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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吱——”

    八月,鲁阳县鲁阳乡侯府内的一棵树上,知了吱声作响。

    树底下,有府内的两名护卫与两名仆从,正面色紧张地仰头看着面前的大树,因为此时在这棵树上,有一位目测十岁左右的少年正在攀爬,试图亲手捕捉一只躲藏在树枝间的鸣蝉。

    这名少年,正是他们府上的二公子,鲁阳乡侯赵璟的次子,赵虞。

    “少主,别在往上了……”

    “二公子,小心,小心脚下……”

    “少主,您左手边就有一只……”

    底下的仆从与护卫们心惊胆颤地提醒着。

    “不要叫了!”

    踩在一根树枝上,树上的少年不悦地朝着底下喊道:“我要抓一只个头最大的……”

    正说着,他好似瞧见了自己满意的猎物,脸上露出几许喜悦之色,伸出右手将一只藏匿在一簇树叶中的蝉捏在手中,欢喜地叫道:“我抓到了,我抓到了……”

    话音未落,只听咔嚓一声,少年脚下的树枝应声而折,只见那少年惊呼一声,便从树上跌落下来。

    “少主!”

    “二公子!”

    底下的几名仆从与护卫们惊呼一声,奋不顾身地冲向那少年即将摔落下来的位置,手忙脚乱地将其接住。

    但少年跌落下来的惯性,还是撞地这几名仆从与护卫翻倒在地。

    “少主?”

    “二公子?”

    将自家府上的小主人平放在地,这几名仆从与护卫紧张地检查小主人的状况,生怕后者受到了什么创伤。

    而他们这位小主人,似乎是因为过度惊吓而昏厥过去了。

    见此,几名仆从与护卫面色更慌,竟相互指责起来。

    其中一名仆从面带惊慌地指着一名护卫叫道:“张季,都怪你方才不能及时接住少主!”

    那名被叫做张季的护卫闻言胸腔都快气炸了,怒声骂道:“此事难道不该怪你们这群混账么?若不是你等怂恿二公子爬树,二公子会摔下来么?”

    听到这话,那名仆从强自辩道:“少主想要抓蝉,我等伺候之人,如何敢阻拦?你等身为护卫,理当确保少主的安危,少主不慎摔下来,你们就该及时在底下接着……”

    “曹安,你这个混账!”

    那名叫做张季的护卫闻言大怒,瞪着眼珠子看向那名仆从,恨不得将对方给生吞了。

    而就在这些人相互指责之际,另一名仆从叫道:“休要再争吵了,少主似乎醒了!”

    听到这一声话,众人立刻不再争吵,皆围在那名少年跟前,紧张地看着后者眼睑微动,幽幽睁开了双目。

    “少主……”

    “二公子?”

    只见在数双眼睛紧张的注视下,那名少年缓缓睁开眼睛。

    看得出来,当少年在睁开眼睛、看到身边围着一群人时,他明显愣了一下,有些不安地环视四周。

    “少主。”

    方才叫地最凶的那名仆从,也就是那个叫做曹安的,他挤开旁人,一脸关切地问候道:“少主?少主?你没事吧?”

    “……”少年默不作声,只是神色不安地看着围在自己身边的众人,继而又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脸上露出几许难以捉摸的错愕。

    见此,曹安会错了意,连忙叫道:“少主方才抓到的那只蝉呢?快找!”

    “哦哦。”其余三人如梦初醒,连忙分头寻找那只蝉,只留下曹安守在少年身边,紧张地关注着自家小主人的状况。

    片刻之后,那另一名仆从便在远处惊喜地喊道:“找到了,找到了!”

    说着,他连忙跑回少年身边,双手捧着一只看上去颇大的蝉,呈现于少年面前。

    但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少年在看到那只蝉后并无欢喜之色,后者只是看看那名仆从手中的蝉,又抬头看看众人,脸上露出茫然与不解之色。

    见此,曹安的脸上浮现出几许惊慌,关切地问道:“少主?少主?您……”

    喊了两声,他忽然发现自家小主人看向自己的目光十分陌生,就仿佛瞧见陌生人似的,这让他更加惊慌:“少主,我是曹安啊……以往您跟小的关系最亲近了,您……”

    在旁,两名护卫瞧见自家小主人的状况,亦忍不住私底下议论。

    “张季,你方才不是接住二公子了么?”

    “我接住了啊……”

    “那二公子怎得……是不是撞到头了?”

    “呃……这个我方才不曾注意到……”

    而此时,曹安也听到了身背后两名护卫的小声议论,在略一思量后,遂小心翼翼地询问面前的小主人:“少主,您……您方才跌下来时,是不是撞到哪了?……小的指的是,是不是不巧撞到头了?”

    说着,他见面前的小主人脸上仍是迷茫之色,遂强撑着笑容指着旁边那棵树解释道:“少主,您还记得么?方才咱在屋内,您听到院内的蝉声,就决定要抓一只最大的……不曾想,您抓蝉时,树枝竟突然崩断……也怪张季那几人太无能,竟未能将您接住,回头定要重重惩罚他们几人……”

    他这一番话,气得张季那几名护卫对其怒目而视,但此时此刻,那两名护卫却不敢发作,毕竟他们也明显感觉事情有些严重了。

    不止是他们,事实上在场的众人都逐渐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眼前这位小主人,也不晓得是不是方才摔下来时撞到了头,亦或是收到了惊吓,竟然变得好似不认得他们了。

    “难不成真是撞到头了?”

    张季等几名护卫小声嘀咕、面面相觑,面色皆有些难看。

    比如张季,他此刻就伸手摸着自己身上的硬皮甲,琢磨着方才他伸手接住那位二公子时,二公子是不是不慎撞到了他身上的硬皮甲,毕竟方才那般慌乱,他对此也不敢保证。

    倘若果真不慎撞到了……虽说是皮甲,但一想到这身皮甲的硬度,张季与马成对视一眼,心中不禁有些忐忑。

    虽说这件事并非全然都是他们的责任,但倘若这位小主人果真遭到了头创,那他们也绝对逃不开干系啊。

    而此时,曹安还在关切地询问那名少年:“少主,可能您方才跌落下来时不慎撞到了……呃,撞到了头,是故不认得小人几人了……但无论如何请您告诉我您眼下的状况?您有感觉哪里不适么?少主?少主?”

    可能是见曹安一个劲地询问,那名少年迟疑了半晌,这才轻声说道:“我……呃……我没事……”

    说罢,他略有些拘束与不安地看看四周围着他的人,见众人并无异常的反应,他这才接着说道:“我……就是有些……有些头晕,想……休息……呃,歇息一下。”

    听少年终于开口,且精神状况勉强还算不错,曹安、张季等人皆是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当即众人便手忙脚乱地将少年带回后者的屋子。

    片刻之后,待少年已在屋内的床榻上躺下,曹安问道:“少主,容小的呆在屋内伺候您可好?”

    “我……我想一个人歇会……”床榻上的少年用被褥蒙着头回答道。

    听到这话,曹安欲言又止,犹豫半晌后无奈说道:“那……那好吧,少主,那您……那您便好生歇息,小的……小的与张季就在屋外守着,有什么事,您就喊我二人……”

    “嗯。”蒙在被褥中的少年应道。

    见此,曹安与张季对视一眼,二人忧心忡忡地走出了屋子。

    吱嘎一声,房门关上。

    此时,躺在床榻上的少年这才拉下蒙着头的被褥,在床榻上坐起身来,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看自己的双手,旋即又摸了摸自己的脸。

    “……”

    也不知嘴里嘀咕着,少年四下张望,双手东摸西摸,时而摸摸盖在身上的被褥,时而又摸摸身下床榻的雕饰,脸上露出不似十岁之龄的深思。

    旋即,少年略有些茫然地打量了几眼屋内,眼眸中露出几许无奈,以及莫名的慌乱与不安,就仿佛对眼前的一切充满了陌生与不解。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小心翼翼地下了床榻,赤脚踩在屋内的青石砖,悄悄走到外屋的门旁,顺着门缝张望屋外。

    从门缝处可见,那名叫做曹安的仆从与那名叫做张季的护卫,此刻确实仍站在屋外的木廊下,且时不时地仍小声争吵着,相互指责对方。

    不以为意地耸耸肩,少年悄悄又回到内室,四下打量着屋内的摆设。

    就视线所及,屋内的摆设极具古风,青石铺砌的地面,雕刻精美的木质家具,看得少年眉头微皱,神色莫名的复杂。

    忽然,少年的目光瞥见一旁的一张壁案,只见上面摆着一头玉石雕兽,足足有成人的脑袋那么大,看上去颇具分量,也颇具价值。

    “老虎?”

    少年的嘴里首次嘀咕出声。

    但待他再次仔细观瞧后,他却又摇了摇头,因为他看到这头玉石雕兽狮兽虎躯、背披直纹,与他印象中的老虎大相庭径。

    “狻猊?”

    少年好奇地伸手抚摸着那头玉石雕兽,上辈子他家里没矿,可不曾见过如此贵重的玉雕。

    而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屋外传来了曹安与张季二人的声音:“拜见夫人。”

    二人的声音中,带着几许慌张与不安。

    话音刚落,便有个颇具气势的女声将其打断:“行了,妾身已得知经过,对于你二人的责罚,待会再说……虍儿呢?”

    “少主正在屋内歇息……”曹安低声说道。

    听到这声音,少年赶紧快步走回床榻躺好,而就在他刚刚躺下的那会儿,只听吱嘎一声,一位身着华服的妇人推门而入。

    “虍儿?虍儿?”

    躺在床榻上用被褥蒙着头,少年便听到身旁出现了一个温柔的女声。

    但他不知该如何回应。

    『假如我装作睡着了,能不能蒙混过关呢?』

    就当少年在思考着是否可行时,只听呼地一声,他盖在身上的被褥被人整个掀开了大半。

    他下意识地瞧了一眼,便看到一位凤目含怒的美妇人正坐在榻旁的凳子上。

    四目交接,少年与这位美妇人相互直视了一眼。

    “咦?”

    可能是感觉出了什么,美妇人眼眸中浮现几许惊讶,旋即,这份惊讶似乎变成了关切、担忧与着急。

    “坐起来。”她用带着几分命令的口吻轻声说道。

    “……”迫于对方那莫名的威慑力,少年迟疑着在床榻上坐起。

    期间,他偷偷打量着眼前这位美妇人的容貌。

    这位疑似‘他’母亲的美妇人,身穿着靛蓝色的深衣,秀发梳成发髻,发髻上插着一根簪子,年纪目测约在二十六七左右,非常年轻。

    美丽而白皙的脸庞上,那一双美目正带着困惑直视着他,看得少年心中没来由地一阵慌乱与不安。

    在些许寂静过后,妇人皱着眉头喃喃道:“妾身听到禀告,还以为你这小崽子又……”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目视着少年问道:“你知道妾身是谁么?”

    『应该是‘他’的母亲吧?』

    少年心中想着,但鉴于少说少错的道理,他迟疑了半晌,最终还是没有回应。

    此时屋内响起了一个清脆而着急的声音:“夫人,难道少主当真……”

    少年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瞧了一眼,他这才注意到,在疑似他母亲的身旁,还站着一名年纪与他相仿的少女,大概是他母亲的侍女什么的。

    『唔,长得挺好看的。』

    在瞧了两眼那名少女的容貌后,少年心中暗暗评价道。

    而此时,美妇人抬手打断了那名少女的话,美眸直视着少年皱着眉头问道:“虍儿,你真的……不认得为娘了?”

    『果然。』

    少年心中暗暗想道,但仍然未敢放松警惕,毕竟他可不知他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与眼前这位美妇人的关系——谁说亲生母子就必须相亲相爱呢?

    “唔……”

    小声而含糊地应着,少年略微别开了头。

    随后,又是片刻的寂静,就当少年心中不安想偷眼看看美妇人的反应时,他眼角余光忽然瞥见美妇人伸手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不轻不重。

    少年下意识地捂住脑门,有些错愕地看着身旁的美妇人,却见后者凤目含怒,气愤地说道:“死小子,为娘当年为了生下你,差点就死了,你今日居然连为娘也能忘了,为娘打死你这个不孝子算了!”

    说罢,她作势还要打,却被她身边那名少女阻止,后者连连恳求宽慰道:“夫人息怒、夫人息怒。”

    美妇人余怒未消,怒视着少年喝道:“你现在可认得为娘了?”

    “……”

    少年内心哭笑不得,但脸上却不敢有所表示,迟疑半响后缓缓点了点头。

    他觉得,这位母亲可能觉得自己收了力,但方才敲在他脑门上的那一下,还是怪疼的。

    “当真认得了?”

    美妇人眯着眼睛问道:“那你应该喊妾身什么?”

    少年犹豫了半晌,随后在美妇人作势举起右手时,他最终还是屈服了,讪讪地唤了一声:“母、母亲?”

    “……”美妇人皱皱眉,似乎并不满意的样子。

    但她倒并未再发作,而是移坐到榻旁,伸手搂住了少年,幽幽地叹了口气:“妾身苦命的孩子,你平日里就是太顽劣了,为娘说什么你都不听,才会遭来此祸……方才听到噩耗,为娘吓得魂都快丢了,所幸我儿安然无恙……”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显然她也觉得自己儿子现如今的状况,确实不能称作安然无恙。

    “我儿,你当真不记得为娘了么?”她有些揪心地问道。

    看着美妇人尽显于脸庞的关爱之色,少年毫不怀疑她对自己儿子的疼爱,但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能说什么?

    难道他能说,大婶,其实我不是你儿子,我只是一个莫名其妙、不知怎么来到这里的陌生人?

    亦或是装成对方的儿子?

    得了,还是少说点话,保持沉默,免得说多错多。

    虽然狗血,但这会儿装成失忆的样子,确实是最适合最稳当的。

    似乎是注意到了儿子那木讷的神色,美妇人幽幽叹了口气,强打着精神说道:“为娘听闻,我儿方才不慎从树上摔下来,可能是那会儿受到了惊吓……虍儿你记住了,你叫赵虞,乃是鲁阳乡侯次子,也是为娘的次子……”

    说着,她拉过少年的手,在其手掌中写了赵虞这两个字。

    “赵虞?”

    少年,不,赵虞喃喃念叨着。

    对于这个名字他倒并不陌生,毕竟上辈子他也叫这个名。

    见疑似失忆的儿子毫不排斥地接受了自己的身份,美妇人皱眉的双眉终于稍稍舒展,她搂着儿子温柔地说道:“儿啊,你无论忘了谁,可都不能忘却为娘呀,当初生你的时候,为娘可是吃足了苦,险些连命都丧了,你日后长大了若是不好好孝顺为娘,为娘决计不轻饶你……”

    “生我的时候?”赵虞脸上带着困惑。

    他这句困惑,似乎正中了美妇人是心痒之处,她含笑着点点头,解释道:“你有个兄长,叫做赵寅,你俩本该同在寅时降生,但在生下你兄长后,你这死小子迟迟不肯降生,为娘的命都差点被你折腾没了……”

    赵虞的脸上露出了尴尬而关切的神色,毕竟他也知道古时女子一旦难产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就像眼前这位母亲所说的,险些丧命绝对不是空话。

    “那、那后来呢?”他好奇地问道。

    “后来啊……”搂着自己的儿子,美妇人笑着回忆道:“当时,府里的人都以为我儿还未出生就要夭折了,后来府上来了一位云游的老方士,他对你父亲说,说你是夕虎之相,时辰未至,故而不能降生……按照他的说法,你在落日之后才能出生。”

    “……”赵虞听得满脸古怪表情。

    “听上去很荒诞吧?”似乎是猜到了赵虞的想法,美妇人轻笑着说道:“当时很多人都不信,可为娘心疼你啊,为娘怎能让我的虍儿还未出生就不幸夭折呢?纵使只有一线生机,为娘也要试一试。于是按照那位老方士的嘱咐,为娘强打精神,怀着你又忍到黄昏……你猜什么着,夕阳刚下山,你还真的就降生了……”

    说罢,她又搂了搂儿子,宠溺而带着几分得意地说道:“没有为娘,就没有你,你日后长大了可要好好孝顺为娘呀,知道么?”

    听到美妇人的话,赵虞不知该如何评价。

    不得不说,母亲所讲述的故事,尤其是其中那段云游方士的描述,在他听来着实非常荒诞,但当听到眼前这位母亲怀着他从寅时坚持到黄昏时,赵虞不由得肃然起敬。

    女子柔弱、为母则刚,眼前这位美丽而年轻的女子,就是一位可敬而伟大的母亲。

    “嗯,孩儿日后一定会好好孝顺娘的。”

    顺着母亲的话,赵虞用认真的表情哄着眼前这位母亲。

    美妇人愣了愣,旋即笑逐颜开地将儿子搂在怀中:“好虍儿,为娘的好虍儿……”

    随后,母子二人又聊了一阵,其实主要就是美妇人向失了忆的可怜儿子讲述曾经的往事,希望可以激起儿子的记忆,但很可惜,她未能如愿。

    而通过与这位母亲的交流,赵虞也逐渐了解了一些事。

    比如说,他的母亲姓周,唤作周氏,是他父亲鲁阳乡侯赵璟的正室,迄今为止生下了两个儿子,一个是他的兄长赵寅,还有一个就是他,赵虞。

    再比如周氏唤他的‘虍儿’,赵虞本来还以为有什么玄机,后来才知道,那其实就是‘虎头’比较文雅的称呼。

    大概是他降生时曾发生难产,险些丧了周氏的性命,且当初那位听上去有些玄奇的云游方士对夫妇俩又了说什么,以至于周氏给他起了个‘虍儿’的小名,希望小儿子能茁壮成长。

    当晚,赵虞躺在自己屋内的床榻上整理思绪。

    他并不清楚他为何莫名其妙地来到了这个时代,取代了原本的‘赵虞’,但母亲周氏对他的疼爱与关切,还是让他感受到了浓浓的、来自家人的关怀。

    总的来说,不算最坏。

    次日,待赵虞还在睡梦中时,周氏便领着她的丈夫,也就是赵虞的父亲鲁阳乡侯赵璟,来到了赵虞的屋子。

    看着小儿子侧着身,睡姿不雅地躺在榻上呼呼大睡,周氏越瞧越欢喜,忍不住拉拉丈夫的衣袖,小声说道:“夫君,你看咱虍儿,睡得可甜了……啧啧,这小子小时候就这么俊,长大以后肯定不得了,真不愧是我儿……”

    鲁阳乡侯赵璟知道自己的妻子素来更疼爱小儿子,闻言也不在意,一如既往地板着脸说道:“昨晚我听府上的下人禀告,说虍儿昨日从树上摔了下来,不慎撞到了头,又因为过度惊吓,导致邪气入体,非但失去了以往的记忆,还变得与以往判若两人,是这样么,周氏?”

    “邪气入体?”

    周氏闻言皱了皱眉,颇有些不悦地说道:“是谁在私底下嚼舌根?虍儿只是受了惊吓,说什么邪气入体,太过分了!……你是想说,眼前的并非我儿,而是侵夺了我儿身躯的邪灵?简直荒诞!”

    “冷静点,周氏。”见妻室发怒,鲁阳乡侯皱着眉头劝阻了一句,旋即问道:“请医师给虍儿诊断过了么?”

    “嗯。”周氏点头说道:“昨晚,从县城赶来的一名姓何的老医师,便已为虍儿诊断过,他说虍儿气脉畅通,并没有什么体疾,最后开了一副安神的药,说是让虍儿修养一阵就没事了。”

    “唔。”鲁阳乡侯微微点了点头。

    此时,可能是因为听到了什么响动,躺在床榻上呼呼大睡的赵虞悠悠转醒。

    醒来后,赵虞看到自己床榻旁站着二人,他亦吓了一跳,直到他仔细观瞧,发现其中一人是他的母亲周氏时,他这才稍稍心安。

    好吧,确切地说,周氏是他这副身躯原主人的母亲,但鉴于周氏作为母亲的伟大母爱,以及昨日母子俩的友好交流,赵虞已不排斥称呼周氏为母亲。

    “娘,你……有事吗?”

    在床榻上坐起身来,赵虞一边偷眼观瞧周氏身边的那个男人,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不用猜也能想到,此时此刻与母亲周氏一同出现他屋子里的那名华服男子,十有八九就是他那位父亲,鲁阳乡侯赵璟。

    果不其然,见惊醒了自己睡梦中的小儿子,周氏赶忙在床榻上坐下,拍拍儿子的背宽慰道:“虍儿,昨日你爹回府时也已是夜深,为娘与他说了有关于你的事,但鉴于当时夜深,你也已经睡下,就没有前来探望,这不,今早你爹特地来看望你……”

    说着,她见小儿子神色依旧木讷,仿佛丝毫没有叫人的意思,她小声提醒道:“傻孩子,还不叫一声爹?”

    看看周氏,又看看负背双手站在床榻旁的鲁阳乡侯赵璟,赵虞心中有些尴尬。

    但最终碍于周氏的催促,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喊了一声:“爹。”

    『唉,占了人家儿子的身体,喊一声爹娘也是应该。』

    他暗自宽慰道。

    “唔。”

    鲁阳乡侯微微点了点头,负背着双手,看不出脸上的喜怒。

    他平静地问道:“虍儿,听说你昨日不慎从院里的树上摔下来了,可有什么不适?”

    “还、还好,并没有什么不适,只是有些事想不起来了。”

    赵虞颇显生分地回答道。

    这并不奇怪,虽说对于赵虞来说,母亲周氏与父亲赵璟一样陌生,但昨日周氏明显表现地更为强势与主动,迫使赵虞接受了二人的母子关系,随后又通过讲述以往的故事,让赵虞对周氏充满了好感,而眼前这位父亲呢,他此刻只是负背双手站在那里,完全看不出来有与赵虞亲近的意思,也难怪赵虞感觉到莫名的拘束与生分。

    尤其是当这位父亲板着脸,用他那双眼睛上下打量着赵虞的时候,赵虞愈发感到拘束与不安。

    不知过了多久,鲁阳乡侯点点头说道:“无事就好,你好好歇息,我与你娘有些话说。”

    说罢,他给周氏使了个眼色,转身走出了屋外。

    可能是注意到小儿子满脸错愕,周氏低声说道:“虍儿,别怕,你爹就是来看看你。……其实他一直很疼爱你们兄弟俩,只是他不善于表述。”

    听了周氏的话,赵虞这才恍然大悟:感情不止是他对那位父亲感到生分,他这副身躯的原主人,其实也一样畏惧那位父亲。

    让儿子继续歇息,替他盖好被褥,周氏转身走出了屋外,轻轻关上屋门。

    不远处,她的丈夫赵璟正站在院内那棵树下,倾听着那有些吵人的夏蝉声。

    “夫君。”周氏上前与丈夫打了声招呼。

    鲁阳乡侯并没有第一时间理会妻子,他伸手抚摸着眼前那棵树,颇有些怀念地说道:“这棵树,在府里有些年岁了,我还记得我年幼时曾在树荫下乘凉……”说到这里,他话风一转:“今日吩咐府上的下人,叫他们将这棵树拔了吧。”

    听到这话,周氏脸上露出了几许捉狭的笑容。

    如她所言,其实他丈夫始终很疼爱赵寅、赵虞兄弟俩,但很遗憾,这个固执而呆板的男人实在不懂得如何与孩童相处,以至于两个儿子都不愿与他亲近。

    “妾身认为倒是不必。”伸手握住了丈夫的手,周氏轻笑着说道:“经此一劫,妾身以为虍儿应该会变得成熟一些,日后也不会再做出那般冒险的事,这棵树还是留着吧,终归是夫君的怀念之物……”

    鲁阳乡侯转头看了一眼周氏:“你觉得,虍儿经此一劫,会变得成熟一些?……方才我见虍儿,就如那些下人所说,虍儿简直判若两人……”

    仿佛是听出了什么,周氏皱着眉头维护道:“虍儿只是受了惊吓,绝无可能是什么邪气入体……难道夫君会轻信那些荒诞之说?”

    “冷静点,周氏。”赵璟拍了拍妻子的手背,话音虽轻但不容反驳:“今日,叫人到县城去请一名神婆来,看看我儿是否真是被邪气所侵,我不知你怎么想,但我方才所见,虍儿确实与以往判若两人……倘若最终证明,虍儿被邪气所侵一说确属荒诞,也可以让府上的下人们停止争论,免得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见丈夫主意已决,周氏亦不好再反驳什么,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

    旋即,她好似想到了什么,问丈夫道:“夫君,妾身记得,当年那位云游的方士曾说过,虍儿十岁左右有一凶劫,若不能迈过便不幸早夭;但倘若可以迈过,则日后前程不可测、富贵不可言……莫非指的就是这次?”

    “……”

    鲁阳乡侯看了一眼妻子,继而转头看向东边冉冉升起的太阳。

    十年前的一日,也差不多在这个时候,身旁的爱妻刚刚为他诞下长子赵寅,可让府内上下为之慌乱的时候,周氏腹内另外一胎婴儿却迟迟不能顺利降生,非但痛地周氏哀嚎不已,亦让全府上下的人万分心急。

    毕竟在这个时代,女子临盆难产,基本上就只能在大人与小孩之间选择一个保,否则极有可能一尸两命。

    当时,赵璟决定选择保周氏,但遭到了周氏的强烈反对。

    而就在他们鲁阳乡侯府上为此不知所措时,有一位云游的老道来到了他们府上——虽说那老者自称道士,但赵璟当时更倾向于认为这是一个招摇撞骗的方士。

    总之,这名方士告诉他们,周氏当时腹内的另外一胎男婴,是因为时辰未至而迟迟不能降生,需要等到太阳下山,才能顺利降生。

    对于这种说法,赵璟自然嗤之以鼻,但周氏却相信了那位老方士的说法,强打精神苦撑到黄昏日落。

    说来也奇怪,那一日,待太阳下山、夜幕降临,次子赵虞立刻就从她母亲的腹中降生。

    而更不可思议的是,待次子赵虞降生后,有一瞬间夕阳再次出现,照拂他鲁阳乡侯府上,可待次子赵虞从屋内响起哭声后,那一瞬夕阳立刻就消失不见,就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存在给压了下去。

    赵璟还记得那名老方士当时笑着对他解释:“此子乃夕虎之相。”

    赵璟当时追问何谓夕虎之相,但那位老方士却没再解释,只是向赵璟索要酒菜,待酒足饭饱后,便告辞离开了。

    另外还有件事,赵璟并没有告诉周氏,没有告诉任何人,那就是那位老方士在看过赵寅、赵虞兄弟俩的面相后,笑着对他言道:“恭喜乡侯,此二子皆有人王之相!”

    这一句话,当时着实将赵璟惊得不轻。

    人王之相,顾名思义即是一方人王,最起码十几万、几十万人甚至几百万人的领袖,更主要的是不受他人节制。

    按理来说,这面相不是该出现在这个国家的王室子弟之中么?

    为何会出现在他鲁阳乡侯府上?而且一次就出现了两个?

    虽说他赵璟是鲁阳乡侯,在鲁阳县一带也算是世袭豪族,可倘若放眼整个国家,他鲁阳乡侯着实无足轻重,根本谈不上什么人王。

    可为何他的两个儿子,却生而具备人王之相?

    “夫君?夫君?怎么了?”

    耳畔,传来了周氏关切的询问,打断了赵璟对过往的回忆。

    “没什么。”

    赵璟微微摇了摇头。

    妻子的话,确实勾起了赵璟的某些回忆,也让他产生了几许忧虑。

    若出身王室,且具人王之相,这当然是相得益彰;但倘若并非出身王室,却具人王之相……

    说实话,这并不一定就是好事。

    但作为父亲,得知自己日后的儿子会有出息,这总归是一件让人感到高兴的事。

    尽管周氏嘱咐赵虞再多睡一会儿,但被二人惊醒的赵虞还是无心睡眠。

    毕竟这是一个对他来说完全陌生的家,他心中多多少少会有些忐忑与不安。

    片刻后,待窗外的天色已经大亮,就当赵虞琢磨着是不是该起来的时候,他忽然听到外室的房门处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

    “笃笃笃。”

    『谁?』

    赵虞的心中闪过一个疑问。

    就当赵虞正准备回应时,他听到屋外传来了一个少女的轻柔声音:“少主,我进来了。”

    这个声音,让赵虞联想起了昨日跟在他母亲周氏身边的那个颇显可爱乖巧的侍女。

    吱嘎一声,屋门被轻轻推开,一个扎着双丫髻的小女孩走入屋内,待她走到内室时,她看到了坐在榻上正看着她的赵虞。

    “是、是夫人让奴来的……”小女孩扑闪着一双明亮的眼眸,有些害羞地解释道。

    其他的,或许这个小女孩也不知该说什么,颇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那,低着头,放在背后的双手不安地绞着十指。

    时不时地,她偷眼瞧瞧赵虞,但旋即又低下头,气氛着实有些沉闷。

    鉴于此刻气氛的尴尬与沉闷,尽管赵虞已认出这个小女孩正是昨日跟在他母亲身边的那名侍女,也知道她口中的夫人指的正是他母亲周氏,他还是明知故问地又问了一句,借此挑起话题:“是我母亲让你来的?有什么事么?”

    小女孩闻言回答道:“夫人吩咐奴日后照顾少主的起居……”

    说到这,她壮着胆子又补充了一句:“夫人还说,这次险些酿成大祸,日后不能再、再任由着少主您的性子来……”

    『哦,感情是母亲派来的眼线……』

    赵虞恍然大悟,同时对这个小女孩的实诚感到有些好笑,居然这么诚实地就把来意告诉了他。

    不过仔细想想,这个小女孩目测只有十岁上下,他觉得倒也不至于会有什么心机。

    『等等,话说我这会儿似乎也就是十岁上下啊?』

    联想到自己此刻,赵虞忽然就失去了兴趣,取而代之的则是对未来的迷茫。

    “少、少主?”

    见眼前这位小主人忽然沉默不语,小女孩脸上浮现出几丝惊慌,她不安地朝着床榻方向悄悄走近几步,旋即怯生生地小声问道:“少主是不满意……不满意静女来照顾您么?”

    听到这话,赵虞这才从自己的思绪中被惊醒,抬头看向那名少女,见她咬着嘴唇,面露惊慌、双目晶莹,一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他连忙说道:“哦,不是,我在想别的事。”

    可能是并没有得到正面的回答,小女孩怯生生地看着赵虞也不说话,那模样酷似赵虞前世养的一只小兔子,着实可爱而惹人怜爱。

    想了想,赵虞有些尴尬地说道:“那……日后就拜托你照顾了。”

    终于听到正面回答,小女孩当即破涕为笑,一个劲地连连点头:“静女一定会照顾好少主的。”

    说罢,她好似意识到了什么,赶忙背过身去,用衣袖快速抹去即将方才受到惊吓导致的眼泪,待再次转过身来面对赵虞时,她方才浮现惊慌之色的面庞,已是一片羞红。

    看到这一幕赵虞忽然意识到,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可能并不像他所以为的那样的懵懂无知,至少已经知道了羞涩。

    看到这个小女孩面露羞涩,赵虞感到有些好笑。

    不可否认,在面对鲁阳乡侯赵璟与周氏的时候,赵虞着实倍感压力,生怕露出什么马脚,但眼前这个小女孩,倒还不至于会让他感到什么压力,哪怕他知道她是他母亲派来的眼线。

    或许这就是岁数差异所导致的隔阂感吧。

    “你叫静女?”赵虞问道。

    小女孩摇摇头解释道:“奴的名叫做姝,是夫人给起的名,不过大多数时候,夫人与府上的人都唤奴为静女……”

    在解释时,她的目光偷偷看向赵虞,眼眸中带着几丝莫名的期待与羞涩。

    赵虞当然不至于观察地如此仔细,听到解释后想当然地点头说道:“哦,那我以后也叫你静女,可以么?”

    “少主想怎么称呼奴都行。”

    小女孩,不,静女低下头轻声说道。

    说罢,她瞧了一眼仍坐在榻上的赵虞,小声提醒道:“少主,时辰不早了,您该起身了……来时夫人吩咐奴,叫奴转告少主,让少主起身后去夫人那边。”

    “哦。”

    赵虞下意识问道:“母亲找我有事?”

    静女摇摇头说道:“这个奴不知。……少主,我来服侍你更衣。”

    看着静女收拾自己昨日脱在床榻上的衣服,做出一副准备帮自己穿衣的架势,赵虞哭笑不得。

    他怎么也不至于让一个十岁出头的小丫头帮他穿衣服吧?这也太尴尬了。

    “咳。”

    咳嗽一声,赵虞不动声色地从静女手中拿过自己的衣衫,说道:“这个……我自己来就行,你……你去做别的吧。”

    “那……那奴去替少主打水吧。”

    在得到赵虞的肯定后,静女端起屋内木架上的一个木盆,快步走出了屋子。

    趁着这个工夫,赵虞赶紧下了床榻,将自己的衣服通通穿上,他可没脸在一个小女孩面前穿衣服,哪怕他身上其实还穿着一件单薄的褒衣。

    待等他手忙脚乱穿好衣服时,静女也已经端着半木盆的水回到了屋内,旋即,她沾湿了一块布巾,绞去水后送到赵虞面前,口中说道:“少主,抹一抹脸吧。”

    “呃,谢谢。”

    赵虞颇有些不适地接过布巾,随意在自己脸上抹了抹。

    而此时,静女则在靠窗的一张木桌上寻找着什么。

    “找什么呢?”赵虞好奇问道。

    “回少主的话,我在找木梳。”

    “木梳?”

    赵虞愣了愣,旋即转头瞧了瞧自己的肩上,此时他方才意识到,此刻他的头发,可要比前世时长的多。

    『啊,古代男子好似也是长发。』

    他恍然大悟地想到。

    找了足足片刻,静女还是没找到木梳,见此赵虞便随意地说道:“找不到就算了吧。”

    “那怎么成?”

    静女摇头说道:“少主待会要去见夫人,可不能失了礼仪。……少主稍等,我去我房中拿。”

    说罢,她朝赵虞躬身行了一礼,快步走出了屋子。

    瞧着静女离去时的背影,赵虞微微耸耸肩,不过心中倒是倾向于静女的坚持。

    毕竟据他零星所知,古代是颇为讲究礼数的,哪怕是亲生母子也必须注重各种礼数,否则,虽然母亲未必会在意,但旁人会看在眼里,甚至会拿这些失礼说事。

    『礼数繁重的年代啊……』

    无声地感慨了一句,赵虞走到放置木盆的架子旁,将手中那块布巾搓了搓,旋即端着木盆走出屋外,在距离他屋子最近的花圃中将水给倒了。

    在倒水的时候,他亦不忘打量眼前的院子。

    与他昨日从树上摔下来的地方不同,此刻呈现在他眼前的,只是一个小院,居中的是一条狭长的小池,四周有些假山、假石的摆设,

    从鸟瞰来看,这池子感觉像一个扁葫芦,葫芦中间有一座石桥,连接南北两面。

    总的来说,这院落的建筑装饰颇为朴素。

    而以这池子为中心,南北两端都有不相接的木屋。

    不同的是,靠北的屋子相对宽敞,而靠南的屋子则相对紧挨——那大概是府上一些下人居住的地方,因为赵虞看到池子对岸有几个来回的身影,有的作仆从打扮、有的作卫士打扮。

    这些人也注意到了站在池子对面的赵虞,有所察觉地转过头来,惊讶地看着拎着木盆的赵虞,但没有人顿足观瞧,看了两眼便匆匆离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静女从远处快步走来,见赵虞已经把洗漱的水给倒了,她惊慌地说道:“少主,夫人嘱咐奴照顾少主起居,日后这种事留着让奴来做就行了……”

    说着,她赶紧将赵虞拎在手上的木盆抢了去。

    看着静女脸上的坚持,赵虞也不好与她分辨什么,岔开话题指着池子对面问道:“那边……什么人住在哪?”

    静女瞧了一眼池子的对岸,旋即小心翼翼地解释道:“少主,大多是服侍大公子与少主你的的府内下人。”

    “大公子?是指我的兄长么?”赵虞想起昨日与周氏的交流,知道他还有个一胎所生的兄长。

    本来兄弟俩应该是在同一个时辰所生,但不知为何,他赵虞偏偏挨到黄昏后才出生,让母亲周氏吃足了苦头,险些为此丧命。

    “嗯。”静女点点头,旋即指着不远处池子北侧的一间木屋说道:“那便是大公子居住的屋子。”

    『哦,就在隔壁啊。』

    赵虞恍然地点点头。

    忽然,他想到了两个人,随口问道:“那……曹安与张季二人,他们也住在这边么?”

    “少主还记得曹安与张季?”静女愣了愣,继而惊喜地问道。

    赵虞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含糊地说道:“只是大概有个印象……他们二人住在这边么?”

    “嗯。”

    静女点点头解释道:“据奴所知,曹安是服侍少主您的随从,而张季则是护卫府上的卫士,听人说武艺精湛,因此也负责教导少主的武艺,他二人也住在东院这边……”

    『原来是身边人,难怪……』

    赵虞心中恍然,终于明白为何昨日出事时,偏偏就是曹安、张季几人在他身边。

    此时,静女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在旁轻声说道:“少主,恕奴说一句,张护卫倒无事,那曹安却是个不学好的下人,据奴所知,那人以往时常挑唆少主您去做一些……不好的事。”

    “……”

    赵虞看了一眼静女,没有说话。

    他自然有他的判断——虽然他并不过多了解那曹安,但从昨日曹安的态度来说,这名随从至少看起来对他很忠心。

    当然,这份忠心,指的是对这个身躯原本的主人。

    见赵虞没有回覆,静女意识了自己的失言,当即吓地面色发白,低下头畏惧说道:“少主,奴多嘴了。”

    赵虞笑了笑,岔开了话题:“木梳,拿到了么?”

    “嗯。”

    静女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了一把木梳。

    回到屋内,赵虞任由静女替他梳理着头发。

    说实话,木梳轻轻刮动头皮的感觉,酥麻酥麻,着实不错,更别说执木梳的人,还是一个看上去非常美丽可爱的小女孩,着实让人有些……心旷神怡。

    为了使自己不那么心旷神怡,赵虞遂与静女展开了一番交谈,他觉得这有助于使他了解这个家。

    而静女对他也是知无不言,但凡是自己所知道的,通通都告诉赵虞,包括她的身世。

    “……奴可不是侍奉夫人的侍女。”

    一边仔细地替赵虞梳头,静女一边轻声解释道:“服侍夫人的另有他人,是几位年长的姐姐,昨日少主看到奴,只是因为夫人经常将奴带在身边而已……严格来说,奴的资格,还不足够能侍奉夫人与少主呢。”

    “哦?怎么说?”赵虞好奇问道。

    静女也不隐瞒,如实说道:“一年前,奴才来到府上。此前,奴一直跟着我爹在田里务农……”

    “务农?”

    赵虞有些惊讶,他完全想象不出这个恬静而可爱的小女孩在田地里弄得满身污泥的模样。

    他好奇问道:“那为何你会来到这府上呢?”

    静女的动作微微一顿,双眸亦浮现出几分阴霾,语气有异地低声说道:“近些年大旱,田地里的收成一直不好,在爹爹过世后,奴的叔叔与婶婶与奴商量,便将奴与弟弟卖到了府上,说是这样至少一家人都不至于饿死……”

    “……”赵虞张了张嘴,也不敢问静女的母亲是否安康,只好颇为小心地安慰了几句。

    可能是感受到了赵虞的关切,静女褪去了脸上的忧伤,强撑笑容说道:“少主无需安慰奴,虽然奴的爹娘都不在了,但夫人对奴可好了。”说着,她咬了咬嘴唇,偷偷对赵虞说道:“奴的娘亲很早就过世了,奴那时年纪还小,记不得娘亲的模样了,但有很多次,奴偷偷把夫人看成是奴的娘亲,少主你可莫要说出去哦……”

    看着静女掩着嘴窃笑,仿佛偷到了雏鸡的小黄鼠狼,若非顾忌静女那令人感到悲伤的身世,赵虞着实想笑。

    片刻后,待梳罢头发,静女便领着赵虞前往大院,去见赵虞的母亲,也就是这座府邸的女主人,鲁阳乡侯夫人周氏。

    鲁阳乡侯夫妇,住在这座府邸的北边,从赵虞居住的东院向西,穿过一道圆门,便来到了昨日赵虞不慎从树上摔下来的大院,然后从大院向北穿过另一道圆门,入眼处是另外一个院落,院中亦有草木、池亭、假山、石桥,沿着庭院两侧的走廊,便可以看到鲁阳乡侯夫妇二人居住的正宅。

    沿途,赵虞与静女碰到了几名妙龄的侍女。

    在对赵虞行过礼之后,有一名侍女调戏静女道:“静女,听说夫人派去伺候二公子,日后你就不在这边住了,是么?”

    话音刚落,其余几名侍女便都忍不住调笑起来,笑地静女面红耳赤。

    可能是注意到赵虞微微皱了皱眉,有一名较为年长的侍女出面解释道:“二公子莫怪,静女与奴婢几人关系很好,奴婢几人并非想取笑她,而是为她感到高兴。”

    『感到高兴?』

    赵虞有些困惑地回头瞧了一眼静女。

    而此时,静女的回答也证实了这名侍女的话:“是的,少主,这几位姐姐以往都很疼爱奴的……几位姐姐今日没什么事么?我还要带少主去拜见夫人。”

    说话时,她还一个劲地朝那几名大她许多岁的侍女使眼色,但换来的,却是那几名侍女捉狭的笑声。

    最终,静女还是恼羞成怒般把那几名调笑她的侍女给赶跑了,看到这一幕,赵虞自然不会再认为那几名侍女是在欺负静女。

    随后,赵虞与静女又遇到几名看上去腰圆膀粗的帮佣,她们端着装满了衣服的木盆,待赵虞给她们侧身让路时,还颇为受宠若惊地表示了感谢。

    后来还遇到了一队护卫。

    总之,这些府上的下人与护卫都认得赵虞,在见到赵虞时纷纷行礼,口中尊称二公子。

    值得一提的是,静女似乎在这座府邸也有不低的地位,以至于这些人都不忘与她打招呼,笑着唤一声静女。

    而静女的回应也颇为守礼得体,但除了与那几名侍女打闹时曾流露出小女孩性子外,在面对那几名帮佣与护卫时,静女的态度却颇显恬静而淡雅,乍一看怎么都不像是一名府上的侍女。

    走到正宅前,赵虞看到屋外立着一名目测十七八岁的侍女。

    待见到赵虞时,这位侍女躬身行礼道:“二公子。”

    赵虞点点头,正琢磨着该说什么,此时静女上前对她说道:“竹姐姐,我来少主来拜见夫人。”

    “嗯。”名为竹的侍女微微颔首,在用略显惊异地目光看了一眼赵虞后,侧身让路,口中说道:“夫人已等待二公子多时了。”

    话音刚落,屋内便传出了周氏的声音:“是虍儿么?”

    顺着声音,周氏的身影出现在门槛内,笑吟吟地看着赵虞。

    鉴于昨日已迈过了坎,赵虞这次叫地也算比较顺口了:“娘。”

    “诶。”

    周氏欢喜地应了一声,俯身将赵虞搂在怀中,亲昵地说道:“虍儿,为娘的好虍儿……”

    见静女与那名叫做竹的侍女皆站在旁看,甚至静女还掩着嘴偷笑,赵虞满脸尴尬,但又不好推开母亲,只好任凭母亲用脸颊亲昵地磨蹭着他的脸。

    足足好一会,周氏这才放开自己的小儿子,笑着说道:“还未用过朝食吧?今日就在为娘这边用饭吧。”说着,她转头吩咐侍女竹道:“竹儿,让庖厨将准备好的饭菜送来吧。”

    “是,夫人。”侍女竹颔首行礼,继而转身离去了。

    而此时,周氏则领着赵虞、静女二人走入了屋内。

    片刻后,在屋内的椅子上坐下,周氏将赵虞拉到面前,上下打量着自己的小儿子,旋即转头对静女说道:“静女,你的东西收拾好了么?”

    “回禀夫人,还未曾。”静女摇摇头说道。

    周氏闻言笑着说道:“那你先去收拾吧,待会跟妾身与虍儿一同用饭。”

    “是,夫人。”静女颔首行礼,转身走入了内室。

    此时,周氏看着静女离去的背影,问儿子道:“虍儿,还满意么?”

    “啊?”赵虞一时没明白。

    见此,周氏伸手轻轻在赵虞的脑门上点了一下,没好气地说道:“傻孩子,为娘说的是静女……”

    “哦。”赵虞这才反应过来,点点头说道:“挺好的。”

    周氏闻言似笑非笑,在看了赵虞几眼后,叹息说道:“静女这孩子,挺苦命的,尚不知事时其母便过世了,待懂些事后,她便帮着她爹在田地里务农,是一个能吃苦的孩子……去年,鲁阳县一带又一次干旱,她家田地收成不好,她爹过于操劳,又没钱抓药,才中年过世了,她爹过世后,她那对可恶的叔叔婶婶,为了霸占她家的田地,就把她们两姐弟卖到了咱们家……她爹好心收留投奔他的弟弟与弟媳,结果那弟弟与弟媳却做出了这种事,畜生一般的行径!”

    说到最后时,赵虞从母亲的脸上看到了怒容,很惊讶于周氏的身份,竟然会骂地如此粗俗。

    可能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周氏很快就收敛了脸上的怒容,摸了摸赵虞的脑袋叮嘱道:“虍儿啊,为娘对你说这些,就是希望你日后莫要欺负人家……为娘一眼就能看出,静女是很忠诚的女子,既然为娘嘱咐她去伺候你,她就会一心一意地对待你,但你日后可莫要嫌人家出身而看轻她,明白么?”

    『这话怎么听上去这么奇怪呢?』

    赵虞愣了愣,小心地试探着道:“娘,静女不是你派去照顾孩儿起居的么?”

    “是呀。”周氏揉了揉儿子的头发,笑着说道:“但只要你不反对,她日后也会是你的侍妾。”

    『……』

    赵虞张了张嘴,心说您一看就是一位好母亲,可您这事也安排地太早了吧?

    然而,鉴于这个时代的人普遍早熟,周氏并不认为对儿子当面讲述这些有什么问题,她叹息着说道:“儿啊,为娘一直觉得亏欠你。……我鲁阳赵氏数代单传,这一代生出了你与你兄长,你爹嘴上不说,心中却着实高兴,还专程为此告祭先祖,但对于你,恐怕就未必是一件好事了……”

    赵虞愣了愣,一时半会不是很明白:“娘,为何对孩儿不是一件好事?”

    “傻孩子。”

    周氏溺爱地摸着赵虞的头发。

    在这个年代,家中的长子有权继承父亲的一切,但次子却享受不到这种待遇,倘若赵虞并非周氏所生,那周氏倒还不至于如此记挂,可问题是赵寅、赵虞这对兄弟俩都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如何能不在意?

    长子赵寅日后可以继承兄弟俩的爹鲁阳乡侯的爵位,可次子赵虞又该怎么办呢?

    一想到与丈夫曾经的商量,知晓丈夫日后准备将次子送到驻守边境的军队去、寄希望于赵虞能通过自己建立功勋而成家立业,作为母亲的周氏就感觉对小儿子充满了亏欠。

    明明是一胎所生,就因为晚出生几个时辰,就注定无法得到其兄长那般的待遇?

    这怎么也不是一桩能轻易让人释怀的事吧?

    也正因为如此,周氏这些年来在各方面都弥补着次子,比如对次子更为宠溺、包容,包括收养静女并精心教导,使静女日后作为次子的侍妾。

    她只希望能通过这些事弥补次子,使次子日后莫要妒忌他的兄长,莫要使兄弟生隙。

    兄弟和睦,互爱互助,是她对两个儿子最大的期待。

    “等你再长大些,你就会明白了。”

    宠溺地搂了搂赵虞,周氏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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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下正文————

    在北宅与周氏一同用过了早饭,周氏便将神婆的事告诉了赵虞。

    “今早你父亲与为娘去看望你的时候,商量着吩咐人到县里寻一名神婆来,替你驱驱邪。”

    说着,周氏向儿子解释了一番何谓神婆。

    所谓神婆,通俗地解释就是巫婆,一般都是上了一定年纪的女子,相传她们具有非常特殊的力量,可以沟通天地间的神灵,厉害些的甚至能够直接将侵入人体的邪灵驱逐。

    这一番解释,赵虞听罢愣了半晌都没能回神。

    前世的他,一向贯彻“眼见为实”的信念,除非让他亲眼所见,否则他并不相信这类玄奇的存在,正因为如此,他从不算命问卦、烧香拜佛,唯有的几次跟着去庙里烧香,也仅仅只是作为信仰,或者说是心灵上的藉慰,从未想过有神佛显灵帮他实现什么梦想,毕竟在他心底,他其实并不相信有这类事。

    可如今,睡一觉醒来却莫名其妙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年代,这多多少少有些动摇了赵虞以往心中所坚持的唯物论。

    或许这世上,果真有什么不可名状的存在?

    可能是注意到儿子发愣,周氏误会了什么,揉着赵虞的头发宽慰道:“别怕,虍儿,其实你爹还有为娘,并不相信有什么邪灵侵入了你的身体,只是……总之,没事的。”

    她这番话,反而让赵虞感觉很尴尬。

    仔细想想,他不就是那个侵夺了周氏儿子身体的‘邪灵’么?然而周氏却误将他视为亲生儿子,这让赵虞有种负罪感。

    但他又不敢直说。

    随后,赵虞怀着患得患失的心情,与已收拾好衣物的静女一同返回了东院,回到了他居住的屋子。

    他的屋内,内室只有一张床榻,而周氏也显然没有叫人再搬一张床榻来的意思,可能在她看来,静女过不了几年迟早会成为她小儿子的侍妾,提前几年让二人在一张床榻上睡也没什么,反正以赵虞十来岁的年纪,也还不具备欺负女儿家的能力。

    但赵虞可不认为,眼瞅着静女脸蛋微红、一声不吭地在铺床,旋即将另外一床被褥抱上床榻,赵虞虽然有心说些什么借以化解此刻屋内的尴尬,但着实没有这个心情。

    因为周氏所说的神婆,多多少少让他有些在意。

    诚然,他前世并不相信这类无法描述的存在,可如今他却不敢如此笃定了。

    万一那位请来的神婆,确实拥有着神奇的力量,能够一眼看穿他的本质呢?那他……该何去何从?

    倘若真的只是被驱逐,被驱逐回他原先的那个世界,其实倒也没什么,毕竟他也并非出于自己的执念才来到这个家中——虽然从此见不到周氏,在他看来确实是一桩颇为遗憾的事。

    起点孤儿院这个戏称虽然常常被人取笑、被人诟病,但这样设定,大多数只是为了减少描绘主角前世的亲人——毕竟这些亲人在小说中几乎不占什么比重,没有必要着重描写。

    另外就是为了提前避免个别人的挑刺,比如指责主角不孝顺,忘了前世的亲人、没想过回去云云,于是索性就一刀切,免得后患。

    因此,赵虞前世也是一个孤儿,是的,他是一个孤儿院长大的孩子。

    咳。

    正因为前世是没能享受家人亲情的孤儿,赵虞并不排斥周氏这位突然出现的母亲。

    多多少少还是会有点在意吧,毕竟他前世,可没有享受过母亲用脸磨蹭他脸颊的那种对儿子的亲昵与宠溺,倘若真的被那名请来的神婆看出了底细……

    莫名地,赵虞心中有些烦躁,也没有心情关注静女趴在床榻上整理被褥,径直走向屋外,希望屋外的清新空气能够缓解他心中的烦躁。

    而当他走向屋外时,他忽然又看到了摆在壁案上的那一尊玉石雕兽。

    哦,对了,关于这一尊玉石雕兽,昨日周氏便已告诉了赵虞。

    这是一头名为驺虞的善良神兽,狮首虎躯、白毛黑纹,而与狻猊、穷奇、白虎等其他一些虎类神兽或凶兽有所不同的是,驺虞据说生性善良,连青草都不忍心践踏,就连果腹也只吃自然死亡的生物,总之,这头不杀生的神兽,可谓是非常善良而仁慈了。

    也正因为如此,在赵虞年幼时,周氏特地托人请来这尊驺虞的神像,希望这尊名为驺虞的神兽,能够庇护她年幼的儿子,毕竟据当年那名老方士所言,赵虞十岁前后会一场大劫,迈不过这个坎便会不幸夭折,因此周氏格外上心。

    而赵虞名字中的这个虞,取的便是驺虞的虞。

    因此简单地说,神兽驺虞就好比是赵虞的守护神——当然了,这只是周氏的一厢情愿,倘若世上果真有驺虞这种神兽,祂是否会庇护赵虞,那还得人家说了算。

    不过话说回来,为了恳请恳求神兽驺虞庇护自己的小儿子赵虞,周氏这些年从未忘却供奉驺虞,尽管这尊玉石神像是摆在赵虞的屋子里,且曾经年幼的赵虞也未必将母亲的话牢记在心中,但周氏还是每日派侍女来到小儿子的屋内,在驺虞的玉石神像前供奉新鲜的瓜果、糕点作为贡品。

    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想法,赵虞在那尊驺虞的神像前顿足,朝着神像拜了拜。

    但很可惜,或者应该说是理所当然,那尊驺虞的玉像毫无反应。

    见此,心中有那么一丝丝盼望驺虞玉像能显灵的赵虞,脸上露出了几分自嘲的笑。

    “少主?”

    身旁传来了静女的声音。

    原来这会儿静女已经铺好了床榻,见自己的小主人站在那尊驺虞玉像前发呆,便有些担忧地开口询问:“少主,你怎么了?莫非是在担心夫人所说的神婆么?依奴看来,少主无需为此担忧,什么中邪,那只是府上下人乱嚼舌根而已……”

    “唔?”

    赵虞愣了愣,有些不解地问静女道:“府上……知道此事的有很多人么?”

    听到这话,静女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下意识地用双手捂住了嘴,直到赵虞再次询问时,她这才带着几分气愤承认了:“是的,昨日少主从树上不慎摔下来后,就不记得曹安、张季等人,这件事很快就传开了……”

    “哦。”赵虞随口应了一声,心中暗暗念叨了一句:不愧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就那么会工夫,府上就传开了。

    『怪不得刚才去见母亲时,我总感觉途中遇到的那些人看我的眼神有点奇怪……』

    后知后觉的赵虞心下顿时恍然。

    可能是见赵虞不说话,静女关切地走上前来宽慰道:“少主,你莫要在意那些风言风语,少主就是少主,怎么会是邪灵?”

    听到静女的话,赵虞也不知该如何回覆,只是点了点头。

    『既来之则安之吧,倘若那神婆当真如传闻的那么厉害,大不了……也没什么,虽然……』

    站在驺虞的神像前,赵虞暗暗想道。

    他的心中,多多少少还是有点纠结。

    当日下午,府上的仆从便从县城请来了一名神婆。

    当周氏带着这名神婆来到赵虞的屋子时,赵虞偷偷打量着这名神婆。

    据赵虞目测,这名神婆的年纪大概在五十岁左右,逐渐花白的头上裹着一块黑布,身穿黑色绣有莫名图案或花纹的小袄,布满皱纹的脸上,气色看起来倒是很不错,总得来说挺精神的,是一个颇有精神的老太太。

    而在这名神婆的身后,还跟着一男一女两名年轻人,每人手中都捧着一个大布包,也不晓得其中装着什么东西。

    起初见到这名神婆时,纵使是赵虞也没来由地一阵紧张,直到这位神婆笑眯眯地对他说了句话:“二公子莫要担忧,老妪一定会将侵入二公子体内的邪物驱逐。”

    当时赵虞张了张嘴,心情就有些莫名,但不放心地的他,还是故意问了一句:“神婆,你真的可以办到么?”

    “那是自然。”

    那名神婆哪里晓得赵虞的心思,信誓旦旦地对周氏说道:“夫人,您可以派人去方圆几十里打听打听,我孙婆子的名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周氏听得连连点头:“是的,妾身正是听说了神婆的名声,这才派人去请您。”

    见周氏这位鲁阳乡侯夫人这般,那神婆自是非常高兴,面朝赵虞不惜暴露出她嘴里已没剩下几颗牙的事实,咧嘴笑道:“总之,二公子就放心吧。”

    “……哦,那我放心了。”

    看了那神婆两眼,赵虞勉强笑了笑。

    此时此刻的他,心中已经丝毫没有担忧与忐忑了。

    感情弄了半天,这神婆纯粹就是个糊弄人的,赵虞暗自为自己此前的忐忑不安感到不值。

    在接下来的半日时间里,这名神婆就带着她的两名徒弟开始了所谓的驱邪仪式。

    赵虞坐在一张椅子上,起初还颇有兴趣地看着这名神婆在身边用诡异的步伐窜来窜去,时不时地嘴里还发出一些古怪的叫声,可待看得久了,赵虞也厌倦了,索性就侧坐在椅子上打起了盹,反正他配合这名神婆的行为,也仅仅只是坐在这张椅子上而已。

    等他迷迷糊糊地被静女从瞌睡中推醒,正巧听到那名神婆在不远处信誓旦旦地保证,表示侵入他体内的邪灵已经被驱逐。

    母亲周氏非常高兴,而不知几时出现的鲁阳乡侯赵璟,亦立刻吩咐人打赏,听得那神婆眉开眼笑。

    当在场众人为此欢庆的时候,唯独赵虞暗地里撇了撇嘴。

    瞎耽误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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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下正文————

    带着鲁阳乡侯赵璟给予的赏赐,那名神婆带着她两名徒弟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神婆一走,此前在东院偷偷观望这场驱邪仪式的府里人,也都陆陆续续地散开了,各去忙碌各自的事物。

    赵虞的兄长赵寅也回去了自己的屋子,只剩下鲁阳乡侯赵璟,与周氏、静女以及其余两名侍女,仍留在赵虞的屋子里。

    当周氏领着静女在屋内张贴那几张令符——就是她花费重金从那名神婆那里得到的驱邪令府时,鲁阳乡侯赵璟将小儿子赵虞唤到了跟前,用一如既往充满父亲威严的口吻问道:“虍儿,感觉如何?”

    此刻赵虞正纳闷于这位父亲是几时回来的,闻言隐晦地说道:“还行,就是有点犯困。”

    “唔。”

    鲁阳乡侯捋着胡须微微点了点头,赵虞也不知他是否听懂了他潜在的含义:这场驱邪仪式,纯粹就是一场闹剧。

    鉴于从父亲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端倪,赵虞忍不住问道:“爹,娘,你们真的相信那名神婆所说的,说句实话,孩儿并不觉得与之前有什么区别。”

    鲁阳乡侯闻言看了几眼赵虞,微微皱了皱眉。

    此时周氏走了过来,揉揉赵虞的脑袋亲昵地问道:“怎么了,虍儿?听上去,你似乎对那位神婆很不满意。”

    赵虞想了想说道:“就是感觉……感觉被骗了似的,平白无故被骗去了咱家那么多钱……”

    听到这话,鲁阳乡侯微微一愣,微皱的眉头逐渐舒展,依稀间,仿佛还能看到这位父亲微微笑了一下。

    但那只是一瞬,一瞬之后,鲁阳乡侯便板着脸严肃地说道:“这种事,无需你小儿操心……”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周氏轻轻推了一下,后者不满地责怪道:“他爹,你就不能好好说话么?终日板着脸,不怪两孩子都不愿与你亲近……”

    说罢,她也不理睬满脸尴尬的丈夫,揉揉赵虞的头发温柔地说道:“虍儿,只要你们兄弟俩每日都能好好的,家中花些钱财,又有什么打紧呢?……你说那神婆招摇撞骗,其实你爹与为娘也不信,为娘还会认不得我的好虍儿么?……这些呀,只是做给府里的下人们看的,免得他们背地里说三道四,传出些风言风语,这么说你能明白么?”

    『原来是为了阻止谣言。』

    赵虞这才恍然大悟,他就说眼前这对父母怎么好么好骗,那般轻易就被那名神婆骗地团团转,原来夫妇俩本来就是打着这个主意。

    此时,鲁阳乡侯咳嗽一声,摆出一副对儿子耳提面命的架势正色说道:“花些钱财并不算什么,关键在于经此一事,为父希望你能得到教训。你看看你兄长,从六岁起,每日寅时就起身,跟随公孙先生学习学问,而你每日在做些什么?上树抓鸟,下河摸鱼,终日无所事事……”

    说着说着,他的语气变得越来越严厉,那气势,唬地赵虞亦不自觉的低下了头,大气都不敢喘。

    尽管他对鲁阳乡侯口中所说的那些顽劣行径其实一无所知。

    在旁,周氏见儿子被其父训地不敢抬头,她心疼地劝道:“夫君,虍儿还小,不懂事……”

    “他已经十岁了,还小?”

    赵璟瞪了一眼周氏,严厉地说道:“我十岁的时候,便已肩负起整个府里的生计,伯虎今年也是十岁,早已可以熟读《论语》、《诗经》,你再看看你!”

    他口中的伯虎,即是赵虞兄长赵寅的表字。

    “都是你娘给你惯的!”说到怒极处,鲁阳乡侯又瞪了一眼周氏,低声骂了一句:“慈母多败儿!”

    听到这话,周氏脸上挂不住了,面色顿时沉了下来,狠狠瞪了一眼丈夫。

    还别说,方才还色厉目张的鲁阳乡侯,此刻被妻子瞪了一眼,气势竟不由地滞了一下。

    “总之,你好好反省反省!”

    丢下一句话,鲁阳乡侯拂袖而去。

    咬牙切齿般看着丈夫拂袖而去的背影,周氏深吸一口气,再次换上和颜悦色的态度对赵虞说道:“虍儿啊,可莫要在意你父方才的训斥,他对你也是寄托厚望,是故对你才会如此严厉……而你平日里嘛,不是为娘说你,你确实有那么点……那么点顽劣,不过为娘相信,经过这次教训后,我的虍儿会慢慢改好的,对吗?”

    听着周氏那一副哄小孩的慈母口吻,赵虞还能说什么呢。

    不过说实话,虽然平白无故被鲁阳乡侯训了一顿,但考虑前世他从未经历过来自至亲的训斥,这种感觉其实倒也不错。

    毕竟有句话老话说地好,长辈训斥你说明对你还有期待,反之,那才是最糟糕的。

    他点点头说道:“娘,我知道爹训斥我是为我好。”

    “咦?”

    周氏脸上露出惊讶之色,旋即亲昵地将赵虞搂在怀中,用脸磨蹭着赵虞的面颊。

    “好虍儿,为娘的好虍儿,你真的变得懂事了。……好了,时候也不早了,你与静女稍稍歇歇,过半个时辰,到北宅一起用饭。”

    叮嘱罢儿子,周氏带着那两名侍女离开了。

    半个时辰后,赵虞带着静女到府里的北宅用饭,毕竟晚上是正食,全家人都会聚在一起用饭,唯一与以往有所区别的是,从昨日起,静女便坐在周氏身边与赵虞的家人一起用饭。

    昨日鲁阳乡侯看到时,也没说什么,显然他也早已知道了妻子的安排。

    值得一提的是,当晚赵虞看到父亲时,他惊讶地发现父亲的脖颈处有几条红道道,他好奇的问了句:“爹,你脖子上怎么了?”

    听到这话,静女惊异地发现坐在她旁边的周氏嘴角莫名地上扬,但赵虞面前的鲁阳乡侯却似乎有些恼羞成怒的样子,板着脸训斥道:“食不言的道理都不懂么?吃饭,不许说话!”

    有如此严厉的父亲,即是全家聚在一起用饭,也很少有什么交流,而赵虞的兄长赵寅更是吃得飞快,胡乱扒了几口饭,就以要回屋看书的借口向父母告辞了。

    看着兄长逃也似离去的背影,赵虞心中暗暗打赌,这位兄长吃得那么快,肯定不是为了尽早回屋看书。

    谁让兄长赵寅离开时,还给了弟弟赵虞使了一个“我先走了、你好自为之”的眼神呢。

    用罢晚饭后,鲁阳乡侯到他的书房去了,倒是周氏留赵虞与静女聊了一会儿,直到戌时前后,才打发赵虞与静女回屋歇息。

    值得一提的是,在赵虞与静女准备告辞周氏回屋安睡前,周氏将静女拉到了一旁,小声地叮嘱了静女几句,只说得静女满脸羞红。

    尽管赵虞并没有刻意偷听,但还是隐约听到了几句什么“你们还小”、“莫任由那孩子胡来”、“迟早什么什么”之类的话。

    赵虞可不愚笨,转念一想就猜到了大概,无言以对之余,心中暗暗想道:还是装作没听到吧。

    古时,并没有太多吸引人的东西,寻常人家差不多戌时前后就该入睡了,倒是路过兄长赵寅的屋子时,赵虞看到屋内仍点着烛火,也不知赵寅此刻是否还在挑灯看书。

    多半是吧,这位府上的大公子,在学习学问方面确实很努力,给弟弟做了一个很好的榜样。

    但很可惜,无论是之前的赵虞,还是这会儿的赵虞,都丝毫没有将这位刻苦学习的兄长视为榜样的样子。

    这不,瞅了两眼印在窗户上的烛光,赵虞便毫无自觉地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准备睡觉。

    两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子同榻而眠,其实严格来说也没什么不可告人的,但赵虞与静女多多少少还是感觉有些尴尬与羞涩。

    赵虞是因为他的心理年纪比较大,而静女,则纯粹是因为早熟——在这个时代,寻常女儿家在这个岁数嫁人的,也绝非罕见。

    “少主,您……您先……”

    指了指床榻,静女羞红着脸说道,临末还稍稍解释了一下她睡在床榻外侧的理由:方便赵虞夜里使唤她,比如吹灯、关窗什么的。

    赵虞也没多想,脱掉外衣便躺到了床榻上。

    片刻后,静女吹灭蜡烛,旋即稀稀疏疏地脱掉外衣,爬到了床榻上。

    二人,各自裹着一条被褥。

    可能是因为尴尬,二人谁也没有说话。

    但说实话,赵虞并不觉得两个小家伙同榻而眠能有什么旖旎,相比较在意这个,他更加在意是自己的未来,谁让那个鬼鬼叨叨的神婆并没有真正的能力将他这个‘邪灵’驱逐回原本的世界呢。

    而这是否意味着,他只能继续代替这副身躯原本的主人呢?

    平心而论,接受这一切也并没有什么不好,你看,有温柔且宠溺他的母亲周氏,有虽然严厉但不乏亲情的父亲鲁阳乡侯赵璟,有虽然平日里缺少交流但还是给弟弟使眼色的兄长赵寅,还有此刻躺在床榻身边的,跟童养媳似的日后的侍妾静女。

    与前世孤苦无衣相比,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枕着双手,赵虞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不满。

    心底仅有几丝的顾虑,或许也仅仅只是纠结于自己终归是外人,担心无法融入这个家吧。

    次日,也就是赵虞来到这个家中的第三日,他辰时左右便醒来了。

    待醒来后在床榻上坐起,赵虞便看到床榻的外侧靠近榻尾的那里,有一叠折叠地整整齐齐的被褥,以及另外一叠叠整齐的衣物。

    衣物,那是赵虞的,至于被褥……

    微微一愣,旋即他便想到那是静女的被褥。

    是的,昨晚他是跟一个十岁左右的小丫头一起睡的,但纯粹就是同榻而眠,没有任何所谓的旖旎。

    “已经起来了么?”

    小声嘀咕了一句,赵虞看了看屋内,却见屋内四周都瞧不见静女的踪影。

    当然,这个举动只是出于他的好奇,他还至于堕落到让静女来伺候他穿衣服。

    起床穿好衣服,赵虞打着哈欠走向屋门,旋即他便看到静女站在屋外,微微侧着头自己给自己梳着头发。

    此时,那可爱的双丫髻已经被静女解散,柔顺的长发好似瀑布般垂下。

    “怎么不在屋里梳啊?”

    赵虞打了声招呼。

    然而听到身背后的身影,静女却像是一只受了惊的小兔子般跳了起来,回过头来脸庞上满是惊吓之色,直到待看清楚身背后说话的乃是赵虞后,她这才用小手拍了拍胸口,带着几丝埋怨释然说道:“吓到奴了,少主。”

    “抱歉抱歉。”

    赵虞随和地表示了歉意,但这反而让静女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怎么不在屋里梳呢?”欣赏着静女不梳发髻的模样,赵虞好奇问道。

    “奴怕落下头发,不好打扫。”静女解释道。

    说着,她见赵虞看着她未曾梳发髻的模样,小脸微红,握着梳子的双手也有些不知所措。

    原本她打算待梳顺头发后,跑到北宅去去拜托几个关系较好的姐姐帮她梳个发髻,却没想到眼前这位小主人这么早就醒来了。

    “少主,您起身时怎么不唤奴呢?奴就在这里……不,是奴的过错,下次我应该留在屋内的……”

    意识到眼前这位二公子是自己穿好了衣物,静女有些惶恐地说道,她觉得自己没有履行好作为贴身侍女的职责。

    见静女满脸自责,赵虞哭笑不得地宽慰道:“多大点事,穿衣我还不会么?”

    说着,他指了指静女披在肩上的长发,岔开话题问道:“你能自己给自己梳个发髻么?”

    “奴哪有那本事,本来奴打算趁少主还未起身,到北宅那边找关系好的几个姐姐,拜托她们帮我梳一个发髻……”静女可爱地吐了吐舌头,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哦。”赵虞恍然大悟,旋即点头说道:“那,待会我去问候母亲的时候,你去找人帮你梳个发髻吧。”

    “嗯。”静女甜甜地应了声,旋即好似意识到了什么,随意地将长发盘了一下,连忙说道:“少主,我去给你打水洗漱。”

    “呃……辛苦你了。”

    片刻后,待梳洗完毕,赵虞便领着长发披肩的静女朝北宅走去。

    待等他二人来到北宅时,鲁阳乡侯夫人周氏也早已起身,正坐在正屋的堂上喝着茶,在看到赵虞与静女二人后,她脸上露出了笑容。

    “虍儿,静女。”

    “娘(夫人)。”

    简单的问候过后,周氏看到静女那有些乱糟糟的头发,有些好笑地打趣道:“静女,你怎得连头发都不梳,就跟着虍儿过来?这可是很失仪的。”

    静女闻言有些羞涩地回答道:“今早起来时,才发现头发乱糟糟的……”

    “怎得,昨晚翻来覆去睡不着?”周氏故意逗着静女,直到后者被逗得面红耳赤,她这才满意地转头对侍女竹说道:“竹儿,你帮静女去梳个发髻。”

    “是,夫人。”竹颔首答应,领着静女到偏堂去了。

    待二女离开后,赵虞开始施行他此行的目的——他希望能从母亲周氏的口中,打听到一些有关于这个时代的事。

    毕竟迄今为止,他连自己来到了什么国家都不清楚。

    至于为何向周氏这位妇道人家询问,原因只有一个,即目前为止,周氏与他最亲近,对他也最宽容。

    随后在斟酌了一下用词后,赵虞问周氏道:“娘,鲁阳乡侯这个爵位,是谁赐予爹的呢?”

    周氏愣了愣,不解地问道:“我儿为何这么问?”

    赵虞解释道:“昨日那神婆称呼爹为乡侯,我问了府上的人,才知道鲁阳乡侯是爹获取的一个爵位,那是谁赐予爹的呢?”

    “哦。”周氏恍然大悟,搂着儿子笑着解释道:“当然是这个国家的天子呀……”

    “天子?”赵虞故意问道。

    “唔。”周氏点点头解释道:“天子,即上天之子,顺天承命统御凡人……那是这个世上最尊贵的人,世上都要向其效忠,为国家效忠。”

    “爹也是吗?”

    “当然了。”周氏笑着说道。

    见话题并没有转到自己想问后,赵虞也不气馁,不动声色地再次转移话题:“娘,天子是神人么?他也有名有姓么?”

    “这个……”

    周氏犹豫了一下,毕竟妄议天子已经算是出格的行为了,但为了满足儿子的求知欲,她还是较为谨慎地回答道:“天子,乃是上天赐予君权,他并非凡人,但却也有名有姓,当今的天子乃嬴姓李氏……”

    说着,她又故作严肃地吓唬道:“不过我儿可要谨记,与为娘说说就算了,但倘若在外边,可莫要随意提及,这可是犯罪的,会有公差将你抓走。”

    “哦。”

    赵虞故作似懂非懂,但心底则在捉摸着周氏所方才透露的讯息。

    天子为嬴姓李氏?

    以嬴作为天子姓氏的国家他知道,秦国嘛;而以李作为天子姓氏的国家他也知道,唐嘛!

    可嬴姓李氏……那是什么?

    从没听说过建立了唐国的李渊、李世民父子是出身嬴姓呀。

    怀着诸般不解,赵虞故作懵懂地再次试探母亲道:“娘,我懂了,天子是嬴姓李氏,那么这个国家,就是嬴国或者李国咯?”

    “呵。”

    周氏笑了笑,旋即揉着儿子的头发笑着说道:“错了,咱们所在的国家,叫做晋,既非嬴国、又非李国。”

    “晋?”赵虞简直惊呆了。

    虽然他对历史并不是很精通,但他大致也知道历史上有几个晋国。

    一个是周国末年的诸侯国,君主为姬姓晋氏,而后被魏、赵、韩三个臣属势力所瓜分而灭亡;

    一个是东汉末年之后的晋国,君主为司马姓,因内忧外患而分裂对峙,直到随后被隋国再次统一。

    除此之外,历史中还有几个叫做晋的小国,但据赵虞所知,其君主也并非嬴姓李氏……

    『我到底来到了哪?』

    赵虞简直有些茫然了,他忍不住猜测:难道我所在的时代,竟并非是我原本所在的那段历史进程么?

    咽了咽唾沫,赵虞缠着母亲道:“娘,你能多给孩儿说说么?孩儿很好奇。”

    “这……”

    周氏想了想说道:“我儿求学好问,想知道这些,为娘肯定会支持你,但为娘对于这一些也并不是很清楚呀……对了,我儿为何不请教公羊先生呢?”

    “公羊先生?”

    赵虞一边在心中惊讶于这个古老的姓氏,一边好奇地问道:“那是谁?”

    “是府上的东席先生,受你爹托付,教导你们兄弟俩学业……”说着,周氏抬手用手指在赵虞脑门上轻轻点了一点,责怪道:“在这件事上,你真得听你爹的,好好改改,莫要总是贪玩,学一学你兄长,好好学习。多学些本事,日后长大了,终会用得上的……记住了吗?”

    “孩儿记住了。”

    赵虞故作乖巧地应了一声,心中琢磨着待会如何找那位公羊先生询问一番。

    一个时辰后,待赵虞与静女在周氏这边用过了早饭,便告辞周氏,回到了二人所居住的东院。

    此时,赵虞决定去寻找那位公羊先生。

    那位公羊先生,乃是府上的东席,说白了就是鲁阳乡侯赵璟请来教导两个儿子的老师,据母亲周氏所说,目前这位先生就住在东院位于池子北面的一间屋子里——在东院靠池子北面的那一排不相接的屋子中,位于赵虞西侧的,那是他兄长赵寅居住的屋子;而位于赵虞东侧最近的那一间,便是那位公羊先生的居所。

    但说起来有些尴尬的是,明明住处更靠近那位公羊先生,但赵虞以往别说很少去请教那位公羊先生,甚至那位公羊先生授课的时候,曾经的赵虞也是能逃就逃。

    虽然这些行为并非赵虞所为,但一想到这些,即将准备去拜访那位公羊先生的赵虞,亦感觉有些尴尬。

    大概巳时二刻的时候,赵虞与静女来到了那位公羊先生的住所。

    距离不远,就在他屋子的东边隔壁,大概几十步的样子。

    没等走近,赵虞便听到屋子里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正在诵读:“……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

    『孟子?』

    赵虞缓缓走到那扇敞开的屋门外,惊讶地看着屋内有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单手负背,右手握着一卷书籍诵读着,想来这位老者,便是母亲周氏所说的公羊先生。

    而不可思议的是,这位公羊先生方才所诵读的那篇,与赵虞记忆中的《孟子》某个篇章简直一模一样。

    『怎么会这样?』

    赵虞心下暗暗惊诧。

    而此时,屋内响起一个年轻而稚嫩的声音:“先生,倘若以仁德服人,仍不能使人诚服,又当如何?”

    赵虞顺着声音瞧了一眼,便看到有一名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正端坐在一张矮桌后,向站在他跟前的那位公羊先生提出了心中的提问。

    那正是与赵虞一胎所生、同父同母的兄长,赵寅。

    听到赵寅的询问,公羊先生沉思片刻,正色说道:“仁者动之以情,君子晓之以理,小人趋之以利。……若仁德不能使人心服,不妨以名利诱之,无往不利。”

    听到这里,赵虞有些惊讶的多打量了那位公羊先生几眼,毕竟这位公羊先生乍一看就感觉是一位饱学之士,而饱学之士一般很少会向教授的对象说得这么……露骨,直指世俗的本质。

    忽然,这位公羊先生注意到了站在门褴外的赵虞,在略微一愣后,眼中露出了几许意外,捋着花白的胡须笑道:“呵呵呵,这可真是……稀客。”

    他可能觉得赵虞未必能听得出他话中的调侃与讥讽之意,但事实上赵虞听得出来,于是赵虞赶紧小步走入屋内,恭恭敬敬地向这位老者行礼:“公羊先生。”

    『……』

    见赵虞恭恭敬敬地向自己行礼,口称公羊先生,这位公羊先生眼眸中闪过几丝困惑。

    毕竟他受鲁阳乡侯赵璟的托付代为教导这对兄弟俩,这对兄弟俩以往都称呼他为先生,可今日,眼前这位二公子却不知为何多加了一个姓氏,略显疏远。

    『哦,对了!这位二公子前两日爬树时受了创伤,失去了以往的记忆。』

    公羊先生心中暗暗想道。

    “阿弟,你来了。”

    此时,赵寅亦早已注意到了弟弟,与弟弟打着招呼,同时也不忘询问弟弟今日的来意,可能在他的印象中,弟弟赵虞一向厌恶学习,近两年很少跑到公羊先生的屋子里来学习。

    看着眼前这对容貌相似的兄弟俩,公羊先生捋了捋花白的胡须。

    对于赵寅、赵虞这对兄弟俩,公羊先生起初并无什么偏见,毕竟鲁阳乡侯赵璟对他格外尊重,只是他教授了一阵子后,鉴于兄弟俩对于学习的态度差别太大,才导致他渐渐更偏重于大公子赵寅。

    当然,即便如此,这位公羊先生对待二公子赵虞也不至于产生什么偏见,问题只在于赵虞实在不喜学习,他对此与鲁阳乡侯夫妇说了几句也无法改变,索性就渐渐当赵虞不存在了,只专心教导大公子赵寅。

    可没想到,今日这位二公子却罕见地来到了他这边。

    想了想,公羊先生捋着胡须问道:“二公子今日前来,是为学业,还是……另有他事?”

    听闻此言,赵虞拱手说道:“小子有些事请教先生。”

    “哦?”公羊先生的眼中闪过几丝惊讶与意外,但他还是点头说道:“请讲。”

    见此赵虞便问道:“公羊先生,今日我与母亲闲聊时,说到这个国家的天子,小子对此很感兴趣,奈何母亲对此也不甚了解,便让我来请教先生,不知先生能否告诉我更多?”

    “……”

    公羊先生瞧了几眼赵虞,缓缓点头说道:“当然。乡侯请在下来教导两位公子,在下自当知无不言,尽心为两位公子解惑,不过……”

    “不过?”

    赵虞心中很是意外:难道这位老先生还有什么条件不成?

    就在赵虞心中纳闷之际,这位公羊先生道出了原因:“不过二公子想了解的这些,暂时未列入在下的授业之内,恕在下不能耽误大公子的学业而专门为二公子解惑。倘若二公子想要了解的话,在下可以在歇息的时候替二公子解惑……”

    一听这话,赵虞便意识到他们兄弟俩在这位老先生心中的分量差别很大,但他对此也能理解,毕竟换做是他,相信也更为喜爱勤奋好学的那个。

    “那就多谢公羊先生了。”

    道了一声谢,赵虞脸上露出几许犹豫,不知该留在这里,还是转身离开,免得打搅他兄长的学习,毕竟眼前这位公羊先生,对他的态度可谈不上什么亲近。

    仿佛是看出了他的犹豫,公羊先生主动开口道:“既然二公子今日难得来了,不妨也学些什么,可好?”

    “呃……好。”赵虞犹豫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

    见此,公羊先生微微点了点头,让赵虞在一旁空着的那张桌案坐下,旋即转身到书柜那边翻找着什么。

    趁着老先生转身的机会,赵寅看了一眼站在赵虞背后的静女,小声对弟弟说道:“阿弟,听说娘吩咐静女去照顾你?”

    “唔。”赵虞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得到赵虞的肯定,赵寅偷偷瞥了一眼安安静静站在不远处的静女,有些羡慕地嘟囔了一句:“臭小子……”

    见此,赵虞心中有些好笑。

    莫非这位便宜兄长,私底下居然偷偷喜欢静女么?小小年纪的……

    不过他不以为意,毕竟在他看来,这位小兄长对静女充其量也就只有懵懂的好感罢了。

    此时,公羊先生已经端着一卷书册转过身来,于是赵寅也不敢再跟弟弟说话,低着头默诵面前书籍上的文章。

    “二公子。”

    缓缓走到赵虞面前,公羊先生弯下腰将手中的书册摊在赵虞面前的矮桌上,旋即用手指点了点头其中一段,说道:“这一段,请二公子诵与在下。”

    赵虞低头看向公羊先生所指的那一段。

    那一段文字,大概只有二三十个字的样子,考虑到公羊先生的要求又仅仅只是赵虞诵读,这当然不算是什么为难。

    而让赵虞感到吃惊的是,这二三十个文字他都认得——确切地说,他认得的是这种字体,在他的前世,这种字体被称之为楷书。

    认得归认得,但由于赵虞前世并不常使用这种字体,因此此刻他辨认起来还是颇感吃力,以至于念出来时断断续续。

    “……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泛爱而亲仁。行……行有余力,则以学文。”

    而在赵虞念诵的期间,公羊先生捋着捋须倾听着,时不时地微微点头。

    想来他这是在测试,测试赵虞在失忆之后,是否还记得他曾经教授的这些文字。

    而测试的结果,让这位公羊先生满意又不满意。

    满意,指的是这位二公子很幸运地并没有遗忘他过去教导的这些文字;至于不满意嘛,大概就是他见赵虞念诵时断断续续的样子,认为这位二公子荒废了学业。

    “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此乃圣人之训诫也。”

    说罢,公羊先生又看向赵虞,沉着脸说道:“幸哉,在下过去教导二公子这些字,二公子还记得,但恕在下直言,二公子应当所花些精力在这方面,古人云,玩物丧志,二公子作为鲁阳乡侯的次子,理当从小树立远大志向且为此而努力,不宜因贪玩而虚度光阴,以至于大时胸无点墨,叫人看轻。”

    平心而论,其实公羊先生并不想对眼前这位二公子劝说太多,因为以往的经历告诉他,这种话多说也是无用,他纯粹就是看在鲁阳乡侯支付给他高额酬金的份上,勉为其难再劝劝眼前这位二公子。

    不过让公羊先生稍稍有所安慰的是,至少眼前这位二公子的态度还是颇使他满意的。

    “多谢公羊先生教诲,小子记住了。”赵虞恭敬地应道。

    也不晓得是不是觉得赵虞还可以造就,亦或是不想愧对鲁阳乡侯赵璟聘用他的重金,尽管公羊先生口口声声表示不希望赵虞的出现打搅了大公子赵寅的学业,但他这会儿还是在赵虞的身边坐了下来,向赵虞讲解方才让其诵读的那句“圣人训诫”。

    这句圣人训诫,出自《论语·学而》篇,记载了孔圣人对弟子的规劝,或者是要求,因此它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弟子规。

    虽然这句圣人的规劝只有短短二十五个字,但其中却涉及到孝、悌、谨、信、泛爱众、亲仁以及学文这几个儒家崇尚的思想,可以说字字都是精华,也难怪公羊先生单独摘选出来教导府上的这两位公子。

    在接下来的时间内,公羊先生再一次详细向赵虞讲述了何谓孝、悌、谨、信等几个儒家思想,而在此期间,赵寅与静女亦在旁仔细倾听着。

    短短二十几个字的弟子规,公羊先生将其掰开、揉碎,以最通俗的方式教授于赵寅、赵虞二人,甚至还加以典故,别说赵寅、赵虞二人,就连静女亦是听得明明白白。

    半个时辰后,待等这位公羊先生停下来歇气时,颇有眼力的静女当即将早已提前倒满的茶水捧到了这位老先生面前,恭恭敬敬地唤一声:“公羊先生请用茶。”

    清了清略有些沙哑的嗓子,公羊先生朝着静女点了点头,俨然对静女充满了好感。

    “呋。”

    一口温茶下肚,公羊先生徐徐吐了口气。

    此时,他这才转头看向赵虞,待略一思量后问道:“适才,二公子说对本国历代感兴趣?”

    “是的,先生。”

    赵虞顿时来了精神,点点头说道:“先生,我知道我等所在的这个国家国号叫做‘晋’,天子为嬴姓李氏,这些我母亲都已经告诉过我了……小子所好奇的是,我晋国是这世上唯一的国家么?”

    公羊先生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赵虞,似乎是觉得赵虞的问法有点奇怪。

    但他并不是太在意,捋了捋胡须后解释道:“我大晋,只能说唯一的中原之国、开化之国,然在我大晋的四邻,却仍有些蛮夷,这些蛮夷有的还效仿中原建立城邦。”说到这里,他端起茶碗又抿了一口,淡然而轻蔑地又嘲讽道:“不过,那些蛮夷不奉王道、不行教化,与野人无异,虽一时为国家祸害,但终不能长久也,纵使效仿中原建立城邦,亦不过是沐猴而冠,徒惹人耻笑。”

    文人最看不起没文化的,赵虞并不意外于公羊先生对那些外族的偏见,他故作好奇地问道:“先生所说蛮夷,不知有哪些呢?”

    这个问题,似乎问住了公羊先生,老先生捋着胡须想了半天,最终含糊地说道:“中原对于蛮夷,历来并无区分过细,彼在东,则呼之以东夷;在西,则为西蛮。……以此类推。”

    一听这话,赵虞便知道这位公羊先生对此也并不很清楚,心中难免有些失望。

    他想了想又问道:“先生,在您所说的我中原这片土地上,咱晋国是千百年来唯一的国家么?还是说,在此之前还有别的国家?”

    公羊先生颇感奇怪地瞅了一眼赵虞,似乎有些困惑于赵虞提出如此具有针对性的疑问,但还是解惑道:“那倒并非,在我中原,曾经亦出现过其他的王朝,比如夏、商、周、秦、汉……”

    『……』

    赵虞听得双目发亮,垂于袖外的双手亦不自觉地稍稍攥了攥拳,因为他发现公羊先生所讲述的这些朝代顺序,与他记忆中的朝代顺序极为吻合。

    他忍不住问道:“那我晋国之前,又是什么国家呢?”

    然而这个问题,却又再次难住了公羊先生。

    “这个嘛……”老先生手捋胡须,双眉紧皱,思索了半晌最终却摇摇头说道:“此事,老夫亦不敢断言。”

    “为何?”赵虞一脸错愕。

    公羊先生遂解释道:“相传汉国末年,中原势弱而外邦异族壮大,四方异族长驱直入,祸乱中原,致使我中原处于数百年之混乱,直到李氏驱逐诸夷,建立晋国,我中原方得太平……”

    听到公羊先生的讲述,赵虞微微张着嘴,几乎难以掩饰心中的震撼。

    通过公羊先生的讲述,赵虞逐渐意识到他所在这个时代,明显有区别于他前世所在的那段历史进程,在他前世,中原受到外族为祸最严重的时期乃是司马氏所建立的晋国处于末期之时,当时有五胡乱华之祸,致使中原惨遭劫难,而后经历了数百年的对峙与动荡,才有杨氏建立隋国、统一天下,继而彻底终止了这场浩劫。

    但在这边,终止这场浩劫的似乎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嬴姓李氏,而李氏在驱逐外夷、统一天下后,又建立了一个让赵虞完全陌生的国家,即晋国。

    不可否认,在赵虞的记忆中,汉朝之后确实是晋朝,但他从未听说过汉晋之间发生过外族入寇中原长达数百年的惨剧呀,更何况,建立这个晋国的王室,也并非窃取了曹魏权势的司马氏,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李氏。

    基于这一点,赵虞实在搞不懂自己究竟身处于哪个年代。

    想来想去,赵虞最终只能无奈接受事实:他所在的这个世界,有区别于他前世所在的历史进程,或许是一个平行世界,只因为在历史的演变中,某个或某些个细微的偏差导致历史的进程发生了偏移。

    原以为只是来到了古代,却不曾想竟然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古代,这个发现让赵虞震惊之余,亦滋生了诸般的迷茫与烦恼,以至于下午公羊先生继续授课时,仍未摆脱震惊的他显得魂不守舍。

    晚上,当赵虞与静女在北宅用饭的时候,母亲周氏得知赵虞今日老老实实地在公羊先生那边学习,故意将此事在鲁阳乡侯面前提及,显然有意让鲁阳乡侯夸夸幼子。

    当时鲁阳乡侯正在喝汤,听到后一边用布抹了抹嘴,一边淡淡扫了一眼赵虞,旋即轻描淡写地说了句:“能坚持下来再说吧。”

    虽说反应冷淡,但周氏还是能从丈夫眼中看到几许欣慰之色。

    晚饭过后,兄长赵寅与父亲鲁阳乡侯相继离去,周氏有意将小儿子赵虞留了下来。

    她揉着小儿子的头发宽慰道:“虍儿呀,莫要沮丧,方才用饭时,别看你爹神色冷淡,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得知你学好了,他尽管嘴上不说,可背地里不知有多高兴呢。”

    赵虞点点头作为回应。

    其实他并不是因为鲁阳乡侯的冷淡反应而沮丧,他只是因为公羊先生所讲述的那些感到迷茫与恐慌而已,毕竟他已意识到,他来到了一个完全不同于前世的时空,所谓某些先知先觉的优势都不存在,这让赵虞忽然想到了前世独自一人远赴大城市闯荡的那种孤独与恐慌——而眼下,这份情感来得尤为强烈。

    唯一值得藉慰的,恐怕就只有家人对他的亲情,尤其是周氏对他的宠溺。

    这不,似乎是注意到了幼子的不对劲,周氏关切地伸手摸摸赵虞的额头,问道:“我儿怎么了,面色不太好……”

    “没事,娘,孩儿只是有些倦了,毕竟今日在公羊先生那边学了一整日呢。”

    听到幼子的解释,周氏的脸上褪去了担忧之色,笑着揶揄道:“才这点程度就受不了了?你兄长可是日日如此。”

    说着,她感觉察觉到了什么,凑近儿子微微嗅了嗅,旋即皱着眉头表情古怪地问道:“我儿几日未曾沐浴了?”

    听到这话,赵虞也是愣了一愣,有些尴尬地摆脱了母亲的搂抱,低头嗅了嗅,旋即脸上泛起几许尴尬之色。

    虽说他倒是闻不出身上有什么奇怪的气味,但仔细想想,从他前日来到这个家起,他确实没有洗过澡。

    注意到儿子脸上的尴尬之色,周氏笑了笑,催促道:“快去洗洗吧,然后好好睡一觉。静女,伺候虍儿沐身。”

    “是,夫人。”静女脸庞微红地应道。

    约一刻辰后,赵虞与静女回到了东院的屋子,旋即静女吩咐东院的两名仆从将一只足足半个人高的沐桶搬到了赵虞的屋内,又吩咐人在沐桶内倒满热水。

    待做好一切准备后,她揣着羞涩对坐在榻旁发呆的赵虞说道:“少主,奴伺候您沐浴……”

    赵虞本在想着心事,被静女这句话所惊醒,继而脸上露出几许尴尬与不适。

    说实话,母亲指定静女日后作为他的侍妾,其实赵虞倒并不排斥。

    毕竟是母亲白给的妹子,而且静女还长得那么可爱,但归根到底岁数还是小了点吧?他又不是变态。

    “这个……我自己来吧,静女。”

    见静女伸手准备替自己宽衣,赵虞抓住她的手,有些尴尬地阻止。

    有句说句,静女的手确实挺嫩的,毕竟岁数摆在那里。

    顺便一提,赵虞原以为静女尚在懵懂的岁数里,但当看到被他抓住手后羞地满脸通红的静女后,他忽然意识到,这个时代的小女孩,或许要比他想象地早熟地多,尤其是像静女这类,被周氏当养媳培养的。

    “咳。”

    轻咳一声,赵虞放开了抓着静女的话,故作平静地吩咐道:“沐浴的事,我自己来就行了,静女,你替我找一身更换的衣服吧。”

    “这……是,少主。”

    静女低着头应道,待她转身时,赵虞隐约有听到如释重负般的吐气声。

    显然,这个岁数的小女孩,早已经懂得害羞了。

    趁着静女在箱柜中替自己寻找衣服的空档,赵虞抓紧时间脱掉衣服,将整个身体泡到了沐桶中。

    他背靠着沐桶的桶壁,思索着将来的事。

    此刻他心中最大的恐慌与不安,源于对这个时代的无知与陌生,好在这个家中的亲情氛围,稍稍其冲淡了几分。

    『将来会怎么样呢?』

    躺在沐桶中,赵虞闭着眼睛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