覆的指尖,刚一接触便凝实成为一道寒炎,只听吴仁覆沉声一喝:

    “散!”

    话音刚落,这精巧无比的寒炎便猛地爆裂开来,瞬间便在吴仁覆的周身聚成大片大片恐怖的寒火,与弈青的赤色烈焰势均力敌,展开了一场只属于超一流高手之间的较量。

    此时燕两山心里清楚的很,这已经不再是修士简单的斗法,而独属于高手们意志之间的较量。

    这种过招,比的纯粹就是道心与气势,甚至有些在有些时候,修为的强弱并不能全然决定最终的胜负,这跟修士的道心有着极大的关系。

    当然了,如果比拼的二人之间实力相差太大,灵压也是可以致人死地的。不过他二人均是成名已久的年轻高手,彼此修为相差不多,于是在交锋之际均二者皆未有轻举妄动。

    所谓静则势盈,动则势亏。

    不仅燕两山,就连神华天的众弟子,以及变得有些诡异的徐敬阳都没有乱动,因为修真界虽然残酷,可很多修士却依旧有着自己的荣耀。

    不过燕两山倒是因为弈青的搭救多少恢复了些理智,吴仁覆有弈青对付,自己现在能做的便是赶紧冲入了村中,先行救人。

    此时他的修为正在急速的下降,若是真元燃烧殆净,以他现在的身体肯定吃不消这种后果,说不定便会立即命陨当场。

    其实吴仁覆也当真说中了他心中所不愿相信的事实,只是这么多年,他一直不敢承认罢了。这从他总想着重回故里,终老一生便能看出端倪。

    但是若不是自己归返家乡,便不会捡到自己的小孙女,命运洪流里的孰是孰非,又岂是单凭个人的只言片语就能臆断的呢?

    倘使真的见死不救,那么自己岂不愧对生他养他的山村,要那些高觉得修为又有什么用呢?

    一旦想通了这点,燕两山便再也不会任由吴仁覆的言语给自己带来的心魔所摆布,抓紧最后的时间去救人。

    封语阵虽只是威力有限的基础阵法,规模一大对于凡人伤害也深,纵使以燕两山的修为可以轻易摧毁阵法,但已然自行运转的阵法若被人强行破除,必然会产生一定的灵力波动。

    在场的修士看来,这当然可算作“波动”,可对村中的凡人而言无异于“爆炸”二字,其伤害可想而知。

    念及此处,燕两山顾不得自己剩下多少的灵力,也顾不得挥霍自己生命力的后遗症,只能采取逐个救醒的方式了,多救一人是一人。

    但就在燕两山正打算救醒第一人时,弈青与吴仁覆二人却出奇得早早分出了胜负。

    或许就是在自己踏进村中的那一刻,两位高手的意志较量就已然结束,至少燕两山的神识是这么感知到的。这让他的心中惊讶不已,不过他不敢多看,因为一股不祥的预感已经从心底油然而生。

    只见此刻的弈青双目平静如水,可脸色却是慢慢苍白了起来,渐渐地,不仅仅是离他最近的燕两山,就连远方神华天的弟子们都能感受到他的气势正在急速衰减,连生命力都在削弱。

    紧接着,他身后村庄外围的火焰也骤然熄灭,如同残兵败将般被吴仁覆的寒炎杀的节节败退。所有人心中具是一寒,他们明白,这位刚出现不久的归灵高手,如此简单得就输了。

    就在寒火即将吞噬到弈青本尊的时候,吴仁覆却出乎意料的随手一挥,漫天淡蓝色的光焰都被驱散开来,慢慢重新化作一缕缕白气随风而散,只留下了静候死亡的弈青默默地站在原地。

    他双目依旧平静,跟总是令人捉摸不定的吴仁覆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时候,吴仁覆不再以凌空虚度的姿态面对弈青,而是缓缓落地,走到了他的身前微笑得看着对方,如旧友相见般在他耳旁轻声问候道:

    “慕岚还好吗?”

    “噗~”

    终于,弈青的鲜血仿若开闸的洪水的一般从口中潮涌而出,染红了他的衣衫,剑眉如飞的脸上已经不再是惨白,而是露出了浓浓的死态。

    吴仁覆仿佛并不着急动手,就这么静静地等待着弈青的回答似得。

    而弈青也没有理会吴仁覆,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待内息稍稍平稳之后方才开口,可他说话的语气依旧不变,平静的道:

    “她已离去。”

    这份淡定无法掩盖从弈青体内传出的虚弱,但这还是让吴仁覆瞬间眉头一皱,似是有些懊恼,不过他接着又关心道:

    “十五年了,你的修为不进反退,真元匮乏只能勉强维持在归灵初期,这是为何?我观你来时气息不畅,体内也好似有残余的雷灵力在游走,遇上了雷劫?”

    弈青的回答却相当简单明了,也很符合他的性格,没有丝毫情绪的道::

    “与你无关。”

    只见吴仁覆轻轻一笑,丝毫没有动怒,继而笑道:

    “呵呵,弈兄还是老样子啊,真是好啊!”

    接着吴仁覆不顾弈青的反对,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说道:

    “交出麒麟牙吧,对于你,我知道有些事物言之无义。”

    “你怎不去问问村中那些死去的人?”

    弈青却反唇相讥道。吴仁覆却还是那副苦口婆心的样子,叹息道:

    “哎,弈兄,你的修为未见长进也就算了,为何连神识也开始倒退了?你见我可曾杀害一人?封语阵下那些个凡人只是受点皮肉伤罢了,你可见我可曾燃毁一间房屋?村中的火焰我也只是烧其外围而已,就连那御风修士,我更是只让他放手跟我徒儿切磋,他便首先对我兵戎相向,错岂在我?”

    “你也还是老样子一副啊,真是好啊!哈哈哈哈哈哈!”

    得到如此答复的弈青顿时仰头大笑,仿若将胸中的郁结一扫而空一般。接着他右手凭空幻化出一柄白柄长剑,横立在胸前,一改之前冷傲的作风,狂啸道:

    “是,你说的都对吴宗主,你不会错的,道不同不相与谋!不过若是你再不去寻我妻慕岚,怕是永远得不到麒麟牙了。”

    弈青的话语就像扎在吴仁覆心头的一根刺,让他刚舒缓下来的眉头又深锁起来,苦叹道:

    “哎,弈兄,你我相识千年,你的为人我清清楚楚,我本不愿对你出手,你又何苦…”

    吴仁覆话还没说完便出人意料地闪身到了弈青的跟前,只听叮铃一声脆响,就见吴仁覆两只微弹,便硬生生得将弈青手持的宝剑击成了数段,手指却毫发无损。

    要知道,归灵境修士所使用的宝物岂会是等闲之物,如此至宝竟然被吴仁覆以两指击断,其实力的可怕,令人胆寒。

    瞬间,一股钻心的剧痛侵袭了弈青的全身,让他直接半跪了下来,并再一次口吐鲜血,看样子,吴仁覆击溃的应该是弈青的本命法宝。

    就见弈青两手紧紧握只剩下半截的佩剑,艰难地支撑着身体不至于彻底倒下,吴仁覆那带这些悲悯的声音再一次传入了他的耳中,只听他又慢条斯理地说道:

    “弈兄,千年修行只为长生,你们何必为了区区身外之物而绝了自己未来的希望呢?虽然所谓的希望在你我看来都很渺小,但是对所有修士而言,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么?我知道麒麟牙不在你的身上,慕岚也还没走,让她出来吧。”

    “归灵中期…”

    弈青艰难地开口,每说一字嘴里都近乎溢满鲜血,而吴仁覆就这么在他的周身不停地绕着圈圈,似乎是在享受居高临下的快感。

    归灵镜共分九重天,弈青现在却是连归灵镜第一重天都险些稳固不住,自己唯一的真火也即将陨灭,面对归灵至少在归灵三重天以上的吴仁覆,他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没想到只十数年未见的吴仁覆,已然将修为从归灵初期提升到归灵中期了。

    在凡人眼里,十几年或许极为漫长,人生也不过就是数个十几年,但在修者眼中,十几年或许只是一次远游、一回打坐,或者一个瞬间罢了。

    弈青自忖依靠燕两山,他二人还能够和吴仁覆周旋一二将其逼退,可现在看来,自己的想法真的太过天真了。

    或许是因为他将自己过多的真元用于为自己的孩子续命,但是如此差距,已然足以让自己身首异处。

    弈青知道,他可能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孩子了。

    “弈兄,你我虽已不可能再如当年那般,但我依旧不想杀你,刚才折断青剑也不过就是想断了你动手的念头。或许你说的对,道不同不相为谋,但你真就觉得当今天下,还有所谓的道吗?”

    弈青没有说话,而是选择艰难地站了起来,他以沉默面对昔日的道友,现今强大的神华天宗主。

    从青剑的不住的颤动中,他感受到了滔天的愤怒,这种已然产生灵智的宝物跟任何生灵都是一样的,有爱、恨、有欢喜、有悲伤,纵使灵智不全,也能够学会什么叫做愤怒。

    若不是因为它的本体遭受重创再难施展威能,说不定早早就已飞向了折断它的仇人。

    定定的看着自己赖以成名的佩剑,当年的青尘双剑之一被毁,弈青怎能不出离的愤怒呢?

    不过他早已将自己一腔的愤懑压制在了无形的沉默当中,而沉默的背后是他的抉择,或者说是赌博。人生的轨迹本就可以化作一次次抉择的线段,也可以说是一场又一场的豪。

    若是吴仁覆上山,那么儿子的行踪必定会暴露生死难测,所以他要为青云赌出一线生机!

    未等到弈青的回复,吴仁覆又自顾自地开口:

    “若是我问你,为何现在飞升如此之难,还有你是否也感受到了天地法则,对人间界所有能够修炼生灵的束缚越来越大?相信刚经历天劫的你,应该比我有更深刻的体会。”

    此言不禁也让弈青心中一凛,吴仁覆所言正是当今的现状,或者说已经是经历了千万年的“现状”。

    诚然,现在修真界的文明极其繁盛,其发达程度可以说冠绝古今。

    各门各派,乃至各个种族都有着完整的修炼体系,直指飞升上界,但是现今的修士在身之三阶的修炼中也许能够顺风顺水,可是到了形之三阶却一层比一层艰难。

    特别是到了较高的境界以后,所遇到天劫的难度也成几何式的增加。而对于那些早已归灵圆满的老前辈们来说,飞升,有时候比坐化更加恐怖。

    三天四派与魔道两座巨擎乃至其他的一些小门,多半都有一些归灵圆满的修士,自封修为闭着死关,一直在苦等能够渡劫成功的一线生机,木公就是一个最明显的例子。

    当然了,他是幸运的,因为他遇到了弈青,而刚刚经历过老树妖飞升劫的弈青,也确实能够体会到吴仁覆刚才话中隐含的深意。

    不过吴仁覆接下来的话,则更如同一柄重锤般轰击着他的内心:

    “如果我说,天下将乱,万法不存,大道崩殂,生灵涂炭,你又会怎么做?”

    “你说什么!”

    先不论吴仁覆话中的真假,单凭大道崩殂这几个字就听得弈青头皮发麻。

    若是真的大道崩殂,那么也就是意味着天道消亡,人间界存在的一些既有法则也将紊乱无序,修士们所修的天道将荡然无存,修炼的根基将会断绝。

    这或许也能解释为何现在修士在修炼后期,进阶越发艰难且飞升无望,还有就是现在的人间界与上界也就是仙妖魔等界的交流近乎断绝了。

    “弈兄,我只是为了在这小小的人间界,为门派,为众生寻求一线生机,你觉得我现在的舍跟未来的得孰重孰轻?到了现在莫非你还相信那得麒麟牙便可飞升仙界的传言?你我应该都知道,那不过是件上一世的残物罢了。我只能同你说麒麟牙与我另有大用,言尽于此,希望你能作出明智的选择。”

    束发戴冠的吴仁覆风度翩翩,鬓角的两缕长发将他俊朗的容颜衬托的极为真诚,不过这并不是弈青所希望看到的。

    若吴仁覆所言非虚,那么整个人间界真的将会出现大乱。但也有可能并不是修炼本身先出现问题,而是有些阴谋阳谋正在开始酝酿。

    若是没有遇见白狐妖,他也许会相信吴仁覆的话,可阿莲的出现或许就是意味着别的什么。

    形之三阶也不是修炼的终点,远古时期那些超越自身的先贤大有人在,那些人便自号为仙,而他们超脱之后建立的各界,便是修士们所向往的乐园。

    这些虽然只是早已过去千百万年的传说,可若那些仙魔妖们当下仍旧存世,遇上这天地大劫,他们又岂能坐视不管?故此吴仁覆话中所透露的意思就很耐人寻味了。

    更何况吴仁覆的性格他最是清楚,清醒的人往往最是疯狂。

    相通此关节,弈青就更不能交出麒麟牙了,况且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承诺会放自己一条生路,更别说手握麒麟牙的青云了。

    于是弈青双目微寒不再犹豫,以极其细微的方式传了一丝神念进入了青剑后,便猛然提起全身仅剩不多的灵力。

    他要赌。

    吴仁覆向来自负,若是自己今日与他死战,那么或许他会以为自己必死的决心,乃是为了让慕岚逃走。

    而若是自己真的战死,那么也就能让吴仁覆笃定慕岚已经逃走,这样或许会给自己的孩子留下一线生机,让他以为麒麟牙在慕岚手中,殊不知慕岚早已过世。

    “多说无益,弈青领教绝学!”

    不再犹豫,弈青提起断剑,以一股有死无生的浩荡气势,挥剑便朝着吴仁覆冲了过去。虽然现在他的灵力不足三成,但是为了自己的爱子,他甘愿牺牲!

    可惜的是,自己在死前再也见不到云儿了。

    若是能再听到一声云儿叫自己爹爹,那该多好啊!

    若是今晚离去的时候,能够看着云儿入睡以后再离去,那该有多好啊!

    若是那时自己能早点发现慕岚代自己去决斗,那该有多好啊!

    可是就算修了千百年的道,他也从未发现,自己此刻是如此喜欢“若是”这两个缥缈的字啊!

    弈青的耳旁传来吴仁覆轻轻地叹息声,不过此时他的心灵却出奇地空明,就如同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妻子云慕岚时,他还不懂爱情究竟是什么一样。

    然后他的双眼慢慢的迷离了,就如同第一次跟妻子漫步在清虚天的某处森林里,坐在青石上,你侬我侬地谈经论道一样。

    接着他的意识也慢慢模糊了,就如同自己又一次拥抱了爱妻慕岚一样。

    “对不起了,弈兄!”

    吴仁覆的耳旁同样传来了弈青缥缈的声音,很轻,也很安详。

    “无妨啊,别过了。”

    鲜血从弈青的胸口漫出,染红了他的白衣,映的夜里的青草极绿。

    萧索地吹着寒风,吴仁覆的心似乎有些痛苦。

    随着明火逐渐偃息,两仞村里也渐渐没了哭声,很多人不知是昏睡过去还是真的已经踏上了黄泉路。

    凝重如墨的夜色里,寒风在呼啸,燕两山在奄奄一息。

    此时的他早已说不出话来,通过燃烧本命真元,他获得了超越自己极限的力量,甚至迈入到了自己从未达到过的境界。

    可是一旦真元燃尽,留给他的,将是更为残酷的现实。

    直至倒下的那一刻他才发现,自己根本救不了任何一个人,因为根本不用吴仁覆和他的弟子们动手,他已然油尽灯枯。而徐敬阳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弈青,心里倒是五味陈杂。

    这并不是倒在师父手下的第一位归灵境高手,自从那一日师父从闭关中出来以后,他就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他虽琢磨不透,但从小养育他长大,待他若亲子的师父他又怎能不熟悉。

    徐敬阳没有多问,也没有多说,纵然自己有千百般的疑问,这些最多也就是放在心里。师父怎么交代,自己就怎么做,这是他一贯的处事原则,数百年不曾动摇。

    只是这次有些例外。

    “师父,弈青已死,那他的尸首?”

    徐敬阳恭敬地问道。

    炼化尸身是修行之人的大忌,特别是在正道门派中,此种做法更被是看作邪魔外道的行为,为修者所不齿。

    但是据吴仁覆所言,乱世将现,任何资源都是极其宝贵的,更别说是一身是宝的归灵境高大能了,光是一身精血怕是就能炼制不少高品阶的丹药,就地掩埋太过可惜了。

    况且弈青毕竟是闻名于世的绝收高手,尸身在自然状况下没那么容易腐败,万一被人发现恐生事端,这让徐敬阳不敢擅作主张。

    只见吴仁覆似有意似无意地朝一仞山的方向看了看,淡淡的回答道:

    “无妨,就让他如此归于天地吧,毕竟以前的他是我们的挚友,或许还有人为他收尸也不一定,走吧。”

    吴仁覆的这番回答让徐敬阳不禁是满腹的疑问。

    虽然师父没费多大功夫便重伤了一位御风境的强者,甚至击杀了一位归灵境的高手,可他为的不就是传说中的麒麟牙吗?

    现在连一丝消息也未得到便说走就走,还将尸体这么明显的证据弃之不顾,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于是脱口问道:

    “那师父,不用再去寻找麒麟牙了吗?”

    吴仁覆闻言,将望向一仞山的目光挪了开来,眼中也露出一丝复杂之色,平静地回答道:

    “不用管了,弈青如此死战想必是为了让慕岚逃走,算算时辰她理应走远。二人躲藏于此多年都未被人发现,想来多半用了秘法,我们若是大张旗鼓的寻找,万一给清虚天发现端倪可就得不偿失了。”

    徐敬阳点了点头,不过想了想,他还是有些不甘心的问:

    “师父,可您不是说麒麟牙与你有大用吗?如此放弃岂不太可惜了,是否需要徒儿上山再搜查一遍?”

    “算了,你也不用上山搜寻了,若是有缘,他逃不出为师的手掌心,就这样吧。”

    吴仁覆的这些话愈加让徐敬阳摸不着头脑了,不过他的语气依旧是那么平静,似乎并不在乎此次没有得到想要的宝物,只是他心里究竟怎么想的,从没有人能够知道。

    说完了,他又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一仞山,抬首便要御风离开。

    “师父,那些外门弟子和村里的人…”

    徐敬阳急着说道可似乎欲言又止,此次他并没有直接跟吴仁覆对话,而是使用了传音入密的方法。这是元神之间的交流,是凝神境以上修士才会使用的方法,旁人极难探听。

    不过留给徐敬阳的却只有师父那平淡无奇,且添加了些许苦寒的声音,重如泰山。

    “照旧,将门人的尸体带回即可,弈青和那老者以及其他凡人都不用毁尸灭迹。”

    这次,师父离开后,徐敬阳漠然地转过身去,他没去思考师父为什么会留下如此之大的破绽给他人查看。

    面对那些目送宗主离去的弟子们,他的双瞳再也没有了先前的迷茫,眼角似乎又开始不停地冒着黑气,仿若要吞噬整个晚般的黑映着他胸口的微亮,妖冶如月。

    不管过程怎样,血色仍旧会弥漫天空,只是浅睡中的青云一无所知罢了,等待他的必然是山崩般的现实,就如同被击碎心脉的燕两山。

    是的,躺在血泊中的燕两山不住的想着。

    “弈青真的死了吗?”

    此时的燕两山心中再也没法思考了。

    眼睁睁地看着族人被一一屠杀,自己却提不起力气反抗,而且连他心中唯一的支柱都轰然倒塌,他明白,自己的生命,今天也走到尽头了。

    燃烧真元给他的元神带来了严重的伤害,自己是活不过今晚了。

    不过啊,说到底,自己还是很喜欢这平凡但是如此美丽的小山村,就算是修为不能再增长了,在这生自己养自己的地方就此别过,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啊!

    “孩子们啊,别怕,爷爷来陪你们了!”

    想到此处,燕两山恐惧的心灵居然安静下来,他闭上了眼,一张老脸似乎也不再那么虬结,好像笑了起来,等待着徐敬阳给他最后一击。

    就在同时,徐敬阳也结束了最后的屠杀。

    发疯一般的他居然先杀光了自己门派的弟子,然后犹如恶虎般的扑向了两仞村早已倒地不起的村民,完全视人命如草芥,大肆屠戮手无寸铁的凡人。

    此时仿若入了魔的他竟然只用了一掌就将试图阻止他的燕两山震碎了心脉,击伤了元神,现在的实力跟刚才有着天壤之别。

    直至最后,他将除了油尽灯枯的燕两山外所有人都杀了个一干二净,整个两仞村无一生还,鸡犬不留。

    此时徐敬阳的意识早已不是那么的清晰,理智也不甚明了,除了师父的命令,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只能等待体内力量的耗尽。

    不过就当他转身,准备将燕两山彻底杀死的时候,早已状若疯魔的徐敬阳却是愣住了。

    因为他发现,此时心脉已碎的燕两山,分明在笑。

    不知为何,望着燕两山枯槁的笑容,徐敬阳居然想起了那名浅吻过他的女子。

    他不明白,为何一位垂暮老人会在死前露出如此开心的微笑,这令人心安的笑容,怎么和她是如此相像呢?

    对了,她是谁呢?

    在过去,那些被他杀死的人,不都哭着喊着求饶吗?

    还有那些不解与怨毒的眼神,以及洒在脸上温热的鲜血,是那么的腥甜,那么的令人沉醉。

    可现在,看着燕两山的笑容,自己的心,为什么会有种痛呢?

    为什么会痛呢?

    究竟是哪里痛呢?

    不应该痛啊?

    她呢?她是谁?她在哪里?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随着徐敬阳不断的喃喃自语,他的那种疼痛感愈加强烈,混乱的思维也开始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可随着他的逐渐清醒,徐敬阳胸口的亮光却不断闪耀,仿佛是一轮太阳,似乎要将他重新淹没在混乱的海洋之中。

    不过随着徐敬阳的抵抗,他眼角旁的黑气却在慢慢消散,仿佛随时就要从疯癫的状态好转一样。突然,他胸口的亮光猛地大炽起来,瞬间烧毁了他身上的衣物,形成了一个巨亮的光球。

    随后,徐敬阳便在一声剧烈的轰响声中,彻底消失了踪影。

    这一切,奄奄一息的燕两山全都看在了眼里,他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也不知道为什么徐敬阳会无故消失,但他心里却突然的泛起了一个念头:

    青云,青云应该还活着!

    “弈青一个人前来,吴仁覆又没派人上山,云儿定然还活着!我不能死,他肯定会来寻找他的父亲,我不能死!我不能让他报仇!”

    随后燕两山凭着最后一口力气,便匍匐着找了个墙角坐了起来,凝聚全身的灵力保证元神不散。

    修士毕竟半只脚已经超脱了人的范畴,特别是已经将魂魄凝成元神的修士。

    如果遭受重创,只要元神保护得当,还是可以存活一段时日的,且找到合适肉身的话,夺舍之后仍旧可以继续修炼。

    不过像燕两山这样心脉被碎,且没有宝物保护元神的话,那么他的元神必然会逐渐消散。

    他不知道世间究竟有没有轮回,听闻自然消散的元神还是可以轮回转世的,只是没有前世的记忆罢了。

    可他的元神早已溃散不堪,只怕是没什么希望了。所以与其苟延残喘,倒不如努力地坚持到青云到来,虽然他并不希望青云看到村中的惨状。

    当然,燕两山的猜测是正确的,青云确实活的好好的,也被徐敬阳临走前爆发出的剧烈声响给震醒了。

    “吵死了。”

    半酣未醒的他还在做着一些记不太清的美梦,睡眼惺忪里只记得爹爹带着他游遍了九州的名山大川,然后又治好了自己的体寒之症,开心极了。

    揉了揉有些睁不开的眼睛,青云轻声唤道:

    “阿莲。”

    空荡荡的屋子里悄无声息,他又大了点声唤道:

    “你在哪呢?阿莲?”

    结果还是自己回音,让还有些迷糊的青云想起小白狐已经被爹爹送去放生了。

    “哎,也不知以后回来看看娘亲的时候能不能找到阿莲,估计那时它都不认识我了。”

    青云打了个哈欠,自言自语道。

    转头看着窗外的夜空上仍旧挂着一轮明月,青云这才又想起父亲没有按约定的时间回家。

    “爹爹这是去哪了呀,难道把阿莲放到远处去了嘛,到现在还不回来。”

    青云还在心里天真的想着,殊不知自己即面对一场残酷的现实。

    看着外面朦胧的夜色,思量着明天便可以跟爹爹云游天下,青云还是忍不住在心中开始幻想了起来,刚泛起的睡意也被年少的好奇给冲的无影无踪。

    “不知爹爹会带我去哪里呢?会去很远的地方吗?如果爹爹真是传说中的仙人,那他会带我飞嘛?”

    “不知道爹爹的法术是跟谁学的,等我长大了,学到了一身好本领,就可以飞回两仞村,到时候可得好好****村里的那帮胖小子们!”

    “对了,还得给南枝妹妹带些好吃的蜜饯,她最爱吃甜的了,对了,还有...”

    青云毕竟只是个孩子,还没忘记因为儿时因为瘦弱,时常被课堂里的一些孩子欺负的事情。也没忘记给要好的朋友带些他们喜欢的东西,却忘记了寒毒给他带来的折磨以及离别的痛苦,有的只是对美好未来的憧憬。

    “爹爹,你倒是快些回来呀,云儿急得都睡不着觉了!”

    青云微笑着在心里急切的呐喊。

    可他等着等着还是发现了不对劲,从刚才的那声巨响到现在估计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眼看着弈青仍为归家,青云终于不由自主地开始担心了起来,身子也渐渐地坐不住了

    联想到刚才的巨响,他越发觉得爹爹可能遇上了什么麻烦。

    终于,如坐针毡的青云还是没有听从父亲的话,着急慌忙的穿好衣服,于寒风中,趁着夜色缓缓地下了一仞山,他决定先去山下传来响声的地方,看看能否找到自己的父亲。

    临行前他还没忘先将父子二人的衣物稍微收拾一番,以免爹爹万一真的遇到事情,回来晚了还要匆忙收拾。

    夜晚的山路充满了黑暗和恐惧,但是此时青云的心里却没有心思去想这些,因为爹爹可能遇到了什么麻烦。

    这一条山路他走过了无数遍,可从未有哪一次如今夜般的漫长,眼看着就要走到山下,村庄已经若隐若现了,可迎接他的却并不仅是初生的朝阳。

    “爹爹!!!”

    燃烧在神华天弟子尸体上的火焰早已熄灭,哦不,那些其实早已不是尸体,而是一片人形的灰烬。

    两仞村像是见证吴仁覆的诺言般安静地坐落在原地,大火没有烧毁村中的一草一木,一切还是那么静谧,除了没有了生的气息,这里的一切都足够安静,足够死寂。

    青云怀里抱着自己的父亲,嚎啕大哭着。

    他长这么大从未如此哭过,母亲临终的时候,因为懵懂而不知所以,等到明理的时候父亲又不许他轻易流泪,结果现在,他却再也不能听到父亲对他说“不许”二字了。

    “爹爹,你怎么了啊,爹爹,你醒醒啊爹爹,醒醒啊!不要丢下云儿啊!”

    青云不住的摇晃着早已冰冷的弈青,机械地呢喃着。

    “爹爹你不是仙人吗?仙人不会有事的啊,爹爹,你醒醒啊爹爹!”

    他不明白为何仅仅过了一夜,自己就与父亲阴阳两隔了呢?

    昨晚的星空下的他,还答应今日会带着自己去看看这大千世界,去体验不一样的人生,怎么一夜之间,父亲就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白色的袍子也染成了艳红。

    人生本就如同折子戏般充满着跌宕与起伏,所以才有着一语成谶这句成语,怎想昨夜随口询问的一句话语,自己的父亲就真的就没有回来,这让青云心里更加难受了。

    “爹爹,你不要丢下云儿啊,爹爹!”

    哭着哭着,本就孱弱的青云受不了如此打击,两眼一花便晕了过去,不过直至还有意识前,他都没有听到村中一直努力唤着他名字的燕两山。

    待到青云转醒,他这才渐渐意识到了两仞村好像也安静的出奇。

    平日这时候村里应该早已升起了炊烟,可为何却不见一个人影出现呢?

    一想到这里,他的心瞬间又冰凉了不少。

    “不好!乡亲们!”

    直至此时,他才慢慢接受自己父亲被人杀害的现实,也听到了有人似在呼喊着他的名字的声音。

    青云死命的咬着嘴唇,颤抖着将父亲的身体放平,然后不忍地又回头看了一眼父亲的尸身,飞奔进了两仞村,想要救助幸存者。

    可眼前的景象却让他顿时跌坐了下来,而后不住地干呕。

    只见此时的两仞村哪有过去欣欣向荣的和谐之景?各种断肢残臂,尸身首级横七竖八地堆积在各家各户的门口。

    有往日熟悉的叔叔婶婶,有曾经笑着抚摸过他头的爷爷奶奶,甚至还有那些一起读书识字的小伙伴们!

    干涸的血水凝固在地上,形成了一条条殷红的纹路,如祭祀魔鬼的图腾般散发着阵阵令人作呕的腥味。

    看着如人间地狱般的两仞村,年少的青云差点又晕了过去。

    不过这一次他强忍着血腥味给他带来的眩晕感和腹中的翻滚,坚强的站了起来,顾不得那些根本不知道是谁的残肢,一步一步的走向了村中的一个角落。

    因为他听到了呼唤,也看到了,还有一位幸存者,燕两山。

    “两山爷爷!”

    青云终于忍不住自己满腔的悲痛,努力得把头埋在了燕两山的胸口放声大哭,这让刚想说话的燕两山又多咳了几口鲜血。

    哭着哭着做半刻钟,青云这才慢慢平复下来,因为他发现燕两山胸口的起伏越来越微弱,这才意识到燕两山也受了重伤,好像也不行了。

    “你没事吧,两山爷爷!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啊?是谁害死了我父亲和村里人啊!”

    青云带着哭腔,哽咽着问道。

    “孩子,咳…咳…”

    燕两山刚想说话,可早已压制不住的伤势再一次爆发出来,这使得他只能不停地往外咳血,话都说不出来了。

    青云毕竟只有十四五岁的年纪,根本就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用他纤细的手掌轻抚着燕两山的胸膛,让他缓缓气,可他并不知道,此时的燕两山现在早已是回光返照。

    他的元神已经开始消散,若不是极力想等着青云到来的这股信念强撑着自己,恐怕他早已一命呜呼了。

    稍微缓了一口气,燕两山赶紧说道:

    “孩子,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不要问我谁是凶手,也不要想着为我们报仇。相信弈先生泉下有知定然也会如此,他在这里与敌人死战就是为了给你留下逃生的机会,所以希望你以后千万不要去报仇。”

    燕两山努力的用自己仅存的一口气飞快的说道。

    “可是,可是…”

    悲伤过后,青云心中紧接着迎来的便是直冲天际的怒火!

    到底是谁?

    害死了自己的父亲,屠杀了整个村子的人,究竟是有多大的仇恨需要残害如此多鲜活的生命来报复?

    青云从小心慈,但此时他的双眼早已布满了愤怒的血丝,刻骨的仇恨让他直欲亲手手刃仇人。

    “没有什么可是的,孩子,我已经不行了,我临死前想你答应我三件事,咳…咳…”

    燕两山的元神开始加速的溃散,见状,青云只得赶紧说道:

    “你说两山爷爷,你说,云儿一定听!”

    也顾不得其他了,青云现在只想听曾经的老师多说两句话,这也是世上他最后一位认识的人了。

    “云儿,第一件事我刚才已经说过了,希望你不要报仇,你明白了吗?记住,一定不能报仇!好好活着!”

    燕两山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猛地得抓住青云的肩膀,不住的摇晃着说道。

    “好,我答应你,两山爷爷!”

    青云没有迟疑,他知道,眼下一定不能让燕两山死不瞑目。

    而燕两山在听到青云答应了他第一个要求后,也缓缓地笑了笑,继续说道:

    “好,这才是我的好学生,第二件事云儿,希望我死以后,你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希望你能代我好好照顾南枝。她现在很安全,也并没有遇害,若是遇上了你也不要说出这里的情况,知道吗?”

    燕两山深知青云的性格,虽然此子看起来弱不禁风似女子般柔弱,但是他的骨子里却有种刀刃般的坚毅与执拗,一旦爆发出来,那么他将无坚不摧!

    但是现在青云的身体他也明白,是根本不可能修炼,所以与其让他去送死,不如给他活下去的目标,若是有缘,来日或许真能遇到燕南枝也说不定。

    相信那时的燕南枝也已经得到了师门的肯定,凭她的天赋,也一定会得到清虚天的高度重视,这样一来就不会再惧怕虎视眈眈的神华天了,而且不需要青云照顾她,燕南枝自己就能给青云做个依靠。

    若是青云的寿命能够支撑他走到万万里外的清虚天的话。

    “两山爷爷,云儿答应你,云儿一定好好照顾南枝妹妹,一定不会让她受委屈!绝不!”

    青云也仅仅握住了燕两山骨瘦如柴的手,不过他发现老人的体温好似在逐渐下降,他知道,燕两山也即将离他远去。

    听到青云肯定的答复,燕两山又欣慰地笑了,努力的将涣散的目光重新聚焦到少年身上,老人气若游丝的道:

    “最后一件事,云儿,希望你能在我死后,将村里所有的人集中起来,不需要任何东西,一场大火即可,也不用立碑,统统给我烧干净,明白了吗?”

    “这,两山爷爷,这样的话,大家……”

    青云不想大家最后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不用想那么多,云儿,听我的就好了,至于弈先生的尸身,我无权过问,还要你自行处理,我不行了,云儿…”

    说了那么多,燕两山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元神猛地溃散了开来。

    “两山爷爷,你不要走啊两山爷爷!对,还有南枝妹妹,你还没告诉我南枝妹妹在哪呢,两山爷爷!”

    青云为了留住不可挽留的燕两山,已经有些胡言乱语了,只求不要再抛下他一个人。

    在弥留之际,燕两山的神智终于不再那么清楚,他只是下意识地关心着自己的孙女和自己最喜欢的学生:

    “南…枝…她,她在…,但你们一定…一定要…小心,小心…天。”

    终于,回光返照许久的燕两山再也支撑不住了,元神崩散,不入轮回。

    随着燕两山握着他的手颓然的垂下,青云心中强撑起的墙壁再次轰然倒下,撕心裂肺的哭喊了起来,没过多久便再次晕了过去。

    而后冬日的朝阳照常升起。

    不知昏睡了多久,感受着掌纹上传来冰凉的触感,青云再一次缓缓醒来。

    眼角的泪痕已然风干,红日高照的天空万里无云,气温逐渐变暖,黑夜也与白昼交换了自己的天地,可是留给他的全是漫天的悲伤以及无边的死气。

    青云慢慢将燕两山的手放了下来,而后拖着沉重的步伐,木然地走出了村,父亲的尸身还在外头,他不能让爹爹就这么暴尸荒野。

    等走近了父亲的身边时这才发现,他以前经常会擦拭的佩剑就折断在其身旁,刚才因为情绪激动竟然没有在意。

    可惜的是,宝剑此时早已折断成数节,只有剑柄以上还保留尺许的长度。剑柄处,那明媚鲜红的剑穗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鲜艳。

    就在他准备将断剑捡起,指尖轻触到剑柄的那一瞬间,突然,一道熟悉的声音响彻在青云的脑海,也让他风干的泪再次如洪水般从眼眶倾泻而出。

    “云儿,当你听到这段话的时候,相信爹爹已经不在人世了。好了,爹爹不能与你说太多话,没有办法,发生了许多事情,爹爹不知道与你如何解释。但是我想你知道,你永远是我和你娘亲一生最珍贵的宝藏,哪怕我们都不在了,我和娘亲对你的爱都会永远陪着你。”

    说着说着,弈青好像也变得哽咽起来,声音还在继续:

    “收好脖子上的琥珀坠子,现在爹爹告诉你,这个坠子的本名叫做麒麟牙,是全天下一等一的宝物,也是能治好你身体疾病的良药。爹爹之所以不让你将其拿出来示人,是因为这个世界有着无数善良的人,但是这个世界同样充斥了尔虞我诈。人心险恶,非是一两日的相处所能了解的。希望你记住爹爹的话,只在治疗体寒之症的时候独自拿出来,其他时候一定收好。”

    “最后,爹爹没有时间了云儿,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人不经历磨炼永远不会成长。所以没了有爹爹,你也一定要坚强的活下去,爹爹相信你可以走出自己的一片天地,但是千万不要为爹爹报仇,这不仅仅是为了你的安全,爹爹不想你背负着仇恨长大。或许终有一天你会得知真相,你会有你自己的选择,但是如果真的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一定要记着,去仙剑派,找他们的掌门弈尘,那是爹爹的师兄,是你的师伯,但是你千万不要对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人说你是我弈青的儿子,以免他人生疑,但对他你可以放心,师伯不会害你。你只需告诉他你来换回当年那把剑,他到时候自然会知道你是谁。”

    说到最后,传入青云脑中弈青的声音逐渐开始缥缈起来,弈青好像有千言万语般,但是怎奈连离别都是如此短暂。

    “小云儿,别害怕,爹爹和娘亲永远会爱你的,永远…”

    言至最后,青云的脑海中好似有一团灵光般突然炸开般,散成星海,最后逐渐湮灭,弈青最后的声音也随着他的泪,消失无影。

    直到弈青临别之声沉寂半晌,青云的双目才慢慢有了神采,他明白,刚才那应该是爹爹最后的声音了。

    颓然的将目光重新聚焦,青云发现自己的手还在紧紧握着父亲的残剑,指甲嵌入肉里深处的鲜血和剑穗的殷红是那么的相似,他却没有丝毫疼痛的感觉。

    悲伤地定睛细看,只见残剑剑身的最底部刻有一个飘逸的“青”字,回想起父亲临终之时的遗言,他为何会让自己同弈尘师伯说换回那把剑呢?

    可现在却不是想那么多的时候,弈青传达到他脑海里的那些话语仿佛拥有魔力一般,给了青云少许坚持下去的动力。

    从现在起,他再也没有依靠了,不管究竟接不接受父亲已然离去的事实,自己终究是要好好地活下去,不能辜负爹爹和娘亲对自己的爱。

    于是乎,青云慢慢坐了下来,先开始思索下一步自己到底该怎么做。

    只可惜思来想去,他发现自己的心里除了迷茫,仍旧只剩下迷茫,他根本不知道该何去何从,算算年纪,他也不过才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罢了。

    渐渐地,泪水再次在青云的眼眶里打转。

    “不行,我不能哭,我要好好活下去,我要去找南枝妹妹,我还要报仇!我要找出害死爹爹还有两仞村所有人的凶手,我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说到此处,青云真是咬牙切齿,咯吱作响的拳头再一次崩开了手掌上的伤口,一颗仇恨的种子正在他的心里生根发芽,此时的他根本就将弈青和燕两山的话忘到了九霄云外。

    不过仇恨在这种时候却是青云活下去的最大希望,他要复仇,哪怕倾尽所有!

    于是,他用断剑支撑了孱弱的身体,站了起来,而后将胸口的麒麟牙拿了出来攥在了手心,感受着这琥珀坠子似乎还有着父亲最后的体温。

    最终,他郑重地将麒麟牙又放回了贴身衣内,缓缓走向了两仞村,青云最先来到了好朋友铁柱的家里。

    铁柱他娘趴在门口看不见面容,但是周身流满了鲜血,胳膊也少了一只,看来死去已久。

    来到了铁柱的房里,青云发现铁柱的胸口有一个巨大的凹陷,仿若受了人一掌给拍碎了心脏,但是他的面容相对来说比较安详,未见太多痛苦之色,仿若在是梦中离去。

    青云细看之下好像还有些笑容,摸了摸铁柱黢黑的脸,他落寞的说道:

    “铁柱哥,再见了。”

    最后,他在铁柱的床头找到了一件带有补丁的衣服将其穿在了身上,不过稍显有些宽大,松松垮垮地还有些漏风。

    待穿好后,青云将铁柱和他娘的尸体小心翼翼地搬到了村子中央,接着他如法炮制,将村中所有人的遗体全部集中到了一起。

    由于残肢断臂太多,他根本分不清谁是谁的,所以也只能像燕两山说的那样,将所有的人都集体火化,连一块墓碑都没有。

    等到将所有人的遗体都找到搬好,再准备好足够的柴火,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了。

    站在堆积如山的尸体面前,青云感到了一股莫名的熟悉,仿佛那些体温犹在冬日里温暖着孤单的自己。

    只是接下来迎接两仞村的,就只剩下灰飞烟灭这四个字陌生的字眼。

    他久久不能将火点燃。

    “再见了,大家!”

    半晌之后,青云带着不舍,带着别离,带着以前想说却还没说的那些纷飞的话语,那些开心的,悲伤的,甚至那些不愿意记得的回忆。

    放下手,付之一炬。

    红艳艳的火光映照着残阳,他将套在身上铁柱的衣服也一同扔进了火焰中,因为他怕血污会染红父亲的遗衫。

    接着,青云又收起了断剑以及碎片,背起了父亲的遗体,步履蹒跚地向山腰上的小木屋走去。

    只是独自面对整个世界的他此刻才发现,父亲的身体竟然也很轻,为什么过去自己从来没注意过呢?

    自己除了知道爹爹和娘亲的姓名,还知道些什么呢?只是如今,纵使有千般话语,也没有机会开口了啊!

    这条山路他打小走了无数遍,很多时候都感觉很长,就像刚才下山地时候一样。可这一次他却发现,这条山路不知为何似是如此的短暂,短到好像一呼一吸之间就能走完。

    直至回到家中,新月已经再一次高高挂起。

    借着月色,青云在母亲的衣冠冢旁重新挖了个洞穴,然后将父亲的身体放了进去,直至掩埋填平。

    母亲的坟墓是如何立起来的他已然没有记忆,但是亲手掩埋自己父亲的记忆,相信他会永远的记着。母亲的墓碑只是简简单单写上了“云慕岚”三个字,甚至未曾雕刻。

    青云不知道父亲的墓碑上该如何书写,他也没有找到能够当作墓碑的石头。好在弈青许是早有所感,想要和云慕岚同穴而眠似的,墓碑上有着足够的空位。

    没办法,他只得在母亲名字的旁边加上了“弈青”二字,而后将墓碑立在了两座坟中间。

    “爹爹,娘亲,云儿知道你们不想让我报仇是为我了好,但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而且你们看,山下的火光耀眼吧!可那是用人命在燃烧的火焰!他们也是受害者!他们有权利知道事情的真相!总需要有人为他们报仇雪恨!所以,请你们恕孩儿不孝!”

    说完,青云便在坟墓前重重地磕起了响头,沉重的叩头声在万籁俱寂的夜里显得是那么的格格不入。在这注定是个无眠的夜晚,父母的音容笑貌总是浮现在青云的眼前。

    他强忍着夺眶而出的泪水,被牙齿紧紧咬着的嘴唇再一次缓缓渗出鲜血,但他始终没有让一滴泪留下,因为他知道,这世上再也没有人能让他流泪了。

    这时候,两仞村的大火还在默默地烧着,在山腰上虽然还能看见火光,但火势已经减弱,青云估计,到了早晨火焰多半就会熄灭了。

    守灵守了一夜,青云思来想去终于还是决定尽早离开一仞山,离开这他住了十多年的地方。不仅是为了自己的安全,他还要去想办法找出真凶到底是谁。

    双手抱膝,青云背靠在父母的墓碑前,喃喃地自语道:

    “现在摆在我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是先去找寻南枝妹妹,第二条是去找弈尘师伯。”

    至此,他终于接受了父亲已经不在的现实,开始思量起了今后的方向。

    毕竟他要活下去,活不下去,怎能找出真凶。

    “也不知道南枝妹妹现在哪里,两山爷爷临走前也没说清楚,还有那“天”究竟是什么意思,天下之大,如何找之?爹爹还让我走投无路的时候再去找弈青师伯,难不成他之间还会有什么误会?”

    念及此处,青云不禁是自嘲的笑了笑,暗道:

    “我如今不正是走投无路吗?”

    不过在心里,他还是希望先去找师伯让他为自己报仇的。

    因为他明白自己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对那些凶手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父亲是仙人,连仙人都能杀死的人,岂是他这小小的凡夫俗子能奈的?

    还是先去找师伯来的实际。

    当下,他便定下了规划,只待太阳升起便启程离开一仞山,下山小心打听仙剑派的所在,前去找寻自己的师伯,弈尘!

    理清了思绪,青云也从心底散发出一股生气,马不停蹄地开始收拾起了屋子。

    他将父母的遗物一件一件的整理好锁入柜中,又带了几件换洗的衣服,然后翻箱倒柜将家里的干粮统统找了出来。

    他知道行走世间需要银两,没有银两便买不来食物,没有食物他就会饿死,所以他必须尽可能多的带上食物,而后再在寻找仙剑派的路上赚取些银两。

    最后,青云则尽可能多的带上了父亲在世时为他配制的药水,以防寒毒随时发作。

    等到收拾完了行装,时间已经到了早上。

    感觉到身体隐隐渗出的一丝丝寒意以及疲惫,青云这才想起,自己似乎好几天没有用麒麟牙吸收朝阳的能量了。

    于是他赶紧出了屋子,将胸口佩戴着的琥珀坠子拿出,对准了渐升的太阳。

    阳光像是充满魔力,在吸收了朝阳蕴含的能量之后,麒麟牙神奇无比地驱走了他体内的寒意,速度比之以前要快上不少,让青云惊喜不已。

    以往都是要将近一刻钟到半个时辰这颗牙齿才能帮助他恢复的,没想到今天居然一会儿工夫便让他恢复如初,一日水米未进的他居然连饥饿感都消失一些,不禁又想起了父亲:

    “一定是爹爹你帮我做的,谢谢爹爹!”1

    只是看着手中晶莹的坠子,他又想到了父母为他的体寒之症花费了无数的心血,甚至爹爹可能都是因为这个坠子而失去的生命。

    念及此处,青云原本平复下来的心情顿时又变的愤怒无比,只见他一把将坠子扯下握在手里,狠狠地道:

    “都怪你!没有你,爹爹就不会死!”

    愤怒的青云变的有些失去了理智,居然想把麒麟牙给丢掉。

    不过他握在手中半天,却始终没有狠下心,因为这是父亲送给他最后的东西,自己不能浪费爹爹用生命为他换来的希望。

    半晌,他终还是将麒麟牙小心翼翼地戴在了胸口上,而后背上行囊,再看了几眼父母的坟墓以及自己的小屋。

    这次青云没有哭,连酝酿起眼泪的那种酸涩都没有,像炎夏干涸的蓝天,霜后难化的冻土。因为从决定离开一仞山,从走出两仞村的那一刻开始,他的身上便背负了某种东西。

    他不敢告诉自己这种东西叫做仇恨,只得将父亲和两山老人最后的话语,以及这些繁冗的思绪统统锁在了内心的最深处,用一个叫做“活下去”的盒子牢牢封住。

    于是从此,他了无牵挂;

    于是从此,他再也没有了家。

    临行前,青云决定将父亲的断剑带在身边,而那些剑身的碎片埋在了父亲的坟中。毕竟一两句空口白话,他不敢肯定弈尘师伯会不会听信他的话。

    纯白的剑柄,殷红的剑穗,他不知道这把剑该怎么称呼,只认识剑身上的“青”字,可每每轻触,他仿佛都能感觉到父亲的体温。

    最后,青云终是束起发,负上剑,下了山。

    青山如故,草木依旧,云慕岚的坟墓旁不过多添了一坟新冢。

    亲人不在,白狐无踪,一仞山里万仞的思绪,都随着村里的一场大火,消散于风中。

    待到他离开一仞山时,村里的大火已经熄灭了,看着已经成为废墟的村子,青云久久不语。

    出奇的,没有那种往日依稀浮现在眼前的伤感,青云只是觉得自己对于这里一切的记忆都已经开始慢慢淡去少,伴随着时间的流逝。

    心里空落落的。

    心里也沉甸甸的。

    仇恨?

    忘记仇恨可能吗?不是可能,那是可笑!

    青云虽然年少,却也知道仇恨会影响一个人的性格,但若仅仅是为了什么影响而忘记仇恨,那他也枉为人子了。

    两山爷爷口中的那所谓的“天”,他一定要弄清楚,因为这是他对于除了父亲口中的仙剑派,目前所知的唯一的线索。

    燕两山虽然让他不要复仇,但他临终前的意识已然模糊,无意中透露出小心所谓的“天”很可能与凶手有所关联。不过望着村外的茫茫大路,青云的心里又充满了忐忑。

    大路不比林荫小道,上山下山的路他会走,也常走,可是现在脚下的路呢?该往哪里去呢?问人嘛?人呢?

    人原来都不在了啊!

    青云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容充满了苦涩。

    他不是一个木讷呆板的人,自己必须生存下去,这是他从小与病魔作斗争以及在山林里生活里所学来的本领,用以前体寒之症发作时,父亲的话说:

    “坚持不下去,只有死!”

    终于,他定了定心神,回头再看了一眼村庄,沿着村外的大道迈步向前走去,也正如晴空上的云一般,青云,开始了他漂泊的人生。

    不过小云儿终究只是个孩子,对于陌生的世界,就算他学到了父亲泰然自若的处事方式,但是弈青那沉稳的气度与能力,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磨练出来的。

    出村没走多久,饥饿和劳累便如汹涌潮水般向他袭来。

    青云不知道的是,他羸弱以及体寒之症乃是源自先天,还没出娘胎时就埋下了因,他本不可能活到现在,当然这些以后他会慢慢知晓。

    弈青夫妇没有告诉他病因,也没有告诉他,自己能活活下来,全赖他二人不惜性命地将自己的本命真元输送给他。

    加上父亲后来调制补充元气的药水,以及现在的麒麟牙帮助他吸收天地灵气滋补身体,不然别说什么与燕两山的十五年之约了,甚至早已是胎死腹中。

    现在正值冬季,长时间的步行让青云有些体力不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心中不免苦叹道:

    “哎,不知道前面究竟是什么地方,也不知能不能到最近的城镇。”

    望着漫无边际的道路,青云解下身上略显沉重的断剑,就这轻轻地抚摸着。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仿佛能感觉到,宝剑似乎还未脱离失去主人的痛苦,一直在轻轻地**着,接着便三天时间一晃而过。

    凭借于山林里学到的生存技能,青云在这三天中并未遇到什么危险,除了有次夜宿小树林时遇上了只野狼。

    好在就算豺狼再怎么饥肠辘辘,它也没法够到爬上树梢的青云,在这之后他便一路坦荡了,到后来也不知不觉走上了前往乾钟城的官道。

    当又一次见到活生生的人之时,青云的心里还是充满着欢喜的,当然了,这份欢喜中也蕴含了他对于陌生的恐惧与担忧。

    其实绝大多数的人也都同他一样,无一不充满了警惕心理,更别说这一个十五六岁独自出门在外的少年。

    不过聪明的青云却依样画葫芦,他看那些行人都将自己的行囊包扎的严严实实的,于是他也将包裹里的一件旧衣服剪裁成大的布,把那醒目的断剑给包了起来,避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生的本就极为俊俏,遗传了父亲的剑眉入鬓,但没有遗传奕青虎目生威的那种冷傲气质,反倒是他的双眼更像是传承了云慕岚的温婉恬静。

    这双空灵纯净的眼眸生在男子的身上便给他平添了一种温润如玉感觉,让人只要看着他的眼睛便若春风拂面一般舒适。

    加上纤弱的身形,一路上行人几乎对他没有什么戒心,除了个别把他误认为俏娘子的莽汉,青云走的竟然比之前在山野中要顺畅些许。

    “陈伯,您知道乾钟城周围还有那些城镇嘛?”

    青云一边吃了口路边摘来的野果,一边好奇的问道。

    汁液顺着喉管流进胃里,让他感到很是舒服,在一仞山里生活的这些年,他早已能够辨认出哪些果子是能吃的,甚至哪些草可以入药。

    “小青云问这些作甚啊,难不成你还想远游啊?”

    回话的这位陈伯,乃是是青云在官道上认识的一位中年药商。

    此人心地善良,微微发福的他穿着一身面料上乘的袍子,两撇小胡子如同隶书般优雅地写在他的唇边,被他修剪的整整齐齐,一看就是一副老好人的模样。

    他看青云一个单薄少年人竟然独自走在官道上,不禁心生怜悯便与他搭讪两句,如是目的地相同便邀他做个伴好解解闷,也帮青云避开些麻烦。

    而且青云现在束起了头发,俊俏至极的小脸让人一看便大生好感。加之他本就是知书达理、心地纯良之人,两句话一谈便让这药商甚是喜欢。

    如果不是自己的女儿大上青云不少,这老陈真是恨不得让青云做他陈家的女婿。

    “不是啦陈伯,我只是好奇嘛,我爹爹是山里的猎户,我们一家打我记事起便住在山里,所以没出过远门。”

    青云笑着摇摇头,他并没有完全欺骗药商,也没有全部说实话,毕竟他明白这个世上,至少暂时,是没有自己可以信任的人了。

    他也不想给别人带来麻烦,两仞村的惨案仍旧鲜血淋漓。

    “陈伯虽然去过很多地方,但这个世界究竟有多大我也不知道,我只知咱们乾钟城地处梁州南部,过了一仞山和半仞山,那就是茂密的十万大山了。官府是明令禁止咱们普通老百姓进去的。至于最近的呢,要属五方城了,就在乾钟城的东北方向。陈伯我这大半生也只去过周围的几个城池,连梁州我都没出过呢!”

    陈伯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先是露出了一副傲然之色,但却也隐隐透着一股敬畏,也不知是不是想起了过往的那些经历。

    不过换句话说,连走南闯北的药商都这么自谦,可见一州之大,凡人不可及焉,这时候,只听青云由衷的赞叹道:

    “陈伯您好厉害,等我长大了也要像您一样行万里路,好好看看这博大的世界!”

    从他离开两仞村到现在已经过去接近十日了,虽然他不知道官道是否有绕路,但是到最近的乾钟城还真是遥远,而且路上遇到了各种各样的人,甚至还有一些怪鸟从空中飞过。

    听身边的人说那是以人类为食的妖精,是人类的敌人,也不知是真是假,反正他们一行人且并没有被所谓的妖精攻击过。

    随着离开村子的时间越来越长,青云感觉这几天自己见到的人,可能比长这么大见过的都多上百倍,让他看到什么都充满了好奇。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弈青打小便不让他离开两仞村,使得青云的见识当真有限。好在一路上跟着陈伯也懂得了不少见闻与规矩,他将这些都暗暗记在心里。

    “小青云吃块肉干吧,我看你吃了一路的果子馒头了,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多些营养,不然长不高。”

    陈伯有些父母溺爱孩子一般地摸了摸青云的头,虽然青云已经跟他差不多高了,但他还是觉得青云是缺乏营养才这么瘦的。

    “没事儿陈伯,我随我爹娘打小就吃素,所以吃惯了野果,也不太习惯吃肉,谢谢陈伯的好意。”

    青云婉拒了药商的肉干,同时他也在心底盘算自己如何才能先在乾钟城落下脚。

    从陈伯那里他知道了这苍天之下分九州,光现在他所在九州之一的梁州便如药商所言,方圆万万里不可计,凡人穷极毕生之力都不可横跨。

    当然了,这可能有些夸张,而仙剑派光听名字就知道是一个仙家居所,这种地方给人的感觉本就是缥缈无踪的,若是没有一定的积蓄自己根本不可能找到。

    所以青云决定先在乾钟城待一段时间打听打听消息,顺便看能否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积攒些银两好做盘缠,毕竟干粮和药水总会耗尽,他不能坐吃山空。

    “哎,早知道真该和铁柱去学个打铁什么的手艺了就好了,这样也能给人家做个学徒混口饭吃,总好过饿死。”

    毫无头绪的青云不禁颓丧起来,自己啥也不会,连个混口饭吃的本事都没有,不过最关键的还是想起了已经过世的铁柱,这才让他的双眼顿时充满了黯然。

    细心地陈伯发现了青云的突然低落,关心的问道:

    “青云啊,怎么了啊?有什么烦心的事?跟陈伯说说。”

    在二人之前的谈话中,青云对于自己出身什么的都避而不谈,这让历经世事的药商也能猜测到一二,所以他还是想看看能不能帮帮这个单薄的少年。

    多年的药材买卖让老陈积累了可观的财富,他也乐意为自己积攒些福报,只听青云皱着眉,有些的说道:

    “不瞒您说陈伯,家父刚刚过世,他辞世前让我去投靠那未曾谋面的叔叔,可家里没有什么银两,光知道个名字却也不知道叔叔究竟在哪。我在想等到了乾钟城,看能否找份什么工作好攒些盘缠。”

    青云的一番话果然不出老陈心中所料,这孤身一人的少年多半是家中出现变故。

    仔细打量着英姿勃发青云,老陈心里也打起了小九九。

    按说照着自己女儿的年龄,他已经不适合招青云做女婿了,但以老陈走南闯北多年练就的识人之术他还是能够肯定,青云绝对是一名品性善良的好少年。

    且看他的谈吐更是读过几年书的,所以他打算培养培养这名少年,算是结个善缘。再不济也能先在自己的药材铺做个学徒什么的,日后若他真的能学有所成,做个掌柜也不无不可,到时正好给自己打打下手。

    兴许等青云长大了,自己的女儿改变主意跟青云喜结良缘,让这俊小子入赘陈家那是再好不过了,就是他那宝贝女儿一直让他很头疼。

    至于青云叔叔什么的,他则一点也不担心。

    天下之大,想靠一个姓名就找到一个人那无异于是大海捞针,等青云习惯了这里的生活,还是会留下来的,毕竟人是有感情的,特别是他这种纯良的人。

    所以老陈他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问道:

    “小青云啊,你也知道陈伯我呢是卖药材的,看你读过书认识字,你要是愿意呢,陈伯我管你吃管你住,在我城里的那间药材铺做个学徒,至于月钱嘛,等到了咱们城里再详谈,你看怎么样?”

    老陈的这番话真可谓是正中青云的下怀。

    虽然他现在真的一刻也不想停留在乾钟城只想找到仙剑派,但是没有线索和消息根本就是痴人说梦,况且又不能随意向人打听,老陈开出的条件对他而言还是非常具有诱惑力的。

    于是青云赶紧回答道:

    “真的啊陈伯!那多不好意思呀!”

    只是自己攒了点钱就走的话也忒不地道了,所以不好意思这几个字可是他发自内心的。

    因为青云听得出来老陈是想留他在身边的,可是他以后必定是要离开这里,从良心上说他不想欺骗这位心善的药商。

    “那是当然的啊,陈伯看你天资聪颖一表人才,而我只有一个稍大你几岁的女儿。多年经营下来,这份家业虽说不大,但在乾钟城也可算是小有余财,能够保得一家人衣食无忧,只是身边呢却一直没个帮手,一个人太辛苦,以后就指望你啦!”

    老陈的一番话在其他人听起来可真是昭然若揭,但是青云一来还小,二来涉世不深,三呢,出于感激,不停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感谢,可哄得老陈是心花怒放。

    一老一小就如此你一言我一语的不停走着,期间老陈一再旁敲侧击地想打听出青云住哪,是否还有其他亲人健在,不过都被青云一带而过,这也让老陈误以为青云是真的举目无亲无处可去,便也安下心来。

    这人啊,一旦心情愉悦,时间就过的很快,没几日的功夫,青云和老陈以及老陈的家丁车队们,便有说有笑的来到了“传说中”的乾钟城。

    在这座清虚天的边陲之地,青云将开始新的生活,他不知道自己会呆多久,可能很长,也可能很短。

    如果真的很短,那他想尽可能地帮助陈伯做些力作能及的事,好报答他一路上照顾自己的恩情。

    当然了,这一切的一切,都得先从学徒做起。

    就在青云踏入乾钟城不久,一仞山的某条林间小道上,一名身着朴素儒衫的青年男子正不急不缓地向山腰上走去。

    只见他面容无悲无喜,就这么闲庭信步地走着,仔细一瞧你会发现,他居然是足不沾地的浮在空中。

    此时的青年虽然双目微闭,可一点都不影响他前行的方向,如果青云在此必定会赫然吃惊,因为这名男子正在朝着自己家木屋的方向行去,方向一丝不差!。

    不消片刻,儒雅男子便来到了青云的家门前。显然,来人正是神华天宗主吴仁覆。

    当吴仁覆快靠近小木屋时,他突然缓缓停了下来,而后睁开双眼,仔细看着这平凡的山中小屋。

    屋前坐落着一口四方水井,有些一摞枯黄却整齐划一的草堆,不远处是木头做的衣架,靠近衣架还有一方石墩和几张石凳。

    再看石墩上有似有刀刻的棋盘,上面积了不少灰,看起来应该许久未有人在此博弈。

    这些寻常人家几乎都有的种种,吴仁覆仿若都想看个通透似的,他一边目不转睛的盯着,一边喃喃自语道:

    “弈兄,我深知慕岚与你的感情,她又怎会弃你不顾独自离去?而以你的性格,又岂会孤守在这有上古结界的地方隐居?你们都是有牵挂的人啊!你总说道不同,总说我不可能了解你,总说我目中无人,可现呢?”

    说着说着,吴仁覆微薄的嘴唇露出了一抹伤感的笑容,他的身材不算高大,配上儒衫和冬日的寒风,从骨子里透出了他内心的萧瑟和复杂。

    接着,吴仁覆将臂膀抬起,然后缓缓地朝前方伸了过去。

    突然地,一个金碧辉煌的光罩突然出现在了小屋上方,随之便将整个屋子与周围的一些空地给严严实实地给罩在其中。

    光罩之上符文波光流转,似乎游弋着一道一道金色的电弧,每当吴仁覆想要靠近之时,金色电弧便会不停地攻击他的手掌,硬生生逼得他不得寸进。

    在尝试了数次之后,吴仁覆的手掌终于因为光罩的反击而被震了开来,掌心也已经皮开肉绽,不过他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

    “集两家之长,难怪可以隔绝我的神识。”

    吴仁覆轻声说道。不过他好像也没有强行破开光罩的意思,而是绕着光罩朝向屋后走去,当他走到后院时,眼前的两座坟墓让他生生地顿住了脚步。

    只见他平日里很少波动的双眉重重的拧在了一起,神情苦涩的仿佛是那错过了寒冬的腊梅,未曾绽放,便即将接受满地的凋谢。

    他头顶的儒冠也不知是因为山风的撩拨,还是颤抖着的身躯,看起来有种随风飘远的样子,只听吴仁覆沙哑着嗓音,自言自语道:

    “弈兄啊,你若不是一心求死,我本不会心中生疑,但我认定了慕岚不会弃你而去,而你又燃烧真元选择死战,我便猜出慕岚或许已经身故。至于原因,想必你们不愿听,我也不再提。”

    似乎正飞快的从回忆中走出一样,吴仁覆的声音逐渐变得清晰起来,目光也从方才的游离缓缓有了神采,只听他接着道:

    “慕岚的伤势以你二人联手理应不难治愈,但连串起你们不惜犯天下之大不韪,又假设慕岚早亡使你孤身一人前来迎战的原因,你们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吴仁覆的声音越来越清亮,但脸色却变得愈发落寞,艰涩地道:

    “综合起来,可能性只有一个。那么,仁覆也想知道,为一个活不了多久的孩子,这一切究竟值吗?”

    此时吴仁覆的修为或许不是天下无双,但是他的智慧以及思维推理能力,却着实让人感到恐怖。不过他却并没有往下自语,而是深深凝望着弈青和云慕岚二人的墓碑。

    过了好半晌,方才从宽大的袖子里取出一个酒葫芦猛地喝了一口,然后右手轻挽左袖,把酒倒在了地上,似在祭奠二人。

    碧空无垠,就像自斟自饮的吴仁覆般看似洒脱随性,却又深藏着暴风骤雨后的疯狂与执拗。

    一阵沉默后,只听吴仁覆又开始徐徐说道:

    “曾听闻景州有一古迹,名曰黄鹤楼。人间亦有诗云: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我们几人相识千百载,同为一时的俊杰、天骄,曾携手杀过妖魔,除过奸佞,也曾对酒当歌,琴剑齐鸣,到后来你们视我为邪魔,我却仍旧待你们如一。”

    随着他的自语,吴仁覆的情绪也慢慢激动起来,他一改往日温和之态,语气里也多了几分郑重与笃定:

    “弈兄,你乃我亲手所杀,但对此我并不悔恨,若是今生无缘长生,那他日轮回我必会去寻你,敞开胸膛受你一掌之威。”

    仿若是吐出了胸中所有的郁结之气,吴仁覆铿锵有力的继续说道:

    “我三人现虽阴阳两隔,但天道之下皆蝼蚁,况人间界即将大乱,我辈修士岂能坐视不管!然道不同,不相与谋,无论将两位合葬之人究竟是谁,仁覆均已放他一条生路,权作了断两位昔日之谊,他日若为我所遇,仁覆必将之斩草除根,誓夺麒麟牙!”

    说完,吴仁覆原本还流露着些许黯然忧伤的眼神,猛然间便回复了以往那种深邃、令人捉摸不定的样子,其中还不乏透着一股坚毅。

    淡然起身,他轻轻将酒葫芦抛向了空中,而后一掌将其击成了齑粉,毫不犹豫地向山下走去,再也没有回首。

    最终,纤尘不染的清癯的身影,如一匹残狼般渐渐消失在茂密的丛林中,是萧瑟,是落寞,还是一种孤傲的执着?

    关于这些,世人皆不知道,或许连吴仁覆本人也未曾知晓。

    就好像他询问已故的弈青夫妇一样,这一切,究竟值吗?

    当然,这一切值不值得都与青云无关,因为现在的他正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的盯着自己这辈子都没见过的巨大城市,乾钟城。

    虽然这不过是清虚天最最偏僻的城池之一,也是为数不多的穷山恶水之地,但青云心里却始终在想,这七八仗高的城楼,人是怎么建起来的呢?

    望着青云一脸土包子进城的吃惊表情,老陈还是没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调侃道:

    “我说青云啊,这小小的乾钟城就让你如此惊讶了,你若看到梁州其他大城,那还不得吓哭啊?”

    被老陈这么挤兑,青云的小脸一阵泛红,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陈伯见笑了,青云打小就没出过远门,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城墙是有些惊讶呢!”

    “走,咱们进城吧,晚些时候陈伯带你去官府那儿登记下信息,然后换取身份凭证,到时候就说你是陈伯的远房亲戚就行了,陈伯在这乾钟城还是有些朋友的,跟城主也认识,他们不会为难你的。”

    老陈拍了拍青云的肩膀,示意让他放宽心,这让青云在心底不禁对陈伯又添了一份感激。

    试想刚经历一场大灾难,孑然一身无家可归的人,突然遇上一个愿意帮助他的好心人,心中的那份温暖的感觉定然会被无限放大了。

    这一路上青云也彻底了解了陈伯。

    老陈全名叫做陈德福,祖上便是在乾钟城贩药的,到他这一代,家业虽不能说在乾钟城是富甲一方,但也是当地的豪强,并不像老陈之前谦虚的说是有些积累。

    且他还和现任的城主少时便是好友,在城内可谓无人敢惹。

    好在陈德福为人谦虚厚道,经常在城里做些善举,加上自己是药商,多散些药材给穷苦人们治病疗伤,所以在民间的威望很高。

    入城时,官兵们看到是陈德福一行人入城之后,赶忙过来一一向他问好,也没有盘问老陈身边的青云,以及其他家丁和货车,这让他对老陈又高看了一分。

    当青云看到乾钟城一座座青石砌成的民居,以及两三层高的酒楼和琳琅满目的商店时,他那足可以放下一个大鸭蛋的嘴巴就没合拢过,惹得老陈是走一路笑一路。

    几十年没碰到过这么土的土包子了,他真在怀疑,到底青云是从哪座深山老林里出来的野人,怎么好像什么都没见识过一样。

    不过青云很识趣,虽然很喜欢商店里的,酒楼里的,哪怕小摊上贩的杂货,他都只是好奇地看看,并没有表露任何想买的意思。

    一来是因为自己确实没有钱,二来是不想让老陈花钱,因为老陈对他不错,他觉得不能够让老陈再为自己付出了,这一点也让老陈对青云的表现很是满意。

    直到这里,老陈才彻底放下心,打算让青云在药材铺里做个学徒,将自己半生的经验、知识都交给他。

    只不过本来一路上笑眯眯的老陈等到了自家门口的时候,脸色却是突然黑了下来,仿佛是那五月的天,说变就变似的。

    不过细心的青云看了看旁边其他的佣人,感觉他们都是一副再正常不过的样子,心中虽然有些好奇,但他也没有多问,小心翼翼地跟着老陈进了陈府。

    刚进院子,一群人就听到里面噼里啪啦的传来了各种摔东西的声音,有清脆的瓷器,有名贵的金银饰品,还有各种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往屋外飞去。

    “哎,造孽啊!”

    这是青云第一次看到老陈将美貌皱成了八字。

    陈德福其实年纪不大,也就五十来岁,甚至因为保养得当的缘故,看起来顶多四十岁左右的样子。

    可是打进了自家院子开始,老陈的眉毛就没松下来过,就这么一直虬结着,脸上的皱纹是走一步多一条,等到了客厅跟前仿佛进入了耄耋之年一样。

    这时候,家丁们都识趣的离开了,下货的下货,安置牲口的安置牲口,没事的甚至给自己找些事做。

    青云虽未经历过太多的世事,但眼珠一转也了然了过来,这多吧啊,还是老陈的家事。

    “陈伯,我一个人先出去逛逛。”

    青云微笑着说道,他怕陈伯尴尬。

    “没事儿,你跟我一道吧,城里太大,你一个人怕是会迷路,咱们先进屋休息下,待会儿我带你去官府那里办些手续。”

    老陈的话刚说完,里面便传来了一个女子任性蛮横的声音:

    “滚,都给我滚,我不吃我不吃,我什么也不吃!”

    紧接着又是一连串噼里啪啦的响声,老陈无奈的摇了摇头,对着青云叹道:

    “哎,青云,跟我进来吧”

    透过屋门悄悄往里瞥了瞥,青云便看到了那些精致的佳肴散了一地,几个不知所措的丫鬟有些瑟瑟发抖,似是非常害怕什么样。

    老陈率先进屋,只见他挥了挥手,示意丫鬟们先退下,这让几个丫鬟顿时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彼此相视一眼,赶紧火急火地地跑了出去。

    这时候,青云也跟着进了屋,他定睛一看,只见一名双十年华的妙龄女子正蹲坐在老陈家客厅的椅子上。她两手抱膝,眼神空洞洞地望着地面,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

    “荃儿啊,你这是又怎么了啊”

    老陈有些吃力的弯下腰,然后松开了自己的眉毛,露出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努力的哄着这个随时会喷发的火山。

    “爹你还知道回来!”

    老陈的女儿都没正眼瞧瞧老陈一眼,气鼓鼓得把头往旁边一摆,没好气的说道。

    “爹这不是需要做生意嘛,不然谁养你啊?”

    老陈伸出了他那只老茧深重的大手,想要摸摸女儿头,不料却被她啪的一声给挡开了,然后只听这女子问道:

    “爹,我让你打听临风哥的消息,你打听到了嘛?”

    这时候老陈的女儿才把头正了过来,用正眼盯着他,似乎这才是她最关心的事情一样。

    “这,这…”

    听得此话,老陈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蹦出个其他字来,而他女儿的表情也从开始期待转为了失落,接着转为沮丧,最后只剩下满脸的愤怒了。

    “爹,我要去找临风哥,我要去找临风哥,你每次都这样,你们都骗我!呜呜呜”

    还没说完,老陈的女儿就一把推开了蹲在身前的父亲,弄得他一个踉跄摔在了地上,接着也是一阵飞奔离开了客厅。

    冲出去的时候由于太快,也把没反应过来的青云给撞了个底朝天,弄的无辜的他满脑子莫名其妙。

    “哎,都是那混小子,造孽啊!”

    待女儿跑远,老陈又开始不住的唉声叹气了,模样似乎都瞬间苍老了几分。

    青云见状赶紧起身将老陈扶了起来,这让老陈心里都有些懊恼,怎么生个宝贝女儿还不如一个捡来的野小子,不由得一脸自嘲地望着青云,苦笑道:

    “哎,刚回来就让你见笑了。”

    青云赶紧说道:

    “哪里的话陈伯,您女儿没事吧?她不会离家出走吧?”

    “哎,没事儿,她经常这样。你以为她没事儿喜欢跑客厅来吃饭啊?她就是故意做给我看的。”

    老陈看着青云,接着说道:

    “走吧,小青云,我先让其他人给你安排下住宿,安顿好了之后带你去衙门办些凭证,以后你就是咱们陈氏药铺的学徒,你就跟着我就行了,不用跟着柜台的那些老师傅们。”

    “好的,谢谢您陈伯,青云一切都听您的安排,您的恩情,青云将来定会报答!”

    青云情真意切的说道。

    老陈闻言也没客气,大方地接受了青云的礼拜,随后他叫来一名佣人给他安排了住宿,这就带着青云上衙门去办身份凭证去了。

    待到老陈与青云办完了必要的手续,在回来的路上老陈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开始仔细思忖了起来。

    既然决定让青云跟着自己,况且以后兴许还有其他什么的打算,也就不能把他当外人,自家女儿这情况怎么着也瞒不了多久,就当给青云先吹吹耳旁风,也权作向人吐吐苦水。

    陈德福的女儿名叫陈荃儿,乃是他的独生女。

    原来,老陈早年心系家业,有了女儿以后就更没再在子嗣身上多花心思,所以后来对这个独生女是千般疼万般爱,荃儿这个名字也是根据妻子娘家姓氏所起。

    他的妻子姓全,而之前陈荃儿口中的临风哥便唤作全临风,按辈分算起来应该是陈荃儿的表哥。

    据老陈说,全临风出生时忽地狂风大作,但既没有电闪雷鸣也不见倾盆大雨,单只能听见呼啸的风声,所以便给他起名临风。

    而他出生后不久便有一老道驾神龟从天而降,好似特意寻找此子一般。后来据全家人所说,那老道乃是得道仙人,闻得有婴儿啼哭之声恰似风中精灵,便寻音而至。

    正巧碰到刚出生的全临风,于是便说服其父母,言此婴孩拥有灵根,乃是天资极佳的修炼苗子,待全临风六岁以后前来收他为徒,送他一场造化。

    “陈伯,那可是件好事应该高兴才对呀,可你为什么?”

    青云话还没说完随即意识到言语有失,便就此打住,不过老陈却并不以为意,拍了拍他的肩膀,苦叹道:

    “哎,青云你还小,殊不知仙道缥缈无迹,天下又有哪家父母不希望有子女膝下承欢的?不过若是真能出一位仙人,至少能庇佑这个家族兴旺百年,所以在全氏家族众多成员的施压下,全临风的父母最终还是答应了老道的要求。”

    或许是想到了自己的女儿,老陈的话语里透着一种很复杂的情绪,或真就像老陈所言,只有过来人才懂。

    全临风六岁以后,那神仙老道果然如期而至,亲自来接他前往仙山。

    不过在他父母的恳求下,老道也不是完全不近人情,终是答应他的父母在全临风十六岁以前,允许他每年回家探亲一次,但是十六岁以后必须常年跟着老道,除非学有所成才能回家。

    于是仅仅垂髫之年的全临风,就这么懵懵懂懂的被老道接入了山中,开始枯燥乏味的修行。

    老陈不记得那神仙是什么门派了,只知那仙家门派乃是在遥远的海外。

    不过据他说,全临风后来每次回家,都是有仙兽和门人护送,而探亲期间门人也是寸步不离地守候在他身边,足可以看出那个门派对他的重视。

    当然,门派的重视,终究是因为他的天资以及未来可能会有的成就,而父母的爱却是无私的,是如海般磅礴的,以至全临风每次回家都会被所有人如众星捧月般呵护着。

    也正如古语所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父母的爱多了,就变成溺爱了。由于他常年不在家,全父全母乃至整个全家对他的放纵都与日俱增。

    师门也因其天资,对他的一些小毛病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就使得全临风一直都处于一种缺乏管教的状态,进而养成了目中无人与骄横跋扈的性格。

    最后,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还开始迷恋起了女色,而他的外貌正如名字一样,玉树临风,这才是让老陈觉得最要命的。

    当然,跟青云比,全小哥相差的可不是一点。

    别看青云小,可他集合了父母各方面的优点,母亲更是过去清虚天的第一美人,父亲的冷俊稳重,也不是一个年轻的纨绔子弟可以学来的。

    而且老陈在心里面一直都觉得自己的女儿喜欢全临风乃是因为他的相貌,自己找个比他更俊少年,应该可以让陈荃儿安稳些了吧?

    全家和陈家是姻亲,在陈荃儿十六岁时,陈全氏带着她回过一次娘家,好巧不巧正好被当时回家探亲的全临风给遇见了。

    浑身透着一股出尘气息的全临风,不肖半日便深深地吸引住了老陈的这位千金小姐。而当时已经玩惯了外面女人的全临风,也对自家这位出如水芙蓉般的远房表妹充满了新鲜感。

    所以两人顿时便如干柴烈火般一触即燃,如胶似漆。

    这些事,老陈看在眼里,但是碍于妻子的面子还有全临风已经学得一手精湛法术,他多少还是有些忌惮,只得有意无意的让自己的女儿疏远这个浪荡子。

    好在二人并没有发生什么实质性的关系,全临风每年回家也只有半月的时间,而后来全临风十六岁一过,便不能每年回家探亲了,这让老陈放下了一直悬着的那颗心。

    但是,善良的老陈还是低估了少女的痴情。

    也不知全临风对自己的宝贝女儿许下了什么样的海誓山盟,陈荃儿对他竟如此地死心塌地,在全临风回山学艺期间是茶不思饭不想。

    到后来,陈荃儿竟然一直嚷嚷着要去找自己的临风哥,跟他一起拜师学艺求仙问道,做一对神仙眷侣,这才有了后来客厅里上演的那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