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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我们云麟真厉害,刚去学校没多久,就给老师一个下马威了。我看以后这个日本老师见到你,躲都来不及了。“康钧儒对云麟的这种自尊自爱,不惧权威的个性很是赞赏。

    云麟呵呵一笑,甚是灿烂:“本来嘛,我爹说过,我们的国家历史悠久,是一个古老而自强不息的民族,我们身为中国人应该感到自豪,怎么能够容忍一个弹丸小国的外夷对我们指手画脚,肆意诬蔑呢。“

    “嗯,你爹说得对。我们要有这种民族自豪感和自信心。“康钧儒拍了拍云麟的肩膀:”云麟啊,那学校生活还习惯吗?吃饭,睡觉可好?“

    “都挺好的,就是前几天我老是做恶梦,梦见我爹,我娘身上好多血,吓得我浑身出冷汗,不过以前听老人说,梦是反的,我想我爹娘一定会平安无事的。“云麟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

    云麟那天真无邪的话语像是钢针一般把康钧儒的心刺得鲜血淋漓,他忍不住把云麟揽入怀中:“嗯,梦是反的,你爹你娘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康叔叔,我今天来就是想问问你,我爹娘他们什么时候来广州啊?我悄悄地听他们说过,他们很快就会来广州跟我见面的。“

    “他们这么说过吗?“康钧儒装作浑然不知的模样。

    “嗯,当初我爹要把我送来广州读书,我娘舍不得我离开她,我爹劝慰我娘时,我偷听到的,说是他会劝我干爹带着云雾山上的兄弟们一起来广东,我娘很快就能跟我见面了。康叔叔,上次我爹来你这儿,不就是谈这事吗?你怎么还跟我装糊涂呢?“云麟眨巴着那双清澈的眼睛望着康钧儒。

    康钧儒知道云麟这孩子聪慧机敏,什么事都瞒不住他,但他并不想让云麟现在就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于是跟云麟打起了哈哈:“哎呀,你看康叔叔这脑子,事情太多了,都记不住了。对对对,是有这事,不过我现在还没得到消息,等我得到消息后,一定告诉你。“

    “嗯,谢谢康叔叔。“

    康钧儒听了,微微笑了笑,摸了摸云麟的小脑袋,心里却是一阵心酸,这孩子还在巴望着与父母早日团聚,可是他的这个小小的心愿这辈子可能再也不能实现了。康钧儒决定以后他将承担起云麟的抚养义务,他一定要加倍地呵护这个可怜的孩子。

    “云麟啊,饿了吧,走,康叔叔带你到荣华楼吃烧鹅去,好吗?“康钧儒重重地吐了口气,随后面带微笑地从西服内袋里掏出钱包:“今天你康叔叔赚钱了,我们去吃点广东特色菜。”

    “康叔叔,我每次来你这儿,你总是带我去吃好吃的,我都不好意思了,你可别跟我爹说,他一定会骂我馋嘴猫,不懂事。“云麟朝康钧儒吐了吐舌头。

    “我们云麟才不是馋嘴猫呢,你康叔叔才是馋嘴猫。“康钧儒拍了拍云麟的肩膀,满目慈爱地望着这个小人精,心里却隐隐作痛。

    在三元塔值守的老茂和杜振国终于在五天之后遇见了云雾山的老友——三哥向佑,只见向佑浑身衣衫褴褛,身上有五六处刀伤,疲惫不堪地来到了三元塔。

    “老茂,我终于还能活着见到你们。”一见到老茂和杜振国,向佑便与他俩抱头痛哭,泣不成声。

    “三哥,怎么啦,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大当家呢?凌先生呢?”老茂扶着向佑,急切地问道。

    “你们没见到大当家吗?还有其他兄弟呢?”向佑一听,一脸惊讶。

    “没有啊,我们到了之后,六哥和其他兄弟都去跟起义军会和了,把我们俩留在这里接应大当家的和其他断后的兄弟,可我们足足等了五天,才见到你一个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三哥?”

    “我们到黄石时,大当家的在报纸上得知凌先生被俘了,要在李家坳进行公判,之后要执行枪决,所以就带着弟兄们回李家坳去救凌先生去了,他把如霜交给我和铁柱,说好是最迟五日在黄石郊外的竹林里碰头的。

    可后来我们遇到了一群兵痞,他们见财就抢,见人就杀,大当家的临走时,把一些财物交给我和铁柱保管,这伙兵痞见财起意,我和铁柱便跟他们打了起来,可是我们寡不敌众,他们把如霜给掳走了,铁柱被他们活活地给刺死了,我也是身中数刀,跳进河里才死里逃生。

    之后等我伤好些了,我再回到竹林,只看见一堆熄灭的炭火,大当家的肯定来过了,可是没碰到我们仨,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等了两天,一直没等到大当家的,我还以为他和其他兄弟来潮安了。我真是没脸见大当家的,大当家的把如霜交给我,我却把他的心头肉给弄丢了。”向佑一想到这儿,又痛哭不已。

    “三哥,这不怪你,你别自责了。“杜振国拍了拍向佑的肩膀,宽慰他。

    “那大当家的会去哪儿呢?如果大当家的带兄弟们来这儿的话,应该比你早两天到才是,可是到现在还没见大当家的踪影,要不就是遇到其他的事耽搁了,要不就是没来潮安。”老茂和杜振国一听,也眉头紧锁:“算了,这样,三哥,我们先带你去见六哥和谢先生,让他们来定夺吧。”

    向佑点点头,随后二人带他去了大本营,见到老六之后,兄弟之间又相拥而泣,向佑把事情的经过跟老六和谢继涛汇报了,大家一听,心情也沉重起来。

    “凌先生的事情,许多报纸都已经刊登了,大当家的去营救凌先生不知情况如何?不管成功与否,我想这两天有些报纸应该会有所报道,尤其是江西省内的报纸,记者们应该会有后续报道。我们应关注一下这几日报纸上刊登的消息,尤其是江西的一些报纸。”谢继涛分析道。

    那个年代通讯很不发达,所以新闻报道往往会滞后,尤其是跨省的消息,晚个三四天见报也不足为奇。戴天旭和鲁克明召开记者招待会时发布的消息省内和一些有影响力的报纸是最早刊登的,其他省份的报纸大多是转载,所以有个时间差,而一些不是轰动性的新闻,许多其他省份的报纸都未必报道。

    谢继涛认为冷劲秋带领弟兄们去劫法场的事情《赣江报》报道的可能性是最大的,但广东境内《赣江报》的发行量并不大,像潮安这种地方就更是难得一见了,也许在广州的大邮局里会有《赣江报》。

    听了谢继涛这一分析,大家都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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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后向佑又向大家讲述了当初大当家的和凌先生为了掩护大家撤离云雾山,在山上与保安队和第三团激战的情况,当他说到秀芹被奸杀,向佐被射杀,莹梅与那些追兵同归于尽时,老六禁不住失声痛哭起来,引得大家也都饮泣吞声。

    “当初留下断后的七十多人最后只剩下十人不到,凌先生被俘,大当家的受伤,而现在大当家带领三十几位兄弟去李家坳救凌先生,音讯全无,如霜被掳走了,铁柱也被刺死了,最后就剩下我一人死里逃生回到大部队了。”向佑说完,嚎啕大哭起来。

    屋内一片抽泣声,嚎哭声,大家都没想到这次云雾山遭受如此惨烈的重创。

    谢继涛心情沉重,当初在云雾山听说保安队协同第三团来云雾山剿匪,他就有种预感,这一仗一定是场硬仗,死生难料,此别或许就是永别。他清楚这点,他相信彭若飞更清楚这点,但彭若飞还是执意要留在冷劲秋身边保护他,他确实是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如今获知彭若飞被俘了,连他的妻子莹梅也遭遇不测了,这无疑是我党的一大损失,谢继涛想要立即与康钧儒取得联系,彭若飞曾嘱咐他,若遇到紧急情况,可与广东省委的康钧儒取得联系。他现在需要把冷劲秋和彭若飞的情况向广东省委汇报。

    于是谢继涛通过起义军的领导人与康钧儒取得了联系,随后张孝波把谢继涛带去见康钧儒。

    谢继涛与康钧儒二人在宏源饭店的包房里见了面,谢继涛把向佑带来的消息悉数转达给了康钧儒,康钧儒一听,拿着茶杯的手颤抖不已,他扭过头去强忍泪水,没想到莹梅也英勇牺牲了,而冷劲秋潜回李家坳营救彭若飞成功与否以及冷劲秋和他手下的三十几位兄弟的下落则是康钧儒目前最为关心的事情。

    “谢继涛同志,情况我已经知道了,我马上让人把最近几日的《赣江报》送来,你在这里等会儿,我去打个电话。”

    康钧儒走到饭店的前台,随后拨打了一个电话,没过多久,有个邮差走进饭店,康钧儒连忙迎了上去。

    “你就是康明德,康老板是吗?”

    康钧儒点点头:“嗯,我就是。”

    邮差从邮包里拿出把好几份《赣江报》送到了康钧儒的手上:“黄主任让我把这些报纸给您送过来。”

    “好的,回头跟你们黄主任说,过两天我请他去广州酒家喝早茶。”康钧儒冲邮差笑了笑。

    “好的,如果没什么其他事,那我先走了。”

    康钧儒笑着点点头,随后转身折回包房内。

    康钧儒把最近一周的《赣江报》放在饭桌上,随后与谢继涛一起翻阅起来。

    “康老板,没想到你神通广大,这么会儿时间就搞到了这么多份《赣江报》。”谢继涛没想到康钧儒人脉这么广,出去打了个电话,就拿到了他们所要的报纸,而且还是过期的报纸,要知道像《赣江报》这类地方报纸在广州的发行量并不大,不像上海,南京,武汉这些大城市的地方报纸还能在报亭内见到身影,《赣江报》这种小地方的报纸是很难在这儿觅到踪影的。

    “我这人的最大优点就是会结交朋友,三教九流的朋友我都认识一些,所以要搞到这些报纸也算不上很困难的事。”康钧儒边翻阅报纸,边风轻云淡地给谢继涛作解释。

    忽然康钧儒在报纸上看见了一则消息,身子立刻往前一倾:“老谢,你过来看。”

    谢继涛一听,连忙把头凑了过来,看见一篇标题为《公判大会匪首拉响手榴弹,官匪激战会场内死伤无数》的新闻报道,两人惊讶万分,连忙往下看:

    本报快讯,备受瞩目的对匪首彭若飞的公判大会在李家坳校场如期举行,校场内人潮如织,大家都纷纷前来,亲眼目睹对这位把云雾山附近村庄搞得天翻地覆的匪首之一彭若飞的宣判,诚如戴队长在记者招待会上所言,要以此为契机,以慑同犯,以儆效尤。

    但此次宣判大会的结果完全出乎大家意料之外,公判大会上,官方尚未对匪首彭若飞进行宣判,彭匪竟然挣脱开两名士兵,拉响绑在身上的手榴弹,紧抱站在身旁的第三团团长鲁克明,与之同归于尽,鲁团长当场殉国,会场内枪声四起,一片混乱。

    据查,当时有不少先前溜之大吉的云雾山匪徒混入李家坳,妄图劫法场,但因为保安队队长戴天旭事先做了周密的布置,匪徒这一企图落空,于是他们便作最后的垂死挣扎,负隅顽抗,与保安队在校场展开激战,最后除了匪首冷劲秋以外,三十六名匪徒全数被歼,校场内血流成河,尸横遍野,而保安队长戴天旭目前则下落不明。

    由此可见,云雾山的那些悍匪凶残异常,要肃清这些匪患决非一日之功,任重而道远。

    文章的旁边还刊登了当时一片狼藉的会场,以及彭若飞被带上会场的两张照片。

    “老彭与敌人同归于尽了?”谢继涛望着报纸,目瞪口呆。

    康钧儒拿着报纸的双手不停地颤抖起来,他不愿相信这是真的,他又仔细地看了看那张照片里的彭若飞,照片中的人像有些模糊,虽然外形有些相像,但那人的神态和气质与彭若飞还是有不小的差异,康钧儒又从皮包内拿出那张戴天旭召开记者招待会的报纸,把那张彭若飞被拖行的照片与这张彭若飞站立的照片进行对比,隐隐觉得此二人并非一人。

    “老谢,你来看,我觉得这二人不是同一人。若飞样貌上要清廋一点,而这张照片中的若飞好像魁梧了不少,而且还挺直了腰杆,而你看看这张,若飞被拖行时,双腿根本就是无法站立的,你再看这张三人坐在一起的照片,若飞坐着都要比旁边的那个鲁克明高出半头,而你看看这张站在高台上的照片,若飞跟那个鲁克明站在一起反而略矮一些,这两张照片中若飞的反差太大了。

    我怀疑敌人是以假彭若飞为诱饵,诱捕冷劲秋,而冷劲秋确实是钻进了敌人的圈套里,向佑说当时冷劲秋下山时只剩下十个人左右,加上老六留下的二十多人,然后把向佑和铁柱留在竹林里,这么一算,他去李家坳劫法场确实只带了三十多人,结果造成全军覆没的惨象,只剩下他一人逃离,他也许觉得对不起这些兄弟,回到竹林,女儿又失踪了,而妻子又惨死了,我觉得他一定是心灰意冷,所以未必会来潮安。

    谢继涛听完康钧儒的分析,觉得很有道理,他默默地点了点头:“这么说来,彭若飞同志应该还活着。”

    “我相信他一定还活着。“康钧儒斩钉截铁地说道。



    “康老板,如果冷劲秋不来潮安的话,那我们也不用等他了,我听两位起义军的负责人说,他们打算把队伍拉到湘南地区,与中共湘南特委和当地农军一起发动湘南武装起义。“谢继涛将最新的部队动向告诉了康钧儒。

    康钧儒沉思了一下,神色凝重:“军事行动以朱,陈两位领导的意见为准,不过我想说的是,若飞不止一次跟我说冷劲秋是云雾山的灵魂人物,现在冷劲秋不在这儿,若飞又被捕了,老六和向佑二人能否取代冷劲秋,担负起群龙之首的责任,能否一声令下,手下的这些兄弟以他俩马首是瞻?而老六和向佑能否听从朱,陈二人的指挥?毕竟他们刚从江西来广东,又要折返回湖南,会不会有消极情绪产生,从而军心不稳?老谢,这些情况你一定要做好预估和预判,要与朱,陈二位领导多沟通,也要多做老六和向佑的思想工作。“

    谢继涛听康钧儒这么一说,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现在他才明白彭若飞的良苦用心,知道为什么彭若飞执意要留在冷劲秋的身边保护他,就是希望他能统领云雾山的兄弟,毕竟冷劲秋才是云雾山的大当家,那些投奔的村民都是冲他的名号而来。现在突然易主了,下面的兄弟们服不服老六和向佑呢?他在云雾山上的时间有限,对云雾山上的那些大佬的了解还不够,要是彭若飞在这儿该有多好啊,有他在,大伙一定都会听他的。

    但现在已经既成事实了,只能努力做好云雾山兄弟的思想工作,当然首先是老六和向佑的工作。

    谢继涛回到了潮安,把情况跟朱,陈二位领导通了气,他们听后与康钧儒的反应如出一辙。谢继涛随后把老六和向佑请到自己的房间里,把那份《赣江报》给二人看。

    二人一看,当然免不了伤心一场,谢继涛试探着问道:“三哥,六哥,你们仔细看一看,这张照片上的人是凌先生吗?“

    经谢继涛这么一提醒,老六把报纸拿起来,细细一看:“唉,这好像不是凌先生,这像是刀疤,三哥,你看呢?“

    向佑仔细辨别了一下:“嗯,确实是刀疤,虽然头发剪成凌先生的模样,不过确实是刀疤。刀疤还真是死得够爷们。“

    “刀疤也算是值了,最后还拉了个团长当垫背的。“老六也被刀疤的豪气所折服。

    “云雾山的兄弟们都是好样的。“谢继涛拍了拍老六的肩膀。

    “这么说,凌先生还活着?“老六感到一丝欣慰。

    “可现在凌先生在哪儿?大当家的又在哪儿呢?“向佑叹了口气,神色凝重。

    谢继涛站起身来,望着向佑和老六,神情严肃地问道:“三哥,六哥,如果大当家的和凌先生出了意外的话,云雾山的这些兄弟怎么办?会不会因为群龙无首而四分五裂?“

    向佑和老六二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如何回应。

    “三哥,六哥,你们也清楚凌先生为了给云雾山的弟兄们找到一条出路,把命都豁出去了,大当家的也希望云雾山的兄弟们跟着我们共产党走,所以让我带领大家来广东与起义军会和,现在大当家的和凌先生都不在这儿,你们俩能否像大当家的一样,统领云雾山的兄弟们跟着我们一起干革命?“

    老六想了想,站起身来:“谢先生,你的意思我明白,其实在云雾山上,凌先生就一直给大伙讲许多革命的道理,云雾山的兄弟们都很敬重凌先生,也都愿意跟着我们来广东,我老六表个态,起义军去哪里,我老六就带着兄弟们去哪里。“

    “老六说得对,我们云雾山的兄弟们都归你们指挥,其实来我们云雾山投奔的都是穷苦人,凌先生说过,共产党就是带领天下穷苦人闹革命,推翻那些地主老财对穷人的剥削统治,我们找到共产党,就是找到了主心骨。“向佑也站起身来,向谢继涛表明自己的态度。

    谢继涛一听,激动地与老六和向佑紧紧拥抱,三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从谢继涛的屋子里出来,老六和向佑二人便决定把冷劲秋和彭若飞的情况向兄弟们坦陈,当兄弟们得知这一不幸的消息之后,大家都唉声叹气,心情郁闷,有些云雾山的兄弟因跟大当家的和凌先生相处时间久了,感情颇深,听到噩耗之后,不禁泪如雨下。

    “兄弟们,当初大当家的和凌先生让谢先生带领大家来广东与起义军会和,就是决定让我们来投奔共产党,现在我们已经找到他们了,以后大家就都是起义军的一员了,我们现在的新的当家人就是起义军的领导,我们要服从他们的指挥,大家听明白没有?“老六首先发声。

    大家一听,先是有些疑惑,随之频频点头。

    老茂站起身来率先表态:“好,三哥,六哥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凌先生说过,共产党就是给穷人打天下的,我们云雾山的穷兄弟们当然是跟着共产党走了,大伙说,是不是?“

    下面的兄弟们立刻呼应:“是,三哥,六哥,大当家的不在了,以后我们就听你们的,绝无二心。“

    “如果没有大当家,凌先生和三哥他们断后,我们肯定会死在云雾山,如果没有谢先生和六哥领着我们一路到广东,我们肯定是四处逃散,溃不成军,现在我们能安全到这里,兄弟们还能聚在一起,这全都是大当家的和凌先生给我们指了一条明道,我们可不能辜负他们。“

    大伙你一言我一语地表达自己愿意听命于向佑和老六,跟随起义军走。

    当向佑和老六把大伙的态度向谢继涛表明了之后,谢继涛终于大舒一口气,尽管这次云雾山的兄弟们南下与起义军会和的过程中遇到了种种意料之外的挫折和磨难,但这支队伍最终如彭若飞所愿,成为了我党的一支革命的武装力量。

    后来,这支队伍跟随着朱德,陈毅的起义军来到了湘南地区。在中共湘南特委和当地农军的组织领导和配合下,发动了湘南武装起义。于1928年3月,在永兴成立了湘南苏维埃政府。之后于4月中旬抵达江西省宁冈县的砻市,与毛委员统率的井冈山部队胜利会师,这就是有名的井冈山会师。两军会师后,合编为工农革命军第四军,井冈山会师极大地打击了国民党反动派的嚣张气焰,保存了一大批坚定的红军政治干部和军事干部,聚集了湘赣边界武装力量的精华,壮大了井冈山革命根据地的武装力量,在中国革命史上具有极其深远的伟大意义。



    自从康钧儒得知薛莹梅牺牲的消息之后,心情极差,与彭若飞分手才短短数日,这位挚友的一家就惨遭家破人亡的变故,只剩下孤苦伶仃的云麟还全然不知自己爹娘的下落,还在盼星星,盼月亮般地期待着与父母团聚。每每想到此处,心里就会一阵阵地绞痛。他不知道该不该将这事跟云麟讲,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今天是周日,康钧儒正在“和记“当铺的办公室里写一份关于云雾山的兄弟们来潮安与起义军会和的报告。忽然听见门外有人在敲门:“康叔叔,我可以进来吗?“

    康钧儒一听是云麟的声音,慌忙把报告塞进书桌的抽屉里,并且锁了起来。

    “是云麟来了,等会儿,康叔叔来开门。“

    康钧儒打开房门,云麟背着小书包站在门口。

    “放学啦?“康钧儒摸了摸云麟的小脑袋。

    “嗯。”云麟点点头,随即迫不及待地问道:“康叔叔,又一个星期过去了,我爹娘有消息了吗?“

    “哦,云麟啊,你别着急,康叔叔帮你打听着呢!哎,你快跟我说说这一周学校里又有什么新鲜事啊?“

    云麟见康钧儒又把话题岔开了,最近每次见到康钧儒,总觉得他的眼神在逃避自己,每当他提及自己父母的时候,尤其是当他问及父母什么时候来广东时,这位康叔叔总是有意无意地把话岔开,他隐隐感觉到了一丝不祥之兆。

    “哦,最近我们的科学课上做了好几次实验,都挺有趣的,科学老师是个英国老师,一脸的大胡子,教我们做显影的化学实验,他用牙签蘸着米汤水在一张白纸上写了几个字,我们都看不清他写什么,随后他拿了一支棉签在一个装碘酒的瓶子蘸了蘸,涂在白纸上,字迹马上就显现出来了,原来他写的是Science is magic。科学是充满魔力的。“

    “哦,这还真是有趣。“康钧儒附和道:”云麟啊,渴了吧,康叔叔给你冲杯蜂蜜水润润嗓子。“

    康钧儒说着,走到一旁的柜子前,从里面拿出一瓶蜂蜜,舀了一勺放在玻璃杯里,随后拿起热水瓶,却发现热水瓶是空的,连忙提着空热水瓶走出屋外:“云麟,你等会儿,我下楼去拿只热水瓶上来。“

    “哎。“

    康钧儒下楼去了,云麟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忽然他瞥见了康钧儒的书桌抽屉里有一张信纸的一角被夹在抽屉外了,便走过去,一眼瞥见信纸的一角上写着“莹梅同志不幸“几个字,云麟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凝固了,双手冰冷,他想了解个究竟,于是双手颤抖着从抽屉缝隙里把这张信纸抽取出来,但一不小心,把信纸撕坏了,他赶紧将撕下来的那半页信纸拿了起来仔细看一遍,只见上面写着:“彭若飞的妻子薛莹梅同志不幸与十几名保安队士兵一起掉下悬崖,同归于尽,彭若飞同志被捕后遭到严刑拷打,至今下落不明。“

    云麟的泪水瞬间如决堤一般倾泻而出,泪水打湿了这半张信纸,信纸上的字迹被晕染开来,云麟仿佛看见了父母的鲜血正从信纸上滴落下来。

    “娘……“云麟双手颤抖地手里拿着半页信纸,凄楚地大喊一声。

    康钧儒提着热水瓶上楼来,忽然听见云麟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和呜咽声,心里一惊,连忙疾跑几步,推门而入,见云麟手里拿着半张信纸,站在那里嚎哭不止。

    康钧儒把热水瓶放下,走过去一把把云麟揽入怀里,还没开口,自己的泪水却先夺眶而出:“云麟,不是康叔叔想要故意瞒你,我实在是不知道怎么跟你说。“

    “康叔叔,我要回云雾山去找我娘。我娘……她还躺在悬崖下,我得……我得……“云麟哭得泣不成声。

    云麟撕心裂肺的哭声让康钧儒也肝肠寸断,他明白云麟想要说什么,思忖了片刻,点点头:“好,康叔叔陪你去。“

    张孝波开着车,载着康钧儒和云麟前往云雾山,经过一天的行程,终于来到了云雾山的后山,波仔把汽车隐蔽好,用芭蕉叶遮盖起来,随后三人化妆成砍柴的樵夫,进山搜寻。

    终于在通往后山的悬崖脚下,云麟发现了那个听雨轩的亭子的残余部分,连忙跑了过去,听雨轩的亭子也已经被泥石掩盖了大部分,只剩下一个亭子角还露在外面。

    云麟望着母亲葬身之处,悲愤交加,泪水哗哗流淌下来,他上前去,把石头一块块搬开,康钧儒和波仔也一起清理石块。

    三人清理了大半天,终于搬掉了压在亭子上面的那些大石块,云麟的十指被石块磨得鲜血淋漓,但他全然不顾,依旧不停地用双手把泥石扒开,终于见到了掩埋在其中的母亲的遗体。

    三人将莹梅的遗体从石块中抬了出来,放在小溪边,云鹏望着母亲血迹斑斑的遗体,用手轻轻拂去她脸上的泥沙,用树叶轻轻地给母亲擦拭脸上,身上的血迹和衣服上的淤泥。随后摘了许多野花编成一件漂亮的五彩衣,盖在母亲的身上,又找了些叶子和白色的花朵编了一个绿白相间花环戴在母亲的头上。

    “娘,我知道你爱干净,爱漂亮,这件五彩衣你可喜欢?“云麟双唇微颤着,对着母亲喃喃自语。

    云麟轻抚着母亲的脸庞,回忆起母亲生前的点点滴滴,心如刀绞。一幅幅母亲生前的画面历历在目:母亲总是怜爱地凝望着他在油灯下苦读;满心欢喜地给他和妹妹编织毛衣;总是把好吃的菜夹给他和云凤,看着他们狼吞虎咽,而自己则吃着咸菜;在他生病时,总是通宵达旦地在他身边陪伴着他……

    而现在母亲静悄悄地躺在这里,他再也见不到母亲温润如玉的笑脸,听不到母亲浅吟低唱的紫竹调,尝不到母亲浓油赤酱的拿手菜。

    丧母之痛,痛入骨髓。

    康钧儒和波仔用木材做了一个简易的棺椁,然后选了一处满目青翠,枝繁叶茂,鸟语花香之处作为莹梅的墓地。两人把墓穴挖好之后,便把莹梅的遗体装入这个简易的棺椁中,随后埋进了墓穴中,云麟在坟茔上撒着一抔抔黄土,最后在坟头上立了一块墓碑,咬破手指,上书:慈母薛莹梅之墓,儿云麟泣立。

    云麟含泪跪在母亲墓前,磕了三个响头:“娘,您安息吧,云麟一定不会辜负您和爹爹对我的希望,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康钧儒和波仔也在薛莹梅的墓前叩拜。

    “嫂子,你安息吧,我一定会把云麟抚养成人的。“康钧儒搂着云麟,默默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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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葬完母亲之后,云麟随康钧儒和波仔返回广州。

    “康叔叔,我爹会在哪儿呢?”云麟含着泪问康钧儒,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他心头,但又不敢多问,怕康钧儒难以回答,但此刻,母亲的后事料理完毕了,最牵挂的自然是父亲了,父亲被捕了,还遭到了严刑拷打,现在连下落都无人知晓了,云麟毕竟是个孩子,他难以掩饰对父亲的思念。

    这个问题确实让康钧儒无法回答,他在广州有不少三教九流的朋友可以帮忙打探消息,但在江西,他却有心无力了,尽管他也相托多人帮忙打听,但现在得到的消息很混乱,有消息说在校场被打死了,有消息说被冷劲秋给劫走了,也有消息说被秘密枪决了,还有消息说被悄悄转移了,到底孰真孰假,他也无从判断。

    可有一点康钧儒清楚,彭若飞绝不会背叛革命,不会出卖战友,但他今生可能无法亲手抚养云麟长大了,那么抚养云麟成人就成了他义不容辞的责任。

    康钧儒轻抚着云麟的头,轻轻地说道:“云麟,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养父,你就是我的养子,你就跟着我过日子吧,我在你娘的墓前发誓,我一定会把你抚养成人的,让你娘在九泉之下放心,我也相信你一定不会让你亲爹亲娘失望的。“

    “康爸。“云麟双唇颤抖着叫了一声康钧儒。

    “哎。“康钧儒噙着泪答应着,一把把云麟揽入怀中。

    “康爸,我什么时候可以加入你们的组织?成为我爹,我娘和你这样的人?“云麟抬起头,双眼含着泪,但目光坚毅。

    “放心吧,云麟,你只要有这样的信念,这一天迟早会到来的。“康钧儒将云麟紧紧搂在怀里。

    彭若飞被龚培元押回上海淞沪警备司令部后,便直接被送到了审讯处处长唐崇信的办公室。

    “一路辛苦了,龚科长。“唐崇信跟龚培元打了个招呼。

    “不辛苦,这是卑职分内之事。“龚培元跟唐崇信寒暄了一下。

    彭若飞被两名士兵架着,拖到了唐崇信的面前,唐崇信见彭若飞脑袋低垂着,有气无力,满身的刑伤,根本无法站立,眉头一蹙:“那帮江西的家伙出手真是狠辣,这么重要的一个犯人还没审出个子丑寅卯来,就只剩下半条命了。还跟我说什么会毫发无损地交到我手上,这样子叫毫发无损吗?行了,龚科长,你先带他去医务科把伤治一下。我看他现在神智昏聩,问什么都等于零。“

    确实,彭若飞满身的刑伤,再加上没有得到很好的医治,除了那次刀疤用盐水帮他擦洗了一下伤口之外,后来根本没有任何医治措施,所以伤口恶化也在所难免,彭若飞的伤口早已开始化脓感染,又是一路坐在囚车里颠簸,更加重了伤情,他这些天一直在发高烧,这使得他雪上加霜,双眼凹陷,胡子拉碴,精神萎靡,原先气宇不凡的他,现在形容枯槁。

    龚培元立刻让随从把彭若飞带去了医务科,对医务科科长上官谦医生开玩笑道:“上官,处座怕你太清闲了,让我给你送个犯人来练练手。”

    上官谦苦笑了一下:“我哪有清闲的时候,就你们那里的活最多。你把犯人放床上,我忙完了手上的这个就来。”

    龚培元笑了笑,吩咐随从把彭若飞丢在病床上,随后跟上官谦挥了挥手,离开了医务科。

    “小兰,你给他把伤口包扎一下。”上官谦吩咐护士处理他手上的那个病人,自己则来到病床前,查看彭若飞的伤情。

    上官谦的手刚一触碰彭若飞的身体,就发现他正发着高烧,连忙吩咐护士取个冰袋过来,敷在彭若飞的额头上,随后让护士给彭若飞打一针退烧针,打完针之后,他吩咐护士褪下彭若飞的上衣和外裤,发现此人除了刑伤之外,还有几处枪伤,而其中有两处枪伤的子弹还留在体内。

    “葛护士长,准备手术。”上官谦连忙去做手术准备了。

    葛护士长赶紧去准备手术器械,没过多久,葛护士长拿着消过毒的医疗器械和一些针剂过来了。

    彭若飞的左臂伤口已严重感染溃烂,左臂红肿着,粗细简直是右臂的两倍,若是不及时处理,这条胳膊怕也保不住了。

    上官谦马上给彭若飞注射麻醉剂,然后对伤口进行消毒,等麻醉剂开始起药效后,上官谦便开始用手术刀划开彭若飞的左臂伤口,一股脓血从伤口处流淌下来,挤出了整整一碗脓血,随后上官谦用镊子取出嵌在肌肉里的子弹。再进行清创,缝针,在伤口上撒上百宝丹消炎药粉,用绷带包扎起来,接着从右腿上的伤口里也取出一颗子弹。然后进行缝针包扎。肩部的枪伤情况好一些,已经开始收口了,上官谦只是进一步消毒,清创和包扎一下。

    接着,上官谦要处理彭若飞身上的刑伤了,他看了看十个脚趾头,趾甲全给拔去了,露出肉色的甲床,部分脚趾已经结痂了,但有几个脚趾头已经化脓了,上官谦吩咐护士给彭若飞的十个脚趾头进行消毒,清创,消炎,上药,包扎。

    脚趾头上的伤还不算是严重的,严重的是膝盖和手指的伤,膝盖部分的皮肉已完全碳化,神经也坏死了,膝盖骨已经受损,韧带也已经断裂,上官谦摇了摇头,看来这个犯人这辈子是难以站立起来了。他能做的无非是消炎止痛,不让伤口化脓感染,但这也要看患者自身的身体素质,老天的造化了。

    上官谦看了看彭若飞的样貌,如果健康的话,这人的五官,身形还真是一个清秀的美男子,可惜,以后只能靠双拐行走了。

    上官谦又检查了一下彭若飞的十指,红肿而血肉模糊,除了右手的食指与拇指之外,剩下的其他八根手指的指骨都骨折了,而且是粉碎性骨折,这是被重物敲击所致,他心里暗暗叫骂:这帮刑讯室里的混蛋,简直是没人性的东西,怎么能把一个好端端的人折磨成这样,然后把烂摊子交给他。

    上官谦对此也没有更好的医治办法,只能把手指头里的那些小碎骨取出,然后用石膏绑定,但手指功能基本很难恢复了,除了右手的食指和拇指之外,其他的手指不被截肢就算是不错的了,充其量也只不过是个摆设而已,今后生活都很难自理。

    上官谦忽然发现彭若飞的手腕上有紫黑色的焦斑,他连忙查看彭若飞的脚踝,果然也有紫黑色的焦斑,这是电刑所致,如果出现了焦斑,那意味着受刑人所受电刑时间较长,电流较大,当然犯人所承受的痛苦也就更大,其内脏器官也会受到相当的损伤。

    上官谦望着病床上的这个犯人,充满同情地叹了口气:”唉,真是造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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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检查完彭若飞身上的所有刑伤和枪伤之后,上官谦叹了口气,虽然他身为医者,但常常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深感愧疚,而且这些外伤都是人为所致,都是在刑讯施虐时对犯人所造成的伤害。

    他讨厌自己现在的这份工作,有一次,有个犯人被老虎凳折断了双腿,让他给接上,但他接完之后,他们继续把他的腿给折断,然后再让他给接上,他就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犯人惨叫,昏死,弄醒后,接骨,继续用刑,然后再是惨叫,昏迷,接骨,用刑,周而复始,直到第五次腿骨断裂后,犯人被活活地痛死为止。所以他觉得自己的工作是在做无用功,而他则是那些刽子手的帮凶。

    上官谦不懂政治,不懂为什么人与人之间一定要你死我活,逮到后一定要往死里整,让犯人生不如死,他觉得刑讯室里的那些打手都是屠夫,是一些泯灭了人性的刽子手,是恶魔附身的禽兽,在他们眼里,根本就不存在人心都是肉长的这回事,他们的心都狠毒无比,嗜血成性,施虐成性。别人越是痛苦不堪,他们就越是感到一种快感。

    他想要离开这儿,可他的调离报告打上去却一直没批下来,所以只能在这儿挨日子。

    上官谦在淞沪警备司令部的审讯处的医务科也待了好些日子了,他也渐渐看明白了,一般施以重刑的,伤筋断骨的都是政治犯,其中以共党居多,所以他猜想眼前的这个犯人应该也是共党分子,而且还是个顽固分子。一般犯人,一两套刑具一上就开口了,而这个则一连上了四套刑具,把人的四肢都给弄残废了,神智都弄昏聩了才被送过来,可见这人不是一般人。

    上官谦看着彭若飞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唉,好端端的一个人,何必跟自己过不去,跟这些凶残成性的东西较什么劲呢?低个头,求个饶,不就过去了吗?这是何苦来着?”

    吃午饭的时候,龚培元又过来了:“上官医生,这人怎么样啊?”

    “什么怎么样?都被打成这样了,还能怎样,能不能过感染这一关还不知道呢!”上官谦瞥了一眼龚培元:“我说龚科长,这人是什么角色值得你们这么大动干戈,搞得连半条命都快没了。”

    “这人身上的伤可不是我们情报科在刑讯室里搞的杰作,你可别冤枉我们了,这人是刚从江西押回来的,他身上的这些伤都是江西那帮家伙搞的,我们到现在连他一个手指头都没碰过。”

    “哦,不是你们情报科干的啊?”上官谦一愣,随后冲龚培元苦笑了一下:“不过到了你老兄手里,恐怕跟现在也差不多吧。”

    龚培元耸了耸肩:“这就要看他识不识时务了。我跟你说,上官,这人可是我们情报科要抓的大鱼,半年多前从我们的眼皮子底下溜走了,结果到了江西云雾山落脚,还不安分,居然跟当地的土匪搞在一起,专门定点劫杀当地的富豪乡绅,还开仓放粮,笼络人心,把那里也搞得鸡犬不宁啊,附近不少村民都上山投奔,落草为寇。

    所以呢,当地政府动用了军力,命当地保安队配合一五六师第三团一起上山剿匪,说是剿灭了云雾山上的匪患,不过我听到的内部消息是说其实第三团损失了近一半人马,只杀了五六十个土匪,活捉四人,其中就包括现在躺在你病床上的这个人,而其他五六百人都不见踪影,连那个匪首都没抓住。

    后来那个保安队长又想出一计,想要引蛇出洞,以这人为诱饵,在报纸上大肆渲染,召开什么公判大会,结果呢,尽管杀了三十几个土匪,但那个第三团的团长居然被诱饵炸死了,保安队长也失踪了,还死了好些个保安队队员,这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把自己的老命都给搭上了。”

    龚培元向上官谦爆料他所掌握的关于云雾山剿匪的情况。

    “啊?有这种事?哎,你不是说那诱饵被炸死了吗?这又怎么回事?“上官谦不解地望着龚培元。

    “哦,是这样的,处座在报纸上一看到这消息就急了眼,立马打电话过去把那个保安队长训斥了一顿,保安队长解释说那个诱饵是假的,真的他也不敢造次,想想也是,一个小小的保安队长想要敢动我们处座要的人,简直是吃了豹子胆了。

    处座怕夜长梦多,所以立即派我去江西把这家伙给弄回来了。其实这事啊,怪只怪保安队长自己,他当时把这人逮住了之后,确定不了这人的身份,便拍了几张犯人的照片派人送交我们,让我们协助查实这人的身份和背景。

    我们一看,不就是半年前我们正在抓捕的逃犯吗?真是撞枪口上了。于是我们就问保安队长要人了,处座怕山里那伙土包子不放人,除了盖我们警备司令部的公章之外,还特地去了上海市政府盖了个公章,两个重量级的公章,他能不给吗?我估计这个保安队长吧,肯定肠子都悔青了,他这呀,就叫聪明反被聪明误,让我们捡了个大便宜。“龚培元洋洋得意地向上官谦介绍事情经过。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哎,这人叫什么,我待会儿还得建病历卡呢!”

    “这人叫彭若飞,是上海共党的党组成员,地下党的主要负责人,上官,你说这人是不是条大鱼?他身上是不是有许多秘密可挖?”龚培元翘着大拇指,神兜兜地说道:“要是能攻破了这个人,那我们情报科在处座面前就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

    “那我得先恭喜龚科长得一大鱼。“上官向龚培元抱了抱拳,微微笑了笑:”可既然是秘密,人家未必肯说。“

    “不肯说?那就打到他肯说为止,三木之下,有几个人能挺住?就算是我们这些在里面待了这么长时间的人,看得都麻木了,可要是这些个刑具用到我们自己身上,哪怕是我亲爹,我也得把他给供出去,那种罪不是人受的。“

    “你们就不能想想其他办法,好好规劝,来点软的,岂不皆大欢喜?不要非使用那些手段逼迫别人,把人往死里整嘛。“上官谦规劝龚培元,虽然他清楚自己的话说了也是白说,但他还是忍不住要多说一句。

    龚培元用手指了指上官谦,一脸不屑地笑道:“上官,我不是说你,你还真是书生气,软硬兼施,恩威并举这些套路我们不比你懂啊?有些人是吃软不吃硬,有些人是吃硬不吃软,我们要对症下药,最难搞的就是软硬不吃的家伙,但愿这个彭若飞不是这种人,不过从他身上的刑伤来看,江西那帮家伙肯定也是拿他没辙,所以才会施以重刑,现在就看他在我手上识相不识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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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官谦一听就知道这个龚培元也不是什么善茬,恐怕也不比那些江西的刽子手好到哪里去,在这些人眼里,没有心慈手软这一说,他们才不管犯人是痛是痒,是死是活,他们脑子里只有口供,口供。

    “听你的意思,要是这个姓彭的不说,你还会大刑伺候,往死里整,是吧?龚科长,我可先给你打打预防针啊,这个姓彭的身体可禁不住这么折腾,既然是条大鱼,就不要把鱼给弄死了嘛。”上官谦怕龚培元用刑过重,先给他提个醒。

    谁知,龚培元不以为然,反而觉得上官谦立场有问题:“不是我说你啊,上官,你这种思想可要不得,委员长说过,对待共党就是宁可错杀,不可错放,绝不姑息,绝不手软,要不是我跟你私底下关系不错,你这种言论被别人听见,一定会扣你一顶亲共的帽子,你呀,就是妇人之仁,成不了大事。”

    “我一个大夫,能成什么大事?哎,龚科长,你跟处座走得近,你得空帮我问问处座,我那个调离报告什么时候可以批下来呀?”上官谦可没想过要在这里升官成大事,他想的是尽快逃离这个魔窟。

    “上官,你就别老想着调走了,我告诉你,处座说了,我们医务科缺人手,好几年都没进人了,你呀,就打消这个念头吧。”

    上官谦一听,感觉从头凉到脚,看来还得继续在这个魔窟里熬日子。

    “唉,上官,这人大概什么时候可以进行审讯啊?”龚培元看了看床上的彭若飞。

    上官谦摇摇头:“不知道,反正这几天肯定是不行的,你们都等了半年多时间了,也不在乎再多等几天,是不是?”

    “可处座想尽快知道四一二之后那些共党的头头脑脑,骨干精锐都躲到哪儿去了,这个情况,这个彭若飞肯定知道,你可别小看这些人,他们是那种自带火种的人,走到哪儿就会把哪儿给烧起来。我们一定要把他们消灭于萌芽之中,你看看这半年里,有多少地方搞武装暴动,你以为都是那些泥腿子自发的?没有这些共党分子去煽风点火,怎么可能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呢?

    就像这个彭若飞,要不是他去了云雾山煽动那些土匪山贼,那些人会去劫富济贫,开仓放粮,笼络人心?这路数我一看就知道这伙山贼肯定是被共党分子赤化了。所以,上官啊,这个人你可得上点心,千万不能让他还没审之前就两腿一蹬走了。”

    上官谦微微点点头:“我心里有数。”

    “那好,我先走了。”

    龚培元笑着跟上官谦挥了挥手,他两年前在一次行动中受了重伤,是上官谦抢救了两天两夜才把他给救活了,所以他跟上官谦的关系还是不错的。尽管他总是觉得上官谦跟他不是同类人,但这人医术高明,对谁都保持一定距离,人畜无害的模样。龚培元自然乐意跟大夫交朋友,俗话说:人食五谷,孰能无病?有一个医生朋友在身边对症下药多方便呢!

    上官谦给彭若飞建立了病历档案,既然上面如此重视这个人,那他更得上心了,不管这药品有多贵重,只要彭若飞需要,就给他用上,就算是缺货,也高价去黑市买来用上;俗话说:三分治七分养,护理工作是重中之重,他特地安排经验丰富的葛护士长亲自担任彭若飞的护理工作,亲自给彭若飞擦洗,换药,打针,喂饭。

    经过近十天的医疗护理,彭若飞的身体逐步在复原,枪伤处好得最快,差不多愈合了,而脚趾甲也渐渐长出新趾甲了,八根手指中有三根已经把指骨接上了,稍微有点感觉了,而膝盖处也长出点肉芽和薄薄的一层皮肤覆盖在膝盖骨上,尽管还不能站立,但疼痛感已经减弱了不少,而这些天在药疗和食疗的双重帮助下,脸色也由惨白渐渐红润起来了,元气也开始恢复了。

    这十天里,彭若飞跟这些医护人员也熟悉了,每次葛护士长给彭若飞换好药后,彭若飞都要向她致谢,而对于上官谦为他的精心治疗更是心怀感激。

    上官谦通过这十天与彭若飞的接触,感到此人是个相当知书达理之人,谦逊有礼,不卑不亢,在许多细节方面都能看出他的涵养和品质。

    其实每次换药都是一次痛苦的过程,但彭若飞却很是配合,从不哼叫,让护士担心,实在是痛得受不了,就用牙齿咬住自己的手臂,极力忍受。医务科的所有医护人员都对彭若飞很有好感,认为他是难得一见的谦谦君子。

    上官谦本是书香门第出生,自小接受孔孟之道,对彬彬有礼的读书人自然感情上会相近一些,所以当他看见彭若飞时,便自然而然地产生了一种亲近感,而通过数日的接触,上官谦对彭若飞的好感与日俱增,不仅是同情,更是欣赏,也有钦佩,但也为彭若飞的命运感到一丝悲哀。

    上官谦小时候想当个有学问的先生,但十五岁时生了一场大病,改变了他当初的志向,当时家人都要为他准备后事了,后来遇到一位懂得医术的牧师对他进行了救治,让他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从此他弃文从医,立志济世救人,中学毕业后报考了医学专业,大学毕业后还去东京大学医学院深造,回国后便在一家教会医院里当了一名外科大夫,每日虽然从早忙到晚,但他觉得自己的价值得到了体现,所以虽然忙碌,但乐在其中。

    然而不久他的命运又被改变了,在一次外科手术中,他将一位原本大家都觉得没有抢救价值的将军从死神手里抢了回来。不过,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上官谦的精湛的医术却成了双刃剑,他的精湛医术被这位将军看中了,非要拉他去他的部队,上官谦拗不过,便从一位教会医院的大夫变成了一名军医,后来将军的好友正在筹建淞沪警备司令部,于是上官谦又从野战医院被调入了淞沪警备司令部。

    上官谦思想简单,反正去哪儿都一样,作为医者,到哪儿都是救死扶伤,解除病患痛苦,但到了这儿,他发觉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他的医术只是为了增添犯人的痛苦,让他们欲生不能,欲死不得,给他们以生的希望之后,再将他们重新打入地狱。

    所以在这儿他常常备受良心折磨,他想尽快离开此地,逃离樊笼,远离这种令他深感可耻的工作,令他寝食难安的生活,但现在看来希望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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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龚培元每日总要过来问问上官谦彭若飞的身体状况,上官谦派一个护士每天在门口张望着,若是看见龚培元进医务科了,便立刻通知他,随后他马上向病房内护士使眼色,护士便赶紧通知彭若飞,让他躺在床上假寐。

    上官谦担心一旦龚培元见到彭若飞身体已经有些恢复了,就会马上把他送进刑讯室里严加拷问,所以就想以这种拖延战术让彭若飞晚一点进刑讯室,虽然上官谦知道这只不过是障眼法,权宜之计,但他想不出什么好办法能让彭若飞躲掉刑讯,所以能拖一日是一日,能拖一时是一时。

    龚培元走进病房,见彭若飞侧躺着,双目紧闭。

    “上官,这都过了十天了,怎么我每次来,这人总是昏睡着,他这些天就一直这样吗?有没有清醒的时候?”龚培元觉得挺纳闷的,为何每次来病房,这个彭若飞都是双目紧闭,没见过他醒来的时候,让他也无法判断这个彭若飞的身体到底能否经受得住审讯。

    “大多时候都是这样,我怀疑是当初江西的那些家伙给他上电刑时,把身体和脑子都电坏了。”上官谦编了个缘由来搪塞龚培元。

    龚培元一听,很是惊讶:“啊?脑子也电坏了吗?”

    “我觉得是,否则怎么会一直昏昏沉沉的呢?你来看。”上官谦把龚培元拉到彭若飞面前,把彭若飞的手腕上和脚踝上的焦斑指给龚培元看:“你看,这就是上电刑时产生的焦斑,你懂的,要是皮肤上呈现这种紫黑色的焦斑,电流得多大,会给人体器官造成怎样的损害?我估计是上电刑的时间太长了,所以对他的大脑产生了麻痹作用,所以就一直这么昏昏沉沉地睡着。”

    龚培元当然清楚电刑会对人体造成怎样的危害,他嘴里嘟哝了一句:“那帮瘪三,不知轻重,现在好嘞,脑子坏忒了,还怎么审啊?”

    龚培元把上官谦拉到一边:“上官啊,想想办法,有什么药物能把他的脑子激活起来?”

    上官谦无奈地耸耸肩:“我们这里的药品本来就比大医院少多了,治疗脑子的药更是少之又少,我也无能为力呀!”

    “奶奶的,好不容易弄了条大鱼回来,现在快变成死鱼了,我千里迢迢把他接来,难道是让他上疗养院的?实在不行,给他打点强心针,让他尽快苏醒过来。”龚培元恨恨地说了一句,他现在对戴天旭和鲁克明二人可是恨之入骨,好不容易得到了一个这么重要的犯人,却被搞成活不活死不死的模样,他手上有多少案子要等着这个彭若飞开口才能解开,若是这个彭若飞一直这样下去,那他可真的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龚科长,这强心针是不能乱打的,这要出人命的。”上官谦一听,吓得连连摇头。

    龚培元横了床上的彭若飞一眼:“奶奶的,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我千里迢迢带回来的是一个废物,上官,我再给你几天时间,要还是这样的话,我也不管那么多了,直接给他打强心针,能得到多少口供算多少。”

    龚培元说完,气呼呼地走了,上官谦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但他知道他这招也用不了多久了,这个彭先生迟早是要被送去刑讯室的。一想到这儿,上官谦的神情又黯淡起来了。

    “上官医生,多谢你为我打掩护,让我又多过了一天不那么痛苦的日子。”彭若飞向上官谦致谢。

    “谢什么呀,这招恐怕也用不了多久了,你没听他说,如果你还是这么昏睡着的话,他打算对你使用强心针了。这强心针能迫使你肾上激素猛增,大脑暂时处于高度兴奋状态,但这种针剂很危险,剂量也不好把握,弄不好会死人的。”上官谦把他的担心告诉了彭若飞。

    “反正我迟早是个死,早一天晚一天对我来说有何区别?”彭若飞风轻云淡地笑了笑。

    上官谦听后,赶紧劝慰开导彭若飞:“彭先生,你可别这么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要珍惜生命。”

    “非我不想珍惜这条命,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话,肯定会有取舍。”彭若飞目光坚定地说道:“有些东西比性命更重要,更值得我去恪守。”

    “有什么东西比性命还重要呢?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生命应该是第一位的。”上官谦眼中充满了疑惑,在他看来,生命才是至高无上的。

    彭若飞淡淡地笑了笑,目光深邃,悠悠地说道:“道义,信仰,气节。他们想用各种手段逼迫我,无非是想要我背弃这些,但在我看来,这些东西远比性命更重要,更值得去坚守,古人云:朝闻道,夕死可矣。”

    彭若飞就像是位殉道者,为了自己心中的信仰和执念,能为此赴汤蹈火,九死一生而无怨无悔。

    “彭先生,你说的这些我真的有些不懂,我只知道,一念之差,将会悔恨终生。人的生命仅有一次而已。”

    “一念即永恒。英雄生死路,却似壮游时。有人愿意像蝼蚁一般苟活于世,但也有人情愿像飞蛾扑火一般,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用自己微弱的力量去感染他人,增添光明,我愿意成为后者。”彭若飞平静地说道,但在上官谦听来则字字珠玑,掷地有声,令人振聋发聩。

    “彭先生的节操和情怀果然是高耸入云,我上官谦自愧不如。”上官谦对眼前的这位气宇不凡的彭先生肃然起敬。

    三日后,当龚培元再次出现在医务科时,却发现彭若飞坐在病床上,双目炯炯地望着他。

    “哦,看样子这几天恢复得挺不错的。我看可以进行审讯了。来人,把彭若飞带到审讯室去。”龚培元朝两名随从挥了挥手。

    两个随从很快走了进来,打算把彭若飞从病床上拖起,被上官谦制止了。

    “龚科长,这个病人身体还没复原呢,不能这么死拽硬拖的,你这样做不是把我近半个月的努力都白费了吗?来来来,拿一副担架去,免得你们把我的病人又给弄伤了。”

    上官谦说着,到隔壁房间里拿了副担架过来:“这个犯人的身体现在就像是瓷器,得轻拿轻放,不得动粗,否则就碎了。”

    “上官,你也真是讲究,一个犯人值得你这么精心伺候着吗?”龚培元嘴角微微一扬,摇了摇头,他感觉上官谦像个事妈,过分讲究了,也不看看对象。

    “龚科长,在我们医生的眼里,没有犯人,只有病人。”上官谦一脸严肃地望着龚培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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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好好,就按你说的办,你们俩把彭若飞抬到审讯室里去。”龚培元转身朝外走去,忽然又转过身来:“上官,你们医务科随时做好准备,万一这犯人不行了,我会打电话给你的,你赶快带着药品来审讯室。”

    上官谦一听这话,横了龚培元一眼:“你就不能手下留情一点?非要把人往死里整?”

    “我心里有数,这活干了这么多年了,手上的这点分寸还是有的,不是怕万一吗?好了,不跟你多说了,我走了。”

    龚培元说完,吹着口哨走出了医务科。

    上官谦望着他们的背影,重重地叹了口气。

    彭若飞直接被抬进了审讯室,审讯室里的陈设很简单,除了主审人员的审讯桌和椅子之外,就是对面犯人坐的刑讯椅子了,刑讯椅子的扶手上固定了一副已经生了锈的铐子,椅子底下的地上还有一副沉重的脚镣,犯人坐在刑讯椅子上之后,手脚就被铐住,这主要是担心有些凶悍的犯人在审讯过程中会突然站起身来攻击审问人员。

    彭若飞被带进审讯室后,随即被按在了刑讯椅子上,就他现在这种身体状况,根本就不用上铐。

    龚培元去了一趟情报科,随后手上拿着两个文件夹走进了审讯室,他望了一眼坐在刑讯椅上的彭若飞,这人身体还是很虚弱,从医务科一路抬到这儿,刚坐在刑讯椅上,胸口就一直起伏不停,大口地喘着气。

    龚培元走到后面的审讯桌旁,坐了下来。他把手上的两个文件夹放在桌上,这两个文件夹一个是他们所掌握的有关于彭若飞的资料,另一个文件夹是审讯记录册。审讯记录册的封面上,在案犯姓名一栏里填写了彭若飞三字,当初龚培元到保安队带走彭若飞时,那个戴天旭把那本空白的审讯记录本也一起交给了龚培元,除了封面上所写的凌志远三个字以外,里面空白一片。所以龚培元觉得那本审讯记录本根本没有意义,除了知道彭若飞曾用了一个化名以外,什么也没有交代。

    “我们可以开始了吗?彭先生?”龚培元客气地问了一声,随后打开审讯记录册。

    彭若飞不做声,只是微微眨了眨眼睛。

    “好,我丑话先说在前面,我问你答,如果我们彼此合作顺畅的话,我们可以在这个地方一直继续下去,如果彭先生拒绝回答,或是隐瞒,或是乱咬一气,那我们只能换个地方进行了。这话你能听懂的,是吧?”龚培元一上来就想给彭若飞一个下马威,想要震慑他一下。

    彭若飞嘴角微微上扬,淡淡一笑,不作答。

    龚培元见彭若飞不作声,以为他被自己的话语震慑住了,毕竟他现在身上的刑伤让他已经尝到了那种生不如死的痛苦,凡是有正常思维的人,都不愿意吃二遍苦,受二茬罪。

    “好,我们开始,姓名?”龚培元问道。

    彭若飞抬起眼皮望了望龚培元,没回答。

    “听清楚了吗?你的姓名?”龚培元提高嗓音问道。

    “这些资料你们手上不全都有吗?否则你也不会去江西把我给带到这儿来,既然已经核实清楚了,又何必要浪费这个时间呢?”彭若飞反过来质询龚培元。

    “彭若飞,你放老实点,到底是我审你,还是你审我?”龚培元没想到彭若飞一上来就这么桀骜不驯的样子:“我警告你,你若是不肯配合,我现在就把你送到隔壁刑讯室去,那里我想你一定不会陌生吧?”

    彭若飞索性把眼睛闭起来,不去理会龚培元。

    龚培元见彭若飞对自己不理不睬,心中十分恼火,看样子,这个彭若飞是一心求死,想要激怒他对自己施以重刑,好让自己伤重而不治身亡,毕竟他自己也很清楚自己的身体是禁不住大刑伺候的。这可让龚培元一时为难了,就算是动刑,也要在关键问题上进行施压,现在为了一个名字就开始动刑,也太小题大做了。

    正当龚培元一时没了主意的时候,审讯室的门开了,唐崇信走了进来,龚培元立刻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毕恭毕敬地敬了个军礼:“处座,您来啦,卑职刚刚开始审讯。”

    唐崇信坐在龚培元的座位上,望了望龚培元,向他点点头:“哦,你接着审吧。”

    龚培元有些尴尬了,他第一个有关姓名的问题就问不下去,后面还怎么进行下去呢?

    唐崇信见龚培元还愣在那儿,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龚科长,你继续审呀!”

    龚培元一脸尴尬地回复唐崇信:“处座,我刚问犯人姓名,犯人就不配合作答,说我们对他的情况都已经掌握了,无需浪费时间。”

    唐崇信听完龚培元的汇报后,笑了笑:“你呀,是不理解彭先生,彭先生说这话的意思就是让你单刀直入,直接问那些直中要害的问题,那些我们早已掌握的内容就不必拖泥带水,反复唠叨了。彭先生,你说我猜的对不对啊?”

    彭若飞听着唐崇信对他反应的臆想,嘴角微微上扬,脸上露出一丝不屑,并不接茬。

    唐崇信似乎并不生气,依然语气和蔼:“彭先生,这个呢,是个程序问题,虽然这些问题的答案我们都已经清楚了,但审讯记录上是一定要留有痕迹的,所以还是需要你来作答,不过我看彭先生好像很是疲惫的样子,这样吧,我让龚科长把你的资料念出来,你觉得对的话,就点点头,不对的话,就摇摇头,我们再进行更正,你看如何?”

    龚培元见唐崇信居然低声下气地请求彭若飞来确认自己手上的资料是否正确,简直有些气歪了,一个阶下囚居然摆这么大的谱,让一个堂堂的审讯处处长屈尊央求,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彭若飞,你给我看清楚了,你面前的这位是审讯处的唐崇信处长,我劝你少摆谱,否则有你好受的。”龚培元手指着彭若飞,呵斥威胁着。

    “龚科长,别这样,容彭先生想一想我提的建议嘛。”唐崇信马上制止龚培元。

    彭若飞听了唐崇信的建议之后,觉得这是一个考证自己资料的机会,他可以通过淞沪警备司令部对自己资料掌握的详细程度来了解自己有多少情况已经被对方掌握,有多少讯息已经让敌人知晓了,到底是在哪个层面上出现了问题,还有可能牵涉到哪些同志,对组织的影响有多大。

    一想到这儿,彭若飞点点头:“那就麻烦龚科长念一下有关我的资料吧。”

    龚培元气不打一处来,他忍住怒火,翻看资料,一字一顿地念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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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若飞闭起眼睛,仔细聆听着龚培元所念的有关他的资料。

    “彭若飞,曾用名彭康亮,湖北武汉人氏,光绪十六年生人,妻子薛莹梅,江苏苏州人氏,育有一子,幼年曾在私塾受教,后就读于武汉育人中学,现为震旦大学历史系教授,家住上海公关马路裕兴里45号。中共上海党组成员,上海第三次武装起义的区委负责人之一。”

    彭若飞表面上看起来心静如水,但其实脑子里却在不断翻腾,龚培元所念的这些资料听上去很详细,但并不完整,而且有误:

    彭康亮确实是他父亲给他取的名,但后来上中学后他还使用过彭毅的名字,去保定军校时用的是彭峥嵘这个名字,这些名字却没出现在他的个人资料里,而且资料里只有他在武汉育人中学的求学经历,而没有他在保定军校和苏联伏龙芝军事学院的求学记载,可见对他的了解并不深,育有一子,那说明提供信息的人并不清楚云凤的存在。

    彭若飞当然清楚当初组织遭受重创,一定是组织内部出现了叛徒所致,而龚培元所掌握的这些关于他的信息也一定是这个叛徒所提供的,但当时情况如此危急和混乱,他根本无暇去查明是谁出卖了组织,但现在也许可以一窥端倪。

    彭若飞记得他曾经填写过两次个人履历表,一次是在震旦大学入职时填写的,另一次是在入党时所填写的。入职在先,入党在后,入职时所填写的履历表比较简单,而入党时所填写的履历表则比较详细。他是二十六岁时去震旦大学历史系任教,当时云麟才刚出生不久,他三十二岁时入了党,当时云麟七岁,云凤三岁,所以这份资料的提供者应该是跟他的关系并不密切的人,否则肯定会知道他有一儿一女这回事。而目前对他家庭情况了解得很清楚的人范围并不大,他平日里很少与大学同事谈论家庭状况,所以他的大学同事也未必了解他家的具体情况。而在党内对他的家庭情况了如指掌的,除了他的联络员郭子超,就是他的下线金翊轩,还有就是他的上级领导。现在看来,这些人都可以排除了。

    而知道他妻子叫薛莹梅的人也寥寥无几,大多跟薛莹梅有接触的人一般称她嫂子,彭嫂,或是麟儿妈,凤儿妈,薛莹梅祖籍江苏苏州,但一直生活在上海,说一口流利的上海话,连周围的邻居都不清楚莹梅是苏州人氏。虽然妻子在小学里教过几年书,但后来因为工作需要,便辞职回家当了家庭主妇,给彭若飞当秘书,因而能连名带姓知道薛莹梅的姓名和籍贯的,只能从他所书写的履历表上才可获知。

    彭若飞分析着,目前最大的可能是敌人从震旦大学的档案室里获取了他的履历表,当然当时他的这张履历表填写得并不完整,而且是多年之前所填,而当时他将保定军校和苏联伏龙芝军事学院的求学经历都刻意隐瞒了,只填写了中学的求学经历。

    当时震旦大学的校长还认为他学历低,不想录用他,但听了他的一番对于历史人物的分析和评价之后,破格录用。其实彭若飞家学渊源,祖父和父亲都曾经是前朝翰林院的编修,他在这种环境下耳濡目染,自然历史知识极为丰富,并不亚于那些历史系里的教授,只是当时他入职时,家中父母均已亡故,所以履历表上没有填写父母情况。而当时云凤还没有出生,当然履历表上没有记载。但他在入党时所填写的履历表时,云凤已经三岁了,所以在入党履历表上,他将自己的父母,妻儿的家庭情况都向组织一一坦陈。

    因而龚培元所得知的信息也就显得错漏百出了,但是他奇怪的是龚培元所念的家庭住址却是很吻合的,当时他们正是在裕兴里45号开会,接到郭子超送来的消息后,大家才各奔东西。但他记得在震旦大学的履历表上他所写的住址是豫园路39号,这些年他们搬了好几次家,裕兴里45号才不过住了两年而已。

    而他的公开身份知道的人也就局限于当日在他家开会的十二个人,以及郭子超,金翊轩和一些上级领导。所以彭若飞推断这个叛徒应该是在这十二人中间,这人知道开会的地点,也就清楚他家的住址,但这人跟他们关系又并不十分热络,所以不知道在弄堂里望风的云麟和云凤就是他的子女,此人叛变后,敌人便从震旦大学档案室获取了他的信息。

    但叛徒到底是这十二个人之中的哪一个呢?彭若飞在脑海里把这些人一一进行排查。

    龚培元念完了彭若飞的基本资料后,许久不见彭若飞有反应,开始沉不住气了,把资料往桌上用力一拍:“彭若飞,你听清楚了没有?装聋作哑是吗?”

    彭若飞睁开眼睛,一脸不解地问道:“就这些,完了?”

    龚培元见彭若飞装傻充愣,气得咬牙切齿,刚想发作,被一旁的唐崇信拉住:“彭先生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彭若飞呼了口气,抬了抬眼皮:“怎么身高,体重没有啊?生肖属相,生辰八字,习惯嗜好这些都没有啊?”

    “彭若飞,你给我耍滑头是吗?你以为我要带你去相亲是吗?”龚培元要不是唐崇信拦着,早就想冲过去给彭若飞一顿老拳了。

    “彭先生,我倒是对这个很感兴趣,你能否告知一二呢?”唐崇信依旧笑容可掬的模样。

    龚培元不知道今天处座怎么这么好耐心,对彭若飞百依百顺,被耍了,还一点都不生气。

    “好吧,既然唐处长感兴趣,那我就直言相告,我原本身高一米八一,体重六十五公斤左右,现在吗,站不起来了,可能就一米三四十了,体重嘛,应该减轻了不少,还有没有一百斤就不清楚了,我确实是光绪十六年生人,属虎,庚寅年,壬申月、癸巳日、丙辰时。至于习惯与嗜好嘛,习惯早睡早起,不过现在嘛,不是我想睡就能睡,想起就能起的,至于嗜好嘛,看书练字。不过现在嘛,手废了,练字只能作罢了。”

    彭若飞讲了一大堆的废话,龚培元听了七窍生烟,唐崇信无奈地摇了摇头。

    “龚科长,你怎么不记啊?这都是我的口供啊!”彭若飞望了龚培元一眼,朝那本审讯记录册努了努嘴。

    “好好好,龚科长,记下来,记下来。”唐崇信拍了拍龚培元的手,龚培元不好发作,只得硬着头皮把彭若飞说的那些不着边际的废话一一记录在案。

    “彭先生,你这个态度我很欣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下面我们就来谈谈一些比较重要的问题了。”唐崇信依然微笑着,开始直奔主题了:“彭先生,请你告诉我,4月11日下午,你在裕兴里45号召开秘密会议,与会者都有哪些人?”

    彭若飞一听这个问题,脑海里开始思索分析:如果叛徒就是与会的这十二人之一,那么唐崇信手上应该有这份名单,再来问他这个问题,无非是想要从侧面来验证这份名单的准确性;如果叛徒不在这十二人中间,那这个叛徒只知道那天要开会,但与会者是谁他并不清楚,所以唐崇信手上没有名单,他想要让自己供出这份名单。

    彭若飞想了想,决定用一份编造的假名单来验证唐崇信手上是否有真名单,如果唐崇信没有当即怀疑这份假名单,说明他手里没有真名单,那叛徒就不是这十二人之一,如果唐崇信当即恼羞成怒,当场拆穿他的谎言,那说明唐崇信的手上一定是有一份真名单的,那叛徒就是这十二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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