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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昊没想到,收丝没烦到他,收完丝之后,却把他烦的够呛。

    雪浪自打拿出那两万两银子后,就几乎天天来他家报道。蹭饭不说,还整天跟在他屁股后面唠唠叨叨的问,什么时候涨价,会不会跌。什么时候开海,会不会不开?弄得赵昊脑袋有两个大。

    后来,唐友德收丝回来,便也加入了蹭饭的队伍。他几乎将所有资金都押上了,在家里也寝食难安,索性与雪浪一起来骚扰赵昊。

    赵昊被两人弄得不胜其烦,撵又撵不得,躲又没地方躲,便也整天盼着早日出来好消息,让自己赶紧解脱。

    好在没几天,徽州商会的信鸽便带来了京师传出的消息。

    皇帝陛下正式批准了福建巡抚都御史涂泽民,‘请开市舶,易私贩为公贩’的奏章,命内阁会同户部、兵部,共同制定开海细则。

    此消息一经传开,已经涨到一两多的丝价,立马原地翻番,涨到了每斤丝二两三钱银!

    市面上顿时成交火爆,仅南京一地,每天成交的生丝便高达十万斤以上,再加上苏松常镇浙江等地,就更是不计其数了。

    唐友德经商半辈子,还没经历过这等刺激的局面呢。这可是一天之间,就多赚了三万多两啊!

    他彻底陷入了狂躁之中,吃再多的冷饮,也压不住躁动的心火了。

    就连雪浪也一样食不甘味、夜不能寐,顶着一双黑眼圈过来,嘶声问赵昊道:“赵施主,咱去卖吧!”

    “不急。”只有赵昊依然不急不躁,懒散的靠在躺椅上,对如坐针毡的两人笑道:“再等等看。”

    “公子,不能等了……”唐友德已是方寸大乱,哪还记得当初,说过什么都听赵昊的?闻言便急声道:“眼看这几天,新丝就要上市了。到时候丝价怕是要掉头往下的!”

    “今年春天来的太晚,雨水又奇少。”却见赵昊缓缓摇头道:“往年五月中就有春丝上市,现在整整晚了一个月,还没上新丝,你还看不出,出了什么问题吗?”

    他看过相关的资料,知道隆庆开关前后丝价变化。而将丝价推上更高台阶的另一个因素,便是隆庆元年的春蚕,出现了大面积不结茧的状况。

    “啊,公子是说……”唐友德一愣,旋即想起去当涂收丝时,那些社首就抱怨今年春寒太重,雨水太少,导致桑树发芽迟了好久。所以春蚕结茧要比正常年景晚上好些时日,也正因为这个原因,他们才急着卖丝好度春荒。

    他终于冷静下来道:“今年春蚕很可能没结茧?”

    “不错,现在出货的,都是那些趁机捞一票的外行。”赵昊缓缓点头道:“真正干这行的行家,这时非但一斤丝都不出,还会继续买进。”

    “这样啊……”唐友德摸着日渐后移的发际线,恍然一拍脑门道:“不错,看仓库的人回报说,这些天卖丝的都是那些外行商人!而买丝的则是那些大绸商、大机户,正如公子所言啊!”

    唐友德很有头脑,为了及时掌握生丝行情,他安排自己的大掌柜,盯在白鹭洲徐家仓库中。但凡有人来仓库验货交割,掌柜的便偷偷记下买卖双方的身份,成交的单价和数目,以供他和赵昊决策。

    “再耐心等两天,消息捂不住的。”赵昊笑着点点头,出了个坏主意道:“你要实在坐不住,就让人放出风去,看看会是什么情形。”

    “好主意!”唐友德眼前一亮,马上跑回家,找人放风去了。

    ~~

    两天后,唐友德兴冲冲赶来赵昊家,双手竖起大拇指,没口子赞叹道:“公子真神人也!春蚕不结茧的风声一放出,丝价马上站上了三两一斤,而且昨天一整天,徐家仓库里一次交割都没发生!”

    “这是自然,现在都知道春蚕不结茧了,生丝价格继续看涨,”赵昊笑着站起身道:“谁还会在这时出手呢?”

    “是啊,傻子才出手呢。”唐友德忙凑趣道。

    赵昊却嘴角微微一抽动,强忍着踹他一脚的念头道:“我会。”

    “啊……”唐友德见拍马屁拍在马蹄上,登时尴尬的直挠头,呵呵笑道:“公子真是出人意表……”

    “别人恐惧我贪婪,别人贪婪我恐惧而已。”赵昊笑笑,没跟他计较,便断然下令道:“明天就出货,一斤丝都不要剩!”

    “啊,明天就出货?”唐友德有些心疼道:“看这架势,丝价还会上涨的。”

    “钱是赚不完的,浮盈不是盈,落袋才能为安。”赵昊淡淡一笑道:“丝价确实还能看涨,但越是上行,成交就越会萎靡,我们四万多斤丝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这时候出最合适。”

    “是,公子!”唐友德终于明白,哪怕是在做生意上,赵公子都比他高明十倍。

    ~~

    如今各家丝商云集白鹭洲,这给赵昊他们出货,带来了极大的便利。

    唐友德用了两天时间接洽各家商号,最终由金陵前三的盛记绸坊,与湖州最大的天晟合织业,以三两一斤的价格,联手吃下了全部四万一千斤生丝。

    今天是交割的日子。

    事关重大,赵昊特意带了三十名精壮的汉子来给唐友德压阵。

    他坐在马车上,看着唐友德被两家商号的大掌柜,簇拥着进去白鹭洲万源号。不由暗暗感叹,这白鹭洲集仓储、运输、金融一体,已经初具未来商品交易中心的雏形了。

    唉,这白鹭洲在徐家手里明珠暗投了。若是交给自己,不用几年就能将其发扬光大,把什么期货、证券全都搞出来……

    当然,目前也只能想想作罢。如此规模的一个交易中心,不是他这个平头百姓可以染指的。

    还是多赚点钱来得实际。

    赵昊仰躺在车厢里,对坐在一旁的雪浪道:“你不如别给我塑金身了,还是折现给我吧。”

    “赵施主怎么如此庸俗?”雪浪瞪大眼道:“若是往常,你赚的钱再多,也不可能在大报恩寺塑座金身的。”

    “人家说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筷子骂娘。”赵昊翻翻白眼道:“你这还没拿到钱呢,又来了……”

    “贫僧不说就是。”雪浪今天也没心思斗嘴,他只盼着唐友德赶紧回来,好落袋为安。

    两人在那里等了大半天,唐友德终于在一干壮汉们的保护下,回到了马车上。

    一上车,他便从怀中掏出厚厚一沓会票,重重拍在两人面前!

    “走,分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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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万一千斤生丝,一共卖了白银十二万三千两。

    其中雪浪参与分配的,是后来吃进的三万斤丝。三万斤丝卖了九万两,抛去成本净赚六万。按照约定,雪浪可以得到一半的收益,也就是三万两。

    加上退回的两万两本金,雪浪居然正好凑够了五万两。

    三人来到户部巷的万源号总部,将整整五万两的会票,转到了他的名下。

    手捧着那一摞大额的会票,雪浪涌起强烈的不真实感,这才不到半个月时间,自己的两万两银子,居然翻了一番还不止!

    他竟然真的在月底前,凑齐了整整五万两!

    “这一定是佛祖的安排。”出家人就是容易找到理由,这样一想,他心里马上踏实了。

    “明明是公子帮你赚的钱,你这和尚却感谢佛祖。”唐友德咧嘴笑道。

    “不是佛祖的指引,我怎么会去见赵施主呢?”雪浪眨眨眼,双手合十道:“赵施主慧根深厚,与我佛门有大缘分。”

    “少来,我还没娶媳妇呢。”赵昊白他一眼,今天心情实在太好,他也顾不上打嘴仗,便和唐友德回到柜台前,去接收自己那份。

    他和唐友德两次都约定收益平分,因此两人均获利两万九千两。加上退回的本金五千两,赵昊收到了唐友德转来的三万四千两;

    他只取了两千两,以赎回田庄和日常花用。其余三万两千两巨款,便命朝奉全都存到了账上。

    想到再过几天,就又到味极鲜月底分钱的日子,手头又会多出八百多两的现银。赵昊满足的收起了会票,幸福的眯起了双眼。

    ‘缺钱的日子终于一去不复,本公子再也不用精打细算了……’

    ~~

    分赃完毕,雪浪向赵昊再次道谢,便乘着抬舆,优哉游哉回大报恩寺去了。

    唐友德却依依不舍的看着赵昊,满脸堆笑道:“公子,往后老唐就跟你混了,有好事可不要忘了我老唐啊。”

    唐友德这次共出一万两本钱,又赚回两万九千两,不过他大气的承担了所有的交易费用,最后账上余下三万六千两左右……让他的身家直接翻了两番!

    如今,他也终于可以勉强自称是金陵富商了。

    比赚钱更让他在乎的是,自己居然能成为赵昊最初的合作伙伴,见证并帮他完成了一场堪称神话的商业操作。

    这是可以吹一辈子的牛!赵公子更是他必须要巴结好的贵人!

    “呵呵,唐老板也太敬业了,先好好歇两天,数数钱再说。”赵昊伸个懒腰,上了马车道:“好累好累,回去了。”

    也不知他到底累在哪里?

    唐友德却不顾旁人的目光,朝马车使劲挥着手,大声道:“公子好好休息,一定要保重身体哦……”

    ~~

    过午时,雪浪回了大报恩寺。

    他准备回精舍换身低调些的僧袍,去佛祖金像面前禀报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可谁知刚进所居小院,就看到几个劲装的武士立在自己精舍外。

    雪浪微微皱眉,看家的小沙弥赶忙跑过来,小声道:“华公子来了。”

    “哦?”雪浪露出释然的神情,一边走进精舍,一边洒然笑道:“我道谁这么大的排场呢,原来是华太师的公子大驾光临!”

    精舍中,一位身穿印有木槿花暗纹的蓝色长袍,头上束着羊脂玉发簪的翩翩贵公子,正轻摇着象牙折扇,仰头欣赏那副吹箫玉女图。

    听到雪浪的声音,他回过头来,一张俊俏的面庞上,尽是风流少年的佻达。

    “好你个雪浪,放着正经的和尚不当,却干起拐子勾当。”那华公子似笑非笑的用折扇指着雪浪,兴师问罪的语气不太严肃。

    “这佛祖脚下,不可妄言。”雪浪双手合十,微笑问道:“你是喝龙井还是紫笋?”

    “喝紫笋吧。你惹了大事了知道吗?”华公子在长案一侧坐下。

    雪浪坐在长案后,一边动作娴熟的煮水泡茶,一边笑问道:“是武阳的事?”

    “还能有什么事?”华公子没好气的瞪他一眼道:“我岳父从京师返回太仓,原本大功告成,十分高兴。可听说自己寄予厚望的侄儿,居然跑到南京,拜个十四五岁的毛孩子为师,岳父差点没背过气去。你让他这位文坛盟主,把脸面往哪搁?”

    “这可怨不得贫僧。”雪浪听甑中水声响到七八分,便挥挥手,让小沙弥将甑下小小的炭盆端走。“他自己跑来找我,却没说是要去拜师的。”

    “你不写信过去,他能被勾来南京?”华公子愤慨道。

    “那封信你看了吗?怎么样?赵施主的诗词可谓当世第一吧?”雪浪一边沏茶,一边巴望着华公子,希望得到他的认可。

    “什么信?六哥根本就没留下,我上哪看去。”华公子没好气的接过茶盏,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深深一嗅,赞道:“好茶!”

    “怪不得。”雪浪恍然笑道:“那你要不要看看呢?”

    “我现在不想看!”华公子呷一口茶汤道:“岳父命我将六哥绑回去,我来就是干这个的,别的什么都不想知道。”

    “你这华施主,自从成婚后,就越来越俗气了。”雪浪郁闷道:“又不是华太师吩咐的,你岳父的话听着就是了,干嘛那么当真?”

    “你,你明知道我……”华公子俊脸涨得通红,似有难言之隐,却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最后讪讪道:“要是我爹吩咐的,我才不理会呢。”

    “好吧,地方告诉你。”雪浪被他缠的没办法,只好提笔写了个地址,递给华公子道:“这就是赵施主的家,你去了千万要客气,他可不好相与。”

    “我去找我六哥,理都不理他!”华公子哂笑一声,接过地址一看,神情愈发好笑道:“住在蔡家巷的能有厉害人物?我六哥倒是不嫌弃。”

    “嘿嘿,你去了就知道了。”雪浪嘴角闪过一抹坏笑。

    ~~

    那厢间,赵昊也回了蔡家巷,按惯例赏银之后,遣散了一众壮汉,他才在高武的陪伴下,进了自家的巷子。

    只见两顶大轿停在巷中,穿着红色号衣的轿夫伞夫正蹲在墙根下避暑。

    ‘什么人?老哥哥的贵同年吗?’赵昊按下心中的惊奇,越过那些轿夫,回到自家院中。

    却见两个没想到的客人,再度联袂而至。

    “是你们两个?”赵昊吃了一惊。

    竟然是那国子监周祭酒,和苏州商帮大佬刘员外。

    那日退婚不成之后,赵昊已经好几个月没见过他们了,此番登门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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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虽然不是朔望假期,但赵守正也在家中。

    盖因国子监科考在即,准备应考的监生都获准不必坐监,在家自行备考即可。

    赵守正陪着两名不速之客坐在堂屋中,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感觉十分煎熬。

    看到儿子进来,他仿佛见到救兵一般,松口气笑道:“我儿回来了。”

    “父亲。”赵昊恭敬的向赵守正行礼,然后便直起身,冷冷看着那周祭酒和刘员外。

    “这孩子,就算亲事不成,我和大司成也是你的长辈,怎么不向我们行礼呢?”

    那刘员外的态度,要比前番倨傲许多,前番是有赵立本在,他又自知理亏,是以颇为小心翼翼、委曲求全。

    但这次,双方既然已经撕破面皮,又没有赵立本在场,他自然要把上次失去的场子找回来。

    赵昊见他那张胖脸上,挂着让人不爽的傲慢。心说同样是胖子,唐友德可比他可爱多了。

    “哼哼。”赵昊冷笑一声道:“辱人者人恒辱之!”

    “不错。”赵守正马上接上一句:“君子必自重,人始重之……”

    他虽然觉着这样说,可能会得罪周祭酒,但时刻跟儿子一条战线,对赵守正来说更重要。

    刘员外不由大怒,一拍方几道:“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你们赵家人如此嘴脸,可见我们退婚的决定,十分正确!”

    “呵呵。”赵昊一撩衣袍,在赵守正身边坐下道:“退婚可以,一人掏一万两。”

    “不错。”赵守正马上大点其头道:“少一个子儿,也不成!”

    老爷子临走前,就是这么吩咐的,赵守正自然要严格执行。

    “哈哈……”周祭酒和刘员外鼻子差点没气歪,两人对视一眼。

    “大司成这下没有幻想了吧?”刘员外对周祭酒露出一副,早知如此的神情。

    所谓‘大司成’者,祭酒的雅称也。

    周祭酒迟疑一下,点了点头,便缓缓展开描金折扇,轻轻摇动道:“从三月开始到现在,守正你天天坐监、风雨无阻。从学正到司业,无不夸奖你态度端正,学业突飞猛进,看来今年秋闱是势在必得喽。”

    赵守正心中咯噔一声,知道这厮打得什么坏主意了。其实,若非自己的前途还捏在人家手里,他早就将两人撵走了。

    赵昊却不动声色,静静看着周祭酒的表演。

    “但想要进乡试,得先过录科,今年录科考试,可是国子监自行组织的……”周祭酒啪得合上折扇,端起茶盏呷一口,不再说话。

    可赤裸裸的威胁,已经分毫不差的传达给父子二人了。

    赵守正有些紧张的看着赵昊,却见赵昊露出了古怪的笑容。

    看起来像是被激怒,又像是猫戏耗子般的戏谑。

    “你笑什么?”刘员外特别讨厌这小子。而且自从他回家,那赵守正就像得了主心骨似的,也变得刺头起来。

    赵昊却理都不理他,只看着一脸胜券在握的周祭酒,微笑道:“我从旁人那里听来一首诗,今日与周祭酒共赏之。”

    不待周祭酒表态,他便清了清嗓子,吟道:

    “海棠经雨一枝鲜,薄鬓轻笼态逾妍。有色无香元自好,教人妒处得人怜……”

    “噗嗤……”刘员外忍不住笑了,抚掌揶揄道:“若是秦淮女史听了这诗,说不定能免了贤侄上船钱。”

    ‘啊,我儿怎么写这种艳诗……’赵守正闻言脸色一变,但当着外人的面,他是绝对不会训斥赵昊的。

    但两人旋即发现,那周祭酒的脸,已经变得煞白如纸,额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这这这……”周祭酒满眼惊恐的望着赵昊,半晌方憋出一句话道:“找个地方,我们单独说话。”

    “有什么不能对人言的呢?”赵昊却摆起了架子。

    见他一副吃定自己的架势,周祭酒却愈发心慌气短起来,竟然站起身朝赵昊深深一揖,然后不容分说,拉着他的胳膊就往西间走去。

    看着西屋的门砰地一声关上,赵守正和刘员外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这两人在搞什么鬼。

    但刘员外心中,更多的是不祥预感。周祭酒可是堂堂四品大员,居然听了一首艳诗便慌成狗,这本身就能说明很多问题了。

    赵守正现在,却是满心的八卦,可惜只能等着儿子,回头给自己解惑了。

    ~~

    西屋里,周祭酒双手抓着赵昊的胳膊,低吼着逼问道:“这首诗,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赵昊一把打开他的手臂,将周祭酒推开两步,冷笑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你,你都知道些什么?”周祭酒脸色愈发难看,几乎要被赵昊吓破胆子了。

    “也不算太多。”赵昊笑容却愈发灿烂道:“只知道这几个月来,你和号称‘丹阳大侠’的邵芳走得很近,还跟他一起坐花船夜游秦淮河。邵大侠可是位妙人啊,为周大人和一位秦淮名妓牵线搭桥……对了,那位名妓叫什么来着?朱泰玉,闺名无暇,对吧?周祭酒将佳人比作海棠,怕有以梨花自况之意吧?”

    “你,你……”周祭酒被挤兑的老脸通红,刚要辩白两句,忽听赵昊石破天惊道:

    “邵大侠是为了魏国公的事儿吧?”

    周祭酒登时老脸煞白,旋即发紫,最后一片铁青。

    他万万没想到,如此万分机密的事情,居然被这个身居陋巷的毛头小子,如同亲见一般。

    摇摇欲坠半晌,他竟颓然跪在了赵昊面前,垂首道:“一万两银子,我确实出不起。”

    赵昊着实被吓了一跳,没想到四品大员说跪就跪。

    便见那周祭酒竟呜呜的哭泣起来道:“老夫四十一岁才中进士,侥幸选馆不容易啊,如今又是事业上升期,我这官当的战战兢兢,根本不敢收礼。靠着监生们日常的孝敬,勉强维持体面而已。就是把家里掏空,能拿出千把两银子到头了。”

    “赵公子啊,我什么都答应你,千万不要将我和魏国公的事情捅出去,不然我就彻底完蛋了……”

    周祭酒会吓得跪在地上,不是担心与秦淮名妓的风流韵事传出,而是害怕和魏国公徐鹏举的勾当泄露。

    前者只能稍损其风评,甚至都影响不到他的仕途。毕竟在大众眼中,南京官员莳花遛鸟才是主业,逛秦淮河、与名妓唱酬实在算不得什么。

    但后一件事——可就犯了文武勾结的大忌讳了!当年首辅夏言,便是被严嵩,扣上‘内臣勾结边将’罪名杀头的。堂堂首辅尚且要落个身首异处,他一个小小的国子监祭酒,而且还是南京的,哪承受得了这样的罪名?

    魏国公徐鹏举虽然不是边将,但作为金陵勋贵之首,常年担任南京守备,身份自然十分敏感。

    真要把这事儿捅出去,怕是神仙也救不了他姓周的了。

    周祭酒万万没想到,自己每次和邵芳见面都万分小心,甚至从不直接接触魏国公,竟然还是被一个住在蔡家巷的毛头小子,如同亲见一般!

    换了谁,都会被吓破了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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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堂屋里,赵守正和刘员外都在支愣着耳朵,听着西屋里的动静。但厚实的木门隔音不错,两人只能听到周祭酒隐隐的啜泣声。

    ‘什么情况?’赵守正瞪大眼,心说:‘莫非我儿打了周祭酒,那可如何是好?’

    民殴官什么罪,他可是很清楚的。

    刘员外更是面如土色,他想破脑袋也想不透,一个区区十四五岁的孩子,怎么能把一位四品大员整哭。

    ~~

    西屋里,赵昊端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看着跪在面前苦苦哀求的周祭酒。

    “就准你周大人乘人之危,却不许我出手反击?”

    “赵公子,你误会了,其实本官原本不愿上门的。”周祭酒忙解释道:“之前我不敢认这门亲事,是因为高新郑。如今姓高的既已下野,那我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本打算修书与赵老大人致歉,看看能不能重归于好的。但那姓刘的一个劲儿在后头撺掇我,说就算高新郑下野,令祖也不可能起复了。还说令祖如何记仇,女儿嫁过来又是另一个钱氏……我真是信了他的鬼。”

    “你是说,都是姓刘的在撺掇?”赵昊手指在桌上轻扣。

    “听说他又攀上了高枝,这才着急要跟你家退婚的。”周祭酒忙答道。

    “哦?”赵昊心下一动,但他追问时,周祭酒却也不知详情,显然刘员外在此事上守口如瓶。

    赵昊也只好先作罢,回头说道:

    “既然你拿不出钱,就帮忙办事吧。”

    “是是是。”周祭酒看到了希望,忙点头如捣蒜道:“能办到的我一定办。”

    “我爹参加乡试……”

    “包在本官身上!我直接举荐他,无需参加录科!”周祭酒马上道。

    “还有个叫范大同的……”

    “没问题,一并举荐。”周祭酒忙表态道。

    “那样不好看,让他顺利通过录科便成。”赵昊考虑的周全,范大同素来不学无术,如果被举荐的话,定会引起很大争议,那样会连累父亲的。

    天大地大,父亲的举业最大,送人情也要以不影响赵守正为前提。

    “还有。”赵昊看看他道:“你帮我弄个监生资格,没难度吧?”

    “不难不难,不过要等到秋闱之后。”周祭酒忙道:“不是本官有意拖延,是朝廷为了避免有人走捷径,都是在秋闱后才开口子的。”

    “行吧。”反正赵昊又没打算去考秋闱,只是想弄副监生的冠带,好有个起码的体面而已。

    这跟地主老财捐员外,其实就是一回事儿。

    孰料周祭酒唯恐他不满意,又主动道:“国子监会特许白身大儒坐监,省了公子向户部捐银。”

    “儒士?”赵昊眼前一亮。

    “不一样的。但也这要比例监体面的多,当然名额十分有限。”周祭酒摇摇头,打包票道:“我会帮赵公子办妥的。”

    赵昊本打算再敲点竹杠,可一个国子监祭酒,能办的事儿就这些,还不如个七品知县来的实惠。

    “暂时就这样吧,以后想到再说。”他也只好意犹未尽道:“把庚帖给我。”

    周祭酒本就是来退婚的,庚帖自然收在袖中,闻言马上掏出个信封,双手奉到赵昊面前。

    赵昊打开信封一开,跟上次一样,里头除了赵守正的庚帖,还有一张五百两的会票,估计还是上次那张。

    赵昊已非吴下阿蒙,知道有身份的人,尤其是官员,是不会常常光顾钱庄的。他们会让信赖的仆人开个户头,日常的银钱往来都以下人的名义进出,这样可以从各种意义上省去很多麻烦。

    好比今天,那提出来的两千两银子,赵昊便直接存到了高武户头上……

    “小气巴拉的。”赵昊如今身家超过四万两,哪看得上区区五百两。

    不过蚊子腿也是肉,他当然不会再退回去了。

    “成了,出去吧。”赵昊收起庚帖施施然起身。

    “赵公子放过我了?”周祭酒巴巴望着赵昊。

    “看你表现喽。”赵昊却不负责任道。

    “是是……”周祭酒忙点头哈腰起身,哪还有什么清流大员的气度?他朝赵昊伸手道:“赵公子,小女的庚帖,是不是也……”

    “等会跟我爹要吧。”赵昊说着打开了房门。

    ~~

    出来厅堂,周祭酒又神奇的恢复了四品大员的沉稳,只是膝盖位置两团淡淡的灰迹,还有通红的眼珠,让人很难不去联想,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父亲。”赵昊朝赵守正抱拳禀报道:“大司成方才苦口婆心一顿劝说,孩儿已经意识到不该一味固执,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咱们还是同意退婚吧。”

    周祭酒也拢须强笑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赵守正愣一下,见赵昊朝自己挤挤眼,便没再说什么,回东屋拿出了两份庚帖,交在儿子手中。

    赵昊便将周家那张递还给了周祭酒,又作势要将另一张递给刘员外。

    刘员外伸手却捞了个空。

    “钱呢?”赵昊把手一抽,又恢复了倨傲的模样。“一万两银子,一个子也不能少。”

    比起周祭酒来,这厮更加可恶。

    “你不是说,冤家宜解不宜结吗?”刘员外被搞糊涂了,指指周祭酒。“为何跟他退,不跟我退?”

    赵昊便笑道:“大司成已经打了欠条,答应回头慢慢凑钱,对吧?”

    “对对对。”周祭酒哪里敢不配合?忙点头连连道:“本官一时拿不出这么多钱,只能慢慢凑了,不过刘员外身家百万,这点钱肯定难不倒他。”

    “嗯?”刘员外闻言一愣,不知周祭酒为何要给自己挖坑。但打死他也不相信,周祭酒会打这个欠条。

    “本官还有事,先走一步了。”周祭酒唯恐再坐蜡,朝众人拱拱手,便不管刘员外,一个人走掉了。

    “这……”刘员外再看不出周祭酒被赵昊拿住把柄,他还当什么洞庭商帮副会长?

    待周祭酒走后,他把脸一沉,对赵昊父子道:“我不管你们用了什么法子对付周祭酒,但能敲刘某竹杠的人,还没出生呢!”

    “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赵昊也冷着脸,端起茶盏道:“送客!”

    高武便站在门前,做了请的手势。

    见今日又要无功而返,刘员外气得顿足道:“你们等着瞧,我要让你们父子知道,有些人是你们惹不起的!”

    “这话也同样送给刘员外。”赵昊负手站在门口,冷笑看着刘员外灰头土脸而去。

    赵守正看着刘员外的身影消失在墙外,方好奇问道:“我儿那首诗有何特别之处,为何让姓周的方寸大乱?”

    赵昊淡淡一笑道:“因为那是他写给秦淮名妓朱泰玉的情诗。”

    “朱泰玉?”赵守正显然听过这个名字,一副懂行的样子道:“听说是今年正当红的女史,怕是不会接待我们祭酒大人吧?”

    秦淮河的名妓,爱的是才华满腹的风流才子、其次是一掷千金的富商,最厌恶却是当朝官员。因为这些人又吝啬又爱摆架子,还大都是年纪一大把的糟老头子……

    “是魏国公花高价请她陪周祭酒的。”赵昊略有尴尬的挠挠鼻子,感觉这不是十四五岁少年该讨论的问题,便言简意赅道:“当然,魏国公也未曾亲自出面,他拜托了一个叫邵大侠的人办这件事。”

    “邵芳?”赵守正目瞪口呆道:“那可是位奇人啊,据说这天下,就没有他办不成的事儿!”

    说着,他问儿子道:“那魏国公命邵芳找姓周的,要办什么事儿呢?”

    “他想让小儿子徐邦宁代替庶长子徐邦瑞袭爵,便求到了周祭酒头上。”赵昊沉声答道,如果说之前他还是猜测的话,那周祭酒的表现,已经证明了此事。

    “原来如此。”赵守正恍然大悟,没想到那首艳诗背后还藏着这样一段勾当。

    按照国朝制度,勋贵子弟想要袭爵,必须先进入国子监的武学接受教育,然后才能进京接受考核。魏国公想要废长立幼,就必须先让小儿子入国子监武学,同时设法让国子监拒绝大儿子入学,这都需要周祭酒的配合才行。

    “只是如此隐秘的事情,我儿是从哪里知道的?”赵守正又想起一事,忙连声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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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呵,父亲还记得,上月初,收到的那封信吗?”赵昊笑问道。

    “有这回事儿?”赵守正挠挠头道:“完全没印象了,可见为父读书有多专注。”

    “嗯。”对赵守正一本正经讲的骚话,赵昊已经完全免疫,他自顾自的点点头道:“这些事,包括那首诗,都写在那封信上。”

    但赵昊这话半真半假。

    那封神秘来信上,确实提过邵芳给周祭酒和朱泰玉拉皮条的事儿,还有那首诗也确实是信上提及的。

    但信上还说,邵芳接触的人太多太杂,上至公卿大臣,下至贩夫走卒,他每天都有交游。是以暂时还没法确定,邵芳到底求周祭酒办什么事儿。

    不过对赵昊来说,有邵芳、朱泰玉这两个关键名字就足够了。因为隆庆年间的一段野史提到过,魏国公为废长立幼,曾求到过邵大侠,邵大侠又找了秦淮名妓朱泰玉,拉拢南京高官某某。虽然赵昊不知道这位高官是谁,但不妨碍他大胆假设,大胆求证。

    果然,一句话就诈出了真相。邵大侠求的那个人,便是周祭酒!

    当然,为了减少解释的麻烦,赵昊将所有的功劳,都让给了那封信。

    “哦,原来如此。”赵守正不由大感兴趣,忙问道:“可知写信者何人?”

    “不知道。”赵昊摇摇头。“没有落款,且是女子的字体。”

    “女子的字体?”赵守正寻思片刻,忽然眼前一亮道:“难道是马姑娘?”

    “怎么可能……”赵昊大翻白眼道:“她整天在味极鲜弹琴,上哪去打听这种上层机密去?”

    “也对,她个清倌人,还接触不到这种层面。”赵守正摸着下巴道:“那到底是谁呢?”

    “父亲别瞎操心了,还是专心备考秋闱要紧。”赵昊拍了拍赵守正的胳膊。

    “哦……”赵守正点点头,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不由惊喜道:“周祭酒不会作梗了?”

    “他敢?”赵昊冷笑一声,又对刚转回的高武道:“去跟唐胖子说一声,明天中午我请他吃凉面。”

    高武点点头,转身又出了院子。

    ~~

    今天赵昊可谓双喜临门,收丝发了大财,还解决了父亲乡试的资格,自然心情大好,便决定给自己放个假。

    他晚上不打算写书了,叫上方家姐弟和高家父子,准备去鼓楼街逛夜市玩耍。

    王武阳也想去,却被赵昊撵回家读书。还有一个多月就是秋闱了,应届考生哪能到处闲逛?

    委委屈屈送走了师父的马车,王武阳怏怏走回自己住的小院。

    赵昊给他租的住处,距离赵家不过百步,抬脚就到。

    刚到家门口,却见一人提着个灯笼立在那里。

    王武阳吓一跳,忙叫道:“谁在那里,是人是鬼?”

    “六哥,是我。”那人苦笑应一声,迎上前来,正是雪浪招待过的那位华公子。

    “哦,是妹婿啊。”王武阳这才松口气,一边掏出钥匙打开锁,一边亲热问道:“你可考过录科了?”

    “不值一提的小事,说它干嘛。”华公子淡淡一笑,很不屑于这种没难度的考试。

    “倒也是,提学大人再铁面无私,也不会落了华太师和王盟主的面子。”王武阳打开门,带着来客进去,又就着他的灯笼,将桌上的油灯点着。

    “是啊,有人靠着王盟主的面子,直接都免试了呢。”华公子笑着反唇相讥。

    “哈哈哈,看来我们谁也没法鄙视谁呢。”两个世家子弟相视一笑,都一副欠揍的神情。

    在灯光下,那华公子身上的蓝色长袍暗光流动,更神奇的是,白日里还盛开的木槿花,此刻全都闭合了花瓣。也不知是什么神奇的原理……其实是他换了一件。

    华公子打量下屋里简单到寒碜的摆设,还有霉迹斑斑的墙面,积满浮灰的床头……王武阳起居都在赵家,只在这里睡个觉。他又是个公子做派,能放下身段伺候师父,却不会打理自己的小窝。

    华公子受不了屋里的霉味,掏出帕子,捂住鼻子,闷声道:“你怎么住在这种破地方?”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王武阳淡淡一笑,麻利的打水烧水道:“本打算留你住一晚,看来是留不下了。”

    “不止我要走,你也得跟我走。”华公子站在王武阳身边,见他点火生炉子,动作十分熟练,不由眼圈一红,险些心疼的掉下泪来:“六哥,你到底欠了人家多少钱?”

    “啊?”王武阳吃惊的看着华公子,不知他这话什么意思。

    “我今天可看见,你在给那个毛孩子捶腿打扇子。若不是欠债还不起,堂堂太仓王氏之后,岳父最寄予厚望的子弟,怎么能干这种,下人才会做的粗活呢?”华公子叹了口气。

    “我没欠钱。”王武阳失笑道。

    “那就是他们用武力威胁你了?”华公子不禁咬牙切齿道:“我这就递帖子给上元县,让他们立即拿人!”

    “你这都哪跟哪啊?”王武阳这才忙活完了,站起身来苦笑道:“我是心甘情愿来拜师的,做弟子的服侍师父,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你……”华公子瞠目结舌道:“你真心拜师的?我听岳父说起时,还以为你是故意跟个毛孩子做戏,和他怄气呢。”

    “这跟叔父有什么关系?”王武阳正色道:“我已经拜在师父门下,你若再对家师不敬,别怪我揍你!”

    “揍我?”华公子难以置信的看着王武阳,两人素来私交甚笃,却没想到他会因为个毛孩子,跟自己翻脸的。“那毛……你师父到底施了什么法?让你如此着魔?”

    “看到今日的你,就想起昨日的我。”王武阳轻叹一声,一脸同情的看着华公子道:“狂妄、傲慢,浮躁,其实不过是可怜的井底之蛙。”

    “你说他是你师父,那他到底教了你什么,让你这么佩服?”这下华公子都好奇开了。

    “师父,嗯……”王武阳刚要显摆一番,忽然有些泄气道:“师父教我洒扫庭院、端茶倒水、捏肩捶背,还有洗菜摘菜……”

    “这不就把你当个老妈子使唤吗?”华公子哭笑不得道:“醒醒吧六哥,你可是太仓王氏之后,不要给祖宗丢脸啊。”

    “不,师父是在磨练我的心性,让我沉静下来,不再浮躁。”王武阳却摇摇头,重新神采奕奕道:“我师父数通古今、学究天人,这天下没有人比他学问更大。虽然现在还没正式对我授业,但只是平时听师父聊天,帮师父记录,我就已经学到了许多东西。”

    “哦,不妨说来听听?”华公子却是不信的,冷冷一笑道:“我倒要看看是什么野狐禅,能把六哥你迷成这样。”

    他可是堂堂华太师之子,文坛王盟主爱婿,眼光之高、所学之杂还在王武阳之上。就不信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能有什么让他佩服的见地。

    “你不是打小喜欢算术吗?”王武阳便从自己床头,拿起一本手抄的《初等数学》来。“拿去看完再跟我说。”

    这本《初等数学》在王武阳来之前,便已经默写成书了。王武阳整日泡在赵昊家中,自然见过此书,研读之下,感觉这本书比什么《初等物理》、《初等化学》之类要更容易理解,就问师父可以抄一本回去研读否?

    赵昊之所以要费时费力的默写,这些四百年后的教材。是因为据史书记载,大明的士大夫热爱科学,求知欲极其旺盛。他们在晚明短短几十年内,翻译了上百种西方传来的科学著作,对各门各类自然科学都有涉猎。

    他的目的十分简单,就是让这些科学知识尽早的在大明传播开来,自然不会敝帚自珍。

    是以赵昊欣然同意了王武阳的请求,并且鼓励他多与人分享讨论,若是能激起旁人的兴趣,那就再好不过了。

    当然,一切要在不耽误举业的前提下。

    “好,看看就看看,莫非还能让我也着魔不成?”

    华公子便接过那本册子,冷笑一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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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王武阳便将昨日妹婿过来的事情,一五一十禀报了师父。

    “华太师的公子,王盟主的女婿?”赵昊心中一动,不由笑道:“也不知秋香还在不在他们家?”

    王武阳闻言一愣,不知师父说的是谁。“秋香是哪位,我改日问问他。”

    “没事,我瞎说的。”赵昊心说唐伯虎已经过世几十年,秋香姐就是还在,也是个老奶奶了,还是不要打破美好的幻想了吧。

    他便摆手笑笑道:“人家也是一片好意,你也别太过火。”

    “师父教训的是。”王武阳忙恭声受教,却难免愤愤道:“只是看他目中无人的样子,我就来气。”

    “你以前不也是这样吗。”赵昊笑着虚踢他一脚道:“别聒噪了,快去帮巧巧端饭。”

    王武阳便将巧巧做好的早饭,从伙房端到了树荫下。

    赵昊刚端起碗虾籽馄饨,就见唐友德颠颠的进了门。

    “哈哈,唐老板,咱们约的是中午的饭吧?”

    “哇,好香啊。”唐友德深吸一口,那诱人的猪油和虾子酱油的混合香气,满脸堆笑道:“公子有召,老唐肯定赶早不赶晚。”

    “那就改吃馄饨吧。”赵昊笑着招呼他坐下。

    巧巧便给唐老板,也端上一碗红汤虾籽馄饨。

    唐友德舀一个精致的馄饨送到嘴边,吹去热气,方一口吃下,细细品尝一番。

    “嗯,面皮里加了蛋清,面也揉的恰到好处,简直入口即化。”一看唐友德腐败的肚子,就知道他是个老饕,这还是赵公子家的饭,头一回得到他的称赞。

    巧巧闻言,便得意的瞥一眼赵昊。因为这厮嘴巴太难伺候,她可是专门跟味极鲜的大师傅学的手艺,还加了味极鲜的秘制虾子酱油呢。

    见赵昊满意的笑了,巧巧就高兴的转身忙活去了。

    两人吃完了早饭,王武阳将碗筷收拾下去,又沏上一壶茶,赵昊这才进入正题道:

    “怎么样,想不想跟我再赚一票?”

    “啊,公子不是说歇两天吗?”唐友德惊喜的看着他,对生意人来说,让钱在家里睡觉,简直是最大的犯罪。

    “又找到好机会了呗。”赵昊呷一口茶水。

    “多好的机会?难道比上次还过瘾?”唐友德凑趣笑道,心中却是不相信,会有比上次收丝还棒的生意。

    谁知赵昊却自信满满道:“比上次还过瘾,这次连本钱都不用。”

    “还有这等好事?”唐友德开心的像个一百八十斤的孩子,笑得腮帮子乱颤道:“这样下去我都没心思开南货店了。”

    “那就算了。”赵昊便打趣道:“别耽误你开百年老店。”

    “不耽误不耽误,犬子已经可以撑起店面了。”唐友德忙摆手连连道:“我抽出身来跟公子干就是。”

    然后他又一拍大腿道:“我早就想清楚了,跟着公子干,才能把买卖做遍天下!”

    “哈哈哈,你个老唐真会说话。”赵昊笑眯眯的享受着他的奉承,然后才沉声吩咐道:“你回头就放出风去,说准备开一家大规模的丝织工场。让人去询价织机、织工……尤其是生丝,要多跟苏州商人询价。”

    “啊?公子是打算,开丝织工场?”唐友德疑惑道:“这买卖能赚大钱不假,只是可不是一般的费钞,不砸个几万两银子,张罗不起一家像样的工场的。”他知道以赵昊的脾气,等闲小工场肯定看不上眼。

    “问问都要钱吗?”赵昊眨眨眼,看着他道。

    唐友德也眨眨眼道:“那当然是不要钱的。”

    赵昊拿扇子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那你就去问啊!”

    “光问不买?”唐友德问道。

    “对呀。”赵昊微笑颔首道:“你不是最会吹牛吗?问的时候口气要大,语气要真,可别让人看出来,你是在闹着玩。”

    “这个公子放心。”唐友德讪讪笑道:“这事儿老唐是行家。”

    “去吧,情况有变化再来找我。”赵昊便挥挥手,送客。

    “啥,啥情况有变?”唐友德不解问道。

    却见赵昊没有要解惑的意思,他便知道,公子又卖关子了。

    ~~

    虽然不知道赵昊要干啥,唐友德还是将他的吩咐,当做头等大事。

    回去后,唐友德便当众宣布,自己要开丝织工场,弄得下面人一头雾水。然后他抽调出精干力量,到处去询问是否有工场愿意出售;订购织机最快多久能交货;并且在各家牙行挂上号,准备长期招募织工……

    他自己也带着掌柜的,到苏松常镇在金陵的商会拜访,希望与丝商签订长期供货合同。

    这南京城虽大,但丝织行业联系却十分紧密,稍有风吹草动,都瞒不过那些食物链顶端的大佬。

    当天晚上,这消息就传到了苏州会馆中。

    苏州会馆原先乃魏国公府的别业,地处南京最繁华的夫子庙秦淮河畔,是个精致的私家园林。园内水石清幽,竹树美秀,画栋回廊奇丽,江南风味浓郁。此刻虽是深夜,园中小湖上的戏台却灯火通明,戏台上丝竹悠悠,有昆曲名伶在演出王世贞新作的《鸣凤记》。

    “闽山越水画图间,人聚愁散眉难展,潮平增阔旧江边,顷刻见帆花飞电。”那台上小生仪态优雅的唱罢,又念白道:

    “乡心萦缱,朋情留恋。从此云山隔远……”

    只听那唱腔流丽悠远,出乎三腔之上,正是曲圣魏良辅临终前,才最后定调的水磨腔。

    一众宾客隔着湖水,在岸边水榭中听得如痴如醉。

    这时,一个长随打扮的男子,悄悄走到坐在主位的刘员外身边。

    刘员外是洞庭商帮副会长,同时也是苏州在金陵商人的领袖,眼下这座苏州会馆的主人。

    他一边合着拍子微微点头,一边听着那长随的禀报。

    “唐友德要进军丝织业?”刘员外听完微微皱眉,小声道:“这人名字好生耳熟。”

    “就是昨日在白鹭洲码头卖丝的那个……”长随轻声提醒东家道。

    “哦……”刘员外想起来了。他昨日听人禀报过,这姓唐的一口气出了四万一千斤生丝,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洞庭商帮掌握生丝话语权,并非全靠财大气粗,也离不开他们对行业精准的把握。这样一笔逆市而动的交易,自然引起了刘员外的关注,他今天便弄清楚,丝主除了唐友德,还有大报恩寺的雪浪法师,以及……赵昊。

    白日里看到那个名字,刘员外还以为是同名同姓而已,但让人一调查就知道,确实是那个让人讨厌的小子。

    刘员外当然不会相信,整个卖丝收丝的过程,是由赵昊主导了。他想当然的认定,是唐友德操刀,雪浪出钱,赵昊只是跟着喝汤而已。

    虽然搞不清唐友德为何要带赵昊一起发财,但两人关系密切这一点,是瞎子都能看出来的。这次唐友德要开丝织工场,这小子八成也会插一脚。

    想起昨日赵昊对自己的羞辱,刘员外就恨得牙根痒痒。便沉声吩咐道:

    “织工织户咱们管不着,但生丝这行当,可是咱们说了算。传下话去,一根丝都不准卖给姓唐的!”

    “是。”长随应一声,转身出了水榭。

    刘员外则将目光转回戏台上,继续津津有味的听他的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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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分感激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想来想去,便为大家准备了这份特殊的新春贺礼,希望亲爱的书友们能喜欢。

    让我们一起看看,简介中的人物在隆庆二年的春节,都在忙些什么吧?

    一、‘新’字篇——朱翊钧

    紫禁城,乾清宫,东暖阁中。

    贴身太监们正伺候大明至尊隆庆皇帝穿戴整齐,镜子里的隆庆面皮白净、两撇小胡子修剪整齐,却显得十分无精打采。

    因为他是要去参加元旦大朝会的。

    朝会上,文武百官以及各藩国使节都会祝皇上新年快乐,皇上要给百官群臣赏赐,然后还要设宴款待他们。整个大朝会礼节非常繁杂,差不多到傍晚才能结束……

    而我们的隆庆皇帝,却偏偏是个喜欢岁月静好、十分怕麻烦的美男子。去岁那场让他苦不堪言的大朝会,皇帝陛下到现在还记忆犹新,一想到又要被折磨一整天,他就感觉生无可恋。

    见皇帝神情萎靡,两个宦官交换下眼色,那个叫陈洪的御用监太监,便一边将冕服的蔽膝悬在大带上,一边小声谄媚道:“万岁爷,御制厌胜瓷已经送到了。”

    “哦?”隆庆一听来了精神,他已经心心念念了快一年,终于把这玩意儿给盼来了,马上道:“拿来朕瞧瞧。”

    “包万岁爷满意。”陈洪便将一个锦盒奉上,小声道:“这一套一共十个碗,用的是仇十洲的《十荣》,还有一套唐伯虎的,等下朝后呈给陛下。”

    说着,他打开锦盒,奉上十盏秘戏瓷。

    “赵子昂的呢?”隆庆皇帝一边随口问着,一边拿起一个欣赏起来。只见人物栩栩如生、纤毫毕现,皇帝不由赞不绝口。

    “赵子昂那套有三十六幅画,景德镇那边的工匠还没烧完,还得等俩月……”陈洪忙解释道:“这不为了给万岁爷贺岁,老奴才吩咐他们,先把烧好的用八百里加急送来。”

    忽然,外头小太监一声禀报道:“皇长子来给陛下拜年喽……”

    “快收起来!”

    隆庆皇帝登时脸色一变,赶紧将那瓷碗放回盒中。

    陈洪赶忙把那锦盒扣好,然后藏在皇帝的衣柜里。

    隆庆皇帝这才宣进。

    便见盛装打扮的李贵妃,领着个五六岁小孩子走了进来。

    那小孩穿着皇子服色,抹额上嵌着明珠,脖子上戴着金锁,胖乎乎、粉嘟嘟的样子,活脱脱送子观音怀中的大胖小子。

    他正是未来小阁老的亲密战友,将来的大明万历皇帝,如今才五岁的皇长子朱翊钧。

    “儿臣给父皇拜年啦,祝父皇龙体康健,祝大明……年谷顺成……”

    朱翊钧奶声奶气说完,便在母亲的小声提醒下,跪在隆庆面前,给父皇磕头。

    一看到目前唯一的宝贝儿子,隆庆皇帝便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弯腰伸手抱起朱翊钧,亲了亲他的小脸蛋道:“乖儿子真会说话,这都是你自己想的?”

    “是大伴教我说的……”朱翊钧便老老实实答道。

    李贵妃有些尴尬的低下头。

    “哈哈哈,能学个一字不差也很厉害。”隆庆皇帝却依然十分开心道:“比你父皇强啊,父皇都十岁了,话还说不成句呢……”

    “父皇怎么这么笨?”朱翊钧抱着隆庆的脖子,奇怪问道。

    “别瞎说!”李贵妃忙瞪一眼儿子,朱翊钧便躲到隆庆怀里。

    “无妨无妨,童言无忌嘛。”隆庆皇帝便笑答道:“父皇笨是一方面,但也是念书太晚的原因。可不像你,三岁起就跟着冯保学认字。我,哎……”

    说到这儿,隆庆忽然神情一黯。他父皇嘉靖专心修仙,甚至都不住在紫禁城,自然也对儿子不理不睬。隆庆一直在无人问津的宫中长到

    十六岁,才得以出阁读书的……

    “陛下……”李贵妃知道隆庆又想起了伤心事,忙上前想接过儿子。

    “没事,一切都过去了!”隆庆深吸口气,紧紧搂住怀里的儿子道:“朕绝不会让我昔日的遭遇重演!朕要让我的儿子,成为大明,不,成为历朝历代最幸福、最有学问的皇子!”

    说完,皇帝将朱翊钧高高举起,对众人宣布道:“朕会在今日朝会上,宣布立朱翊钧为太子。待册封大典后,便立即安排太子出阁读书!”

    顿一顿,他又难过道:“可惜,朕的高师傅不在……不过张师傅同样学识渊博、人品贵重。就让他来给寡人的儿子当老师,一定会将朱翊钧培养成为最好的储君!”

    李贵妃闻言喜极而泣,跪在地上谢恩不迭。

    小胖胖却一脸懵懂的扭动着身子,对父皇小声道:“我要尿尿……”

    引得帝妃太监哄堂大笑。

    此时的小胖胖还不知道,他将面对一段怎样黑暗的学生时光。直到那个人出现,才把他从严师严母和爱打小报告的大伴手中拯救出来……

    五岁皇子的春节,就是这样懵懵懂懂,完全不知道珍惜眼前这短暂的天伦之乐……

    朱翊钧隆庆二年关键字——【萌】

    ====

    二、‘春’字篇——张居正

    东华门外、灯市口大街、大纱帽胡同,一处悬着‘张氏府第’的高门大院中。

    美髯飘飘的内阁大学士张居正,与妻子端坐在堂上,接受五儿一女的跪拜。

    看着敬修、嗣修、懋修皆已长成翩翩美少年,稍小些的简修灵动活泼,最小的儿子允修则稚嫩可爱。

    唯一的爱女更是活脱脱的美人胚子,将来一定出落成闭月羞花的大美人!

    这让平素里不苟言笑的张相公,终于露出了欣慰的微笑。没办法,咱老张家人的能力,就是这样强大!猛!

    张居正看看一旁妻子微微隆起的小腹,心说这第七个孩子,一定又是他哥哥姐姐那样的金童玉女……

    四十二岁的张相公,就是这样的自信!

    没办法,谁让这位未来大明的霸道总裁,从小到大,都是活脱脱的人生赢家呢?

    他笑着让儿女起来,掏出准备好的红包,每人一个。

    当然,唯一的女儿要多受宠爱,得到的红包是最大的,这十分合理。

    接受完了子女的跪拜,张相公便要入宫给皇帝磕头了。

    当他坐进大轿中,那脸上的笑意便消失不见了……

    这是张太岳在北京城度过的第十八个春节了,他是嘉靖二十六年进士,其中休过一个三年长假,所以这是他出仕的第二十一个年头。

    其实,在之前十九个年头里,他的仕途并不惹眼,只是按照一般翰林官的路线慢慢熬着资历,甚至看起来要比其余的同年慢一些。

    毕竟哪怕在前年,也就是嘉靖朝的最后一个年头,他还是从五品的翰林侍读学士。而同年的状元李春芳,已经在前一年就入阁,成为堂堂一品大学士了。

    张居正虽然嘴上不说,但嘴上经常起泡,显然十分着急。

    但情况在去年,也就是隆庆元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在几个月内,被超擢为吏部左侍郎兼文渊阁大学士,进入内阁参与朝政。同年四月,又改任礼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三个月内连升了六级,跨越了别人要二十年才能走完的鸿沟,成为内阁最年轻的大学士。

    没办法,他中进士早,当了二十一年的官才四十二岁。

    四十二岁的张居正,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官也当的炉火纯青,他迫不及待要干一番大事业了。

    可谁知去岁这入阁头一年,他非但在治国上毫无建树,而且过得十分苦闷。

    张居正能被超擢,当然离不开皇帝陛下的信赖,但他很清楚,自己的恩师徐阶,才是暗中推动一切的那个人。

    前年先帝驾崩时,恩师更是排除一众阁臣,让自己与他共拟遗诏,将天大的功德、天大的情分与他分享。从那天起,他就知道,自己一生都要打上徐阶的烙印了。

    可他偏偏心底里,是与高拱更亲善的。这非但因为两人都是潜邸旧人,而且更因为两人的理念相合、都认为这大明朝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必须要大刀阔斧的进行改革,否则国将不国,必将重蹈前宋覆辙啊!

    因此阁潮一起,张居正反而被夹在两派人马中间十分难受,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高大哥黯然下野,留下他一个在内阁孤掌难鸣。

    此时内阁之中,已是一片祥和。他的恩师徐阶拔剑四顾,再无敌手,虽然皇帝似乎有所不满,但以陛下柔弱的性子,轻易不会招惹功德盖世的元辅。

    次辅李春芳素有甘草国老之名,从来不会违逆首辅。而张居正的房师,与他一同入阁的陈以勤,也一样是个好好先生。在这样一个一团和气的内阁中,日常事务处理的井井有条,大家相处的亲善有爱,朝野内外皆交口称赞。

    可张居正心里急啊!他不要当大明朝的裱糊匠,他要改革救国!

    然而老师却不这么看,他不许自己的学生折腾,他说对这样一个运转了二百年的帝国来说,痼疾是无法消除的,宰辅们能修修补补,将它维持下去,就已经足以名垂青史了。

    不折腾还有个好处,就是徐阁老可以省下精力,好好将他信奉的阳明心学发扬光大。仅去年下半年,徐阁老便在京中组织了三十场讲学。今年春节假期,更是邀请了天下的心学门人赴京,要在京中连讲十场!

    李春芳、陈以勤也都是心学中人,自然双手赞成,非但会全程参加,还会亲自上台讲课。

    张居正作为徐阶和陈以勤的学生,当然也不敢缺席。

    可一想到,整个春节要和那些离经叛道的狂人搅在一起,听他们口出狂言;一想到心学已经成为官方显学,百官整日大谈心性,朝中充斥魏晋清谈之风,张居正就感到满心烦躁。

    心学心学,空谈心性,一事无成,有个卵用啊!

    当他的轿子,经过东华门外大街上,那座大门紧闭、也没贴春联福字的宅子时,张居正心中忽然涌起个大胆的念头。

    ‘不如把高新郑请回来吧!’

    他让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可这念头一跳出来,就怎么按不住,反而愈发的强烈,让他浑身燥热难耐!

    ~~

    等到大学士的官轿过后,大街上才重新恢复了交通,便听一个少年向另一个少年介绍道:“这里是皇上给高新郑的赐宅,高相下野后也没收回。刚才过去的是张江陵相公,听说他是京城第一美男子呢……”

    “不管他,先去长公主府再说!”另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放下了马车的车帘,此时他心烦意乱,就是张居正也引不起他的兴趣。

    ~~

    此时的张太岳并不知道,他高呼不可战胜的那个人,就在那辆马车上,还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而已……

    四十岁的副总理的春节,就是这样混杂着得意与焦躁,酝酿着改变朝堂的大事件……

    张居正隆庆二年关键字——【烦】

    三、‘大’字篇——海瑞

    漫天的风雪掩盖了大运河的航道。从昨日起,漕丁们终于停止了铲冰,漕船全都靠了岸,这条连接南北的大动脉,终于暂时安静了下来。

    这让到南京通政司去上任的海瑞,只好在临清驿中过年了。

    说是过年,其实元旦这一整天,海瑞连口饭都没顾上吃。

    因为慕名而来拜见他的人一波接一波,一直从他的房门口,排到了驿馆外。

    海瑞全都耐心的予以接见,听他们控诉官府的欺压,询问他们有何冤情。

    其实很多人并无冤情,只是纯粹来看一看心中的偶像,请他签个名,给他磕个头罢了。

    而这一切,都来自于那道《治安疏》。

    海瑞之前,大明不乏直言敢谏之士,越中四谏、戊午三子,全都是青史留名的义士,但他们不敢跳出君君臣臣的框架,明明是皇帝犯的错,却只敢骂给他背黑锅的人。只有海瑞敢于直指本源,说出了天下百姓敢怒不敢言的心里话——

    ‘嘉靖嘉靖、家家皆净!’

    ‘盖天下之人,不值陛下久矣!’

    距离那次震古烁今的上书,已经过去整整两年了……

    这两年时间,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嘉靖皇帝在他上书第二年去世,他的两个儿子长子中砥、次子中亮也相继殇逝,而他这个罪魁祸首却被从诏狱中放出,成为了全国人民的偶像,成为了活着的比干,成为了一颗不断攀升的政坛新星……

    这种世俗意义上的名利双收,让海瑞情何以堪?

    他一度陷入极度的自责、极度的自我否定之中。当时,赦免他的旨意送到诏狱中,狱卒们担心海瑞出去后,跟他们算招待不周的账,便叫了一桌丰盛的酒席送给海瑞。

    海瑞以为是断头饭,自然狼吞虎咽,准备吃饱了上路。可等他吃完了,狱卒们也不给他上枷锁,反而告诉他真相,皇帝死了,他被赦免了。

    海瑞闻言呆了半晌,然后撕心裂肺恸哭起来,哭得把吃下去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直到昏厥过去。

    如果嘉靖皇帝在天有灵,知道这世上唯一一个真心为他而哭的人,是唯一骂他的那个人,不知该作何感想?

    海瑞是真的悲痛,你说他愚忠也好,愚蠢也罢。他和其他读书人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别人只把书上的圣人教诲挂在嘴上,他却记在心里,身体力行。

    所以他把皇帝当成天,当成了父亲。父亲有错要劝谏,父亲去世了,对他来说,那一刻天塌了……

    出狱后,海瑞又得知自己两个儿子的死讯,更是万念俱灰,数度上表请辞,但每次都被驳回。京城百姓听说他要辞官,更是日夜守在他家门外,跪着求他留下来。

    因为在这个草民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帝制时代,头顶那一片青天,就是他们的希望,是他们心灵的寄托。

    海瑞没有走成,但他始终提不起精神来。他感觉自己的热情和斗志,全都被那次上疏给掏空了。

    他成了一尊泥塑的偶像,就这样日复一日的接受着人们的参拜,履行着一个符号的责任而已。

    直到去年冬天,遇见了那个少年,与他连番的辩论,虽然谁也没有说服谁,却给海瑞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让他从新开始思考活着的意义、当官的使命,以及很多很多之前认为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事情。

    虽然还没想清楚下一步该怎么走,但他终于重新振作起来,努力去当好百姓心中的青天大老爷……

    “下一位。”他送走了耕牛被偷的老丈,又叫另一位百姓进门。

    ~~

    有一种天教啼鸣的鸟,不到呕血不住口。

    海瑞也是这样一种痴鸟,他把他柔软的心窝紧抵着锋利的荆棘,口中的歌声虽然难听难听,唱出的却是天下的不公与百姓的愤懑……

    有些人,他做不成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他无法为了家人而活着,是因为有更多的人需要他……

    ~~

    此时的海瑞已经隐约知道,那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就是他一生的知己。

    但此时的海瑞并不知道,两人将掀起多大的风浪,共同将奇迹的光辉洒向他们深爱的华夏大地!

    海瑞隆庆二年关键字——【悟】

    四、‘吉’字篇——徐渭

    南京刑部大牢中,关着大明三大才子之一的徐渭。

    是的,王世贞号称当世第一才子、文坛盟主,是著名的文学家、戏剧家、诗人、画家、文艺评论家、史学评论家……但依然无法与历史级别的徐渭相比。

    可惜才子的命运通常都很艰难,王世贞是这样,徐渭更是如此。

    他辅佐胡宗宪驱逐倭寇、平定东南,成就平生功业,却也因为胡宗宪被构陷而死深感痛心。在听闻昔日总督府中幕僚相继被牵连入狱后,徐渭日夜担忧自己受到迫害,于是对人生彻底失望,以至发狂。

    他写了一篇文辞愤激的《自为墓志铭》,而后拔下壁柱上的铁钉击入耳窍,流血如迸,医治数月才痊愈。后又用椎击**,也未死。如此反复发作,反复自杀有九次之多。

    嘉靖四十五年,徐渭在又一次狂病发作中,因怀疑继妻张氏不贞,失手将其杀死,他因此被关入监牢,这已经是他在大牢里度过的第二个春节了。

    唯一不同的是,前一个春节是在县衙大牢里,这个春节在朋友的活动下,他被提到了刑部大牢服刑。

    许是不破不立的缘故,坐牢之后,徐渭的狂病不再发作,他每天开始投入大量的精力画画。狱卒知道他是大名人,便拿着他的画出去卖,结果赚了大钱。于是对他愈发恭敬,并尽量改善他的居住条件,给他创造更好的作画空间。

    比起在猪圈似的县衙大牢,如今徐文长吃得好、住得好,每天看看书、画画画,还有一个时辰的放风时间,简直在天堂一般。

    而且还有个他喜欢的作家住在他隔壁。

    “吴承恩,你想好了没有?孙猴子该怎么过红孩儿这一关?”

    徐渭透过栅栏,催促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

    那老者盘腿坐在桌前,咬着笔头冥思苦想,闻言大怒道:“徐文长,你又叫我名字!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要对我保持尊敬!”

    “好吧,好吧。老猴子,你到底什么时候给我看下一章啊……”徐渭无所谓的撇撇嘴,拿起桌上的酒坛子诱惑他道:“赶紧写完这一章,让我看过之后,咱们好喝酒过年。”

    “哎,说得简单。老夫哪有你那样的才气啊?”那吴承恩苦笑道:“像我们这种才具平平的作家,写文章只能揪着胡子硬挤,哪还有资格过年?”

    “要不我帮你写得了。”徐渭便摩拳擦掌道:“看你一天写不了二百字,估计等你死了,孙猴子也到不了西天。”

    “那可不行!这是我毕生的心血,怎能让你胡编?!”吴承恩忙捂住自己的手稿。他十分庆幸两人关在两间牢房里,不然自己的小说还不知道被这厮改编成什么样呢。

    “改编又不是胡编。”徐渭撇撇嘴,对这敝帚自珍的老小子十分无语。

    见吴承恩又要陷入冥思苦想,他用吃剩下的鸡骨头,丢到那老丈头上道:“行啦,别写了,作家也是人,也得过年啊。”

    “哎,作家能算人吗?”吴承恩摇摇头,叹了口气道:“我不过年了,继续写……”

    “真可怜,大爷打赏你了。”徐渭便将那坛酒隔着栅栏丢给徐渭道:“明年再接再厉,继续好好写吧。”

    “好吧,谢大爷赏。”吴承恩一看见酒,哪还有写书的心?便搁下毛笔,与徐渭抱着坛子喝起酒来。

    酒到酣处,徐渭高声做歌,唱起来他自己写的杂剧道:

    “俺本是避乱辞家,遨游许下。登楼罢,回首天涯,不想道屈身躯扒出他们胯!”

    “他那里开筵下榻,教俺操槌按板把鼓来挝。正好俺借槌来打落,又合着鸣鼓攻他。俺这骂一句句锋铓飞剑戟,俺这鼓一声声霹雳卷风沙!”

    吴承恩显然也谙熟此剧,便跟着一起大声唱道:

    “曹操,这皮是你身儿上躯壳,这槌是你肘儿下肋巴,这钉孔儿是你心窝里毛窍,这板杖儿是你嘴儿上獠牙!两头蒙总打得你泼皮穿,一时间也酬不尽你亏心大。且从头数起,洗耳听咱……”

    “哈哈哈哈……”唱罢,两位老者相视狂笑,忽然吴承恩一拍脑袋道:“有了,我知道该怎么写了!”

    “那还不快去写!别他娘又让灵感跑了。”徐渭忙催促道。

    “哎哎,好我写。”吴承恩赶紧丢下酒坛子,奋笔疾书起来。

    他每每写作遇到障碍,都是靠徐渭唱戏才能越过,这也算是文曲两开花了。

    徐渭便靠着栅栏眯着眼,一边喝酒,一边等吴承恩写好了给自己看。

    此时他还不知道,再有几个月自己未来的东家就要救自己出狱。

    而他也将辅佐着那位年轻的东家建立起比从前伟大十倍、百倍的功业来!

    徐渭隆庆二年关键词——【等】

    ps.还有四位,留着明天再写吧,总得陪着家人看春晚吧?

    ps2.祝大家新年快乐,团团圆圆,健康!健康!健康!!!

    这日刚下过雨,难得清风徐徐、暑热暂消,赵昊与巧巧在院中踢起了毽子。

    见他整天饱食终日,不肯动弹,巧巧终于不能忍了,便动手做了个漂亮的毽子,非拉着赵昊起来运动。

    今天赵昊不好再借天热推脱,只好不情不愿的同意了。

    看着那枚用制钱和鸡毛绑成的毽子,在巧巧身周轻盈的上下飞舞,赵昊不禁喝彩连连。

    “没想到你也是个踢毽高手来着。”

    巧巧愈发得意,双脚随心所欲的踢动间,玩出各式各样的花活,见赵昊看得出神,她嘴角一翘,脚腕一抖,便将那枚毽子踢向赵昊。

    啪的一声,毽子正中赵昊脑门,他忙抬脚去踢,却毫无悬念的漏到了地上。

    巧巧捂嘴直笑,红扑扑的脸庞上,满是喜悦之情。

    “你不是说,你也是高手吗?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都接不住?”

    “失误来着……”赵昊尴尬的咳嗽一声,他确实是踢毽高手,但那是上辈子的事。这辈子却还是头次接触……

    玩捉迷藏倒是行家里手。

    “你瞧我真正的水平。”赵昊为了挽回颜面,把毽子高高抛起,然后奋力一脚踢出,便将那毽子踢到了房顶上。

    “你看,高吧……”赵昊嘴角一抽抽。

    “你是存心不想踢了吧?”巧巧一脸狐疑的看着赵昊。

    “呃……”赵昊愈发尴尬起来,便背手大喊道:“高武,把毽子取下来。”

    高武便去墙根扛来梯子,架好了爬上去,刚把那枚毽子拿到手,忽然神情一愣,指着院外说不出话来。

    赵昊转头看去,只见门外居然跪着个锦衣公子。

    见赵昊看过来,那锦衣公子便高声道:“师父,请收下徒儿吧!”

    刹那间,赵昊以为自己穿越回上个月了。

    但他看到王武阳好端端站在自己身旁,才相信自己没有出现幻觉。

    “怎么又来一个?”巧巧也是捂着额头,难以置信的看着那人。

    见那锦衣公子腰间束着代表生员身份的蓝色丝绦,巧巧心说赵昊这厮又馋又懒,连个童生都不是,怎么就成了读书人眼里的香饽饽?

    “关门关门,赶紧关门!”赵昊以为又是哪家公子,被吸引过来要跟自己学诗词呢。

    忽悠一个王武阳就够累了,再加一个好奇宝宝,让他这日子可怎么过?

    高武便要去关上院门,王武阳却小声对赵昊道:

    “启禀师父,那人好像是我妹婿……”

    “哦?”赵昊不禁眼前一亮,轻声问道:“就是那位华太师的小公子?王盟主的乘龙快婿?”

    “是。”王武阳点点头,觉着自己给师父找了麻烦,心里难免惴惴。

    “既然是你亲戚,也不好太为难。”却见赵昊十分体贴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总不能让乖徒儿没法做人。”

    “师父……”王武阳感动的热泪盈眶,心说师父平时虽然严厉,其实心里是体贴弟子的。

    “把他叫进来吧,看看他发的哪门子疯。”赵昊便背手立在堂前,让王武阳把人领进来。

    “切个西瓜去。”赵昊又吩咐巧巧一声。

    见他此刻的态度,与前番王武阳拜师时大相径庭,巧巧不禁审视的看着赵昊,心说这小子肯定又打鬼主意了。

    ~~

    那华公子跟着王武阳进来,也不管院中刚下过雨,便再次拜向赵昊!

    “学生华叔阳,拜见师尊,恳请师尊不嫌愚鲁,恩准收列门墙。”

    “你叫华叔阳?”赵昊面无表情,心中却笑出了猪叫。

    “正是学生。”华叔阳忙沉声应道。

    华叔阳,出身无锡首富、诗书传家,父亲乃大名鼎鼎的华太师华察,不然也不会被王世贞选为女婿。

    更重要的是,此人今年会中应天乡试第十六名,隔年金榜连捷,中殿试二甲第十一名……

    而且他才年仅二十岁,是隆庆二年那科最年轻的进士。

    这样的宝贝儿跑到家里来拜师,哪有往外推的道理?

    哎呀呀,这王盟主家真是人才济济,不光他本人、他爷爷、他父亲、他兄弟、他儿子、他侄子都是进士,连他女婿都是进士!

    自己收了个王武阳,居然又牵出了个华叔阳,也不知道能不能再接再厉,把王家七骏都勾引过来,凑个九阳神功,岂不天下无敌?

    好在他极少七情上面,哪怕心里笑开了花,脸上依然保持着淡漠的神情。

    见赵昊问一句自己的名字,便陷入了沉默,华叔阳不禁心中忐忑,偷偷瞥向一旁的王武阳。

    两人相交莫逆,不用说话,王武阳也看懂了他的眼神。

    ‘你小子,不会是把我说的那些坏话,都告诉师父了吧?’

    王武阳轻轻摇头,便垂首看着地上的蚂蚁,不再背着师父搞小动作。

    见他居然变得如此老实,华叔阳心中憋闷,只好耐着性子等赵昊开口。

    好在巧巧端上西瓜来,塞一片到赵昊手中,这才让他回过神来。

    “嗯,沙瓤了。”赵昊咬一口西瓜,对华叔阳笑道:“起来一起吃瓜吧。”

    “师父还没说,收不收我呢?”华叔阳忙顺杆爬道。

    “那你就跪着说话吧。”赵昊在交椅上坐下,专心吃他的瓜。

    “呃……”华叔阳讨了个没趣,只好乖乖跪在那里,继续等赵昊吃完瓜。

    把个王武阳看得是又好气又好笑,气的是师父看着自己的面子,才对华叔阳和颜悦色,这厮居然还不珍惜。笑的是这厮那日还红口白牙的指责自己入了魔,这才几天过去?

    他就腆着脸给师父跪那儿了……

    “听说,你是来领武阳回去的。”赵昊吃完瓜,拿起棉巾擦擦嘴,这才一脸不解的问道:“怎么忽然也要拜师开了?”

    “之前的徒儿,可谓井底之蛙,夜郎自大,所以不理解六哥,为何会突然拜师。”华叔阳赶忙认真答道:“直到六哥将师父所著之《初等数学》交于徒儿拜读。徒儿回去一看,就惊为天人,一口气连读三天三夜,顿如醍醐灌顶,茅塞大开,只觉这天下的道理都在其中!”

    顿一顿,他满脸敬仰的望着赵昊道:“这才是师父所著的《初等数学》,徒儿看到一半就已经十分吃力了。想来师父定有《中等数学》,乃至《高等数学》,若能跟随师父学此天下至理,徒儿此生无憾。否则,死不瞑目啊!”

    赵昊闻言,心说这话也对,数学的本质是逻辑思维,确实也可以当成一门哲学看待。

    管他是数学爱好者,还是哲学爱好者了,反正乖徒儿快到我碗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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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过交谈,赵昊得知华叔阳自幼酷爱算术。

    算术乃君子六艺之一,华家又是无锡首富,也确实需要子弟善于理财。因此华叔阳在课业之余,专门跟著名数学家,休宁商人程大位学习算术之学。加之他天资聪颖、远超常人,很快便将《九章算术》、《周髀算经》、《算学宝典》、《缀术》等能找到的前人著述涉猎一遍。

    但他有很多地方看不懂,好比什么天元术、四元术……看的华公子云里雾里,四处求教也依然不得其解。程大位便已经算是当世顶尖的数学家了,可依然无法为华叔阳答疑解惑。

    盖因自宋朝从科举中取消‘明算科’后,我国曾十分辉煌的算数之学便日渐式微,到了本朝就只剩下日常应用,已经很少人去专门钻研这门学科了。而且,我们历史上的大数学家大都擅长算术、解方程,在演算具体题目方面远远领先世界,却只将数学当成一种应用、一种兴趣,对数学中更深层次的东西缺少思辨,自然也就无法将其公理化。

    而公理化,是后人想要系统学习数学,进行深入研究所必须的。没有这一步,就始终难以入数学之门;就只能对前人的成就高山仰止,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华叔阳看到那本《初等数学》,顿觉找到了解答那些艰深问题的钥匙。他从书中看出,作者已经整理出一整套学科体系,只要追随着作者一路学下去,他的那些疑问非但将迎刃而解,自己也将登堂入室,成为一代数学大家。

    更让他心驰神往的是,在这本书里,任何一句断言都可以得到肯定或者否定的论证,且这种论证理性客观,完全不受任何诡辩与权威的影响,可以接受任何的质疑和辩驳!

    这就跟传统儒学大相径庭了。儒生们只能屈从于宋儒对圣人之言的注解,稍有思辨能力的人就难免产生质疑。于是叛逆的心学便应运而生,可心学依然无法证明自己的正确,走的还是唯心主义的老路。

    华叔阳便有了个大胆的想法,如果能将格物致知建立在数学的基础之上,用数学的方法去研究这个世界,然后将其公理化,不就能找到,经得起任何人检验的绝对真理了?

    不管华叔阳有多骄傲,他都无法抵御这份诱惑。于是便下定决心,哪怕拼着老丈人不让自己进门,也要拜赵昊为师!

    反正媳妇都娶进门了,怕啥?

    大不了到时候跪搓衣板就是……

    ~~

    两人一个一心拜师,一个愿意收徒,可谓是干柴烈火、一点就着。

    赵昊稍稍做作了一场,便无奈的叹气道:“本来我不打算再收徒了,但一来武阳替你说了不少好话;二来这世上愿学数学的读书人实在不多,为了不让这门学问失传,我便破例收下你吧。”

    “太好了!”华叔阳惊喜万分,他可听王武阳说过,当初差点没晕死过去,才得师父可怜,忝列门下的。没想到轮到自己,却也只是跪了一个时辰而已……

    看来我比六哥讨师父喜欢啊……

    华叔阳喜滋滋的向赵昊拜了四拜,又起身拜见王武阳这位大师兄。

    王武阳本来还有些吃味,心说师父怎么不为难他了呢?但听华叔阳朝自己改叫‘师兄’了,他忽然醒悟过来。

    不管师父日后收多少个徒弟,我都是开山大师兄,他们都得敬着我!

    如是想来,王武阳恢复了灿烂的笑容,笑眯眯扶起鞠躬的华叔阳道:“师弟放心,师兄我会好好教导你的。”

    “多谢师兄……”华叔阳本以为,王武阳只是说了句场面话。孰料这位大师兄竟是认真的……

    当天吃过午饭,赵昊午睡时间到了。

    华叔阳本也想找地方眯一会儿,却被王武阳拉着到了高武的房间,让他换下那身骚包的木槿花锦袍,穿上和自己一样的大梭布窄袖短袍。

    华叔阳摆弄着窄窄的袖口,不由新奇笑道:这是要去骑射吗?“还没怎么穿过这种样式呢。”

    “穿得利索不只是方便骑射,还能方便干活。”王武阳将一块抹布丢给华叔阳道:“把所有房间的家具、桌面、床头、窗台都擦干净,别弄出动静来,吵到师父午休。”

    “啊,还得干活?”华叔阳俊脸上满是惊诧,堂堂无锡首富、华太师之子,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废话,那天你不是都看到了吗?”王武阳白他一眼道:“我进门之后,天天干活,就没歇过一天。”

    说完,他便往高武的床上一躺,伸个懒腰道:“可算有替我干活的了……”

    高武这时候会去前头帮忙,王武阳正好鸠占鹊巢,趁机眯瞪一会儿。

    “你……”华叔阳这才知道,王武阳那天说的话都是真的,看着手里的抹布,还是有些不甘心的问道:“我能让书童来干吗?”

    “不行,师父说过,事必亲躬、身体力行,方能磨练心性。”王武阳断然摇头。

    华叔阳颓然问道:“洒扫庭院、端茶倒水、捏肩捶背,还有洗菜摘菜,我都得干?”

    “一样也少不了。”王武阳惬意的闭着眼道:“不这样怎么磨掉你身上的骄娇之气?不这样怎么让你找到赤子之心?不这样怎么让你不再浮躁?”

    “呃,好吧……”华叔阳一想也有道理,横竖王武阳也是王家的公子,他都能放下身段干的活,自己没道理做不来。否则岂不让师父看轻?

    想到这,他便端起水盆,拿着抹布,开始干活。

    ~~

    一个时辰后,约莫着师父要醒了,王武阳也从高武房里伸着懒腰出来了,见华叔阳还在吭哧吭哧擦着窗台。

    他伸手抹一把华叔阳刚才过的地方,然后把手指给他看道:“还有灰呢,没擦干净。”

    “这是外头,用那么认真吗?”华叔阳翻翻白眼,小声嘟囔道:“整天下雨,怎么擦干净?”

    “你以为这只是让你干活?”王武阳摆出大师兄的架子,教训道:“这是修行,懂不懂?”

    “我学的是数学,又不是扫地擦地!”华叔阳气得把抹布往地上一丢。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却见赵昊不知何时,负手立在了门口。

    这话听得巧巧险些背过气去,要说论起懒来,这蔡家巷,不,这金陵城里还有比的过你赵公子的吗?

    怎么就有脸这么教育徒弟呢?

    孰料华叔阳却露出受教的神情,躬身捡起抹布道:“师父,我错了……”

    “知错就好,好好干活吧。”赵昊也没想到,自己的话在二徒弟心里,竟也有如此份量,一时间都不好意思装下去了。

    他便对华叔阳温声道:“你既然要参加乡试,暂时不要分心数学,先和武阳一起好生温书作文,若能考个解元出来,我就为你通讲《初等数学》。”

    “是,师父。”华叔阳登时眼前一亮,顿觉干活有劲了。

    “师父,你不是也让我中解元吗……”王武阳闻言慌神道:“解元只有一个啊?”

    “那就看你们谁有本事了。”赵昊笑眯眯说一声,然后瞪他一眼道:“你以后少欺负师弟。同门要友爱互助,记住了吗?”

    “是,师父。”王武阳自然比华叔阳还要恭顺。

    “知道了还不快点去摘菜!”赵昊挥挥手,把王武阳赶去了伙房。

    “其实用不着他们帮忙。”巧巧给赵昊端上一盘龙眼,小声道:“原本一个还好,现在两个徒弟干活,我都快要失业了。”

    “放心,他们都不会做饭。”赵昊笑着安慰巧巧一句道:“你要是实在没事干,还可以帮我剥龙眼嘛。”

    “想得美!”巧巧伸手打了赵昊脑袋一下,转身跑掉了。

    赵昊笑着坐回交椅上,一边剥着晶莹剔透的龙眼,一边看着悄然出现在西天的彩虹,不禁有些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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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万’字篇——德川家康

    大明隆庆元年,是日本的永禄十年。这一年,三河国的竹千代终于从朝廷得到从五位下、三河守的任命,并得敕许改姓德川氏。

    看着敕许改名的诏书,素来隐忍沉稳的德川家康忍不住热泪盈眶,他终于把自己的名字,彻底改的面目全非了。

    德川家康的改名史,就是他这二十多年来在夹缝中隐忍前行,终于觅得光明的历史。

    他是三河国松平氏的继承人,可惜三河国连续两任家督,也就是他的爸爸和爷爷相继被家臣杀害,导致三河国国势衰微,且夹在尾张国和骏河国两大势力之间,日子十分艰难。

    因此乳名竹千代的三河国继承人,小小年纪就开始了朝不保夕的人质生涯,他先是被织田氏捉去,成了尾张国的人质。然后又被今川氏换到了骏府城,并在那里长大了成年。

    在骏府城,今川氏的家督今川义元为他行成人礼,并将自己名字中的‘元’字赐给他,为他起名松平元信,让他永远记住允诺给今川家的忠诚。

    两年后,他以仰慕祖父松平清康的丰功伟业为由,向今川义元请示之后,将自己名字的最后一个字‘信’,改为了‘康’。

    于是松平元信变成了松平元康。

    改名为他带来了好运,不久今川义元为了上洛,引军入尾张与织田家交战,结果在桶狭间之战中大败,被织田信长的武士斩首。此战之后,曾经称霸东海道的今川氏迅速衰落,松平元康抓住机会返回三河国,结束了漫长的人质生涯。

    在三河站稳脚跟后,他便果断抛弃了今川义元所赐的‘元’字,改为源义家的‘家’字,于是‘松平家康’出现了。同时他接受新任尾张大名织田信长的结盟邀约,终于获得了一个相对稳定的外部环境。然后他集中精力,在去岁终于彻底统一了三河国。

    就在今年,朝廷正式任命他为下五位的三河守,同时敕许他将家族的姓氏改为德川氏。

    于是松平家康变成了德川家康。

    他这一举动是为了跟高贵的源氏血脉扯上关系,以此提高家族的声望。

    ~~

    无论如何,战国第一忍者德川家康的完全体,终于成形了。

    站在永禄十一年的元旦,回望过去的永禄十年,年轻的德川家康收获满满,却丝毫没有新年快乐的感觉。

    此刻他正在一百多足轻和十余名骑兵的保护下,朝着远处的稻叶山城缓缓行去。

    看着远处那高大坚固,俯控美浓的稻叶山城,德川家康心中酸酸道:‘那个尾张的傻瓜运气真是好到天上去了,美浓三人众居然临阵倒戈,让他取得了这制霸天下的基业。’

    传说‘得美浓者得天下’,织田信长攻下美浓后,马上将自己的治所从尾张迁到了稻叶山城。这稻叶山城不但高大坚固,而且美浓周边的环境也比尾张要好得多,控制了美浓,就等于打开了通往京都的最后一道门户。

    想到同样年纪轻轻的织田信长居然已经手握尾张、美浓两大国,这让德川家康那点小小的成就,瞬间变得微不足道了。

    “哎,天授的英雄,无双的战将。”想到那位自小便认识,如今大变样的吉法师,家康就又是服气又是嫉妒,难免生出一丝‘既生瑜、何生亮’的感叹,只是他还不配跟织田信长相提并论……

    正在胡思乱想间,一队骑兵从稻叶山城方向疾驰而来,看到旗帜上的织田家徽,德川家康放松了警惕。又见对方的目标是自己,他心说应该是信长哥哥来迎接我了。

    于是他赶紧解下锅盖似的头盔,将其丢给一旁的侍从,然后一抽战马,当先冲出队伍,迎了上去。

    两队人马转眼碰头,烟尘腾腾间,信长从马背滚落,单膝跪在地上行礼。

    却听一个怪异的乡下口音道:“德川家主认错人了,小人是奉主人命令迎接你的藤吉郎啊。”

    待他抬起头来,便见马背上坐着个孩童般身材,双眼突出、两耳招风的龅牙青年。

    看到这小个子,家康心里浮现出四个字‘沐猴而冠’,暗道这不是个猴儿吗?

    换成别人,此时脸上八成会露出不悦之色,至少也会立即起身。

    但德川家康没有起身,反而继续行礼笑道:“阁下既然代表我信长欧尼酱,那就当得这一礼。”

    于是他完整行礼之后,才神态自若的站起身来,仿佛丝毫不觉的给只猴子行礼有何不妥。

    这让那猴子十分感动,也跳下来向他行礼,然后仰着头对他笑道:“我家主公非常想念在三河的弟弟竹千代,得知你前来道贺高兴坏了。快请阁下前往岐阜城参见吧。”

    织田信长比德川家康年纪稍长,家康在尾张为人质时,两人结下了友谊。在德川家康看来,也正是这份友谊促使了自己抛弃今川家,加入到织田家的阵营中。

    对,他绝不承认自己是在见风使舵,依附强者。

    “岐阜城是哪里?”德川家康一愣。

    “就是稻叶山城啊,主公已经将其改名为岐阜城了。”猴子笑答道。

    “不知岐阜城有何特殊的含义?”德川家康一边与那猴子并辔而行,一边套话问道。

    那猴子虽然又丑又矬,却十分健谈,便流利答道:“主公尝言,‘岐’是凤鸣岐山的‘岐’,‘阜’是孔子之乡曲阜的‘阜’。”

    “岐山是周武王统一天下的起点,曲阜是孔子出生的地方,看来我信长哥哥的志向十分远大啊。”德川家康便一脸震撼的赞道。

    猴子闻言露出刮目相看的神情道:“主公常说三河的竹千代,是他一生的知己,看来一点不假。”

    说话间,两人来到了稻叶山下,仰望着天守阁上那根高高的旗杆,上头旗面上四个大字‘天下布武’猎猎舞动。

    “天下布武!”德川家康顶顶看着那四个字,被信长的野望彻底惊呆了。

    这时猴子已经跳下了马,他如今虽然立下不少功劳,但在信长眼皮子底下,还是以当初那个微不足道的奴仆面貌出现。

    “我们上山去吧。”猴子便要给家康牵马。

    “不不,我怎么能骑马呢,这样太失礼了。”德川家康赶紧也下了马,然后与猴子一般,将双手交错在胸前,微微欠着身子,用卑微的姿态上山去了。

    此时的德川家康还不知道,他认定将统一日本的英雄,会在本能寺之变中丧生。而他身边这只猴子,将继承英雄的衣钵,完成其未竟的事业。

    此时的家康更不知道,他将认一个比他小十岁的年轻人为义父,然后在义父的遥控下,让日本的战国史变得更加精彩漫长……

    德川家康隆庆二年关键词——【苟】

    六、‘事’字篇——塞巴斯蒂安

    大明人最熟悉的泰西国家,非佛郎机莫属。

    佛良机就是葡萄牙,这个国家和他的邻国西班牙,是这个时代的两大海上霸主,它们为了争夺航路、殖民地和市场,在大洋上打得不可开交。直到教皇出面,将这个世界切西瓜似的一分为二,给两家各划一半。它们才停下争斗,转身在各自的半球上,疯狂的掠夺起来。

    葡萄牙分到了东半球,亚洲和非洲都是它的地盘,因此他们最早到了中国,建立了从里斯本到澳门的东方海上贸易帝国。

    就是这样一个号称统治半个地球的强大海上帝国,在国内却面临着亡国的危机。

    因为他们的国王若昂三世生的孩子陆续夭折,若是再没有王子能接班的话,那么葡萄牙国王的外甥,西班牙国王腓力二世就将成为王位继承人了。在年事已高的若昂三世去世之后,葡萄牙将被并入西班牙……这是每一个葡萄牙人民都不愿意看到的。于是他们整日流泪、日夜祈祷、发起游行、慷慨施舍,终于感动了天主,让王后再度怀孕。

    但主表示自己能做的不多,其实是人家老国王鼓足余勇,奋力耕耘的结果。

    这个孩子来的是如此及时,因为老国王在孩子出生前两周便逝世了。葡萄牙人就是靠着这个尚在母亲腹中的孩子,抵制住了西班牙人的吞并。

    是以当塞巴蒂斯安尚在母亲腹中的时候,他就被葡萄牙人视为国家的希望。当他在广大民众的欢呼和热烈期待中诞生时,便已经是众望所归的西班牙国王了。

    这位备受民众拥护的年轻国王,自幼便感知到自己肩上的光荣责任,他在各种恶劣气候和环境下坚持严酷的锻炼——狩猎、行猎根本不值一提,他甚至以国王之尊,时常进行长枪比武、甚至亲自下场斗牛。他还在暴风雨中经常驾着一艘小船出海游荡,以此来砥砺自己的意志。好在亲政之后,有能力将自己的王国缔造成一个辉煌的帝国!

    而今天,大明隆庆二年的元旦,也就是西元1568年1月29日,正是这位年轻国王亲政前夜了。

    明日太阳升起,陛下的亲政仪式,就要在这座金碧辉煌的里斯本王宫中举行了。

    王宫官员和仆妇们,带着满脸的笑容,喜气洋洋的为明日典礼后的宴会,进行最后的布置。他们打开库房,捧出无数金灿灿的黄金器皿,白银和象牙餐具,以及从东方大明运来的珍贵瓷器,他们要将国王陛下亲政后的首场宴会,办成这世界上最奢华的宴会。

    自从全世界的财富源源不断从海上汇聚到里斯本后,他们就有底气说这种话,更是对此乐此不疲。

    ~~

    在王宫二楼的餐厅里,黄金烛台将室内照耀的亮如白昼。铺着洁白丝绸桌布的长长餐桌上,摆满了乳酪、烤乳猪、腌火腿、以及洒满香料的牛排、龙虾、生蚝等丰盛奢侈的豪华大餐。

    而这桌足够几十人享用的美食,却只是为年轻国王,和他的叔父——摄政多年的红衣主教恩里克准备的。

    且恩里克主教已经快六十岁了,晚餐基本上只需要喝点浓汤,吃一个蛋挞就饱了。他面含忧虑的看着对面大快朵颐的侄子,询问道:“请问陛下,亲政之后将如何施政?”

    “我希望对东半球的大陆也进行实际统治,而不是仅仅像现在这样只掌握海权,控制航线的货站和城市而已。”塞巴斯蒂安切一块带血丝牛排送到口中,然后用亢奋的语调,向自己的叔父描述着宏伟的蓝图道:

    “我要效仿亚历山大大帝,不,我要超越他,建立一个横跨四大洲的海陆帝国!我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将来御驾亲征做准备!”

    “咳咳……”恩里克主教险些被红酒呛到,他赶忙放下金杯,从一摞丝绸餐巾中拿起一张擦一下嘴,然后便将那餐巾丢掉道:“有伟大的志向是很好,可陛下应该先关注下,我们眼前迫切要解决的问题。”

    “什么问题?”年轻的国王问道。

    “比如我们吵闹的邻居,比如来自尼德兰和不列颠的掠夺者。陛下,大海才是我们的生命线,它比征服那些遥远的陆地重要多了。”恩里克早已将自己执政的经验传授给侄子,但看起来年轻的国王似乎没听进去多少,他也只好再唠叨一遍了。

    “还有我们财政、军师、司法体系,都有很大问题……”

    “我知道我知道,我都会着手去做的。”塞巴斯蒂安却满不在乎的晃动着手指道:“但这些都只是一个国王的日常,而一位伟大的国王,始终不该忘记自己的梦想。我的梦想,就是征服非洲……”

    看着位朝气蓬勃却又略带神经质的少年,恩里克不由暗暗苦笑,他觉得自己放手的时间,是不是早了点?不知这样一个满脑子建功立业的国王,能带给葡萄牙怎样的命运?

    答案是:亡国的命运。

    此时的塞巴斯蒂安还不知道,他亲征摩洛哥的大军将全军覆没,自己也是死路一条。

    他更不会知道,自己居然会被一个来自东方的同龄人搭救,且那人还帮他夺回了,被西班牙趁机吞并的祖国。

    ‘拯救者’赵昊的大名,将响彻整个欧洲。

    塞巴斯蒂安隆庆二年关键词——【浪】

    七、‘如’字篇——利玛窦

    在距离里斯本1900公里以外的罗马城,一个与塞巴斯蒂安年龄相仿的年轻人,也到了人生道路的十字路口上。

    这个年轻人叫Matteo Ricc,十几年后他将拥有个中文名字叫利玛窦。

    利玛窦出身意大利中部的名门望族,他的父亲曾担任过市长和高官,他是家里的长子,因此父亲对他寄予厚望,希望儿子能像自己一样从政,将来在政坛上叱咤风云。

    然而利玛窦童年时的启蒙老师,是一位德高望重的神父。他的小学和中学也是在耶稣会开办的学校中读完的,这让他在不知不觉中,成了一位虔诚的教徒。他父亲很担心他会加入耶稣会,因为耶稣会是个以传教为己任的教团,他的儿子一旦加入,便很有可能会离开欧洲,到世界各地去传教,也许病死遥远的异乡,终生无法再相见。

    于是将他儿子送到罗马大学攻读法律,希望利玛窦能在首都有机会结识一些权贵人物,将来有可能得到推荐进入官场。

    但来到大城市罗马,却给了利玛窦和耶稣会自由接触的机会,他每周都要到罗马耶稣会院去,与耶稣会士们交往,听他们伴随着新航路的开辟,到全世界传教的故事。

    ~~

    今天,在会院的教堂中,从远东返回的费南意神父,正在向会士和教徒们讲述,为传教献出生命的沙勿略神父的光辉事迹。

    “我们在1549年八月抵达了日本,然后在那里传教三年。我们观察知道,日本的宗教、文化、哲学统统都来自中国,于是神父效法儒教的传教方式,从社会上层传教,与他们的将军、大名、小名,还有当地宗教界领袖交好,准备先将他们变成主的信徒,然后由他们来散播主的福音……”

    教堂高高的穹顶上,是达芬奇亲笔所绘的天使簇拥圣父的大型油画。四壁是硕大的七彩玻璃窗,让射进来的阳光充满了宗教神圣。在这样的环境中,人们不由自主便对牺牲的传教士肃然起敬,生出追随他们脚步的崇高理想。

    “三年里,为了融入当地,沙勿略神父倡导我们与日本人一样吃素,还穿着和他们一样的衣服,剃了一样的发型。但日本人始终对我们友好却疏远,这使我们的传教十分困难。后来一位愿意和我们接触的大名告诉了我们关键——他说他们日本人觉得中国文化才是最棒的,他问我们,‘如果我们所说的这些事是这样,那么中国人怎么不知道呢?’”

    “于是我们知道了,要想在东亚传教,就必须前往中国——让主的福音遍布中国,则整个东亚文化圈便会自动归顺我们天主教的。然后我们便来到了澳门,在那里远远眺望中国……因为统治中国的明王朝正在与海盗作战,所以关闭了边境,尤其不许外国人入境,神父便带我们来到了,距离中国本土只有20公里的上川岛,准备在那里修建一座教堂,一边牧民积累经验,一边等待进入大明的机会。”

    “神父每日在那里举行弥撒,向岛民传播主的荣光,可惜因为水土不服,他发起了高烧……”说到这里,费南意神父的神色,变得庄重无比道:“就在这时候神迹发生了!”

    教士和信众们听了,一边在胸前比划着十字,一边凝神倾听,大气都不敢喘。

    只听那费南意神父用神秘兮兮的语调,缓缓说道:“沙勿略神父在临终前告诉我们,他发高烧时,感觉自己进入了另一个世界里。在那个世界中他没有生病,而且被一位年轻博学的大明官员,邀请进了大明,参观了那里富饶文明的景象,还同他进行了深入的交谈,被对方渊博的学识彻底折服……”

    “这是做梦吗?”便有教士问道。

    “我们也是这样问他。”费南意神父点点头,然后用一种神圣的语调讲述道:“但沙勿略神父告诉我们,这是主对虔诚信徒的赐福,让他用这种方式来完成未了的心愿。说完,他高举因发烧而颤抖的手,赐教徒最后的一次祝福,说‘愿全能的天主降福你们,降福中国的人民……’”

    教士和信徒们便纷纷划着十字,一起念诵着:“愿全能的天主降福你们,降福中国的人民……”

    “神父去世后,我们本想将他的遗体运回罗马来下葬,然而他的遗体竟然长期不腐,这让返程途中的民众纷纷前来观看,那些原本不信教的人,这下也终于相信了主的光辉……”

    “最后,我们将他葬在了印度的果阿……”

    信徒们听了,不由自主纷纷高声赞颂起主的光辉来……

    利玛窦也在信徒中间,他虽然还能保持冷静,可这种近距离的耳濡目染,却让利玛窦心中的声音愈发清晰——加入耶稣会,到远东去,做成别人都没做成的事情!

    ~~

    就在年轻的葡萄牙国王,与他的叔父享用丰盛的宫廷晚宴时,利玛窦也坐在冰冷的大学宿舍中,就着蜡烛的光,用鹅毛笔郑重写下了一份退学申请。

    他要从罗马大学退学,加入耶稣会学习,希望能尽快完成考核,实现自己的理想。

    此时的利玛窦不会知道,当他终于不远万里来到心心念念的大明时,非但发现大明的科技水平,已经远远超过了自己赖以传教的那些西洋‘先进’知识;而且他还被某人成功剃度,成为了一名吃斋念佛的洋和尚……

    利玛窦隆庆二年关键词——【辍】

    八、‘意’字篇——徐光启

    回到大明,松江府上海县城太卿坊,愁云惨淡的一家人。

    这家男主人姓徐,名思成,原本是个还算成功的商人,可惜去岁在生丝生意上赔了个精光,还欠了一屁股债。最后变卖了所有的家产,才勉强打发走了年底讨债的债主。

    还完债,已是家徒四壁,这个春节,自然难过极了。

    徐思成和妻子看着坐在门槛上一动不动的儿子,暗暗心酸道:‘我们倒不打紧,糊弄着也就过去了。可光启才六岁,这还是他头一回过没有好吃的、新衣服、没有爆竹放的穷年呢。’

    徐思成便走过去,坐在儿子身边,轻轻摸着他的头道:“抱歉光启,明年父亲一定好好补偿你。”

    “爹,我们家是不是没钱了?”没想到那孩子担心的,却不是过年这种事。“那样我就不去念书了吧。”

    “好孩子,你放心,父亲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辍学的!”徐思成强忍着泪花,搂住了懂事的儿子。

    “不是,其实我是想……”却听徐光启小声道:“那样就可以天天玩了……”

    “呃……”徐思成闻言差点没晕倒,登时勃然大怒,拎过儿子来,脱下他的裤子,挥手就打。

    “我打死你个倒霉孩子,不求上进光知道玩!你能玩出饭辙来吗?!”

    “呜呜,爹别打了,我念书还不成……”小孩子赶忙哭着求饶,他妈也匆忙劝道:

    “算了别打了,哪有正月初一打孩子的?”

    “就当给他放鞭了!”徐思成却不停手,把儿子的屁股蛋子打得啪啪作响。

    此时的徐光启还不知道,很快就会有人来代师收徒,不仅为他家解决了生计问题,还让他成为恩师座下弟子中的第六位状元。

    他更不知道的是,自己将在老师的教导下,走上一条比原先更加辉煌的科学之路……

    徐光启隆庆二年关键词——【熬】

    Ps.本来只是想简单的写个贺岁篇,没想到浪费了我两整天,真是掉进了巨坑啊……

    Ps2.还有一周就上架了,和尚提前拜请所有读者能订阅支持,这本书我为了让自己拿出最好的水平,毅然放弃了买断,现在全靠分成养家啊……所以大家的订阅就是和尚全家的口粮啊!开书到现在,相信大家也能看到我的诚意了,我一定会在上架后爆发感谢大家的,拜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