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武侠修真 > 问尘记 > 全文阅读
问尘记txt下载

    当庄游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还没亮,遥远处传来几声犬吠声,很快又归于平静。庄游穿好衣服,洗漱完毕,打水,煮粥,默默吃完,便拿起斧头,趁着天边的一点曙光走入树林。

    背着树枝走在路上的时候,看到了手上厚厚的一层茧子,摸上去硬硬的,粗糙却又让人安心。当走到门口时,发现师傅已经站在院子里,高大的背影让人不敢接近,此时,天已经亮了。

    “你多少岁了?”沙哑而又冷淡的声音传来,庄游恭敬答道:“今天,整整十二岁。”高大背影转过来,借着晨光,一张苍老严肃的面孔正对着庄游。“你记得倒是清楚”庄游不敢回答,但他脑海里浮现了两年前的今天,他就在母亲病床前跪着认下师傅后,母亲才安然离世的,那个场景他永远也不会忘记,那天,也是他的生日。

    师傅盯着庄游,过了一会,才缓缓说道:“十二啊,真是让人怀念啊!”老人脸上难得出现一丝怀念的神情,似乎想起曾经的某些岁月。但很快就变得严肃起来,郑重地说道:“去,沐浴更衣,屋里有衣服,快点!”

    庄游有点疑惑,他感觉到今天的师傅有点不同,但他从来不会问什么,只是默默地做好师傅要求的事就行了。进到里屋,看着澡盆里浑浊的水,迅速脱掉衣服进去。两年了,每隔十天就会洗一次药澡,庄游曾问过师傅这澡水里是什么,师傅只是“哼”了一声,庄游便不敢再问了,但自那以后砍柴再也没累过,身上出点小伤口几盏茶的功夫就结痂了,他就知道这水是好东西。既然是好东西,庄游每段时间打的柴就更多了。直到有天师傅看着院子里满满当当的柴火,骂道“打这么多干嘛,怕我火化不够啊!”庄游就少砍了,母亲说听师傅的话,他就记着。

    洗完澡后,庄游把水倒干净,把桶擦干净,把师傅放在屋子里的衣服穿好。淡青色的长衣,表面细细缝着一层灰色纱纹,什么材质庄游搞不清楚,但比他的粗麻布衣好看多了。庄游觉得今天有什么事发生,难道师傅是给我生日才这样。不会的,师傅去年可没这样,庄游漫无边际地想着,不远处传来师傅的叫唤“还没弄好么,怎么这么磨叽!”庄游连忙出去。

    堂屋里,师傅也穿了一身青色长衣,衣服上却是金色细纹。师傅往日随便扎着的头发也弄得齐整。而黑色的灵牌前,点着两根蜡烛,师傅说这是师祖的灵牌,但师傅从来没说过师祖的事情过。

    师傅看着庄游,打量了几眼,突然笑了,道:“要是老头子知道我收了你这么一个木头做徒弟,估计能气得爬起来再死一次。”庄游不知道该怎么办,把头低下去,脑子里却想着老头子是谁?

    “虽然是个木头,但雕出来就不仅仅是个木头了!庄游,跪下!”庄游一听,立马跪下,“抬头”庄游连忙抬头,看着师傅变得严肃的面容,也变得严肃起来。

    “今天是你的生日,按照本门规矩,十二岁是最晚的入门岁数,过了十二就不能入门了!”庄游疑惑地看着师傅,两年前他不就是师傅徒弟了吗?那个门又是什么东西?

    “这是你师祖的灵牌,按照本门规矩,弟子收徒必须由师傅同意,也就是你的师祖还没同意你当我徒弟”老人还没讲完,又笑了起来“不过那个老家伙已经死了,他同不同意就不重要了”庄游听得越来越糊涂了,这都是什么东西,他望着师傅,忍不住了,问道:“师傅,什么门啊老头子?”

    师傅盯着庄游,一字一句,郑重地说道:“现在,你是剑门的弟子了!”

    庄游又一次疑惑地看着师傅,剑门是什么东西?难道跟青板镇上的白虎帮一样吗?师傅看着庄游疑惑的样子,叹了一口气:“剑门的事情你不用管了,你现在不必知道”庄游点点头,师傅说的话他都记着,师傅也说听话是少有的他的长处了。

    老人望着庄游,突然想到当年师傅在给自己入门时候的情景,恍惚了一瞬,对着跪在地上的庄游说道:“小子,接下来我说的话你要牢牢记住,我只讲一遍,知道么?”庄游郑重地答道:“我会记住的,师傅!”

    “这个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是吃五谷杂粮,生老病死的凡人,另一种就是修行者。修行者是走在一条特殊之路上的人,记住,是人!修行者跟凡人是不同的,但他们还是人,这点以后你就能明白了。而修行者,修行修行,方法是不一样的,有人入道门修道法,有人入空门修佛法,更有人修邪魔歪法!“庄游听得迷迷糊糊的,师傅说的云里雾里的,但他觉得师傅说的像是演义小说里的神仙,镇上瞎眼的说书人也说世上有仙人搬山移海,腾云驾雾,难道师傅说的什么修行者就是仙人?

    老人像是读懂了庄游的心思,摇头道:”修行者跟仙人不一样的,但修行到一定境界是一种所谓的仙了,那个远得很,也没意思得很。“庄游听着师傅说没意思,却不大同意,仙人多厉害啊,但他不敢说出来。

    老人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仔细瞧着庄游,眼里透露着不大满意的意思。“哼”了一声:“你这身板熬炼了两年还是差了火候,不过你练拳倒没偷过懒,也算说的过去。”

    庄游低下头,两年前师傅就让自己练拳,连拳法名字都没说,庄游也没问,早晚两遍拳师傅说了,他就早晚两遍。但第一次练他第二天就没能起来床,只能让隔壁小妹到青板镇上给郑大爷告假。一直躺了三天才能下地。庄游也没想到这拳这么邪门,但师傅第一次叫他架势时,在他身上拍打了好多次,结果·····床上三天。好在那以后练拳哪怕浑身酸痛也没下不来床过,到现在已经习惯了。

    庄游练拳后从没在外人面前耍过,师傅不许,再说了青板镇民风淳朴,哪怕少年顽皮也没有欺负人的,庄游除了体力见长,饭量增加,为这事郑大娘还唠叨过:“娃这么能吃我看工钱得减!”所幸郑大娘没这么做。

    老人没发现庄游走了神,看着低着头的庄游,郑重地说:“既然你已入我剑门,那我现在传你心法”

    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

    天已大亮,庄游已经走到了青板镇口,身上又换回了粗布衣裳,镇上人来人往,庄游破天荒地没跟街坊们打招呼,皱着眉头,脑子里想着师傅说的东西,不知不觉已经走到,目的地了,抬头——郑记肉铺。

    “大娘好”,庄游赶忙喊着,不等粗壮的身躯反应过来,连忙溜进铺里套上黑色的围衣,跑到肉案上,这时候卖肉的还不是很多。

    一个雄伟的身影笼罩过来,肉铺老板娘的脸上的肉抖动着,”哟,还知道来呢,俺还以为今天要重新招个伙呢!“庄游不说话,因为他知道面对郑大娘,最好的方式就是别说话,一但说话大娘就得劲了,一得劲就没完没了了。郑大娘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会,就瞪了一下庄游,扭动着身子出去了。这个时候郑大爷估计在运来茶馆吃早茶呢,郑大娘等庄游到现在已经迫不及待要去吃早茶了。

    庄游拿起刀,用石头磨了几下,过了遍水,看看没人照顾生意,便有些无聊。当初母亲就想着让庄游读书考状元,可家里锅都揭不开了,再加上母亲染病,更是雪上加霜,只能从镇上私塾辍学,想起先生可惜的面容,庄游也有点难受。读了两年书,先生一直说他有静气,能读书,在他走的时候让他有空来书院旁听,不收他钱,但庄游自那以后再没去过。

    庄游自辍学,便想着做些事补贴家用,最后求到郑记,拿了三分之一的钱,干最多的活,帮杀了一年的猪牛鸡鸭,才到铺前卖肉。虽然他年少,但因为师傅的缘故力气不小,所以也就熬到今天。郑大娘一直念叨着庄游吃得多,但庄游拿一个人的银子干三个人的活,她可不会辞掉这么好的劳力。

    庄游漫无边际地想着,耳边传来声音:“庄小哥,给我切半斤前腿肉。”庄游反应过来,抬头,一个瘦削但清秀的小脸映入眼帘,是小妹。庄游咧开嘴,笑道:“怎么今天来买肉,是啥好日子啊?“小妹家境一般,父母务农,逢年过节才吃上一次肉,所以庄游有点好奇。小妹笑了笑:“家里来了人,弄点肉回去包点饺子。”庄游察觉到小妹笑容有点异样,但没多问,拿了块肉掂量一下,在砧板上剁成肉末,用纸包好递给小妹,小妹放了一钱在案上,拿好肉就走了。庄游有点纳闷,小妹今天好像有点奇怪啊。

    日头渐移,来买肉的人也渐多了,庄游忙了起来,一直到了正午,才歇了下来,他走到后堂喝口水,开始忙着烧饭给大爷大娘吃。

    饭菜快好了,郑氏夫妇也回来了,庄游把饭菜摆在桌上,端着饭碗来到铺前,继续开张。今天吃的是五花肉,庄游决定自己是幸运的,除了遇到师傅,就是在郑记做工,要知道,在整个青板镇上,除了秦举人府上,只有郑大爷铺里能每天吃到肉!虽然庄游只能在碗里放上两块肉,但他已经很满足了。

    郑氏夫妇吃着饭,聊着天,突然传来李家小妹的字眼,庄游耳朵又灵,仔细听了一会,心里,不由落下声叹息。

    秦府,今天到李家提亲了,李家小妹,要嫁给秦举人的儿子了。

    耳边的声音渐渐模糊,默默地将饭菜扒完,端着空碗,庄游坐在凳子上,看着街上人来人往,蓦然有点难受。已经记不清什么时候认识小妹的,只知道那张可爱的面孔郑重地看着他,脆生生地说道:“哥将来我做你老婆吧?”虽然他们不太清楚夫妻到底是啥,但知道是永远呆在一起的,所以就这样决定了。小妹上面有个哥哥,可惜一岁时发热烧坏脑子,比庄游大两岁却连名字都记不住,李氏夫妻俩本来想再生一个带把的,却生了个女娃,多了张嘴吃饭,家里情况也不允许再生了。

    庄游依然记得李家老汉坐在门口抽着旱烟看着小妹跟傻哥哥玩的时候,眼里虽然满满的宠爱,但那份担忧却沉重到骨子里了。

    “喂,小子,发什么呆呢,还不去收拾,要老娘我亲自洗吗?”郑大娘雄浑的嗓音在耳边炸响,庄游回过神来,默不作声地去收拾碗筷了。一直到傍晚,没再说一句话。晚饭做好后,闷头吃了。庄游跟郑氏夫妇,打了个招呼,举步往外走。门外,烟雨朦胧。

    “臭小子,下雨了,去后面拿个伞,病了又向俺告假吗?”郑大娘的吼声传来,庄游听话地取伞,打开,走入雨中,一如以往地独自回家。

    回到家门口,习惯性地往旁边院子看了看,李家老汉正坐在门口抽着旱烟,一看见庄游,笑眯眯地说:“小庄回来了?”老汉脸上红红的,看来喝了不少酒,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庄游,“嗯”了一声,看到门内小妹拿了点心在逗哥哥,应该是秦府送来的。

    关好门,庄游摸摸脸,自己到底怎么了?小妹嫁给秦府公子是件好事啊,秦公子是镇上出名的才子,年纪轻轻就是个秀才了,为人宽厚。庄游娘过世后他还亲自过来慰问了庄游这个孤儿,所以庄游也很敬重他,小妹是会幸福的。

    摇摇头,像是将所有的烦心事都甩到一边,庄游想着早上师傅传给自己的东西,心静了下来。师傅教了自己一套东西,听师傅说叫什么吐纳术,庄游不懂,师傅也没多说,就让庄游跟着他学。庄游依葫芦画瓢学着,师傅在旁边严肃道:“这吐纳术的重点就是刚刚我说的九长一短,自己回去琢磨着吧,明天,我再告诉你这东西的妙处。”

    按着师傅教的吐纳术,庄游觉得很别扭,感觉自己呼吸都很难受,但师傅跟他说这辈子,哪怕睡觉,都得按照这个方法吐纳呼吸,庄游听着了,就做了。随着九长一短的一次次吐纳,庄游渐渐的缓过劲来,身体里慢慢地涌出一阵阵暖流,每当九长一短到了最后一次“短”时,周身像是卯足了劲,庄游也习惯且喜欢上了这种感觉。很快,当全身都被暖流包裹着时,庄游长吐了一口气,眼睛一睁,湛湛精光。出了一身汗,打点水洗干净,躺到床上,依旧按着吐纳法,许久,就进入梦乡了。

    天色黑着,庄游已经醒了,洗漱洗衣吃粥,准备出门,“哥,等等我“回头一看,小妹招着手一路小跑过来了。“哥,去你师傅那呢?”庄游点点头,看着小妹清爽的面容,笑了起来,但很快又难受了:“你要嫁人了?”小妹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因为家境的缘故,她是个早熟的姑娘,对于婚姻之事不是一无所知,但庄游这么一问,再加上那口气,小妹怎么可能不懂:“对啊,我要嫁人了。”一时间,两人默然。

    庄游有点后悔自己突然这么一问,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些什么,沉默许久,说道:“小妹你有什么事吗?“”哦,我爹爹昨晚酒喝多了,摔了一跤,到镇上买点药酒擦擦“庄游点了点头,两人又无语了,到了路口,分道而走,庄游看着小妹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这算什么啊?

    眼见到快到师傅住处了,将脑子里的纷乱思绪清空,庄游走了进去。

    ”昨日我叫你的吐纳术练得如何了?“老人语气依旧严肃,庄游认认真真地回答:”徒儿按照师傅所授···“老人难得耐心地听完,点了点头:”能有气感说明你登堂入室,嗯,但这吐纳法你还远远不够熟练,我的要求是你吃饭睡觉,都要按照这法来做,我让你洗这两年药浴不是让你砍柴的,练拳的事也不要耽误!”老人的语气渐渐严厉起来,庄游默默听着,等师傅训完。

    老人说了一会,喝了口茶,看着束手长立的庄游,发觉今日废话有些多了,人老了确实唠叨了。不再多言,老人起身,走到院内,让庄游打了那套无名拳,点了点头,确实纯熟,老人说道:“我教你的那套吐纳术,需要配合这套拳法,那一短,就在这拳劲里!”

    庄游一听,觉得有点摸不着头脑,幸好老人知道他这榆木脑袋,便给庄游亲自打了一遍拳。老人的拳法大巧无工,但每隔一段工夫便有如破堤之水,浩浩荡荡,然而很快又戛然而止,但那气势却不减反增。庄游过去总觉得师傅的拳法跟自己的一样,但气势完全不同,自己的拳法空有架势,却没有气势,好比人有身躯,却无灵魂。他曾问过师傅,但师傅说往后便知,今日一看,原来师傅打拳是在用那九长一短的吐纳法!瞧见庄游恍然大悟的眼神,老人点了点头,说道:“这套拳法就得配这吐纳术,不过这吐纳术不比寻常,你以前练不了,现在可以了,好了,你回去好好揣摩,这几日就不用过来了,为师要出门一趟,短则数日,长则几月,你隔几天过来打扫一下即可。”

    赶去肉铺的路上,庄游兴奋地试着拳法配合吐纳术,空中又飘起细雨,庄游收起练拳之心,一路奔跑到肉铺。

    兴许是因为下雨的缘故,今日街上的人不是很多,庄游有些无聊地坐在凳上,暗自用着吐纳术,盯着自空中滑落的雨线。准确来说,应该是雨珠,泡了两年药澡后,庄游的体质大大增强,这两天练了吐纳术,更是感觉身体跟以前不一样,师傅说这两年吸收的药力绝大部分身体都没吸收好,藏在身体里,要用吐纳慢慢催发出来。

    湿润的空气随着呼吸进入身体,凉凉的还挺舒服,郑氏夫妇在后面嗑瓜子唠嗑,庄游默默听着,听郑大娘骂街西边李小寡妇偷汉子被抓奸,卖酒的老刘酒里兑水搞得越来越淡,以后再也不买了,郑大娘说一下拍一下肥硕的大腿,郑大爷默默听着,然后把剥好的瓜子放几个到嘴里嚼着,眼睛舒服地眯起来,惬意啊。

    庄游听着听着,小妹的字眼传入耳朵,连忙一惊,身子坐直,听了一会,原来小妹婚期定在下个月月末,因为秦公子要准备秋闱,所以婚期早点定下,先成家后立业。

    本来就觉得很快,没想到婚礼更快,庄游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总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回家的路上,踩着湿滑的青石板路,出了镇子,道路泥泞起来,庄游的草鞋很快就沾满了泥水,但他恍然未觉。

    回到家,打拳,吐纳,睡觉,以往沾枕便睡的他辗转反侧睡不着,索性起来打拳,按着师傅所教,站在院内,不管雨水,九长一短,每到一短那一刻拳劲尽情释放,掀起一片雨波。一直打到酣畅淋漓筋疲力尽,擦干身子,倒在床上,庄游想,自己应该喜欢小妹吧。

    第二天一大早,庄游照常起来,想起师傅出去了,打了套拳,感觉吐纳术跟拳法渐渐融合,“哥,又打拳了。”小妹清脆的声音响起,庄游转身,正对小妹的笑颜,初晨的阳光照在那张小脸上,竟有些刺眼了。

    看到小妹身上崭新的衣服,庄游愣了一下,旋即笑了:“嗯,你的新衣服很好看!”小妹拉拉衣角,有点害羞地说:“这是秦公子送的衣服。”庄游看着小妹眼角眉梢的笑意与害羞,突然松了口气,很久没看到小妹这么开心了。因为家庭的缘故,小妹很难没有负担的笑了,秦公子,是能给小妹幸福的吧。

    庄游跟小妹聊了起来,听小妹讲秦府送来的点心好吃,衣服好看,还有哥哥吃点心是噎着时的搞笑模样,庄游微笑着应着,也跟着小妹开心起来,“哥,我成亲那天你来吗?”庄游看着小妹期待的眼神,郑重地点头:“小妹成亲我怎么可能不来呢!”

    跟小妹分别后,庄游赶去肉铺,或许小妹能够开心就好了,至于自己喜不喜欢她,呵,有谁会不喜欢小妹吗?

    时光荏苒,一月已过,师傅还没回来,小妹今日成亲了。

    按照习俗,成亲之日晚上外宾才能贺喜,所以庄游将工钱提前结了,去镇上裁缝店做了套新衣,去脂粉店买了胭脂,记得小妹曾经跟他参加婚礼时说新娘脸上的胭脂肯定很好看,所以庄游拍着胸脯说将来一定买最好的胭脂送给小妹。

    穿着新衣服,拿着精心包好的胭脂,庄游在家中等着晚上去秦府,突然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有点害怕,要是师傅在就好了,他就可以跟师傅一起去了。

    天公不作美,下午下起小雨来,还好不大。庄游算算时辰,申时未过,差不多可以动身了。当他出门的时候,小镇外面出现了一道身影,在雨幕里看不清楚,但他的脚底,血随着雨水,漫了开来,盯着眼前热闹的府邸,一道雷光,照亮了“秦府”二字。

    庄游撑着伞走在路上,脑海浮现秦府灯火通明的景象,心里不禁有点紧张,手里的胭脂盒也握紧一些。走到镇口,发现街上漆黑一片,大家都去秦府贺喜了吧,但不知为何,庄游有点慌了。

    脚步不由加快,很快,就到了镇子东边,秦府灯火通明。庄游定下心来,却发现四周很安静,一点喧闹都没有,心立马提了起来,快步走到煊赫的大门前,大红的灯笼本是应该烘托喜庆,却有点诡异,两个石狮子的笑容也在红灯笼的照映下血腥起来。

    走上台阶还没跨过门槛,映入眼帘的是一地尸首,一地鲜血。

    “啪”的一声,精美的胭脂盒掉落在地,碎落的胭脂鲜红如血。

    庄游一脚踏进混合雨水和血水的秦家大院里,浑身颤抖,雨点自漆黑的天穹坠落,砸在血水里,发出一声声闷响。庄游穿的新布鞋已经浸满鲜血,整个人都是一片空白。

    他茫然地转动眼珠,看到了曾经在母亲病重时帮他照料的韩婶,此时已经满身血污趴在地上,曾为他惋惜的私塾先生,帮他处理丧事的小六哥……为什么,这些几天前还鲜活的面孔此刻都被死亡所笼罩?当他看到郑大娘壮硕的身躯时,眼睛再一次睁大,郑大爷的半边身子被大娘压着,两个人都死了,庄游彷佛失去力气,一下跪在地上,喉咙已经被哽住,难受的连声音都已发不出来。

    雨大了,渐渐猛烈起来,但地上的血没能冲淡一点。庄游跪着,两眼空洞,脑子里闪电一般划过小妹的笑颜,散开的瞳孔集中了,咬牙站了起来,小妹一定要活着,一定会活着!

    在脸上抹了一把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庄游发了疯一般狂奔起来,彷佛慢了一点死亡就会追上。大堂里昔日威严的秦举人歪倒在太师椅上,身穿红袍的温润公子已经冰冷,小妹在哪里?庄游强迫自己思考,按照习俗,这时候还未拜堂,新娘还在新房等着,不再犹豫,朝着后面奔去,每一步,一个血印,那是最后的冀望。

    虽然没有进过秦府,但新房还是很显眼的,大红的地毯一直延伸,庄游速度越来越快,终于,新房的门在眼前,大红的“喜”字,明亮的灯火透过窗纸。一切似乎是那么平静,平静的让庄游害怕,怕到一把撞开大门,不想有片刻停留。

    看到桌上烛火,两个酒杯,已经床上的鲜艳嫁衣,是那么的美丽,美到让人不忍触碰。但庄游已经站住,已经泪水朦胧,已经看到嫁衣下更加刺眼的血。

    朦胧中移动脚步,缓慢又害怕,希望一切都是梦,一切都是如此猝不及防。当他走到床边深吸一口气,慢慢抓向红盖头,拉下的那一刻,泪如雨下,心若刀绞,那无比鲜活的笑脸苍白如纸。

    庄游抱着小妹已经冷去的身体,低声抽泣着,像荒野里遍体鳞伤的孤狼,绝望地哀嚎,巨大的悲痛让声音哽住,心口痛得几乎无法呼吸,连门口出现的身影都未发现。

    “哟,还有个活口,老子正好还缺个饭后点心”男子阴冷的脸上露出杀意,正要扑去时听到在床上抱着新娘尸体的少年的低语,像是从黄泉爬上来的厉鬼。

    “为什么,为什么”男子以为少年已经吓疯了,轻笑一声,手掌伸出,尖利的指甲闪烁寒光。正当他要碰到庄游时,少年深埋的脸猛地抬起,扭曲,愤怒,悲伤,压抑许久的声音如开闸洪水:“为什么?为什么啊?”

    好不容易小妹要嫁人了,要过上好日子了,能够不再背负那么多东西,能有能力照顾爹娘了,能让傻哥哥吃到好吃的点心了,能被人宠着了,能永远开心笑着了,可现在,这,这让人怎么接受,怎么让人接受憧憬这么多年的少女死去的事实?

    “我连小妹喜欢的胭脂都还没送呢,连她最美丽的样子都没看呢,连一句我喜欢你都没说呢!”

    “呵,为什么,老子受了伤,这附近就这么个有人烟的地方,所以就只能拿这些人补补了,还别说,山里人就是不一样…”男子不再说下去,因为一只拳头出现在眼前,不断放大,猛虎出笼!

    “嘭”的一声,男子倒飞出去,还没能落地,少年的拳头又追了上来,但这次没能打中,男子侧身一躲,落在地上,感觉着满嘴的血,诧异地看着眼前的少年,状若疯癫。

    庄游确实疯了,胸间一口热气让他只想把眼前这个男人打死,小妹、郑大娘、秦公子这些人都是好人啊,是应该长命百岁幸福一生的人,你有什么权利剥夺她们的生命。满脑子混乱地想着,庄游的拳头早已不管不顾地挥了上去。

    男子在躲闪间愈发惊讶起来。这少年的拳法着实不同寻常,完全不像农家少年能做到的,但好奇归好奇,男子可不会手下留情,当即一掌印在庄游肩头,庄游顿觉肩头剧痛,身子不由倒飞出去。

    身体越来越热,庄游感觉自己要炸了,但他满脑子就一个念头——打死眼前这个家伙!虽然庄游除了杀猪就没杀过别的,会的只有一套自己都不知道名字的拳法和吐纳术,但他的人生中从来没有这么恨过一个人,恨到挫骨扬灰,恨到深入骨髓,恨到连自己都无法原谅!

    像是已经忍受不了热意一般,身体自行运转吐纳术,热气自全身流淌,变得有序起来,庄游盯着眼前男子,瞳孔缩得针尖一般。

    男子还饶有兴致地看着面前少年,突然有一种不详的感觉,便不再等待,脚下用力,出现在庄游身侧,右手笔直,上面指甲寒光一闪,准备穿过去。男子已经看到少年的脖子被自己穿透的样子,真让人兴奋啊!

    庄游感到身旁一股阴冷杀意,身子却比反应更快,吐纳术一直攒着的劲终于要释放出来,庄游的右拳挟带这破风之声,双足微转,正对男子。      男子没想到少年竟然能反应过来,但一身力道已至,不容后退,再说这少年反应过来又怎样,能有威胁不成?

    拳头跟掌尖怼到了一起,指甲穿过皮肉,碰到骨头,十指连心,疼痛转瞬及至,但庄游不管,拳头没有半点后退,热意浩浩荡荡地从全身袭到右臂,然后拳头,尽情释放。

    男子感到一股巨大的劲力从少年拳头撞来,来不及反应,五根手指已经扭曲,颤抖,像是扭麻花一般最后攒成一团,贴到手腕,但力道未退,自手腕到手臂,骨头发出阵阵脆响,皮肤里面像是有蚯蚓在钻动,表面凹凸四起,最后,许多碎裂骨块带着鲜血和各种颜色的液体穿过皮肤,炸裂!

    “啊~”男子痛苦的尖利咆哮在庄游听来是那么顺耳,少年右手血肉斑驳,白色骨头若隐若现,不在意地用手抹了把脸上汗水,汗水变成血水,少年此刻已成疯魔。

    “你怎么会有这么霸道的真气?”男子惊骇绝伦,这小镇少年彻底让他颠覆,身子半边麻木,一种奇怪而又霸道的真气在体内窜动,所到之处各种经脉破坏,男子用真气苦苦压住。

    庄游动了,他只想杀死眼前这个男人,男子一看庄游过来,面色阴沉,脚步一转,庄游朴了一空,背上出现了一个狰狞的伤口,血肉翻滚!

    庄游咬牙不语,转身追逐男子,男子吃了一堑,不再硬拼,这少年真气太古怪了,便运转身法,不时在庄游身上开个口子,要让这少年在失血中死去。

    庄游身上口子越来越多,但男子的身影飘忽不定,他挥动的拳头也慢了下来,渐渐丧失力道。身上的痛苦变得麻木,像是被热水烫过,脑子有些昏沉,这是失血过多的征兆。庄游感觉拳头越来越重,好恨啊,有心杀敌奈何啊!

    男子阴沉的脸色露出笑意,他的真气在镇压古怪真气的同时施展身法,也渐渐不支了,当男子看到少年瞳孔有点涣散,咬牙准备最后一击了,这少年太邪门,赶快解决了走。

    男子完好的左掌上血肉淋漓,都是庄游的,他对准少年脑袋,全力刺去,不留后力!

    庄游耳边传来破风声,但他已经没力气了,好累啊,要见到小妹了吗?小妹的笑颜在眼前浮现,庄游涣散的瞳孔凝聚,正看到眼前手掌,电光火石间,少年张开嘴巴,像是恶犬一般咬住男子手掌,牙关拼尽全力,嘴里鲜血横流,庄游左手拽住男子左臂,右手攥紧,白色骨头清晰,这最后的力量,打了出去。

    男子在手掌被咬住的那一刻心头狂跳,这小鬼到底是什么鬼,还不死,余光看到少年拳头对着心脏袭来,男子闭眼,准备心脏炸裂的结局。

    过了一会,预料中的拳头迟迟没有到来,男子疑惑的睁眼,一只白骨狰狞的拳头停在心口一寸处,抬眼,少年瞳孔涣散,力尽了,也尽力了。

    男子没有劫后逃生的惊喜,他已经被吓到快疯了,他只想逃,离开这个邪门的地方,尤其是这个少年,他用尽全力想把手从少年嘴里抽出来,但少年哪怕死了,这嘴却没有丝毫松懈,恨意虽死不消!

    男子胆寒了,但毕竟是刀口舐血的人,妈的老子把你头敲碎了让你咬!

    但男子右手被少年打烂,左手被咬住,男子准备一个鞭腿,这时,一个高大沧桑的身影,站在庄游身边,默默无语,眼里,欣慰与叹惜,转头,那愤怒摄人心魄

    “你,该死!”

    天空中飘起细雨,润湿了青石板路,小镇上花伞朵朵,韩婶吆喝着“卖烧饼嘞”,热气蒸腾了她的面容,先生穿着青衫漫步在街上,小书童在后面一蹦一跳地跟着,险些划了一跤,郑大娘无聊地坐在凳上,壮硕的身躯让小木凳不堪重负,直到郑大爷拿着热腾腾的包子过来,大娘才放过凳子。一切都是如此的宁静安详,百年的时光好似这样淌过,这是温暖而充满烟火气息的小镇。在小镇外的院子里,李大爷看着儿子开心地吃着糖果,微雨中,花树下,她,悄然而立。

    但一切已经物是人非了,庄游早已泪流满面。

    在床上躺了十天,大秦的官吏来到了镇上,还来了一些身穿黑衣的人,这些人都由师傅去解决。最后,镇上死去的人都被迁进坟里,官吏们走得有点匆忙,庄游裹着纱布站在师傅身后,自始至终没有说过话。

    “那个男人叫黄季,阴荡山的人。”师傅突然说了句话,庄游一愣,旋即点了点头:”徒儿记住了。”

    庄游没有多问,他也没问师傅阴荡山是什么,他只是记住了这个地方,大恨无声,总有一天他会去那个地方,去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师傅回来后,还是隐居在院落里,不问世事。庄游早晚打两趟拳,觉得吐纳术已经融会贯通了,但师傅没什么话交代,他也像往常一样每天过去,打扫卫生,泡药澡。

    除此以外,庄游每天在镇外官吏们为镇民挖好的坟上徘徊,想念着当初的人或事。每个坟墓都挺简单,一个土堆,一个木板上刻着名字。一共二百一十三个坟,代表着一个小镇的黄昏。

    每日庄游起来,习惯性地走向小镇,到了镇口,看着荒芜的小镇,才记起事情,自己已经不用卖猪肉了。他总感觉镇民去世后镇子也死了,野草疯长,灰尘四起,镇子一下子变得陌生而又荒芜,庄游就默默地走着,一直走到坟墓,一直走到天黑。

    庄游在破落的胭脂铺找到了一盒胭脂,他擦干净,揣在怀里,放到了小妹的坟前,站立许久,看着木板上孤零零地刻着“李薇”二字,冰冷又陌生,转身重新找了一块木板,笨拙地刻上“小妹——秦生甲之妻”。庄游相信,小妹嫁给秦公子是会幸福的,所以他希望在下面大家都能幸福地生活。

    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庄游愈发沉默了,他开始一遍又一遍的练拳,吐纳,练到筋疲力尽,才能在床上睡着。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只是就想练拳。知道有一天,师傅看到黎明时刻打拳的庄游,说了一句“火候不够”,庄游一下顿住,然后又打了起来。

    背对着师傅的他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下来,是的,太弱了,弱的连那个男人都杀不死,需要师傅来解决,弱的连到底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敢现在就去所谓的阴荡山,弱小,无能,让人如此愤怒又无奈。

    小镇一天比一天荒芜,让人的心也愈发空落起来。庄游还是很沉默,日复一日地打拳,终于有一天,在某一个清晨,他感觉到一种特殊的感觉,神思空明,身体通畅,仿佛整个人变得不一样了。还没来得及探索,老人出现在他身旁,淡淡地看了一眼,说道:“你到了通脉一境。”看着庄游疑惑的眼神,老人也郑重起来,修行路上的事很重要:“修行者之所以成为修行者,是因为走到了那条路,路上有十重山,天上有九重楼,而你,现在站在第一重山的山脚。前三境叫通脉,你,是一境了。”

    庄游听得不大懂,但他一如既往地牢牢记住,心里,久违的有点欣喜。“那个黄季,就是一境”,庄游听着,点了点头,握紧了拳头。

    老人说完话,没像以往那样回到院子里,而是看着面前的少年,皱了皱眉,思索片刻,说道:“修行者,有很多的问题,不光是境界功法,心里只要有问题,都可以问出来,你太闷,对于修行是有害无益的。”庄游一听,还以为听错了,以往师傅对他的要求是少说多做。现在要他多说多做,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但他习惯性地听从师傅的话,说一声“弟子知道了”然后又沉默下去。

    老人眉头皱了起来,这小子还是个闷葫芦,结果庄游抬起头来,问道:“师傅,阴荡山是什么地方?”

    看着少年眼神深处的阴郁,老人明白了少年的心思,没有直接回答庄游的问题,而是说道:“修行者这条路,有很多种走法,但大多殊途同归,寻找大自在无所拘。但路上往往是苦行,亲人、朋友、伴侣这些人,抑或是宝物、功法这些物,往往得不到或放不下,自然就痛苦了。”老人看着少年,也想起很多东西。但随即坚定地说:“但我辈修士,应当不惧痛苦,武夫以双拳开路,剑客以三尺青锋破万般虚妄。哪怕前方的路再难走,也要咬牙坚持下去,否则过往的痛苦岂不白费?哪怕最后没有走到终点,你也要坚信自己走的路是对的,每一个脚印都是值得的。”

    少年眼神里的阴郁淡了一些,看着威严的师傅,心里有些温暖:“师傅,路很难走,放不下怎么办?”小妹的笑容已成回忆,小镇的人或事还是让少年难以压抑。

    老人笑了,庄游以为自己看错了,师傅笑得如此开心,从未见过。豪放的笑声里,老人大喝:“放不下,那就斩断它”

    话音未落,老人一挥袍袖,狂风四起,庄游身子一下子被吹起,整个人飘飘荡荡,完全没了意识,只是隐约看到小镇慢慢变小,紧接着是群山起伏,他,好像飞起来了。

    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

    不知过了多久,庄游醒了过来,师傅的背影在面前,天色昏暗,自己躺在草地上,站起来,面前一座高山。

    老人淡淡地说道:“这就是阴荡山!”少年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师傅的话总没错的,面前这座阴森森的高山,怪石耸立,光秃秃的没有树木,冲天阴气弥漫,但庄游不知道是啥,只是好奇这雾为啥是灰黑色的。

    老人走了起来,庄游的眩晕感慢慢消失了,运转吐纳术,庄游恢复过来,连忙跟上师傅。

    “阴荡山是大秦的鬼修门派,以御鬼术为修炼方法,随时旁门左道,但也未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有什么问题,待会你问吧。”

    少年懵懵懂懂,听了之后也不大明白,但他牢牢跟着师傅。很快,山脚下走出两个穿着灰衣的青年,面色苍白,身上环绕着阴气,看到师徒二人,大喝:“阴荡山脚下,生人勿近!”

    庄游看向师傅,老人恍若没有听到二人话语,道:“你眼中的灰黑色雾气,是你到了一境后能看见的阴气,是鬼物等东西产生的阴煞之气,对于非阴修之人有害,你体内有真气,一般阴气不用担心。”

    少年点点头,记住了。阴荡山的两个守门弟子见二人如此,恼怒不已,运转法诀,身上勃发出黑色鬼物,张牙舞爪地冲了过来,老人还是当作没有看到,移步走了起来,庄游依旧跟着,完全相信师傅。

    目光一转,老人和少年已经走到二人身后,两个弟子和鬼物定在原地,无法动弹。

    老人和少年走上山石台阶,少年对于方才之事好奇不已,还未来得及问,踏上石阶的脚一下子踩到数百阶上,少年再走一步,又到了数百阶之后。回身,山脚已远。

    两旁的事物快速后退,庄游看见一排排房屋,以及一个巨大的圆形广场上,数百黑衣弟子正在修行,又看到无数狰狞鬼物,耳边凄厉哀嚎未绝。最后,眼前总算定了下来,庄游拼命吐纳才克服眩晕中的呕吐感。

    老人看着少年表现,欣慰道:“这方寸之法你才刚刚接触,还算镇定。”少年听到师傅夸奖有点欣喜,环顾四周,身处不过数人能容纳的密室之中。面前,一个形容枯槁的老头,像是已经埋在土里多年的骷髅,身上勉强披着一张人皮,双眼幽绿,像是鬼火跳动。然而如此恐怖阴森的老怪物,眼神里却充满了恐惧与焦虑。

    师傅看着面前鬼修,不耐烦地问道:“你是阴荡山的掌门?”老头害怕地点点头,略有犹豫地问道:“老朽正是阴荡山当代掌门,不知前辈前来有何……”

    老人不耐烦地挥挥手,对着庄游说:“好了,你小子有什么问题就问吧。”庄游到现在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面前这个老怪物让他感觉有一只千年厉鬼般的压迫感,但随着师傅一指,老鬼的惊人气息消失的无影无踪。庄游才克服恐惧,发出声音:“您知道黄季这个人吗?”

    老怪物也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最近感觉功法有所突破才在山中阴气几乎化凝的密室闭关,哪知道突然莫名其妙的出现一个老人和少年,而且这个老人完全看不出深浅。跟着老怪物几百年的凶鬼也完全失去往日凶悍,跟个婴儿一样缩在体内不敢出来,老怪物只确定一件事,自己绝对不能惹火面前的老人。

    听到少年的话,老鬼更是摸不着头脑,想了许久,隐约记起来本派最近驱逐了一个弟子,好像就叫黄季。仔细想了想,才全部记起来,这黄季难道惹了对方,不应该啊。

    老鬼恭敬地说道:“本派曾经是有一个叫黄季的弟子,不过他因滥杀同门练就厉鬼而被驱逐,已经跟本派没有关系。”

    庄游继续问:“那黄季被驱逐的时候是什么状态?”“哦,他被本派长老废去修为,保留一境勉强生存罢了。”老鬼心惊胆战地回答着,少年不停地问着黄季的生平过往,连出生都问了。可怜老鬼早已多年不问宗门事务,早已将琐事交给长老们处理,但他还是将自己知道的老老实实说出来。

    许久。庄游不再问了,他已经明白了,没想到小镇的屠杀是一个被宗门遗弃的弟子用来疗伤的。就是如此简单而荒缪,师傅当时也不在镇上。人死如灯灭,似乎除了自己这时间再也无人知道有这么一个小镇,有那么一张笑脸。

    少年的心一下子冷了,无力感充斥了全身。老人一看,道:“问完了?””问完了。”少年说道,沉思了许久,师傅和老鬼都没有打断他,当然了,老鬼是不敢。

    庄游克服恐惧,看着面前的阴荡山掌门,突然爆发:“你堂堂一个掌门,连弟子都管教不好,犯了这种事了竟然还只是打成重伤赶走,根本不管他会不会害到普通人。你知道死了多少人吗?二百一十三人!活生生的人命没了,你知道吗,你在乎吗?我在乎,我记得!”

    庄游愤怒无比,浑身滚烫,这么久以来,他始终沉默,始终压抑,他不知道想谁发泄,向谁痛苦?他现在很想打死面前这个老怪物,很想很想,他甚至想把整个阴荡山都给铲平了!

    像是明白了少年的想法,老人轻点阴荡山掌门,然后说道:“他现在也是一境。”庄游愣了一会,冲了过去。

    ……

    当庄游走在路上的时候,双拳还在隐隐作痛。老人说道:“杀了他感觉怎么样?”少年才露出后怕的情形:“这老怪物是因为师傅你我才能打败的,但不杀了他我放不下,师傅,我有没有做错?”

    老人大笑:“修行者,寻大自在,纠结这么多干嘛,这种人,杀了就杀了。”

    “师傅,谢谢您!”

    “嗯,回去好好修炼”

    “师傅,你好厉害啊!”

    “好了,让你多问不是讲废话的!”

    “哦”

    夕阳下,两个人影拖得很长,少年看着老人,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终于,还是离开了小镇。

    庄游虽然很不舍,但更多的是轻松,呆在日渐荒芜的小镇确实难过。面对着孤零零的坟墓,庄游花了几天功夫修缮了一下。最后,站在小妹的坟前,庄游问道:“师傅,我们去哪?”世间,只有师傅了。

    老人没有立刻回答,似乎内心也有点澎湃,看着庄游,说道:“我们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在到之前,你要学会用剑。”

    少年脑海里浮现白衣胜雪,一人一剑傲立孤峰的画面,顿时有点激动,可当他看到老人不知从哪掏出来的剑时,沉默了,完全是因为无语。

    “此剑长四尺三寸,宽一尺,名叫墨八,你背上他。”这么一个黑黝黝的大重剑完全击碎了少年的剑仙梦想,但没办法,少年接过重剑时,手猛的一沉,好重。要知道,少年的力气在药澡练拳吐纳之后,已经很大了,百斤东西也不过轻轻松松。吃力地将剑背到身后,系好带子。庄游腿一弯,剑更重了!

    除此以外,少年还背着行囊,顿感压力,不过运行吐纳术还能勉强承受。师傅没有跟庄游多说什么,迈步而走,少年默默在后面跟着,只是脚步沉重。

    青板镇到最近的郡城隔了好几座山,师傅这次没有像上次在阴荡山那样使用缩地之法,而是正儿八经地走路,一点也不像修行者。但庄游没有说什么,他觉得走路也挺好的,虽然背上负担挺重,但能走出大山的他很兴奋,要知道,自记事起他只出过一次山。

    晚上休息,吃过干粮,老人靠着树干就能睡着,庄游很少有野外露宿的经验,怎么也不大习惯,但白日的劳累让他很快入眠。

    接连几日,师徒二人白日赶路,夜晚休息,庄游还是一停下就累得不行,他觉得背上巨剑不只是重,有一种特殊的感觉让他时刻保持紧张,如芒在背。庄游好奇地问了师傅,师傅也只是回了一句:“墨八有他的剑意,对你有好处。”

    终于,庄游看到了郡城的轮廓,连日来赶路的疲倦似乎一扫而空,脚步都有些急了。老人没有多说什么,任由少年快步。

    大秦不禁武器,所以郡城门的军士只是随意地扫了一眼师徒二人,就让二人过去了。一进郡城,喧嚣气息扑面而来,街道两旁的商贩吆喝不断,马车行人络绎不绝,背着行囊的游子很多,但像庄游这样背着一把黑色巨剑的的少年就罕见了,但大家也没多注意,各忙各的了。

    但庄游不一样,他可没见过这等繁华景象,一双眼睛转个不停,捕捉每一个画面。老人不禁有点好笑:“傻小子,瞧把你乐的,这点东西就这样,比起大秦国都,越凉边塞这些地方,算得了什么。”但庄游还是一脸稀奇的样子,知道边上行人嘟囔一句“土包子”。少年才不好意思的收敛一   些,但看到各种商货,还是大惊小怪。

    老人也不说他了,径直走到一家客栈,一进门,已经有殷勤的伙计上前:“爷,住店还是吃饭?”“我们要住几日,顺便弄点饭菜来。”老人拿出碎银子给了伙计,然后找了个位置坐下。

    饭菜一上桌,庄游食指大动,他这些天吃干粮已经快留下阴影了。等师傅动了筷子,庄游放下墨八便迫不及待地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这时门口走进来一对衣衫褴褛的母女,看样子就是流浪的乞丐。面黄肌瘦的女孩牵着妇女的衣角,眼里满是对于食物的渴望。女人走到一桌正在吃饭的人旁边,哀求道:“几位爷,我们母女俩已经还几天没吃过一顿饱饭了,求求您…”正在吃饭的男人一下子皱起眉头,还没说什么,一个愤怒的声音响起:“滚滚滚,这里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吗?还做不做生意了,快点滚!”

    先前点头哈腰的小二叉着腰,指着母女俩破口大骂。女孩躲在母亲背后不敢出来,女人饱经风霜的脸上充斥畏惧与无奈,低下头来不敢多说什么,牵着小女孩蹒跚而出。

    “大婶,给你。”女人转身抬头,一个温厚少年拿着一碗饭菜,微笑着说道。碗里米饭上压着几样菜和肉,紧紧的,很有力。女人颤颤巍巍地接过来:“谢谢公子……”小女孩也被拉着弯腰感谢,庄游有点不好意思,说着“不用不用,你们快吃吧。”

    回到桌上,庄游看着师傅,老人仍旧慢慢的吃着,没有说话的样子。庄游也开始继续吃了起来。正在庄游扒饭的时候,师傅放下筷子,叹道:“这世上像这母女等人何其多,一顿饭能解决什么呢?”少年一愣,难道师傅认为他多管闲事?一向信服师傅的庄游这次有点恼了:“徒儿觉得见到了,能帮一次是一次,但求心安!”

    师傅没有生气怒斥,也没点头赞赏,只是道一句:“但求心安就行了。”

    在客栈待到晚上,庄游坐在凳上调息,老人开窗看了看天色漆黑如墨,道:”世上宗门很多,各种势力层出不穷,但归根到底,还是三足鼎立。大秦不允许修士势力插手人间事务,统一归朝廷天枢院管理,越凉道门一家独大,西燕近年来佛门昌盛,把原来的苗蛊蛮子清理的七七八八。至于海外散修,就不容细说了。”

    庄游想起镇上来的人中穿黑衣的,当时师傅就说了一句“天枢院的狗”。

    庄游突然问道:“那剑门呢?”老人似乎早料到庄游会这么问,但他显然不想说什么,摆摆手,长叹一声,道:“你还不到时候,多说无益,刚刚我跟你说的事情你都记住了。”

    庄游点点头,他是第一次了解到修行者势力的大概,心中很有些憧憬,没想到自己也成了修行者,而且还已经是一境了。

    老人喝了口茶,皱皱眉头,显然客栈的茶水非常劣质,庄游一见,立马从包裹中拿出师傅平常喝的茶叶,小心用滚水泡好。一说到茶,以前镇上的教书先生颇爱茶道,收藏了一套名贵茶具,每天下午都会泡上两壶,看学生读书时就喝上一口,惬意极了。

    师傅其实不喜欢特讲究地喝茶,但他喝茶是必须的,所以庄游会随身带着茶叶以备有需。

    等师傅喝了一口茶,老人说道:“呆在这个城里,是因为有一个人欠我一样东西,明天就是约定期限的最后一天,按照规矩他得换回来,到时候,你去拿来。”庄游应了一声,问道:“师傅,那个人欠了什么东西?”

    “哦,那个人欠我一条命,到时候你去要过来。”

    庄游点点头,随即睁大了眼睛,命?这都能欠,但师傅说他欠就欠吧。

    “那个人不还怎么办?”

    “不还?那你就自己拿吧,但别拿错了!”

    庄游走在街上,这次不像刚进城那样东张西望好奇不已,而是面色凝重心事重重。走了许久,少年觉得肚子饿了,恰巧路边有个馄饨摊子,一对中年夫妇正在忙活。

    进去,找了个空位坐下,老板娘模样的人笑问“小哥吃点什么?”“来碗馄饨就行了。”“好嘞!”

    热气腾腾的馄饨上桌,庄游看着碗里一个个小巧的馄饨,香气扑鼻,立马拿起筷子抄起一个往嘴里送,差点烫了嘴,放了虾皮的汤鲜美无比。不一会,一碗馄饨连同汤水全下了肚子,整个人微微出汗畅快爽气。

    老板娘收碗结账的时候,随口问道:“小哥做啥去嘞?”庄游回了一句:“我去收账。”

    老板娘一笑,没见过这样的少年收过帐,但交浅言深不合适,也就不多嘴了。

    庄游继续上路了,过了许久,不好意思地找了几个人问问路,终于到了师傅说的地方。

    这个地方很偏僻,让人怀疑是不是出了城,周围也没有几户人家,一个孤零零的店铺坐落其中,上面牌匾也陈旧不堪,字上的漆也都掉光了,”典当铺”映入眼帘,但这生意能好吗?

    庄游在外面看了一会,没看出啥名堂,索性走了进去。一进门,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霉菌味道,让人不适,柜台上一个老头打着瞌睡,一直到庄游走进才醒过来。

    老头没啥特别的,糟老头子一个,戴着一副玳瑁小眼镜,看起来有点滑稽。

    “额,这个,公子,有什么要典当的吗?”老人客客气气地问道,小眼镜滑到鼻尖,看起来更好笑了。

    庄游摇摇头:“我不是来典当东西的。”老头一愣,打量了庄游两眼,一副小子你是不是来捣乱的模样。

    “你不是来典当东西的,那你是来干嘛的?”“哦,我是来找一个叫董正道的人的。”庄游看着老头不禁有点紧张,毕竟是来要命的。

    老头没有说话,慢悠悠地拿下眼镜,拿块手帕擦了擦,道:“这里没有叫董正道的人,你是不是找错了?”庄游一听,不会真找错了吧,仔细想了想,摇摇头:“没,就是这里,师傅说这里就是董正道在的地方。”

    老头这次没有说人不在这里,看看庄游,站了起来,走过去把门关上,屋子里顿时变暗不少。

    “师傅?谁是你师傅?”庄游一听,报出了师傅的名讳:“我师傅叫司空图”庄游知道这个名字还是在母亲那里,这也是第一次说出师傅的名字。

    “司空图,司空图”老头呢喃着,似乎在脑海里搜寻这个名字的主人,想了一会,突然睁大了眼睛,瞳孔里全是惊恐:“万里万里,他怎么会是你师傅?”

    庄游笑笑:”万里是什么?他不是我师傅。”老头像是被抽空了力气,也没听到少年的回答,瘫坐在椅上。

    庄游依旧认真地问着:“那请问您知道董正道在哪里吗?”老人嘴里呢喃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没等庄游细问,老人脸色大变,苍老的面容充满不正常的红晕,眼睛瞪得老大,一下子惊到庄游。

    “老子已经废了,在这躲了二十年,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没做,他为什么还不放过我?为什么,我本来都想这样,一直到死……”老人的声音渐小,庄游没听懂,但好像眼前这个掌柜一样的老头就是所谓的董正道。

    “你就是董正道,是吗?”老人的声音一下子停住,脸色慢慢恢复正常,眯眼看着庄游,气氛有点阴沉。

    “已经有好多年没人叫过我的名字了,小子,你来这里干嘛?”

    庄游一听,原来真是董正道,师傅说不能找错人,现在好了。庄游诚恳地看着面前的董正道:“董先生,我师傅让我来拿回你欠的东西。”

    董正道看着庄游恭谨的样子,有点疑惑,这个小子真是司空图的徒弟?怎么这么不像?远处,一个老头打了个喷嚏,想着着哪个家伙念叨自己呢。

    “我不记得我欠你师傅什么东西,二十年前我就已经还清了。”庄游挠挠脑袋,还清了?

    他疑惑地问道:“您是鬼?”一说完,少年觉得很有道理,修行界肯定有鬼,不然那么多传说哪来的,那这样岂不是师傅记错了?

    董正道懵了,什么东西,自己怎么成了鬼了,看着眼前少年恍然大悟的样子,怒骂:”什么鬼啊人的,你个臭小子到底来干嘛?司空图让你来,要杀要剐你快点动手,我倒要看看他徒弟是什么本事!”不过董正道不敢先出手,毕竟是那个人的弟子啊。

    不是鬼?看来自己又弄错了,不好意思地笑笑,看着面前快要发狂的董正道,说道:“抱歉啊,我搞错了,要不就不用动手了,你还东西就行了。”

    董正道克制不住了,这小子真的邪门:“到底还什么?”庄游厚道地笑笑:“师傅说要你的命。”

    老头一听,看着面前少年憨厚的笑容,一口老血差点梗在喉咙吐出来,啥也不说了,今天就是司空图弟子我也要动手了!

    董正道一身修为早在二十年前就被废的差不多了,这么些年苟延残喘,勉强算个一境。但他当年也是登临高峰一览众小的人物,对付一个少年不是问题,哪怕是他的徒弟也就是个初入一境的毛小子。

    庄游看着董正道一脸杀气腾腾的样子,知道今日之事不动手就行了,不禁露出了糟老头子你坏得很的表情,董正道要气疯了,但他出手却没有丝毫混乱。

    “小子,当年我被你师傅刺了一剑,今日我就拿你来消消气!”

    董正道手上突显雷光,电花劈里啪啦,庄游一脸震惊以及羡慕,老头不免有些自傲,多少年没用这惊雷手,威力虽不比当年但对付一个小孩绰绰有余。

    “大爷,你这手用来点火忒方便了,都不用火折子了。”

    董正道不想说啥了,这还能说什么?双腿用力,夹带雷霆,冲向庄游。

    庄游脑子里没有别的想法,只有一个“好快”!

    董正道双掌印在少年来不及护住的胸膛,“嘭”的一声闷响,庄游倒退而飞,直到撞到墙上,不知死活。

    “哼,中了我这掌,你是别想动了。”他只用了一半的力,不能杀死这小子,杀了小的来了老的怎么办?

    这地方不能待了,得换个地方,换个身份躲起来……董正道思索着,躺在地上的庄游慢慢爬起来了。散乱的头发变成爆炸鸡窝头,身上衣服婆婆烂烂,胸口一对黑手印,但他的眼睛熠熠闪光!

    董正道惊呼:“这,这,怎么可能?”中了我这掌应该经脉麻痹不能动弹了,怎么除了脏乱貌似生龙活虎的?

    “麻死我了,大爷你这电好厉害啊!”庄游感觉身体真气翻腾,说不出的感觉,但很舒服就是了。

    董正道不明白, 但一掌打不死那就十掌百掌!

    老头身形佝偻但速度迅疾如风,出掌如雷。庄游完全跟不上,只能勉强出拳,身上的破绽不断被击中。

    “啊——”“喔——”“哈——”少年的惊呼让董正道暗喜,但少年一倒下立马爬起来,战意盎然!

    随着不停的出招,董正道感觉越来越不对劲,这家伙怎么跟打了鸡血外加蟑螂一样,就是倒不了。再听少年的呼喊,怎么好像很爽的感觉?

    董正道觉得不对劲停下来,庄游正爽着呢,怎么停了:“喂,别停啊,继续啊!”

    董正道有点想哭,什么鬼啊,搞了半天这小子真的很爽。庄游见董正道不出手了,立马出拳,董正道一闪避过,右掌带着电光袭来,“啊——”庄游满意了,又爽起来了。

    董正道一边躲避庄游拳头一边用全力攻击少年,但曾经威震一方的惊雷手除了让少年爽的大呼小叫之外没有啥用。

    渐渐的,老头的体力不支了,速度也越来越慢了,而少年已经充满电了,抓住机会猛地一拳打中董正道肋下,第一次打中董正道。

    庄游一得手,深呼吸一口,一口长气,无名拳法中威势最大的“开山”用了出来,董正道避之不及,勉力举起双手挡住一个仿似巍峨高山的拳头,喷吐鲜血而退。

    董正道骇异地发现,自己镇压不住庄游的古怪真气,这小子的真气。董正道一想到少年拳法,不由想起一些往事,一瞬间大叫:“你使的是一道拳!”

    庄游用完开山有点脱力,运气回转听到董正道喊声,摇摇头:“我不知道啥是一道拳。”董正道不由苦笑,今天真的是邪门透顶了,先是这少年上门索命,后是惊雷掌完全无用, 现在连一道拳都出来了,真是时年不济。

    体内真气愈发压制不住,董正道又吐出血,一团黑色,倒在地上,喘气不已。庄游一看,这就完了?就打了两拳就倒了?不由叹道:“大爷你这啥掌看着拉风没啥用啊,但弄的我听舒服的。”

    倒在地上的董正道郁闷地又想吐血,但也没啥办法,只能长叹一声:“想我董正道当年……咳咳一对掌法…”

    老头回忆着往昔峥嵘岁月,庄游在旁边点头应和,除了老头时不时吐两口血和少年浑身褴褛鸡窝蓬发全身黑色掌印外,真的就是再正常不过了。

    等老头没啥力气了,不再回忆了,庄游笑着,问道:“大爷你是不是该还账了?”

    董正道盯着少年足足有几十息时间,不等一口气喘完,指着少年一瞪目,翘辫子,嗝屁,挂了。

    庄游挠挠鸡窝头,这,是自杀?

    深夜,昏月,窗边,老人喝着茶,擦拭着一柄黑色巨剑,沉重的巨剑在老人手上像是毫无分量。门外出现脚步声,听声音很是疲惫。

    开门,一个奇怪的人站在门口,像是被抢劫后掉进煤坑的人,顶着鸡窝头,一张嘴,牙口甚白。

    “拿回来了?”

    “嗯,拿回来了。”

    “怎么搞的这副样子,快去洗漱干净,身上淤青自己拿药敷。”

    “哦。”

    等少年进入浴盆,不由龇牙咧嘴,不怕惊雷手,但这身上创伤和淤青不少,很痛。

    隔着屏风,庄游问道:“师傅,今日我有点奇怪。”

    没等少年问完,老人放下茶盏,道:“那个什么惊雷手把你体内药力全逼了出来,所以无用。”

    少年“哦”了一声,继续龇着牙洗着,跟自己的鸡窝头做着斗争。过了一会,少年忍不住问道:“师傅,这董正道怎么欠你东西的?”

    “当年我灭一宗门,他没死。”

    “他很厉害吗?”

    “当时有个人对我放电,我随便踢了一脚,没想到没死。”

    不是刺了一剑吗?肯定是那大爷记错了。

    “师傅,我练的拳法叫一道拳吗?”

    “嗯。”老人有点不耐烦了,少年缩缩头,洗刷刷不敢再问了。

    师徒俩在郡城里没待几天,就又上路了,行走在路上的日子枯燥乏味,少年心性虽朴实沉稳,但还是少年,难免话多。

    “师傅,我们去哪啊?”

    “邙山。”

    “哦,那里是哪里?”

    “到了就知道了。”

    “哦,那我们到了那里干嘛呢?”

    ……

    老人没有不耐烦,似乎也想在无聊的旅程中说说话,但庄游问题太多了,老人有时候就不愿回答了,少年也不在意。

    自上次跟可怜的董正道收完帐后,庄游愈发觉得体内多了一些东西,力量也增加不少,但最奇怪的还是吐纳的时候,问了师傅,老人也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不多说。但庄游老是问,老人也不厌其烦,道:“你练的拳法比较特殊,需要很多条件,以往我给你泡药澡就是改变你的体质,而吐纳术配合你的拳法才能发挥作用。”

    “那师傅,这啥一道拳有啥特殊的?”

    “它很霸道!跟那个人一样。”

    路过一些城镇休息,走过荒野,穿过森林,老人依旧还像当初刚走出青板镇的模样,而少年早已大变样,长高了,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

    背在身上的墨八也已不再压抑,庄游曾问过师傅墨八之事,老人没有细说,只说是庄游的剑。庄游有点气馁,剑仙梦彻底破碎了。

    不知走了多远,庄游见识过许多风光,尝过不少好吃的,他也喜欢上这种日子,希望能一直这样走下去,跟师傅一起。

    大河滚滚,师徒俩上了渡船,撑篙人默默行船无言,远处,一座巍峨巨城雾气中轮廓渐显,庄游不由屏息,这座城较之以往的郡城,太大了,难以言述。

    到了码头,高大城门上,“北邙城”笔走龙蛇!这城跟邙山有什么关系吗?

    入城,庄游才真正发现这座城的特别之处。身穿白衣背负长剑的剑客,周身黑雾缭绕生人勿近的阴森老妇,金发碧眼的海外修士……还有肋下生翅的威猛白虎,“师傅,这是?”

    “北邙本来就是修行者聚集的地方。”

    还有这种地方?少年以往以为修行者不是隐居在深山老林就是云游四方,竟然还有这么好玩的地方!

    “青林木还有三株,有意向的道友拿龙虎丹来换。”“啮金鼠幼崽三只,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十全大补汤,强身健体滋阴补阳”……接连不断的吆喝声传入耳畔,庄游又进入刚进城乡下小伙的状态,嫌眼睛和耳朵不够用了。

    不时有袈裟在身的僧侣四处化缘,被人拒绝也毫不在意,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也有海外修士高举十字状的银色东西高喊:“赞美吾主”龙蛇混杂,妖鬼横行,世间百态,不足道尔。

    老人一如既往地领着庄游进了一个酒楼,点了吃食:“这家的鱼宴不错。”等菜一上桌,全是庄游看不懂的菜式,举筷一尝,入口即化,鲜滑、爽口,属实极品。

    少年筷子发挥了十二成功力,老人也不逞多让,这时,一群人进了酒楼,一落座,便吵吵嚷嚷。

    “哎,听说这次邙山要开了?”“废话,你没看到这北邙城现在多热闹吗!”“听说这次有异宝出世。”“废话,哪次不是这样说,就算有你觉得我们能拿到手?”“嘿,你再说一次废话你给我试试?”

    两个刚刚还称兄道弟勾肩搭背的人立马翻了脸,一副气势汹汹大战三百回合的样子,可还没动手,大路上一列人走来,玄甲披身威风凛凛,两个人一见,缩缩头不敢再妄动一下。

    庄游在旁边以为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即将揭幕,正准备一饱眼福,结果这俩人吵得快结束得也快,“北邙城不许修行者擅自打斗,否则会被城卫军惩治。”

    听了师傅的解释,庄游纳闷道:“这些修行者还怕士兵?”演义小说里这种人物撒豆成兵搬山移海样样精通,咋看起来这么没用?

    “呵呵,这些城卫军也是修行者。”庄游恍然大悟。

    老人似乎也知道少年好奇的念头,带着他在城里四处转着。

    “哎,师傅你看,那个人会喷火欸!”

    “哎,这个冰糖葫芦跟我以前吃的一样欸,好厉害啊!”

    “噢噢噢,这个人牵的狗好滑稽啊,好好玩啊,跟以前的大黄不一样哎,这什么狗啊?”

    “这是来自极北寒冷之地的品种,名曰哈士奇,破坏力很强。”

    “哦,好怪的名字,大黄这种名字多好,应该叫二哈就好了。”

    ……

    庄游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老人有点后悔带着这傻小子逛着了,立马找了家客栈进去。

    客栈很普通,但价钱把庄游吓了一跳,师傅照样付了钱,一进房间,庄游就感到神清气爽,“灵气倒是挺充足,下了点本钱。”老人随口说了一句,看着庄游:“三天后就是邙山开山的时候了,到时候你拿着这个门符进去。”

    接过师傅手上的所谓门符,手掌大小长方,触感很硬,更像是牌子,上面刻着“邙”字,庄游满脑子疑问,还没等出口,抬头,房间已无师傅身影。

    又剩下我一个人了,师傅真的很爱玩失踪啊!

    坐下,默默吐纳,庄游发现吐纳的问题又严重了,他仿佛可以看到自己的五脏六腑,奇经八脉,在丹田处,金色光华闪耀。问了师傅,师傅也不告诉他,少年总觉得自己像是小说里走火入魔的人,最后丹田爆炸。

    调息很久,睁眼,窗外天色如墨。入秋很久了,夜晚有点凉,一境修士已经不怕寒暑,庄游反而觉得舒服。他是个耐得住寂寞的人,这点自从        母亲去世后就很平常了,以前在镇上的生活很平淡,彷佛可以一眼看见百年后的时光。少年是个容易满足的人,他向来要求不多,只是连一点拥有的东西都失去了,脑海里浮现一座小镇和一些人,庄游有点难过。

    庄游有点想家了,出来的新奇已经淡去,走了这么远,他还是那个小镇少年。

    不过庄游没能忧伤下去,楼下的嘈杂声愈演愈烈,连不曾修炼的普通人都听得清楚,庄游出门察看。

    “喂,这位姑娘,本店概不赊账这柱上是写的清清楚楚,你可不能这样走了!”

    “都说了没带钱,回去拿给你,你听不到吗?”

    “这哪能行,你跑了怎么办?”

    ……

    墨绿色的衣衫轻扬,眼角眉梢都荡漾着怒意的少女咬着红唇,一脸嗔怒,反而显得清丽妩媚,不同于小妹的纯朴清秀,少女的气质艳丽而不流于俗意。

    争吵声渐大,少女叉着腰,青葱一指怒怼掌柜,正欲说话,旁边一人站了出来:“哎呀呀,这位姑娘不就没带钱吗,我帮她付了。”

    目光转到这人,手拿折扇身穿锦衣,面色苍白,眼睛直直地瞪着少女,就差口水了。身后小厮给掌柜付了钱,少女看了一眼,啥也没说,转身就走,干脆得很。

    “这位姑娘,还没请教芳名呢,怎么就走了呢?”完美诠释经典纨绔大少携带狗腿子调戏少女的戏码即将上演。

    “嘭”仅仅一声,纨绔大少眼里出现了一只脚,小巧玲珑,然后这位仁兄倒在地上,口吐白沫物我两忘,没有英雄救美的戏码,少女一脚就开了路。

    两个狗腿子吓了一跳,连忙去扶大少,“少爷,少爷,你怎么了?”作为狗腿,就要有主人有事,狗腿不保的觉悟。

    至于那个少女,已经走远了,连狗腿放狠话“你可知我家少爷……”的机会都没有。

    “姑娘,哎,止步啊!”少女转过身来,看着身后小跑而来的少年,露出疑惑的表情。

    庄游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女子,看着泛着琉璃般光泽的眼睛,他有点紧张,但深吸一口气,郑重道:“姑娘,吃饭不给钱就算了,那位公子帮你付钱,你下手也太重了吧。”

    看着拘谨而又严肃的庄游,少女瞪了他一会,不由笑出声来“哈哈哈~呃~哈哈”前俯后仰,小小年纪就有日后颠倒众生倾国倾城的模样。

    庄游恼怒起来,道:“姑娘你年纪轻轻,没想到如此骄纵,实在是过分!”

    女子看着庄游,脸上笑意不减,声音却小了:”对啊,我就是刁蛮任性,这位小哥你有意见吗?”

    “你!”庄游涨红了脸,义愤填膺,“简直是不可理喻!”周围人来人往,看着道路中央的两个人,好奇的眼光不断,更有大妈指指点点摇头不断:“现在的年轻人哟…”

    庄游没想到长得这么好看的女孩竟然是这种人,不由说出以前镇上先生说过的一句话“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说完叹了一口气,一副你快没救了还不醒悟的模样。

    一口气没能叹结束,庄游眼帘出现了一只精致的鞋子,上面绣着一朵芍药,额,以庄游多年的经验,这朵花错了,这花瓣……喂喂喂,现在不是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优质农家少年庄游,脑海里浮现大少口吐白沫双手抽筋似鸡爪的样子,不由打了个哆嗦,以惊人的速度侧身避过这一脚。

    少女轻“咦”了一声,没想到庄游竟然躲过了,不假思索地一拳打出,庄游忍无可忍,一把抓住柔荑,出乎意料的柔软温热,庄游脸又红了,长到这么大他也只抓过小妹手过。没等反应过来,眼前,少女的脸凑近了,如凝脂的皮肤,细长的眉毛,红润小嘴,以及阳光下微微闪光的细密绒毛,庄游不行了。

    但随即而立的重击让少年的鼻子发出哀鸣,两道鼻血听话笔直地流出,松开少女的手,庄游两眼冒金星。少女揉揉额头,似乎嘟囔着好硬啊,不解气地用力踩了庄游的脚,用力扭几下,才重新愉悦起来。

    看着跺脚的庄游,少女拍拍手,搞定了,转身就走,但烦人的手又牵住了她的衣袂。

    转身恼怒地看着少年,庄游顶着两道鼻血,道:

    “姑娘,过分了!”

    少女看着庄游严肃的模样,还是没当回事,撇撇嘴,开口了,而他说的第一句话,即使过了很多年,庄游还是记忆犹新。阳光折射出彩虹般的光彩,空气中的微尘清晰可见,周围熙来攘往,但好像声音都已化成碎片飘散远去,只有二人的音容。

    “你很烦哎!”

    庄游一下愣住,没有想到少女说出这种话。但他并没有生气,松开手,擦擦鼻血,看着面前之人,沉声道:“姑娘,你”,话音未落,少女已经转身,头也不会地走了,留下庄游在风中凌乱。这次庄游没有去追,他挠挠头,一点办法都没有,这都算什么啊?

    在回去的路上,庄游还是沉浸在失败的感觉里,本来是想路见不平,拔刀相,额,没刀,墨八也没带在身上,带在身上也不会用,呸呸呸,现在是想这些破事的时候吗?

    但那个少女的面容,庄游已经深深地记住了,当然了,绝对不是因为她是庄游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这种理由啥的。

    走着走着,前面又嘈杂起来,似乎又有啥事发生了。刚刚经历了少女事件的庄游愈挫愈勇,挤开人群一看,不由大怒。

    三五个青衣小二,正围着一醉酒男子痛殴“让你白喝,让你白喝,这些上等剑南春知道有多贵吗?”

    醉酒男子蜷缩着身子,嘴里不知在嘟囔什么,对身上的拳脚浑不在意的模样,可笑的是还紧紧地搂着一个酒瓮,用手捂着不让酒水洒出来。凌乱的长发遮住半张脸,头发黏黏像是几个月没碰过水,露出的下巴胡子拉碴,身上的衣服灰扑扑的,已经看不出原来模样,最可笑的是,此人腰间  还挂着一把剑!这把剑极其细窄,像是细长的竹叶,除此以外普普通通,没啥特别的。

    “住手!”一听就知道是庄游的声音,然而动手的人压根没当回事,直到庄游把他们随手推开,怒视着几人:“你不怕打死人吗?”倒在地上的几人莫名其妙,但也不敢再动手了,不过还是气吼吼道:“你知道这醉鬼喝了多少吗?一进店就冲到酒桶海喝,等人死命拉开,酒都到底了!”顺着伙计的手一看,半人高的酒桶,庄游再看看地上的人,也惊异不已。

    “这也不是你们打人的理由啊?”“屁,这醉鬼问他也不说话,打他也没反应,你说怎么办,有本事你把酒钱付了!”

    “啪”一锭银子摔在桌上,庄游沉声道:“够了吧!”

    霎时间,朴实的少年光芒万丈,整个人都散发着阿堵物芬芳的气味,震住在场所有的人!

    面无表情的背后,庄游的心在滴血,这么多钱啊,在镇上卖仨月猪肉也挣不到这么大一锭银子啊,庄游有点想把桌上的银子拿回来换一个,但迟疑很久还是不好意思,算了,还是继续心痛吧。

    看热闹的人群渐渐散去,满意的伙计骂骂咧咧地走了,只剩下心痛的少年和地上物我两忘的醉鬼大叔。

    “喂,大叔,醒醒啊,喂喂。”庄游头疼地看着地上的人,完全没反应啊,会不会被打伤了,不像啊,“都这样了还抱着酒壶,真是酒鬼啊!”

    话音刚落,大叔眼睛一睁,吓庄游一跳:“酒?哪里有酒?”庄游无语,看着撑着身体坐起来的大叔,连忙扶了一把,一近身,混杂着酒味和汗臭以及各种味道的气味闯进鼻腔,炸裂开来。庄游不由憋了一口气,随即释然,杀猪的味道不比这个好多少。穷苦出身的人,没啥受不了的,这 算不多的好处了吧。

    “不好意思啊,大叔,酒没有,我看您呐,快点回家吧。”庄游诚恳地说道,今天已经遇到两次不付钱的事了,不过这个大叔应该不会给自己来一拳的。

    坐在地上的大叔眼神很迷茫,道:“家?”旋即露出悲伤的神情,嘴角说不尽的苦涩:“我已经没有家了,没有了。”巨大的悲伤连庄游都可以清晰的感受到,重到跌落尘埃拿不起来。

    看着地上的大叔,庄游挠挠头,没啥办法,这大叔多半是个流浪汉,这年头因为灾害,苛捐杂税这些事无家可归的人还少吗?

    沉默一会儿,直接抛下此人而去的念头还未成型就已消散,庄游一定,道:“大叔,这样,你先跟着我吧,接下来做什么就看着办,行不行?”

    庄游看着闷声不吭的男人,无奈地笑笑,准备扶起来再说,哪知道大叔“噌”的一下站起来,目光炯炯,面色严肃,完全就是变了一个人。

    庄游吓了一跳,咋了这是,诈尸,不是,诈人了?

    男子盯了庄游一会,面色缓和一些,道:“谢谢了,小兄弟,我没事了。”

    庄游哪见识过这么诡异的场面,不知所措地说道:“哦哦哦,大叔你好了,那就没事了……”话没说完,大叔潇洒地转身,又留下少年一人风中凌乱,咦,为什么说又?

    庄游那叫个郁闷啊,今天这是咋了,路见不平,结果遇到这俩人一个比一个奇怪,一个让人流血一个让人破财,莫非今天出门忘看黄历了?

    庄游啥也不想管了,多好的助人为乐的少年,硬生生地再也不想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他现在只想快点回到客栈,待到三天后师傅说的啥邙山开山,然后再说。

    没在客栈呆一会,耐不住寂寞的少年又出来溜达了,从来没见过大城的少年,又没有师傅的管束,当然要浪一浪了。

    夜晚的北邙比白天繁华许多,灯火通明的城市充斥着温暖的烟火气息,人来人往中,庄游随意的转着,看到感兴趣的东西上前看一看,至于买,那是不可能的了。师傅留给庄游不少钱,但少年却不愿乱花,倒不是少年吝啬,多年习惯使然。

    虽然新鲜玩意很多,但庄游已不再惊奇多少了,逛着逛着,也就那么一回事儿。知道面前出现一座楼,隔着老远就闻到一种浓腻的香味,不是食物,像是以前镇上胭脂铺味道,但又不完全是。庄游有点纳闷,走上前去看,大红灯笼高高挂,里面隐约传来器乐歌舞声,以及喧笑呼喝,大门敞开,里面更是人来人往,只是有很多浓妆艳抹的女子,穿着暴露,言笑晏晏,路过的男人都忍不住侧目,有些人更是直接进去,门匾上,“百花苑”三字妖娆多姿。

    “哟,这位小哥有点面生啊,来来来,进来乐乐!”

    一阵香风袭来,一腰肢粗壮,手拿帕子的大妈靠近,胸前更是波涛汹涌,脸上笑容都要开花了。

    庄游还不知发生了什么,迷迷糊糊地被大妈拉住胳膊,走进门,更是歌舞喧天,几层楼上倚靠锦衣女子,手拿扇子笑着挥手。

    等庄游坐在凳上回过神来,身边大妈已经换成一艳妆女子,拿着酒壶倒酒。

    这这这,莫非就是传说中书中的青楼!

    庄游读过几年书,以前私塾有些家境不错的顽皮学生拿些神神秘秘的书来读,庄游也有幸读过,虽然觉得书中所谓的才子佳人呆里呆气的,但也读到过青楼。镇上一户人家男人进次城后有次酒醉吹嘘他喝花酒的经历,结果被家中悍妇拿着刀追了十条街,还是郑大娘劝下来的。庄游亲眼见到郑大娘回来后严肃地告诉郑大爷,要是他敢效仿某人可没人能拦下她的刀!为此庄游偷偷笑了好几天。

    等庄游回过神来,莺飞燕舞的世界在他眼里一下子不同起来,心里有点羞恼,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干什么,就尴尬在这儿了。

    艳妆女子看出庄游的拘束,嗤笑道:“小哥哥还是个雏儿!来,让姐姐好好疼疼你!”说完端着酒杯送过来,一副不醉不归的样子。

    一阵脂粉味道扑面而来,庄游感到一个温热柔软的身子靠了过来,不由屏息,汗都出来了,“唰”的一下子站起来,结结巴巴地说道:“姑娘,我,我”脑子一片空白,可怜的纯情小白不知道该怎么办。

    “哟,这不是那个见义勇为的好人嘛!”清脆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十分熟悉的感觉,庄游转头,一张娇俏小脸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这不是先前的那个暴力姑娘?

    庄游没想到在青楼能见到她,一时间像是见到了救星,先前那点不快早就抛到脑后。见到少年如此,艳妆女子很是愤懑,不满道:“这位妹妹很面生啊,不知道楼里的规矩吗?我的客人你也敢插手?”

    庄游一听震惊无比,看向少女的眼神满是不信,少女开始还笑嘻嘻地听着看着,一看庄游眼神,脸色顿时沉下来,怒道:“你什么眼神,信不信我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

    这青楼里能出现的女人,就算不是卖笑的也有问题。不过庄游很快就一脸悲天悯人的表情:“姑娘,这也不能怪你,我不生你气了。”

    少女呆住了,等反应过来,抓狂的表情让庄游后退两步,怕又被打了。

    这时,少女似是察觉到什么,瞪了庄游一眼,啥也没说,侧首向外面望去,破天荒地出现紧张的神情。

    “本姑娘现在没空跟你在这扯皮,小子今天你给我记着了,下此,哼哼!”话音刚落,少女移步就走,一转眼就从窗户跳下。

    黑夜,小巷,一个柔媚的身影快速穿梭,像是在躲避什么。

    “姑娘,哎,等一下。”少女一愣,转头,庄游正在呼喊。这个人,烦不烦啊!

    少女加快速度,却始终甩不开庄游,这小子怎么这么能跑!

    庄游还准备喊,少女突然转身,冲过来,庄游还没说话,一个柔软的身子撞了过来,带来清新的味道。庄游还没反应过来,少女紧张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闭嘴,快点!”

    庄游听话的闭嘴,不过主要原因是脑子里冲击太大了,长这么大第一次跟女孩子这么近距离的接触。虽然不知道少女抱着自己躲在巷子小角落里一动不动干嘛,但庄游无师自通般的没说话,静静地呆着。

    短短的时间像是过了很久一样,两个人的体温渐渐升高,透过衣服都能感觉到,庄游更是浑身发烫,两只手都不知道放在那里。

    “哼,臭小子,差点让人发现了,哎,你抱这么紧干嘛!”

    庄游连忙松手,后退几步,看着少女的眼神满是羞窘。

    “喂,你跟着我到底干嘛?”少女指着庄游,叱问道。庄游总算清醒过来,道:“姑娘,我是来劝你的。”

    少女从头到脚都是纳闷,这小子怕是脑子有问题吧。但当她听到庄游接下来的话时,差点没气得晕过去。

    “青楼这种地方,不是久待之地,而且方才姑娘你过来就抱我,太放肆了,但我会对你负责的!”

    说着,庄游掏掏衣兜,听说青楼女子赎身是要不少钱的,不知道师傅给的银两够不够。

    可他没能继续想下去,旁边的少女已经爆炸了,“啊啊啊”地冲过来,张牙舞爪,却很可爱,不过庄游已经习惯了,脚步一移躲开,嘴里念叨着:“姑娘你不能老是动手啊,女孩子家要温柔,淑女!”

    “淑女你大爷的,老娘今天一定要打死你!”

    庄游无奈,躲闪间发现少女气息虽乱,却蕴含章法,她是修行者?

    很快,庄游就悲催的肯定少女就是修行者了,因为他被少女压着打!

    虽然不是正儿八经的动手,但庄游完全不是少女的对手,很快就被按在地上捶了。

    打了许久,少女也是打累了,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怒道:“你这人怎么回事,打得我好累啊!”

    庄游站起来,拍拍灰,对于自己的抗击打能力,还是颇有自信的。虽然有点不灵光,但庄游知道少女不是所谓的青楼女子了,修行者怎么可能行此事。

    抱拳道:“姑娘,对不住,是我孟浪了。”

    少女一看庄游语气诚恳,面带抱歉,撇撇嘴,却软下来了,道:“你这人倒是有趣,很喜欢管闲事是吧,修行者哪有你这么婆婆妈妈的。”

    “是是是,在下庄游,不知姑娘名讳?”

    “哦哦,庄游是吧,本姑娘叫姬小瑶”

    姬小瑶歪着脑袋看着庄游,笑道:“喂,傻小子,你也是来参加邙山开山的吗?”

    “额,姬姑娘,在下叫庄游,不叫喂,更不叫傻小子!”庄游一脸郑重的说道。姬小瑶无奈地摇摇脑袋,嘟囔着:“知道啦,傻小,哦,庄游,你到底是来干嘛的啊?”、

    “哦,我也不知道我是来干嘛的。”话还没说完,庄游一看姬小瑶的脸色又变了,心想着这姑娘脾气也太差了,但马上道:“但我师傅临走前给了我一个门符,让我在三天后去邙山。”拿出刻着“邙”字的门符,姬小瑶一看,顿时瞪大了眼睛,盯着庄游看了老大一会,一直看到庄游脸红,起鸡皮疙瘩,甚至快要恼羞成怒时,姬小瑶啧啧道:“没想到你小子还有这东西。”

    说完,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少女转身,走两步,回头一看庄游一动不动,嗔道:“喂,你不想知道邙山的事吗?”

    庄游幽幽地看了她一样,很是幽怨,姬小瑶扶额:“哦哦,庄游小哥,行了吧?”

    庄游跟着少女走在街道上,姬小瑶跟庄游从乡下刚进城的模样一样,对很多事情都大惊小怪,对于美食的向往更是常人所不能及。

    “哇,这个好好玩啊,快给我一个这个?”小贩笑呵呵地把一个棕黄色的小马形状的糖人递给姬小瑶,等着拿钱。谁知姬小瑶拿了糖舔的不亦乐乎,完全没有付钱的意识,跟庄游大眼瞪小眼之后,摊主就要不耐烦的时候,庄游掏出铜子儿给了摊主,而姬小瑶已经走远了。

    “哎,这个是什么啊好香啊!”继续心痛地掏钱,少女拿着一屉小笼包吃的欢得很。

    “哦哦,这个长得好看欸!”庄游虽然不懂虾饺好看在哪,但他付钱就行了。

    ……

    不知过了多久,但俩人已经从街头走到街尾,准确来说,是姬小瑶从这头吃到那头,摸着微微凸起的小肚子,姬小瑶一脸满足乃至幸福,旁边的庄游一脸苦哈哈心头在滴血。

    姬小瑶侧首一顾,嬉笑道:“不就吃点东西吗?至于这么难过吗?”

    呵,你吃的是一点东西吗?你给我分一口吗?你花过一分钱吗?庄游腹诽着,看着少女的笑颜,不由也露出笑容,少女的笑彷佛能让人忘记烦恼,就是心还是有点痛。

    姬小瑶道:“好啦,看在你请客的份上,我就告诉你一点邙山的事情吧。”少女“咳咳”清了清嗓子,一副要正经发言的样子,很是可爱:“你应该知道北邙城是大秦的唯一一个修行者聚居的城池,知道为什么吗?”说完,一副你快点问我不然不告诉你的样子。

    庄游无奈,配合道:“为什么啊?”“哼,连这都不知道,因为北邙城有一个秘境,就叫邙山。”看着庄游一脸懵逼的表情,姬小瑶鄙夷道:“你不会连秘境都不知道吧,你到底从哪个深山老林里钻出来的啊?秘境,就是一些需要特殊手段才能进入的空间,有些是天然的,有些是大能所创,一般来说,秘境里有天材地宝或者功法秘籍什么的,不过也可能充满危险寸草不生。但邙山很特殊,它里面都是鬼!”

    庄游正听得津津有味呢,一听都是鬼,不由纳闷道,都是鬼是什么鬼?

    看着庄游疑惑的表情,姬小瑶道:“哼,就知道你害怕了。邙山是大秦天枢院的一个牢狱,天枢院把一些特殊的犯人,销毁肉身,将魂魄封入邙山,永世不得翻身!但每过一段时间,邙山就会开山,放入修行者进入历练,修行者每杀死一个鬼,都会获得鬼珠,鬼珠可是好东西,可以加强修行者的魂魄,也能用作炼器等。其实说白了,就是邙山定期要清理一部分犯人,给下面的犯人挪位,而修行者,就是清理者。”

    庄游听完,过了好一会儿,长叹一声:“没想到还有这种事情,谢谢姬姑娘了。那请问姑娘,我这门符有什么用啊?”

    二人一起看向庄游手中刻着“邙”字的门符,姬小瑶的表情变了,酸中带气:“切,你这破符没啥用,不过就是能在邙山能呆久一点罢了。”

    庄游日常露出不懂的表情,姬小瑶也没藏着掖着,直接告诉他:“邙山开山,有修为的人都能进去,但里面鬼气森森,修为差的根本呆不了多久,估计你师傅见你本事低微,给你这个符的吧。”

    虽然少女语气很是不屑,但庄游还是听出的浓浓的羡慕,也就明白这是好东西了。

    了解邙山的原委,庄游心里的大石头放下了,再次向姬小瑶道了谢,少女摆摆手,一副跟本小姐不用这么客气的样子。

    夜色愈发深了,二人走到了一个陌生的街道,依旧人声鼎沸,煞是热闹,“呃,庄游是吧,看在你孝敬本小姐不少吃的份上,我也请你吃个吧。”姬小瑶豪爽地说道,然后走到一个棍上插满糖葫芦的小贩前,要了两串,递给庄游。庄游很是感动地接过来,然后还没能吃上一个,姬小瑶已 经吞了一个大嚼特嚼,完全没有付钱的意识,看着庄游的眼神,姬小瑶深处小舌头舔着糖衣,含糊不清地说:“欸,我没有钱你看我干嘛,我请客你付钱嘛,这冰糖葫芦很好吃你还不谢谢我?”

    脾气好得不得了的庄游也彻底无语了,付了钱,不说话,默默地啃着糖葫芦,糖衣上裹着一层芝麻,吃起来很香,酸酸甜甜的葫芦很开胃,问题是姬小瑶吃的饱饱的庄游没吃什么啊!开什么胃啊?明明就是你想吃说什么请我?

    眼神充满幽怨的庄游摸着瘪瘪的钱袋,只想仰天长叹俯首捶地。

    吃完糖葫芦,姬小瑶拿着签子舞来舞去很是开心,庄游怨气未消却也微笑,少女身上总是带着感染人的生气。

    夜色很深,庄游心知该回去了,正色抱拳道:“姬姑娘,我该回客栈了。”姬小瑶回头,很是不舍,让庄游有点开心,但随即而来的话差点让他闪了腰“欸,我看那边有条街的东西好像蛮好吃的。”庄游只想赶快走,麻溜的走。

    少女突然走近,一把抱住了庄游,扑面而来的香风以及温热的身体,少年当机了。

    松开庄游,少女狡黠的笑容一闪而过,不过脸如火烧的少年已经物我两忘了。

    “庄游小哥,再见了哦。”

    “哦哦,再会再会。”

    等庄游回过神,少女的身影已经融入夜色,繁华的街道,漆黑的天穹,庄游立了很久。

    回到客栈,庄游洗漱上床,更衣时,突然发现口袋里的门符没了,不由慌了神,东找西找,就是找不到。仔细回忆时,突然依稀记得少女的笑容很是诡异,还有那突如其来的拥抱。

    “姬!小!瑶!”惨烈的吼叫划过夜空,远处响起几声狗叫回应,隔壁传来大妈怒吼:“深更半夜叫什么叫,有病就去治!”“哦,对不起对不起……”

    少年窝在被窝,瑟瑟发抖,感受着满满的恶意,呻吟:“师傅,你在哪里?”

    两日来,庄游一直在街上走着,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找到姬小瑶!从早上打完一遍拳后就出门,知道夜色如墨才回去,几乎逛了能走到的所有地方,就是看不到姬小瑶的一点影子。

    无奈之下,庄游只好作罢,因为邙山已经要开了。

    庄游虽然不知道邙山在哪,但一看人流汹涌,全都朝一个地方奔去,就跟着去了。

    一到目的地,庄游就知道这里就是所谓的邙山,因为眼前的一切,已经说明一切了。

    这里是北邙城的西面,黑压压的人群下面群声鼎沸,显然都是前来参加的修行者。一个巨大的灰色高台矗立在天地之间,整个高台用不知名的石头砌成,每一层台阶宽大无比,估摸着能同时容纳数十人一排。高台虽然很雄伟,但弥漫着的无数黑气则让人无比压抑,摄人心魄。庄游记得师傅的话,这些都是阴气,但这里的阴气比起阴荡山的,显然浓重不少。

    高台之上,凭空立着一个青铜巨门,说它凭空,是因为就一个巨门,没有别的。青铜巨门后面没有任何宫殿或者建筑,就一个门巍然屹立。人站在这个门下面,估计也就是个小黑点。门上雕刻着无数张牙舞爪的狰狞厉鬼,栩栩如生,似乎下一秒就要跳下来噬人心魄。

    庄游低下头,环顾四周,寻找着姬小瑶,心里想着该怎么把门符拿回来。他突然发现,所有人站着的四周,都伫立着一排排的黑甲士兵,这些人应该就是师傅说的城卫军吧。

    庄游找了很久,连姬小瑶的影子都没有看到,不知道邙山什么时候开始,他有点心急了。但还是按捺着性子继续找着。

    肩膀上突然被拍了一下,庄游转头一看,惊呼道:“大叔,怎么是你?”

    那天被几个伙计痛揍的醉鬼大叔,依旧没啥变化,乱糟糟的头发,胡子茬从鬓角一直到下巴,腰间依旧挂着细细窄窄像竹叶的剑。不过大叔身上的味道好了很多,不像上次那样刺鼻。

    “小兄弟,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大叔的声音很温厚,很像镇上的私塾先生,两种声音一种气质,书卷的厚重味道。

    庄游挠挠头,道:“我师傅让我来的,我,我,我也不知道我为啥一个人呆在这里。”听起来很傻乎乎,但这是实话。

    看着窘迫的庄游,大叔笑道:“刚好,我也一个人,要不我俩一起吧,也好有个照应。”

    庄游心里已经答应了,不过他心里疑惑的是,为啥大叔是个修行者,还被一群普通人殴打了。但他有点不好意思问,怕大叔生气。

    “大叔,我在找一个人。”

    “哦?谁啊,你的同伴吗?”

    “呃,不是,有个叫姬小瑶的姑娘拿了我的东西,我想要回来。”

    大叔没有问是什么东西,只是听到“姬小瑶”三个字时沉吟好一会,喃喃道:“姬家的人吗?”

    大叔点点头,听着庄游描述了姬小瑶的身形特征,跟着他一起找了起来,两个人东张西望,颇为滑稽。大叔虽然瘦削,但个子挺高,庄游身子还没长成,视野全被挡住,只好在人缝里看。

    人群突然掀起好大一阵喧哗,震得耳朵嗡嗡作响,大叔按着庄游的肩膀,缓缓道:“邙山,要开了。”

    庄游抬头,青铜巨门,拉开了一道缝隙,缝隙中似乎充斥着无边的黑雾和无尽的厉鬼哀嚎,让人心里不由一紧。

    大叔随意地挠挠头:“小兄弟,要不别找了,估计那个人也会进邙山,到里面找吧?”

    “好嘞大叔。”

    襄王以燕云二州为基,平蛮人,斩大妖,纵横北地,所向披靡。已薨,子继位后,自封始皇帝,施政数十年,寻方士求长生,未果,罢黜练气士,封山门,立天枢院掌管大秦方士。自此,大秦修行宗门不再独立,天枢院成为秦地修士的实际管理者,凡修行者皆登记于院。天枢院颁布《大秦修行律》,反违律修行者,一律按律处治。

    邙山乃始皇帝与第一任天枢院院长李斯所设,专门关押修行者,其中蛮人,妖兽亦不计其数。凡进入邙山者皆鬼魂态,身体要么被毁,要么作为材料被买卖充公,最多的是用作大秦长城奠基,镇压一方。而最为人所知的是,第一任院长李斯也被始皇帝关入邙山,尸体被一分为二,上半身带入始皇陵永世镇压,下半身则在阿房宫。

    ……

    当庄游和大叔进入青铜巨门后,庄游脑海中一直想象的万鬼横行,峻山怪石的情景没有出现,反而是一座规模宏大的城池,完全不逊于北邙城。

    看着惊讶的庄游,大叔哈哈大笑:“小兄弟,这才是真正的北邙城内城!”

    天上挂着的,是一轮弯月,空气中弥漫着灰黑色的阴气,令人很是不适。远处山峦起伏,在这阴暗的世界里像一道道阴影。

    “小兄弟,你师傅还交代给你什么吗?”

    “呃,没有。”庄游再次感到师傅深深的恶意。

    “那我们先在城中整顿下来吧,说不定你要找的人就在城里。”

    对呀,庄游眼睛一亮,脚步顿时加快,脑海里浮现一个狡猾的身影。

    至于姬小瑶为什么要偷庄游的门符,心里藏不住事情的庄游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大叔后,大叔想了一会,猜测道:“邙山里关押的鬼魂不像外界的鬼魂,在他们消散的时候会产生一种鬼珠,这种东西有很多用处。但鬼珠却不容易获得,因为鬼魂消散后产生的鬼珠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会渐渐失效,变成普通的珠子,顶多用来炼炼器,用来增强魂魄等更有用的能力就消失了。但门符可以长久的保存鬼珠,所以这种门符是进邙山后很多人想要的东西,但很稀少,我想偷你门符的人应该也是这样想的吧。”

    听完后,庄游沮丧的摇摇头,嘀咕道:“不就是保存个珠子吗?我可以给你的啊,为什么要偷呢?”

    进入内城,庄游发现这里跟北邙城没啥区别,而且除了修行者多了些之外还有很多普通人,一点修为都没有,不由奇怪地问了大叔。大叔脸色变了变,随即恢复正常,道:“这些普通人都是因为犯人牵连的人,大秦的连坐法你知道吧?”庄游点点头,却听出了大叔语气中深深的怨愤!大叔难道同情这些人?

    “这些人,有些是宗门子弟,因为宗门所牵连废了修为而入邙山;有些是罪人家属,什么都不知道就被抓了进来;修行修行,修出了这么一个结果。”大叔长叹一声,唏嘘不已。

    庄游握紧拳头,气愤道:“这些人不能出去吗?难道天枢院一直关着他们?”

    “嗯,一直关着。”

    “岂有此理!就算有罪,难道子子辈辈就有罪了,这些人岂不是永无天日了?”

    大叔拿出一个酒葫芦喝了两口,似是回忆往事道:“这些人被大秦称作罪民,后代也是罪民,没有出去的机会。以前有个人倒是反抗过,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

    二人找了一家馆子坐下,随意点了几样菜,这里什么都跟外面一样,但看着忙来忙去的仆役们,庄游知道他们之间有道鸿沟。

    抛开烦心事,庄游问道:“大叔,接下来我们要干嘛?”大叔咪了一口酒,舒服道:“邙山晚上是不允许出去狩猎鬼珠的,因为晚上阴气太重,    罡风横行,没人吃得消,所以要等到白天才可以出去狩猎。所以今晚我们就在这城里转转,休息一晚明日出发。”

    夜里,城里很冷清,这点倒和外面的灯火通明不一样,城墙外,可以很清晰地听到呼啸的风声。

    庄游发觉大叔对城里很熟悉,至于为什么,因为大叔带着他七绕八绕,终于走到了目的地。

    直到大叔左拥右抱走远了,庄游才回过神来,这里也有青楼?

    摇摇头,不知是笑青楼荒唐还是大叔,庄游在楼里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有意思的是,这里的人不像上次饥渴地见到人就扑过来,坐了半晌,也没人打扰,这青楼也跟外面不一样。四周的人也都是独自一人,只有搂着姑娘的人会上楼。

    庄游不禁想起上次在青楼的情景,想起那个暧昧的拥抱,不由叹了一口气。

    出人意料的是,大叔很快就出来了,一脸春风得意的样子,只是这时长,不过就一盏茶的功夫。

    大叔没有说话,庄游也没说话,两个人就这么坐着,看着门外灰蒙蒙的天色渐渐化成墨色,远处回荡着呼啸的罡风,庄游想起到现在都不知道大叔姓何名谁,真是失礼。

    “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哦,我叫庄游。”

    “庄游,这名字不错,庄子化蝶,逍遥遨游,你的爹娘希望你是个自由自在的人啊!”

    没等庄游开口,大叔彷佛已经知道了,摆摆手:“我的名字你就不用知道了,不然也是个麻烦。”

    很听话的点点头,两个人再次无话,庄游默默调息了一会,大叔眉头一挑,盯着庄游,道:“庄游,你修炼的功法有点意思啊!”庄游一愣,“大叔,你知道啥是一道拳?”

    大叔瞪大了眼睛,老半天说不出话来,半晌才笑道:“乖乖,没想到你也是个戳破天的人物。真是世事无常啊,偏偏让我遇到你,看来我是有点运势了。”

    庄游觉得大叔跟师傅都是一类人,说话总是说一半,藏着掖着让人琢磨不透,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高人风范?

    “一道拳是个很有意思的拳法,这套拳法是个燕国僧人所创。据说这个和尚六岁时能徒手搏虎豹,一声神力气力惊人。后被燕国佛门不动住持收为弟子,苦修数十年,斩妖除魔,为佛门在燕国的发扬光大贡献很大!”庄游正听得入神,少年对这种故事总是听不厌,结果大叔喝了一口酒,才慢腾腾地说:“燕国地处西南,瘴气丛生,无数深林高山,苗蛊教一直一家独大,结果来了个佛门,当时燕国王说八条天龙载着佛陀入梦,就宣诏佛门为国教,兴土木建寺,名曰天龙寺。这下苗蛊教不干了,当了不知多少年的土皇帝,结果来了个了群和尚骑到头上,便宣称见一个光头就杀一个。”

    “先前不动住持收的徒弟就一直为剿灭苗蛊教奔走,金刚怒目,结果,谁想到啊!“

    ”怎么了?”庄游完美诠释什么叫捧场,毕竟这故事比以前镇上说书的刺激多了。

    “谁能想到这个被奉为‘金刚’的和尚,和苗蛊教的圣女相爱了,还生了孩子。这还得了。和尚带着圣女隐世避居,可还是被佛门发现,金刚和尚何等修为,寻常戒律院弟子岂会放在眼里。不过后来,不动住持亲自出手了,将金刚抓回去,终生面壁,不得出寺!”

    “至于那个圣女和孩子,佛门倒没有管他们,只是后来,苗蛊教把他们献祭给什么巫神了,火烧而死。”

    “畜生啊!”庄游气愤道,“后来怎么了?”

    “金刚和尚被抓的时候,一身修为被废,只是十年后,他出来了。戒律院院长被他一拳打倒,一众罗汉也是一拳。当时不动住持不在寺内。金刚出世,便直上苗蛊教,凡是所见之人,全是一拳打死,连苗蛊教养的护教神兽尘蟒也是一拳。最后,他走到苗蛊教教主面前,问他为什么连女儿和外孙都下的了手,不过他没有杀他,取走了妻子和孩子放在祭坛上的骨灰,走了。”

    大叔和庄游都是一脸神往,似乎都在想象那个一拳一个的绝代金刚的神姿。

    ”后来嘛,不动住持曾找上金刚和尚,两人消失了足足一月,当不动住持再现后,便宣布退去住持之位,据说他在寺内养伤十年。至于那个金刚和尚,就不知所踪了。知道很多年前,出现了一个和金刚和尚用一个拳法的人。”

    大叔看着庄游,慢慢道:”那个男人说这拳法叫一道拳,一道一道,此拳一出,世间就一种道,其余皆虚妄。”

    不等庄游回神,大叔起身,伸了个懒腰,“好了,天亮了,该出发了。”

    “哦,还有一件事,那个男人,也姓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