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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一直到太阳西沉,才等到徐八回来禀报说,郑观察被林润叫进签押房,任何人不准打扰。

    “他们肯定在查账。明天就能发王命旗牌抓人了!”徐瑛肿成猪头的脸上,满满都是恐惧道:“我们快跑吧,大哥。”

    “跑,你往哪里跑?”徐璠却已经冷静下来,冷哼一声道:“真当你那几万奴仆有多忠心?那是他们认为咱家能顶得住,才会跟巡抚对着干。”

    说着他讥讽的啐一口道:“朝廷要是定你谋反,他们立马能绑了咱们全家,交给林润邀功,信不信?”

    “那大哥……”徐瑛傻眼道:“咱咋办啊?”

    “徐八,安排一下,我要进城。今晚无论如何都要见到郑元韶!”徐璠沉声吩咐一句,拿起架子上的大帽,咬牙切齿对徐瑛道:

    “过了今晚搞不掂,我就只好大义灭亲了!”

    “唉……”徐瑛哭丧着脸应道。

    ~~

    巡抚行辕,东跨院中。

    郑元韶听说他俩居然来这里找自己,差点吓尿了裤子。

    他赶紧命老长随在院门口看着,自己脑袋嗡嗡的进了院中。便见徐八和个徐家奴仆守在厅堂门外。

    两人也不说话,只把屋门敞开。

    郑元韶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进去,果然见徐璠和徐瑛两兄弟候在里头。

    “你们怎么到这里来了?让中丞知道了怎么办?!”他反手关上房门,惊怒不已的问道。

    “郑观察就不能有客人了吗?我们是来拜会观察的同乡,这很合理吧?”徐璠手指点了点桌上一张名刺道:

    “至于为何事后查无此人?企图冒充同乡取得观察信任的骗子,应该也不乏其人吧?”

    “有什么事,快说吧!”郑元韶看一眼鼻青脸肿的徐瑛,心说倒是真认不出来了。

    徐璠便盯着郑元韶,沉声问道:“你跟林润查到什么没有?”

    “唉……”郑元韶长叹一声道:“这还有个查不到吗?我们先是找到一个叫‘罗南’的账册,又顺藤摸瓜,查到一个叫徐六的头上。”

    “完了,完了……”徐瑛已经吓破了胆子,肿脸上尽是灰败之色。

    “裸男是谁?”徐璠紧锁眉头问道。

    “罗南就是梅川一夫,梅川一夫就是罗南。”徐瑛失魂落魄道:“那五万两银子,是我转给他的,徐六不过是过了过手……”

    “不对,账本上记得清楚,只有两万两。”郑元韶很肯定道。

    “卧槽!”徐瑛登时气炸了肺。“狗奴才敢黑我的钱!而且还他娘的黑六成,他的良心都让狗吃了吗?”

    “行了!你自己瞎了狗眼怨谁?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徐璠狠狠瞪徐瑛一眼道:“从账上还能查到什么?!”

    “过去海商们付货款,也都是先进徐六的账户,再转到我户头上的。”徐瑛慌成狗道:“一查什么都兜不住了。”

    “现在知道怕了?”徐璠冷笑一声,又问郑元韶道:“那些账册现在何处?”

    “林中丞拿走了徐六的那本。”郑元韶小声答道:“其他的都锁在签押房中。”

    “今晚必须把所有账册都毁掉!”徐璠把心一横,决然道:“烧个一干二净,我看他还怎么查!”

    “根本办不到。”郑元韶却直摇头道:“就算能一把火烧了签押房的账册,中丞手里那本怎么办?”

    “办不到也得办!”徐璠咬牙切齿道:“生死攸关,只能搏一把了!”

    说完,他低喝一声,将徐八之外的那个奴仆叫进屋来。

    那奴仆身材健硕,太阳穴微微隆起,一看就是练家子。

    “东西准备好了吗?”徐璠冷声问道。

    “准备好了。”奴仆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个锡酒壶。

    徐璠示意他将酒壶递到郑元韶手中。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郑元韶脸色大变,骇然摆手道:

    “谋害封疆大吏,可是等同谋逆的重罪,要夷三族的!”

    “谁敢谋害应天巡抚?我徐家也没那个胆子。”徐璠不禁失笑,将酒壶拿在手中道:“这酒只会让人好好睡一觉,怎么喊都喊不醒的。”

    说着他给郑元韶演示道:“给他斟酒的时候,你要紧按着壶盖。自己喝就别按了,不然你也醉了,谁给我找账册啊?”

    “这样啊……”郑元韶听说只是要把林润灌醉,这才把心放下一半。可刚接过酒壶,他又脸色一白的问道:“可是明天中丞醒来,发现账册不见了怎么办?”

    “火烧眉毛,顾不上那么多了,他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去吧。”徐璠厉声道:

    “今晚烧了账册,明天我就跟他摊牌。他要是还准备死磕到底,说不得,得请老爷子写信给几位相公,哭诉一下被白眼狼欺凌的遭遇!”

    说着他使劲拍了拍郑元韶的肩膀,低喝道:“今晚搞不掂,你就身败名裂!搞定了,你接林润的班!自己看着办去吧!”

    ~~

    巡抚行辕内寝。

    林润的卧房分为内外两间,内间是卧室,外间则被布置成了书房。

    此时梁上吊着灯,书案上也座着灯,照得书房一片光明。

    林润坐在黄花梨的书案后,正仔细翻阅手中的那本账册。

    忽听外头长随禀报道:“中丞,郑观察来了。”

    “哦?”林润奇怪的抬起头道:“请他进来吧。”

    不一会,便见郑元韶带着长随走进来,后者手里还提了个食盒。

    林润将手中账册放入书案的抽屉中,微笑问道:“善夫兄不是头晕睡了吗?”

    “哎,越是晕越睡不着,只能醉一下看看了。”郑元韶无奈的叹口气,让长随将食盒搁在书案旁的茶几上。

    “但独酌酒会苦,想到中丞也是一个人,就来找中丞同饮了。”

    “哈哈,长夜漫漫,对酌消遣,是个好主意。”林润欣然起身,在几旁坐下来。

    那长随便将几碟下酒的小菜、一壶酒、两双筷子摆在几上,然后提着食盒躬身退下了。

    郑元韶便持壶,给林润和自己各斟上一杯,举杯敬酒道:“中丞太辛苦了,下官先敬你一杯。”

    “彼此彼此啊。”林润举起酒杯,和郑元韶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两人便在书房中,就着小菜推杯换盏起来。

    ps.第一更。



    却说那郑元韶的长随退出书房,来到外头门斗中。

    天气转冷,大户人家会在房门外加建一个临时的方形小屋,用以挡风御寒,这就叫门斗。

    林润的长随也在门斗中候着,随时听候使唤。他看一眼这个孔武有力的长随,随口问道:

    “朋友有些眼生啊。郑贵呢,怎么没来?”

    “回三哥的话,小的郑典。”那郑元韶的新长随忙毕恭毕敬的小胜答道:“郑贵是小的叔叔,他闹肚子了,便让小的来替班伺候观察。”

    “这样啊。”林润的长随名唤林三,见对方一口叫出自己的名字,也就不疑有它。便问他多大了,之前干什么的之类……他们这行当容易百无聊赖,全都有唠嗑的毛病。

    郑典一边回着话,一边从怀中掏出两样事物,一个是鼓鼓的水囊,一个是鼓鼓的油纸包。

    “两位大人才开喝,咱们也喝两口驱驱寒?”

    “正当差呢,不懂规矩。”林三拿过水囊,拧开软木塞一闻,登时眼前一亮:“卧槽,泸州大曲啊。”

    “孝敬哥哥的,小弟什么都不懂,往后还请多指教。”郑七又打开油纸包,里头是一只肥烧鸡。

    “只喝两口去去寒。”林三被勾起酒虫,登时笑逐颜开,便跟郑典坐在马扎上。就着肥鸡你一口我一口的喝起了小酒。

    ~~

    书房里。

    林润已经喝得玉脸通红,星眸迷离了。

    他手托腮帮,大着舌头问郑元韶道:“善夫,你说咱们今早在徐家浜,到底是谁走漏了消息?”

    “这不好说……”郑元韶心尖一颤,低头按着壶盖给林润斟酒道:“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咱们,想保密太难了。”

    “不对,不对。”林润却摇头道:“他们分明是知道,本院今日会去清丈田亩。不然不会一眨眼就聚那么多乡民,还那么有组织。”

    “中丞这样说,还真是……”郑元韶强笑道:“回头得好好查查。”

    “查,是一定要查的。”林润长长一叹道:“哎,本院也知道徐家不好惹,好些官吏都在打退堂鼓,有些人脚踩两条船也不稀奇。”

    “是……”郑元韶低着头。

    “本院还知道,好些人背后怨我没事儿非要招惹徐家,骂我忘恩负义、沽名钓誉。”林润自嘲的一笑道:“其实我真不想针对徐家啊,这会毁掉本官在士林的名声,让我仕途终结的。”

    “那中丞为何还要……”郑元韶鼓足勇气抬头问道。

    “原因很简单,朝廷太穷,百姓太苦,大明国将不国。”却见林润剑眉一挑,激昂道:“大明的土地财富去哪了?全都集中到势豪之家手中了。这些人丝毫不闻百姓饥饿的哭号,边关将士绝望的呼喊……”

    林润似乎醉的厉害,不复平日喜怒不形于色的沉静,变得激动无比道:

    “他们听不到吗?不,他们是被膨胀的私欲吞噬了良知!只知道利用手中的权力,肆意侵吞国家的财产,压榨百姓的骨髓,一个个吃的肥肠满脑,撑得麻木不仁,根本不管这大明的死活!”

    “中丞说的是。”郑元韶深以为然的点点头道:“国之大患在巨室兼并啊。”

    “说得对!那该怎么解决呢?”林润醉态可掬的望着他。

    “抑兼并,损有余,补不足。”郑元韶低声道:“放在江南便是均田均粮、官民一则。”

    “说得好。打徐家就是杀鸡儆猴。只有徐家乖乖接受清丈均粮,江南的巨室才会乖乖让步,给朝廷和百姓一点喘息的机会。”

    “本院给足了他们机会,可惜他们敬酒不吃吃罚酒。”林润说着幽幽一叹道:“本院和徐家你死我活的一战,已是在所难免。希望那些误入歧途的官员能悬崖勒马,不然就真是本院的敌人了。”

    郑元韶夹了条猪耳朵刚要口中,闻言手一哆嗦,连筷子一起掉在几上。

    “中,中丞,我……”郑元韶慌忙捡起筷子,抬头想要解释时,却见林润一头栽倒在罗汉床上,继而发出了打鼾声。

    似乎,药效起作用了。

    “中丞,中丞。”

    郑元韶定定神,壮着胆子起身打望林润,只见他果然已是酩酊大醉。

    郑观察走到罗汉床边,一边叫着中丞,一边轻轻推了林润几下。

    见林润依然毫无反应,他终于放下心来,暗道药效不错。

    郑元韶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身走到书案旁,拉开抽屉翻找起来。

    谁知找来找去,都没找见那本账册。

    “奇怪了。”郑元韶挠挠头,明明看到中丞打开抽屉放进去的。

    “你在找什么?”他身后忽然响起个低而柔和的声音。

    那声音并不大,却如炸雷般让郑元韶魂飞魄散。

    他浑身颤抖着缓缓转过头去,便见本该醉倒的林中丞,正似笑非笑坐在罗汉床上。

    “中丞,你,你还醒着?”郑元韶亡魂皆冒,结结巴巴问了句废话。

    林润从袖中,掏出棉布的帕子,用手一攥,登时沥沥拉拉挤出了许多水来。

    原来他之前喝的酒,都偷偷吐在了帕子里。

    “这这,原来中丞早就发现了……”郑元韶颓然低头,就像泄了气的皮球。

    “本院要是早发现,岂会让你与闻机密?”林润涨红着脸,扶着床头缓缓站起来道:

    “是你自己今晚魂不守舍,才让我起了疑心。”

    “头疼的是你不是我,你干嘛一杯接一杯的灌本院?每次都直勾勾的看着我喝下去。”说着他冷笑一声道:

    “本院就是要看看,你一心想灌醉我,到底是为哪般?”

    “原来为的是找这个!”说着他将抽屉拉出来,从夹缝中取出了那本薄薄的本账册。

    “我……”郑元韶汗流浃背,终于撑不住噗通跪在地上,涕泪横流道:“我对不起中丞的栽培,我一错再错,罪不容诛。”

    “你错了,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对不起的是选拔你的朝廷,是奉养你的百姓!你枉读了圣贤书!”林润说着竟挥手一巴掌,重重抽在郑元韶脸上。

    郑元韶不敢躲闪,挺直了腰生受这一下。

    ps.下一章还在斟酌,好痛苦啊,不知道不会不发。别等了明早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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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吧,徐家开了什么样的价码,让你放着四品大员不当,去当人家的狗?”林润恨铁不成钢的质问道。

    “中丞对我恩深似海,没有中丞,下官现在还是个小小的推官……”郑元韶哭得摧心挠肺道:“我怎么会被人收买呢?下官实在是迫不得已啊中丞,因为徐璠捏住我的把柄了。”

    说着他便将自己冒名顶替堂兄参加大挑、出来当官的事情,原原本本讲给林润。几乎要哭得昏死过去道:“他们威胁我,我要是不做,便去揭发我,让我身败名裂、成为千古笑柄啊,中丞!”

    林润也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没想到自己这些年,一直十分器重的部下,竟然是个冒名顶替之徒。

    看着郑元韶断了脊梁的狗似的可怜样。林润不禁想起这些年,他跟着自己鞍前马后、任劳任怨的种种……

    林中丞终究还是动了恻隐之心,没有叫人进来拿下这冒牌货,而是长长一叹道:

    “本院念你这二十年兢兢业业着实不易,留下你的乌纱,明日自己上本辞官吧。”

    说着他走到门边,拉开了掩着的屋门。

    “多谢中丞维护……”郑元韶鼻涕老长,给林润重重磕了个头。然后缓缓摘下头上乌纱,无限眷恋的将其搁在桌案上。

    然后他双手撑地,用尽全身力气想要起身。

    谁知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他忽听砰的一声,便见站在门口的林润猝然栽倒在地上。

    “啊!”郑元韶吃惊的低呼一声,忙抬头一看。

    只见那个‘郑典’缓缓收起手中的铁棍,一脸凶悍的立在了书房门口。

    方才林润看着郑元韶,背对书房门,被他趁机偷袭成功。

    “你,你做什么?”郑元韶惶然跌坐,颤抖着问道。

    “哼,天真。你以为林润会放过你吗?”那郑典迈步走入书房,一边环视着屋里的状况,一边冷声道:

    “他不过是担心你绝望之下会暴起伤人,才用缓兵之计稳住你而已。”

    “不,不会的,中丞对我素来恩义。”郑元韶不信的摇头。

    “不然他一个巡抚,为什么要亲自替你个冒牌货开门?就是为了你一出去,便可第一时间关门喊人?!”

    “你胡说,中丞不是那样的人。”郑元韶连忙爬到林润身旁,探手试了试他的鼻息。

    还有微弱的呼吸,但伸手往他脑后一摸,只觉手掌一暖,满手是血!

    “啊,血……”

    郑典不理吓尿了的何观察,从桌上拿起那本账册问道:“就是这本?”

    “是这本,你拿了赶紧走吧……”郑元韶此时整个人是懵的,根本无法思考。

    “走?上哪走去?”郑典将账册收入怀中,冷声道:“他那长随已经让我宰了,他不死也就剩半条命了,你以为还能善了吗?”

    “你的意思是?”郑元韶悚然。

    “一不做、二不休。”郑典面目狰狞的一咬牙,厉声道:“弄死他,一了百了。”

    “你这个疯子!”郑元韶闻言大骇道:“堂堂巡抚被人杀害,到时候咱们还是一个都跑不了!”

    “谁说他是我们杀死的?”郑典看了看桌案上明亮的灯台,狞笑一声道:“明明是行辕失火,在火灾中不慎被烧死的。”

    “你要在这里放火?”郑元韶毛骨悚然。

    “不调虎离山,怎么进去签押房?”郑典却十分冷静道:“别忘了,我们还有一屋子账册要处理。”

    “你,你不怕……”郑元韶都听傻了。听这人的意思,光点一处还不够,还要点两处火。

    “老子当然不怕,老子兴奋的不得了好吗?”郑典怪笑一声,弯腰从林润身上,摸出了签押房的钥匙。

    他其实是背着几十条人命的江洋大盗,被官府缉拿走投无路了,才投身在徐府为奴,以求庇护的。

    此时得以重操旧业,尤其是要对付的还是堂堂应天巡抚,他都兴奋到要爽翻天了。

    哪还会知道害怕?

    “愣着干什么?赶紧搭把手!”郑典用棍子敲了郑元韶一记。“还不是因为你露了馅,我是在给你擦屁股,懂不懂?”

    “哎呦……”郑元韶吃痛的揉着胳膊,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听之任之了。

    两人便将林润抬进里间床上,又将那林三的尸体也抬进来,搁在地毯上。

    郑典拿起墙角的灯油罐,先装满了随身的皮囊,然后将剩下的灯油洒在帷幔、地毯和书架上。

    最后一脚踢翻了烧得正旺的炭盆。

    冒着幽蓝火光的银丝炭,便撒得满屋子都是,登时点燃了浸透灯油的羊毛地毯。

    帷幔也立时便烧了起来,渐渐向床上蔓延。

    “你去把签押房门口的人引开,我好进去放火。”郑典丢下一句话,将装满灯油的皮囊揣入怀中,大步走了出去。

    郑元韶被大火逼退出寝室,他看一眼被火光笼罩的架子床,给了自己重重的一拳。

    “下辈子当牛做马,再向中丞赎罪吧!”

    他便踉踉跄跄从寝室中出来,放声大喊道:“快来人呐,走水啦!”

    ~~

    巡抚衙门虽然戒备森严,但那都是对外的。

    在衙门内部,尤其是后宅,守备是很松懈的。

    毕竟能进后宅的都是中丞心腹,自然无需防备了。

    事实上,就是夜里的巡逻队,也只绕着内宅转圈圈,并不会踏足后宅一步。

    只有一个地方例外,那就是机要重地签押房,夜里是有人站岗的。

    因为签押房内存放着至关重要的东西,林润还特意吩咐加了双岗。

    “走水了!走水了!”

    听到那凄厉的呼救声,正在院外巡夜的军士登时乱作一团,赶紧撒丫子跑向火场。

    签押房门外四个护卫也面面相觑,不知是该去救火,还是继续看守。

    正拿不定主意时,便见郑元韶满脸慌张的跑了过来。

    “观察,怎么了?中丞没事吧!”几名护卫连忙问道。

    “就是中丞的寝室走水了,你们快跟我去救人啊!”郑元韶跺脚大声喝道:“中丞还困在屋里呢!”

    “可是,可是这里……”几人面露犹豫之色。

    “都什么时候,到底是账册重要,还是中丞大人重要?!”郑元韶声嘶力竭的吼道。

    “是!”他们都是巡抚的亲兵护卫,首要任务就是保护林润的安全。闻言哪还顾得上什么签押房?赶紧跟着郑元韶跑去救人了。

    他们前脚刚走,一条黑影便闪身到了签押房门前,掏出钥匙打开门,洒油点火、关门上锁一气呵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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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巡抚行辕内已经乱成一团。

    无数军士提着水桶,端着水盆,冲向内院救火。

    巡抚大人的卧房已成一片火海,火势还迅速向两边的房间烧去。

    这年代的建筑装修乃至家具,全部是各式各样的木头所制,一旦着起火来,一桶桶井水不断泼洒上去,根本无济于事。

    只能等它烧完拉倒。

    军士们绝望的看着燃烧火炉似的卧房内,中丞大人怕是凶多吉少了……

    “完蛋了,都怪我,干嘛要跟中丞喝酒……”郑元韶的双眼一片赤红,也不知是被火光映的还是烟气熏的。

    “我该跟中丞一起醉过去的。”他失魂落魄的喃喃道:“中丞,我来啦……”

    话音未落,便朝着火海冲去。

    “快拉住他!”冯千户大喝一声,兵士们忙死死拽住伤心欲绝的郑副使。

    这时,一名士兵找来了一床厚厚的棉被,冯千户一把夺过来,裹在身上喝道:“淋水!”

    “千户,还是我们进去吧!”手下劝道。

    “少废话!”冯千户咆哮道:“浇水!”

    军士们只好将数桶井水泼在棉被上。

    浇水时,冯千户厉声问郑元韶:“中丞在哪?”

    “床上。”郑元韶失声道。

    “妈的,拼了!”冯千户嘶吼一声,双手攥住沉重的湿棉被,冲进了火场中。

    “掩护千户!”兵士们赶紧从门口屋里疯狂泼水。

    ~~

    冯千户就像冲了炉膛一般,眼前四周全都是火,火光熏得他睁眼都困难。

    滚滚浓烟让他剧烈咳嗽,冯千户赶紧用被角捂住口鼻。

    身上棉被腾起白色的蒸汽,用不了多会儿就会着起火来。

    这时候顾不了那么多了,他眯着眼勉强辨明了里间的门口,闷头冲了进去。

    一进去就被脚下一人绊了一跤,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在地。他赶紧蹲下查看,依稀能看出,是被烧的半焦的林三。

    冯千户发现蹲下来会好受不少,便手脚并用朝着床头爬去。

    却见熊熊燃烧的架子床上,并无半分人影。

    冯千户不禁大骇,心说难道烧成灰了?

    这时他已经意识模糊,身上的被子也开始冒火,脚下的皮靴都被烧穿了个洞。

    冯千户实在坚持不下去,准备转身爬出火海时,余光却瞥见墙角下似乎有条人影。

    他赶紧爬过去查看,这才是要找的林润。

    冯千户扑在林润身上,压灭了他身上的火。然后凭着常人无法想象的意志力,抱起他来冲出了卧房。

    ~~

    这时外头的兵士推来了水龙车,将水柱射入门中,终于勉强压制住了凶猛的火势。

    所有人都把心揪成一团,感觉每一瞬的时间都是那样的漫长。

    当人们快要在煎熬中窒息时,忽见一个硕大的影子从火海中冲了出来。

    “出来了,出来了!”众人激动的欢呼起来,忙为那火影泼水灭火。

    冯千户一冲出来,便猝然扑倒在地。

    军士们赶紧掀开那黑乎乎,还冒着烟的被子,扶起满脸燎泡,头发枯黄卷曲的冯千户,给他灌水压人中。

    众人这才发现冯千户还带了个黑乎乎的人出来,那人头发眉毛已经被烧光,全身一片漆黑间杂着触目惊心的红色,只能从五官轮廓依稀看出是林中丞来。

    一众属官赶紧围上来,大声叫道:“中丞,中丞,快醒醒啊!”

    可林润依然毫无反应、纹丝不动。

    看着风华绝代的林中丞,被烧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郑元韶两眼发直,感觉脑袋像要裂开了一样。

    一个姓牛的按察佥事颤抖着伸出手,抱着最后的希望,探了探林润的鼻息,忽然激动道:“还有气儿!”

    这一声就像一道晴天霹雳,直接劈中了郑元韶的脑门儿。

    “快叫大夫来,中丞还活着!”官员们纷纷高叫起来,都没人注意到郑副使直挺挺昏倒在地。

    ~~

    之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救人上。此时救出了林润,他们才注意到火势已经蔓延开来,不远处的签押房也凶猛烧起来。

    几个看守签押房的护卫惊得猛拍大腿,这下里头的账册全完了!

    “后宅保不住了,快把垂花门两边能着火的全拆了,别再烧到前院去!”牛佥事赶紧下令众人止损。

    军士们慌忙依命而行,尽全力将火势控制在后院中。

    盏茶功夫,上海知县张嵿带着几个花白胡子的老医生赶来了。

    “快救中丞!”兵士们急的拔出刀来,朝着几个老大夫嚷嚷道:“救不回来,你们也别活了!”

    几个老大夫赶忙战战兢兢上前,给林润把脉诊治。

    看着堂堂巡抚居然在自己的县里被烧成重伤,张嵿一阵天旋地转,险些晕过去。

    所有人屏住呼吸,等待审判的结果。

    然而等来的却是大夫摇头叹息。

    “中丞伤得太重,我等无能为力,只能帮他清理下口鼻,让他舒服点,再灌点蜂蜜水,以防火毒攻心……”

    “没试试就敢说不行?!”官员们急躁的厉喝道:“你们真是活腻了是吧?!”

    “我们真没那个本事啊。”大夫们苦苦解释道:“贸然治疗只会适得其反,让中丞彻底没救了。”

    “哦?”张嵿闻言一愣,沉声问道:“那谁能救得了中丞?”

    “如果有人能救中丞,那一定是江南医院了。”大夫们忙甩锅道:

    “天下皆知‘万密斋的方、李时珍的药’,还有外科圣手李沦溟,这三位都在江南医院。”

    “快去把他们请来!”牛佥事便高声下令。

    “最好还是直接把中丞送去,一是节省时间,二是听说江南医院的治疗条件,是大明最好的。”大夫们忙建议道。

    “你,快马加鞭,去通知江南医院做好准备。”牛佥事觉得有道理,便沉声道:“备最快的船,这就出发去昆山!”

    此去昆山是逆流,其实骑马和坐车都比坐船快,可那样太颠簸了,中丞怕是没到江南医院,就被活活颠死了。

    张嵿马上命人打开城门,放昆山报信的骑手疾驰而去。

    然后众人小心将林润抬到船上,牛佥事和两名大夫随船照料林中丞。

    又安排了四十名身强力壮的船夫交替划桨,摸黑沿江逆流而上。

    幸好吴淞江已经进入枯水期,水流缓慢。几十只船桨同时拼命滑动,逆行起来也一点儿都不慢。

    ps.四连更之第一更,好吧,我终究心软了。还你们林中丞。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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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清园是徐瑛在上海的落脚点,与巡抚行辕只隔了两条街。

    此刻园内一片漆黑,只有那两层的听涛阁中还亮着微弱的灯光。

    阁楼朝向行辕的窗户敞开着,徐璠和徐瑛神情紧张的立在窗前,目不转瞬眺望着行辕中的动静。

    直到看见巡抚行辕内燃起火光,两人这才稍稍松口气。

    那应该是签押房烧着了,说明计划成功了。

    下面只要派去的人及时撤出来,那就算林润暴跳如雷,也只能徒呼奈何了?

    没有证据你咬我啊?

    徐璠刚要再训斥徐瑛几句,却忽然瞳孔一缩,只见行辕中,又有一栋建筑着火了。

    接着,整个后宅东一处、西一处,都相继着起火来。

    “这是什么鬼?”徐璠皱眉问道:“不是只让他烧签押房吗?”

    “是啊,还不赶紧撤出来,让林润抓住就麻烦了。”徐瑛也急的直跺脚,赶紧让徐八去打听情况。

    好在没让两人等多久,那‘郑典’回来了。

    一看到他,徐瑛迫不及待的问道:“账册拿到没有?”

    “拿到了。”徐七从怀中拿出账册,双手递给徐瑛。

    徐瑛一把夺过去,迅速的翻看起来。“是,是这本没错。徐六这混账,每次都黑老子的钱,我要扒了他的皮!”

    徐璠厌恶的瞥他一眼,离这智障弟弟稍稍远一点,方连声质问郑典道:“不是只让你烧签押房吗?你到处放火干什么?被林润逮着了怎么办?”

    “这……”郑典神情一窒,说不出话来。

    “难道他发现了?”徐璠面色大变,急问道:“那你怎么回来的?有没有人盯梢?!”

    “是,郑元韶那蠢货被他看出端倪,然后把大爷三爷都供出来了。”郑典只好硬着头皮道:“属下没办法,只好把他打晕,制造被火烧死的假象……”

    “什么?”徐瑛呆若木鸡。

    “什么?你再说一遍?!”徐璠也目瞪狗呆。

    “你,你们怎么着林润了?”

    “弄死了。”郑典小声道。

    “弄死了?”徐璠两眼发直,难以置信道:“你们把巡抚弄死了?为了几个破账本,杀一个巡抚?!”

    “你这个疯子,谁让你擅作主张的?!”他怒从心头起,猛地一脚踹翻了郑典。

    郑典忙从地上爬起来,嘴角渗出血都不敢擦。

    “大哥,他不是说了吗,事情都被林润发现了。姓林的不死,明天死的就是我们。”徐瑛小声替郑典说了句话。

    “死的是你,不是我们!”徐璠陡然提高了嗓门,暴怒的反手将徐瑛抽倒在地道:

    “通倭是你一个人的事,杀了林润,全家都跑不了!”

    徐瑛捂着脸倒在地上,心说那也不错,至少不用我一个人担惊受怕,会被你们卖掉了。

    郑典是他养的人,自然要替他考虑,而不是替整个徐家……

    ~~

    徐璠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很快压住满心的恐惧,嘶声问道:“郑元韶呢,是死是活?”

    “活着。”郑典忙答道。

    “你干都干了,留他作甚?”徐璠冷声问道。

    “小人得靠他去引开签押房的守卫,本来说好了在后门碰头,一起逃出来的。”郑典忙答道。

    “但左等右等不见那厮,应该是留在了行辕里。”

    “看来他也知道,出来凶多吉少。”徐瑛捂着复又肿起的腮帮子,小声道:“不过留在行辕里,也讨不着好吧?林润之死他的嫌疑最大,不管谁来查这个案子,都不会放过他的……他不会把咱们卖了吧?”

    “他手上也沾了林润的血,按说不会。”徐璠摇摇头,说着双目却又露出一丝杀机道:“不过谁知道他会不会犯浑?只有死人是最安全的。”

    “啊,还得杀?他怎么也是个四品大员啊。”徐瑛吓得一哆嗦,这尼玛杀戒一开,还要收不住了?

    徐璠不理他,只看向郑典道:“我会让人帮他写封遗书,说是因为自己冒名顶替的事情被林润发现,才铤而走险纵火的。事后自感罪孽深重,一死以谢天下。”

    “小的明白了。”郑典会意的点点头道:“拿到信他就会跳江自尽的。”

    “去吧,今天的事情烂到肚子里,透露一个字,我杀你全家!”徐璠冷哼一声道。

    “是。”郑典缩缩脖子,躬身退下。

    待到下楼声消失,徐璠又唤来徐八,低声吩咐道:“安排一下,不要让他看见明天的太阳。”

    “是。”徐八沉声应下。

    “啊?”徐瑛愣一下,失声问道:“不是要让他杀郑元韶吗?”

    “不这么说,怎么稳住他?我不能让任何人威胁到徐家的生存。”徐璠冷哼一声道:“郑元韶那边,先看看再说。”毕竟杀一个四品大员,也是需要勇气的。哪怕已经杀了一个三品的……

    徐瑛心中咯噔一声,小脸煞白。

    “感谢你自己生的好吧。”徐璠又哼了一声,把目光转向已成火海的巡抚行辕,满眼恐惧的叹息:

    “事情太严重了,我也兜不住了。回去禀告父亲吧……”

    说着他痛苦的闭上了眼。

    ~~

    天刚蒙蒙亮,西风萧萧芦花如霜。

    那艘从出发的快船,居然半夜逆流一百里,天不亮就到了昆山。

    此时,桨手们正在喊着号子,进行最后的冲刺。

    船上的牛佥事已经能看到前方码头上的白色旗帜上,一个黑色‘醫’字十分醒目。

    那就是江南医院的专用码头了。

    他便朝着众桨手鼓气道:“加把劲,还有一里,到了通通重赏!”

    “呼哈!”桨手们闻言,齐齐喝了一声,鼓足余勇拼命挥动着船桨,激起簇簇水花。

    快船如箭一般,眨眼就冲到了河边码头。

    码头上,身穿白大褂的李沦溟,早就带着担架翘首以待了。

    船刚停稳,李沦溟便带着担架队跳上来,将林中丞小心翼翼转移到担架上。

    “小心点,慢一点!”牛佥事急的满嘴燎泡,跟着担架下了船,一路小跑向不远处的江南医院。

    医院尚未开始营业,但已经做好了接收准备,担架直接抬入无菌治疗室。

    全副武装的万密斋和李时珍早就等在里头,马上命弟子用消毒剪刀将林润与肉皮粘在一处的衣裳剪掉。

    趁这功夫,两位院长又给林润把了脉,然后命人把他抬进大黄水中浸泡。

    大黄气味大苦大寒,号曰将军,‘走而不守’,故可透入肌肉中去除火毒,以免火毒内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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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山岛,中岛中央。

    四面环山的陈家坞,建起了高高的水泥墙,墙外壕堑深深,墙上还布满了荆棘,每隔一里距离,便有一望楼。日夜都有保安在楼中警戒。

    这处极隐蔽的秘密基地,便是挂靠在南京工部军器局的军械研究所。

    只不过工部和军器局的头头脑脑们,甚至都不知道,这个研究所在西山岛上。

    赵昊只在江南公司挂了个董事头衔,却亲自担任军械研究所的所长,对其重视可见一斑。

    并且这家研究所不属于江南公司,而是由赵昊独资的奇点投资百分百控股。

    因为华伯贞、金科等人都将其视为公子的最高机密,不许任何人靠近陈家坞。

    研究所唯一的出入口设有三道岗哨,进出人员都要经过层层盘查。并不因为今日赵公子前来视察才装模作样的。

    进去后便能看出,这研究所场地呈长方形。东头一排整齐的清水混凝土建筑,还有个小高炉的烟囱在冒着烟。

    那就是研究所的材料实验室、锻造车间、以及装配车间了。

    因为这里只是试制枪械的地方,所以规模都不大,人也不多。

    但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别看这几间房、几十个人,却可以完成生产火枪的全过程,可谓如假包换的小型兵工厂。

    今日,研究所所有人都放下手头工作,激动的来到西头的靶场观看验收试枪。

    是他们亲手打造出的,大明第一款燧发枪。

    铺着蓝色桌布的长条桌上,摆了三种枪械,每样五支。

    一种是从广东贩来的鸟嘴铳,这也是大明质量最好的火绳枪了。

    一种是赵公子通过极高的价格,从澳门的佛郎机人手中,购得的西班牙制燧发枪。

    最后便是研究所没白没黑仿制出来的五杆隆庆式燧发枪。

    单从外观上看,隆庆式优于广东造,略逊于西班牙步枪。

    这是工艺水平的差距,不过问题不大。这年代大家大哥别笑二哥,谁也不比谁强多少。

    ~~

    枪械研究所的首席研究员赵士祯,满目深情的摩挲着着一杆燧发枪,对赵公子解释道:

    “别看我家丫头长得不如那泰西小妞,但胜在枪机简单,减少了两成的零件,击发成功率却更高。”

    赵公子不禁打个寒颤,和同来参观的赵立本躲到掩体后道:“开几枪瞧瞧,是不是吹牛。”

    几个枪械师便上前,拿起广州造火绳枪开始装填。

    只见他们先将引药倒入引药锅中,并合上引药锅盖。然后依次装入火药、通条压实、填入弹丸、再次压实。

    最后点燃火绳,将火绳固定在火绳夹上,终于完成了击发预备。

    另外几个枪械师,也同时拿起隆庆式燧发枪开始装填。

    其实步骤大差不差,只是少了点燃火绳,固定火绳的步骤而已,能节省的时间并不明显。

    赵士祯告诉赵昊,经过反复测算,每枪大概节省五分之一的时间。

    而且因为火绳枪发射时,爆炸气体会将火绳冲飞,必须重新点燃、夹上。

    所以是每枪都能节省五分之一时间,累加起来还是很可观的。

    燧发枪真正的优势,其实还是在击发效率上。火绳枪每扣动两次扳机,才能成功击发一次,燧发枪却十有八九都能打响。

    而且火绳枪哑火后,还要重新夹火绳。燧发枪却只用将击锤一扳,就可以重新击发。

    这里外里,节省的时间可就多了去了。

    当五支隆庆式五发子弹全部打完,广东造多的打了四枪,少的只打出两枪……

    差距还是十分明显的。

    接着,枪械师又同时测试了西班牙式步枪和隆庆式,两者的设计速度不相上下,只是隆庆式的射程稍逊一下,但无甚大碍。

    这标志着大明的火枪技术,已经赶上了欧洲强国。

    赵公子表示很满意,当场重赏了参与研发的人员,并热情洋溢的勉励他们一番。

    “公子,小老儿敢打包票,这隆庆式一拿出去,保准立马淘汰鸟铳。”待到下面人都退下,研究所常务高老汉,一脸感慨的叹道:“没想到火铳还可以这样打。”

    “本公子是不会拿这种半成品去丢人现眼的。”赵昊却变了脸,断然摇头:“这慢腾腾的射速,毫无长进的射程,怎么能干的过骑兵?怎么给戚将军打鞑子?”

    以赵公子挑剔的眼光,怎么可能满足于一款,已经被泰西人搞出来十几年的火枪呢?

    赵士祯闻言脸涨得通红,就像自己的女儿遭受侮辱一般。也就说这话的是他叔父,不然他非要发飙不可。

    “叔父再给我点时间,我一定能把射速提上去!”

    “你有什么想法?”赵昊问道。

    “侄儿参照佛郎机的原理,在琢磨一种后装子铳的火枪。”赵士祯便重新兴奋起来道:“我们把火药和铅丸预先装在子铳里。这样只要在子铳屁股上插入药捻,就可以去掉药池了。”

    “这法子用在火绳枪上应该没问题,不过换成隆庆式就得再想想怎么击发了。”赵士祯不无遗憾道。

    赵昊闻言眨眨眼,看了大侄子半晌,使劲拍拍他的肩膀道:“你真他娘是个天才!”

    这就是原始的定装子弹啊。

    “啊,叔父,这么说侄儿的思路是对的?”赵士祯惊喜万状,他的思路天马行空,可没了叔父高瞻远瞩的科学指导,难免要走不知多少弯路。

    “对是对,就是步子太大,会扯到蛋。”赵昊嘿然一笑道:“你这是后装步枪定装弹,气密性比现在的前装枪差远了,以目前黑火药的水平,射程根本没法看。”

    “啊……”赵士祯不由泄了气。

    “所以说,枪械这东西,理念再先进也需要实用才行。”赵昊通过谆谆教导殿堂级的枪械大师,获得了极大的快乐。

    看到赵士祯被打击的有些蔫了,他又笑道:“不过可以先搞一搞纸壳定装子弹嘛,这个造起来也简单,不用教你也会,又能将射速提高一大截。”

    “再搞个刺刀出来,隆庆式就先这么定型吧。”赵昊高抬贵手,通过了设计验收。

    “公子不是说,这枪还拿不出手吗?”高铁匠不禁奇怪道。

    “我是说你们可以把精力,放在制定标准化生产规范,提高枪管质量和火药威力上。”赵昊说着,对一旁的张载道:“你帮士祯一把,争取早点将手工镗床造出来……”

    话没说完,就见禧娃满脸慌张的撒丫子跑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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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事?”赵昊正待科普一下灌钢法的几种改进思路,就看到禧娃慌慌张张跑进来。

    “叔,不好了,出大事了。”禧娃苍白着脸色,趴在他耳边低声嘀咕起来。

    众人只见平日里总是云淡风轻的赵公子,闻言居然也变了脸色。

    “爷爷,咱们得赶紧回去了。”赵昊心乱如麻,又吩咐众人道:“就不参加你们的庆功宴了,按照我说的几点好好改进,下个月再来看你们。”

    “是。”众人都意识到,又有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都感到很揪心。

    高武很快将马车赶来,赵昊先扶着爷爷上了马车,待到关车门前,他还是探出头来,对众人解释道:

    “林中丞重伤,在江南医院住院,我必须要赶紧赶回去。”

    “公子只管放心,这里有我们呢。”高铁匠心下安妥不少。

    ~~

    祖孙俩坐马车离开陈家坞,直奔大圣湾,都没顾上跟华伯贞打招呼,便径直上了科学号,升满帆往昆山赶去。

    科学号甲板上,祖孙俩扶着栏杆并肩而立,脸色都有些难看。

    虽因为事出突然,还不清楚林润到底遭遇了什么,但堂堂封疆大吏、天下第一巡抚,居然会在火灾中被烧伤,这本身就足以引起一场大地震了。

    “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赵立本端详着孙儿的面庞,感觉他有些关心则乱了。

    “是。”赵昊看着滚滚江面,低声道:“林中丞转交给孙儿过一道密旨,还有一枚银章。”

    “哦,是吗?这么大的事没跟老子提起过?”赵立本不禁吃惊道:“他和陛下要你做什么?对付徐家吗?”

    “对。”赵昊点点头,叹气道:“他这次去松江,就是和徐家决战的,临走前还说了些不吉利的话。”

    “哦,”赵立本眉头一挑道:“莫非你怀疑有人谋害他不成?”

    说完自个却断然摇头道:“怎么可能呢?他们疯了吗?谋害一位巡抚,等同造反啊!徐阁老一生谨慎,不可能干出这种抄家灭门的行径!”

    “但愿是场意外吧……”赵昊也是想了一路,都想不出徐家干这种事的理由。

    ~~

    返程时顺风顺水,中午头便到了医院码头。

    只见码头上停满了各式官船,官差和兵丁将医院和码头全都把守起来。

    看着那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的样子,赵昊却恨得一阵牙痒痒,早干什么去了?这么多人看着,都能让巡抚被烧成重伤!

    大明朝的文恬武嬉、敷衍懈怠真是到了骨子里。

    怪不得王大臣一个**,换身內侍衣服就能混进乾清宫见到万历皇帝。

    张差一个混混,拿根棍子就能行刺太子!

    等在码头协助维持秩序的熊典史,跟巡抚衙门的人解释,这是本县衙内的座船后,他才得以靠岸下船。

    赵立本自然不会下船,一来他还是回籍闲住的状态,现身有些尴尬。二来,他早就发过誓,赵守正没跟他低头前,绝不踏足昆山的土地。

    赵昊下船前,他叫住孙儿,低声嘱咐道:“乖孙,这件事势必闹得很大很大,会把各路神仙都牵扯进去。所谓‘每临大事有静气’,千万不要感情用事。”

    “爷爷,我明白了。”赵昊重重点头道:“有事我会跟你老商量的。”

    “好,爷爷在船上等你。”赵立本微微颔首道。

    赵昊一下船,熊典史便迎上来,沉声禀报道:“公子,巡抚衙门的人都来了,知府衙门的人也来了。”

    “我要了解情况,应该找谁?”赵昊一边快步向医院走去,一边沉声问道。

    “上海知县张嵿问了公子好几次。”熊典史忙答道。

    “他现在哪里?”赵昊问道。

    “在病房外守着呢。”熊典史道。

    “嗯。”赵昊点点头,走进了重兵把守的医院。

    今天所有的病人都没法看病了……

    ~~

    这时林润已经结束了治疗,被送入单间病房中。

    病房外,蔡国熙和那牛佥事正坐在长椅上低声说着话。

    张嵿和赵守正站在一旁,也在聊着什么,好像赵守正在安慰张嵿。

    其余巡抚衙门的属官,也都气色灰败,满脸惶惶的在唉声叹气。

    看到赵昊进来,赵守正赶紧迎上去,低声道:“儿子,你来了。”

    蔡国熙也站起来,紧走两步,拉着赵昊的手叹气道:“唉,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牛佥事等人也都见过林中丞是何等器重赵昊,还请他吃过饭呢。是以也都跟着起身,仿佛主心骨到了一样。

    “我先看看中丞。”赵昊顾不上和众人寒暄,进去病房外头的无菌室换衣服,然后推开门进了病房。

    病房中,同样全副武装的李时珍,正在给林润下针。听到有人进来,正要呵斥滚出去,见是赵昊才没吭声。

    他这一转身,赵昊终于看见了林润,只见丰神俊朗、无双无对的林大帅哥,此时浑身涂满黄色药膏。

    看不到头发,没有了眉毛,就像一截枯树干……

    赵昊被林润的样子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万万无法将躺在床上这人和林润联系在一起,不由喃喃道:“是不是搞错人了?”

    “刚送来的时候更吓人,黑红黑红的,这还是涂了李沦溟祖传的烫伤膏,只剩一个颜色了。”李时珍却毫无感觉,一边稳稳的下针,一边淡淡道:“其实烧伤还不打紧,几个月就能复原,最多丑一点……”

    说着他喟叹一声道:“麻烦的是他吸入的烟毒。入肺的尚可用八珍汤、芒硝汤配合针灸逼出来。可入脑的,难啊……”

    之前无论是治血吸虫,还是解水银中毒,乃至海瑞夫人的病,这位国手都面不改色,药到病除。

    这还是赵昊头一次听李时珍说难。

    但他知道,这怪不得李时珍。因为所谓烟毒入脑,其实就是重度一氧化碳中毒。

    以四百年后的医疗水平,病人依然大多会陷入深度昏迷,各种反射次第消失,死亡率非常之高。

    自然赵昊也一样无能为力,只能寄希望于三位神医创造奇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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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房中,赵昊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甩掉心中的无力感,期冀的问李时珍道:“能有几分把握?”

    “现在还不好说。”李时珍又连续施了几根金针,这才收手道:“老夫从今每日给他下针,吊住他的一口气。能不能醒过来,全看他的造化了。”

    “好。”说尽力救治的废话,是侮辱李时珍,赵昊只能沉声道:“不管多贵的药,不管用多长时间,只要能有一丝希望,就绝对不要放弃。”

    好吧,也没啥区别。

    “明白。”李时珍点点头,忽然招招手,让赵昊靠近点儿,低声对他道:

    “早先给林中丞治疗时,发现他后脑有伤。李主任判断说,是钝器击中所致,足以让人昏迷的那种。万院长推断,受伤昏迷在吸入烟气之前,这也是他能活下来的原因。”

    见赵昊露出不解之色,李时珍低声道:“醉酒时呼吸加重,会过量吸入烟气,人早就死透了。他却恰恰相反,吸入了比正常人少的多烟气,显然是受伤昏迷导致呼吸微弱。也算因祸得福了。”

    说完他再看赵昊时却吓了一跳。

    只见赵公子一张脸变得铁青铁青,双手紧紧攥着床尾的栏杆,眼泪滚滚而下。

    中丞,真的是被害的……

    这让赵昊艰于呼吸,平生头一次升腾起要杀人的念头!

    之前,所有人惹到他,他都是点到即止,看看能不能争取化敌为友。

    因为他谨记着胜利的法门,就是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

    直到今天他才意识到,自己太天真太幼稚了。只体会到前半句,没明白后半句。

    这世上总有一些敌人,是永远成不了朋友,只有你死、我活!

    敌人不存在了,自然就少少的。

    半晌,赵公子才稳定下情绪,转身出了病房。

    看着背影都冷了三分的赵昊。李时珍不禁摇头叹气,心说金主为何不能单纯做个科学家?去掺合那些可怕的事情,只会越陷越深……

    ~~

    赵公子出了病房,目光冰冷的扫过众人。

    那些巡抚衙门的官员,在他眼里都成了可疑分子。

    忽然赵昊发现这里少了个人。

    “郑副使呢?”

    “他也昏迷不醒了。”牛佥事忙欠身答道:“在隔壁躺着呢。”

    “他也被烧伤了吗?”赵昊沉声问道。

    “那倒没有,郑观察好像是看到中丞的惨状吓坏了。”牛佥事解释道:“加上自责。”

    “自责?”赵昊走到隔壁病房窗外,看到里头有两张病床,一张躺着个烧伤的男子,另一张上躺着个完好无损的中年男子,正是那苏松兵备道郑元韶。

    “郑观察昨晚与中丞饮酒,好像两人都喝醉了。”牛佥事字斟句酌的答道:

    “后来屋里失火,郑观察跑出来找人救火,但等大伙儿赶到签押房时,里头已经烧成火炉了。幸好冯千户拼死相救,才把中丞从火场里抢出来。”

    赵昊心说,原来那烧伤的男子是冯千户。

    他便冷声问道:“郑副使为何不自己把中丞救出来,还得出来叫人?”

    “这……”牛佥事额头冷汗直流,结结巴巴道:“许是一个人架不动吧。”

    “他的长随呢?”赵昊追问道。

    “不见了。”牛佥事脸色发白。

    “林中丞的长随呢?”赵昊又问道。

    “死在火场中了。”牛佥事擦擦汗,低声吩咐左右道:“到病房里看住郑观察,别让他有个三长两短。”

    两名年轻力壮的年轻官员会意的点点头,知道佥事大人的意思是,不要让郑元韶寻短见或者逃跑。

    待两人进去病房,牛佥事回头一看,却不见了赵公子的身影。

    他竟暗暗松了口气。

    说来真有些羞耻,他一个快知天命的从四品高官,方才居然被赵昊毫不收敛的气场,压得有些透不过气。

    这哪还是印象中,那个人畜无害的少年?

    也许这才是这少年的真面目吧。毕竟这样的人才值得中丞另眼相看啊。

    ~~

    病房后院是病号们休息散步的地方,有假山绿植,修竹流水。

    当然,今天病号们都捞不着放风了。事实上他们连病房门都不敢踏出一步,出来就会被凶神恶煞的官差撵进去……

    赵守正和张嵿坐在张长椅上,赵昊抱臂立在两人对面,神色冷峻的听后者低声道:

    “昨天上午,中丞忽然带着两千兵马直扑上海县,到了二话不说,就发王命旗牌查封了万源号,说是要查一桩通倭案,命我和那冯千户将所有账目都送到行辕去。”

    赵昊闻言心猛然揪成一团,强烈的自责让他再度无法呼吸。

    见儿子脸色苍白,赵守正忙站起来关切问道:“儿啊,别太勉强自己。”

    赵昊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然后对张嵿道:“世叔继续说。”

    “后来我就不知道了。直到半夜里听说行辕着火,我赶紧跑去查看。”张嵿舔一下干裂的嘴唇,嘶声道:

    “我看到的方才牛大人基本都说了。只有一点,我敢打包票说,昨晚是故意纵火,绝不是失火。因为失火的话,过火的房屋是连成片的。而昨晚是各处先分散着烧起来的,起码有四五处放火点。”

    “嗯。”赵昊点点头,凭着这两名官员和李时珍的讲述,他已经基本勾勒出昨晚的情形了。

    “贤侄,我,我不会有事吧?”张嵿明知不合时宜,却还是忍不住问道。

    这没什么羞耻的,巡抚要是在昆山出了事儿,赵二爷也一样会吓尿。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赵昊点点头,张嵿见状,终于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张嵿之所以如此迷信赵昊,是因为他这个上海知县的官职,都是拜赵公子所赐。

    当初赵昊走杨博和陆光祖的关系,给老爹谋了个吴县知县。谁知却被苏州地面的官员,联手坑到了昆山县。

    赵昊索性让父亲请求林润,正式调任昆山知县。

    陆光祖看到了应天巡抚的行文,才知道赵守正被人坑了。搞得他自责的很,但赵守正再挪窝就成跳蚤了,那会成为履历污点的。

    所以陆光祖写信赵昊,暗示可以将金学曾调任上海知县。

    赵公子为了让弟子得到更好的锻炼,便婉拒了陆铨曹的好意。

    好吧,其实他就是馋小寡妇……的崇明岛。

    但有便宜不占那还是人吗?赵公子便推荐了跟老爹走得最近的两个同年,张嵿和郑岳。说这两位都很赞,请铨曹选一个去上海吧。

    结果就是张嵿去了上海,郑岳去了华亭……

    这可不是买一送一,华亭知县好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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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亭城东退思园,戏台上。

    徐阁老仍在戏台上,跟乐班子一起练《浣纱记》。

    今日唱的是第十六出‘探病’,庐山先生胡直也加入进来,扮了个丑角伯嚭。

    只听《剔银灯》的曲牌中,伯嚭油腔滑调的唱道:

    “笑君王仪容衰老。没来由将精神消耗。连宵搂着如花貌。籴的籴粜的要粜。而今看看瘦了。笑你鸡皮鼓能经几敲?”

    然后摇头晃脑,得意洋洋的念白道:“我伯嚭不是夸嘴,每夜有十数个妇人在身边。身子越有精神。主公就弄得这不济不济……”

    正要问候被胡子西施榨干了身子的吴王时,却见徐璠急匆匆走上了戏台。

    “我儿可算回来了。”徐阁老从旁候场,见他上来,轻声笑道:“快快为为父弄箫,别人都吹不出你那味道来。”

    “你们都下去。”都要完犊子了,徐璠哪还有心情吹箫?他黑着脸把乐班子撵走,只有胡直留了下来。

    “父亲,出大事了。”庐山先生是徐阶的智囊,不知参与过多少见不得光的事儿,徐璠自然也不必避他。

    “又怎么了?”徐阁老闻言不悦,心说老夫享受个金色晚年,咋就这么难?

    ~~

    “放开我,我要杀了这个逆子!”

    顿饭功夫后,万壑松风堂中,清晰传出徐阁老暴怒的声音。

    他从墙上拔出宝剑,就要砍向自己的小儿子。

    徐阶宦海浮沉大半生,经过了多少疾风恶浪?还从没像现在这样惊怒交加过。

    胡直和徐璠一个抱住他的腰,一个按住他的手,拼命阻止了一场人伦惨剧。

    什么?徐瑛为何不跑?他已经被打了八十杖,爬都爬不起来了。

    徐阶是真的动怒了,绝非演戏。若不是两人死死拦着,他真会杀了这毁他一生清名的孽障!

    “父亲,你就是杀了小弟弟,姓林的也活不过来了。”徐璠抱着老父的双腿,苦劝道:“还是想想如何过去这一劫吧。”

    “你也不是好东西!”回答他的却是徐阶反手一巴掌。“为什么不叮嘱那人,千万不要伤林润的性命?!”

    徐璠捂着脸低头认罪道:“是,儿子想当然了,忘了嘱咐这一句。”

    “你总是这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徐阶又想起自己是如何从云端跌落的,气得七窍生烟道:“老夫日后充军发配,都是被你们这些好儿子所赐!”

    “父亲,不至于此吧?”趴在地上的徐瑛吓得一哆嗦,老爹可是两朝首辅,要是都被充军发配的话,那自己还不得腰斩弃市?

    “怎么不至于此?巡抚总督不是杀不得,江南的督抚不知被砍了多少个!”徐阶冷笑连连道:“但都是先定其罪,以公器杀之,杀多少个都不打紧!可从没有不走程序,直接就暗杀掉的!一旦被揭出来,朝野谁敢替我们说话?!”

    “我们不是有意要杀他的,是误杀来着……”徐瑛嘟囔道。

    “这话你跟谁说去?!”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又勾起徐阁老满腔的怒火。

    徐阶抓起几上的梅瓶,将它狠狠掼向徐瑛。胡直和徐璠看了看,感觉没生命危险,就没拦。

    总得让老头子把这个口气出去吧?不然憋出病来,徐家靠谁撑过这一关?

    惨叫声中,花瓶在徐瑛的脑袋上碎开,登时血流满面。

    徐璠算是看明白了,眼下是谁开口谁挨揍,唯恐下一个花瓶朝自己掼来,他赶紧给庐山先生递个求救的眼神。

    “存斋公息怒,事情已然如此,你再生气也没用了。”胡直暗叹一声,只好开口劝解道:“咱们还是想想对策吧,总不能听之任之,等着水落石出吧?”

    “嗯……”徐阶也发作累了,便就坡下驴,在椅子上缓缓坐下。冷声问道:“都有谁知情?”

    “除了我兄弟,就只有郑元韶和那杀人的奴才。”徐璠忙答道:“那奴才已经料理掉了,如今就郑元韶一个了。”

    “先不要动郑元韶,免得人家拿他当饵钓鱼。”徐阶闭着眼,压着火气道:“这件事太大了,大到想弃车保帅都弃不了,要么全家一起过关,要么全家一起完蛋。”

    “唉。”徐璠狠狠剜一眼徐瑛,这畜生终于如愿以偿,把全家都拖下水了。

    “关口是得把案子办成失火。”胡直低声道:“存斋公估计朝廷会派谁来查办此案?”

    “谁来都不重要,都会按照失火去办的。”徐阶面无表情道:“堂堂应天巡抚遇害,不管是谋杀还是误杀,朝廷都丢不起那人。说得严重点,甚至会动摇朝廷的根基,所以无论是谁,都必须将此案办成失火。”

    “所以出了事,要先捂盖子。”胡直点头笑道:“古今概莫如是。”

    “那就好……”徐瑛小声庆幸。

    “好个屁!”徐阶狠狠啐一口道:“所谓结案只是用来敷衍朝野的障眼法,也让真正查案的人,有充足的时间一查到底,到时候一个也跑不了!”

    “父亲的意思是,真正查案的人,并非先来的钦差,而是后任的……”徐璠恍然道:“应天巡抚?”

    “嗯。”徐阶点点头道:“谁接任应天巡抚,谁就会秘密调查此案,这是朝廷惯有的流程,不管谁当家作主都一样。”

    “看来接任应天巡抚的人选,生死攸关了。”徐璠换换低声道。

    “不错。如果上的是高胡子的人,肯定会穷追猛打,找不到证据也会硬往我们身上靠的。”胡直拢须道:“所以无论如何,这位新上任的应天巡抚,必须是咱们的人,最好还是欠着存斋公恩情的人。”

    “这样的人不难找,父亲这些年为多少人平反,帮他们官复原职?”徐璠马上沉声道:“我看吴时来、邹应龙,都很合适嘛。”

    “你以为老夫还是首辅呢?”徐阶却冷哼一声道:“想让谁上让谁上?”

    “父亲,都什么时候了,还请勉为其难吧。”徐璠恭声苦劝。

    “是啊,存斋公,存亡之秋,不能再有顾忌了。”胡直也劝说。

    “爹……”徐璠可怜巴巴的看着徐阶。

    “哎……”徐阶恹恹的闭上眼,无可奈何的点头道:“奉你们的命,老夫试试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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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南医院后花园。

    赵昊正在跟张嵿说话,忽听病房中一阵骚动。

    马上便有人跑来禀报说,郑副使醒了!

    “哦?去看看!”赵昊闻言神情一振,此人乃林中丞之左膀右臂,身上更是疑点重重。

    从他的口中肯定能知道更多的内情。

    三人便快步来到那双人病房,分开挡在门口的众官员,往里一看却傻了眼。

    只见那一身蓝棉布病号服的郑元韶,披头散发的端坐在病床上,怒视着面前的蔡知府和牛佥事喝道:“大胆狂徒,见了朕为何不跪?”

    “观察,你不要命了。”牛佥事皱眉劝道:“称孤道寡是要掉脑袋的。”

    “观察太累了,还是喝点热水睡一觉吧。”蔡知府也劝道:“明天就会好起来的。”

    “什么,你敢要朕的脑袋?你要谋害朕?!”郑元韶却勃然大怒,朝门口喊道:“金甲卫士何在,把这两个狂徒拖出去犬决!”

    门口众官员是又震惊又想笑,一个个憋的神情怪异。

    “怎么,连你们也不听朕的话了吗?”郑元韶表情愈发扭曲,声音也愈加神经道:“小黄门何在,快让枢密使调兵进宫,把这些奸臣杀个一干二净!”

    “好么,还是宋朝的皇帝……”官员们小声议论道。

    赵昊暗骂一声,他喵的,不知道本公子姓赵啊?

    便排众而出,走到床边,看着明显不对劲的郑元韶问道:“怎么回事儿?”

    “哎,一醒过来就这样。”蔡国熙郁闷道:“非说自己是赵匡胤。”

    赵公子的脸更黑了,忍着想把郑元韶撵出院的念头,冷声道:“他疯了吗?”

    “反正是不正常了。”牛佥事叹气道:“把本官当成他的爱妃了,男女都分不清了。”

    “好好的人,怎么能就疯了?”蔡国熙满脸不解道:“之前一直挺正常的呀。”

    “昨晚看见林中丞的惨状,他就晕过去了。”牛佥事指了指脑袋道:“是不是受刺激过度,这里不正常了?”

    “正不正常不是我们说了算。”赵昊却持怀疑态度,沉声道:“请两位院长来瞧瞧。”

    ~~

    不一会儿,万密斋和李时珍来了,两人先给诊了脉,看了舌苔。然后又是给他扎针,又是给他艾灸,好容易才让他安静下来。

    “他没水银中毒吧?”赵昊想起小寡妇……的小叔子,先排除一下。

    “没有。”万密斋断然摇头道:“郑观察舌质紫暗、脉象弦涩,气滞血瘀、心神不宁。故而行为紊乱、幻觉妄想,此乃所谓‘癫狂’也。”

    “先开几服药吃吃看吧。”李时珍便把手抄进口袋,朝赵昊递个眼色。

    赵公子便跟着两位院长出了病房,周遭没了旁人,万密斋才低声道:“这个病人有些蹊跷。舌质脉象不假,心神不宁定然有之,但怕是还没到幻觉妄想的程度。”

    “不错。但是癫狂症最难诊断,我们也不敢断言他没病。不然孙膑、司马懿还有成祖皇帝,是怎么蒙混过关的?”但李时珍这话里话外的倾向性,已经很明显了。

    “就没有法子验一验吗?”赵昊尤不死心。

    “只要他意志坚定,什么法子都验不出真假来。”万密斋叹气道:“就算通过他日常的睡眠、饮食、待人接物,发现他真的装疯卖傻,也给不出让人信服的诊断。”

    赵昊点点头,明白两位院长都倾向于,郑元韶的病发的蹊跷。

    他却笑了,只是笑容有些瘆人。

    “这个病人就交给我了,这世上没人比我更懂精神病?”

    “真的?”万密斋狐疑的看着赵昊。

    “嗯。”赵昊活动下手脚道:“我会很快帮他痊愈的。”

    “你可别搞出人命来……”李时珍提醒赵昊。

    “你们行医半辈子,没治死过人吗?”赵公子提出了一记灵魂拷问。

    “没有。”李大夫也很能杠。

    “老夫也没有,”万密斋要比李时珍严谨点儿。“本身病得要死的除外。”

    赵昊无语的翻翻眼皮道:“所以你们是神医,但我不是。”

    ~~

    病房里,蔡国熙和牛佥事正对着郑元韶发愁,一把手重伤昏迷还不够,二把手居然也疯了。这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啊。

    蔡国熙还好,纯属职业性操心,牛佥事就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因为郑元韶这一疯,他这个三把手就要被朝廷拿来顶缸了。

    ‘要不本官也疯一疯?’就在牛佥事认真思索此举可行性时,便见病房门开了。

    四名穿着白大褂,戴着大口罩,露着护心毛的护士,推着辆担架车,跟在赵公子身后进来病房。

    目前江南医院的护士都是男的,所以没什么好奇怪的。赵公子倒是希望能改变这一局面,可惜还任重而道远。

    “这是要作甚?”蔡国熙问道。

    “给郑观察换到精神科病房,进行专业治疗。”赵公子一本正经道。

    “哦,是吗?”牛佥事闻言一喜道:“这癫症可治?”

    “那当然。”赵昊一脸自豪道:“这里可是江南医院。”

    “谢天谢地那太好了。”牛佥事大松口气道:“不管用什么法子,一定要把郑观察治好,这样对上对下对中丞,都有个交代!”

    主要是就不用他背锅了。

    见牛佥事首肯,赵昊使个眼色,四名孔武有力的护士便上前,要将到呆若木鸡的郑元韶抬上担架床。

    “你们放开朕,朕哪也不去!”郑元韶拼命挣扎起来,可就他那枯瘦如柴的小身板,哪能抵得过满身的大汉。

    长着护心毛的护士们将他死死按在担架床上,用绳子一圈圈捆上。

    手脚不能动弹,郑元韶便高喊起来:“你们要带朕去哪里?朕不要离开皇宫!”

    赵公子实在听不下去,拿起团纱布便塞到他嘴里。然后对目瞪口呆的两位大人解释道:

    “这是为了防止他咬到舌头。”

    “哦,有道理。”蔡国熙和牛佥事恍然,原来不是他们想的那样,便一起抱拳道:“拜托了!”

    “放心吧,我会尽力的!”赵公子也抱下拳,一挥手。

    四名护士便推着满脸绝望、呜呜直叫的郑元韶出了病房。

    “江南医院果然名不虚传。”蔡国熙不由赞道:“就没有他们治不了的病。”

    “呵呵,是啊……”牛佥事打消了也疯一疯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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