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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龚科长,我哪敢玩你呢?你那天就是问我名字,还有他们的老家,我不是实话实说了嘛?可我只记得其中三个人的老家,其他的都记不清了。”彭若飞一脸冤屈的模样:“实在是时间太久了,而且你也知道我受过电刑,脑子不好使,可能有些情况确实记得不那么清楚了。”

    “你知不知道你说错一个字,得让我们做多少无用功?”龚培元气呼呼地把桌上的一叠空白信纸扔给彭若飞:“你今天必须给我把这十二人的所有情况写清楚,写完整,包括他们的政治面貌,年龄,身高,籍贯,职务,相貌特征,公开身份,在上海的住址都一一交代清楚,否则别想走出这间审讯室。”

    彭若飞弯腰把信纸捡起来,吹了吹上面的灰尘:“好吧,我尽力而为吧。”

    “把他带到那张桌子旁,看着他写。”龚培元命令手下寸步不离地盯视着彭若飞。

    打手把彭若飞拖拽到一张大桌子旁,随后将钢笔递给彭若飞,所幸彭若飞的右手还有拇指和食指两根手指没被敲断,所以还能勉强握住笔,于是他开始在纸上慢慢地书写起来。

    整整大半天,彭若飞就待在审讯室里郑重其事地胡编乱造,一丝不苟地虚构杜撰。终于把这十二个人的资料写得详细周全。之所以要写大半天,那是因为一是彭若飞手指受伤,无法流畅地书写,二是彭若飞需要边写边记,写完之后基本也就记住了这些胡编乱造的内容。

    当打手把彭若飞写的整整六页的资料交给龚培元时,龚培元眼前一亮,拿起来仔细起来:董兴邦,男,二十六岁,员,负责地下党组织宣传工作,湖南娄底人,单身,身高大约一米七五左右,长脸,眉心有颗黑痣,公开身份是书店伙计,家住西马街52号;南国林,男,三十二岁,员,负责情报收集工作,老家不详,单身,身高一米七左右,微胖,国字脸,公开身份是市政厅秘书处秘书,家住劳而登路16号;奚端阳,男,二十八岁,员,负责联络工作,老家不详,单身,身高一米八左右,身材偏瘦,公开身份是黄包车夫,家住冰厂桥2号;裴永凯,男,三十三岁,员,负责后勤保障工作,老家不详,单身,身高一米七左右,左手无名指缺损,右腿有残疾,公开身份是菜场会计,家住拉都路72号;赵家英,男,三十岁,员,负责运输工作,老家河南信阳,单身,身高一米七左右,皮肤黝黑,公开身份是卡车司机,家住西新桥26号底楼。

    ……

    龚培元一页一页仔细地翻看着这如同表格式的详细资料,不禁心里暗喜:这个彭若飞真是属牙膏的,不挤不出。现在好了,有了这么详细的资料,不愁抓不住人了。

    “好了,你们把彭若飞押回牢房。”龚培元吩咐了一下两名打手,打手便将彭若飞带离了审讯室。

    龚培元拿着彭若飞所写的这些材料来到了唐崇信的办公室,唐崇信见龚培元有如此大的收获,自然是喜上眉梢:“事不宜迟,你赶紧布置人手去这些地方寻找这些人的踪迹,可以先与当地的户籍警取得联系,排摸一下。”

    “好,我这就去。”

    很快,龚培元就带领手下人马去彭若飞所提供的这十二人住址去寻找,先通过当地户籍警进行调阅住户资料,但毫无收获,住址有些根本就不存在,就算是住址准确的,但里面根本就没有住过这个人,这让龚培元很受打击,这出入也太大了。

    龚培元不死心,担心户籍资料不全或并未登记在册,所以就进行实地勘察,询问房东和邻居,但大家都摇摇头,表示从未见过这些人,然后又去了那些人的工作单位,可同事们都摇头说没听说过这些人,调查陷入了僵局,龚培元一次次乘兴而去,败兴而归,整整五天的调查,一无所获。

    “如果是其中两三个人查无此人倒也就罢了,可能是彭若飞记忆失误了,可十二个人均无人知晓,那就奇怪了,就算是他们都躲到老家去了,可曾在上海生活过的痕迹也不会一下子全部都被抹灭得一干二净,起码房东,邻居,同事,应该都会对他们留有印象,不至于像空气一般散得如此干净彻底,就像他们从未在上海出现过一样。”

    “问题到底出在哪儿呢?”龚培元一筹莫展。

    龚培元不禁想到了杜怀志,要是杜怀志还活着,至少可以从侧面验证一下这些名单的准确性,可惜自己当时一怒之下便让杜怀志死在电椅上了,现在真的是死无对证了。龚培元又想起了被杜怀志出卖的另两位共党骨干:许筱霆和张晋衡,也许这两人认识这十二人。

    于是龚培元让人把牢狱中的许筱霆和张晋衡两人带进了审讯室,随后把这些名单给他俩过目一遍:“这上面的人你们都认识吗?”

    两人都摇了摇头。

    “都不认识吗?”龚培元双眼一瞪。

    两人依然摇了摇头。

    “那你们认识彭若飞吗?”龚培元厉声喝问道。

    两人一听,都一愣,这个细微的表情给龚培元捕捉到了。

    “想清楚了再点头,摇头。”

    两人还是摇了摇头。

    “看来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来人,水刑伺候。一个个挨着来,先把这个许筱霆带过去。”龚培元没有耐心询问下去了,最简单,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获取口供的办法就是严刑拷打四个字。

    许筱霆被打手带到一个满满的大水缸前,随后打手把许筱霆的双手反铐,把脑袋摁入水缸中,许筱霆感到一种窒息感渐渐笼罩过来,他拼命地挣扎着,但依然无法摆脱,足足被按在水里三分钟,随后打手把他的脑袋往后一提,许筱霆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怎么样,还想要再来一遍吗?”龚培元走到许筱霆面前,托起他的下巴问道。

    许筱霆咳喘不止,痛苦地闭上眼睛。

    “我再问你一遍,认不认识彭若飞?你要是不说,我就让你像杜怀志一样,死在这里。”龚培元咬牙切齿地说道。

    一听到杜怀志已经死了,许筱霆和张晋衡都一愣:“杜怀志死了?”

    “对,就死在这儿的电椅上。”龚培元指了指那张电椅。

    许筱霆忽然间大笑起来:“报应啊,报应,杜怀志也算是有这么一天,那些屈死的兄弟们终于沉冤得雪,快哉,快哉!”



    “杜怀志想要用三十二个人的命换取在我司令部长期潜伏的机会,你们组织的这个如意算盘终于被我们识破了,你们要是向他一样负隅顽抗,也跟他一样的下场。”龚培元恐吓道。

    “是谁允许他草菅三十二位兄弟的性命以获得你们的信任?我党绝不会做出如此荒谬的决定。不过,幸亏你们的‘识破’,终于让这个无耻的叛徒得到应有的下场。”张晋衡立即驳斥龚培元的说辞。

    许筱霆冷笑一声:“哼,一个双手沾满同志们鲜血的走狗居然还摇身一变,想让他成为烈士,得到后世的景仰吗?”

    龚培元没想到这两人非但没有为杜怀志之死感到痛心难过,反而觉得是大快人心,难道他真的做了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了吗?难道杜怀志是真投诚,彭若飞是假叛变?龚培元心里不禁直打鼓。

    “我再问一遍,你们认识彭若飞吗?”

    “听说过,但我们不是一条线上的,没有任何交集,我们不认识他。”张晋衡脑海里在思索,为什么龚培元要让他们确认彭若飞,难道是彭若飞也被捕了吗?

    张晋衡说的是实话,彭若飞主要负责地下工作,而他与许筱霆跟杜怀志一起负责工人运动这一块,所以彼此没有交集,但从杜怀志的嘴里听说过彭若飞这个人,因而只闻其名,不识其人,但听说此人工作能力很强,在党内威信很高,是党组织的重要骨干成员。

    “你们知不知道,这个彭若飞已经向我们投诚了,这份名单就算是他的投名状。”龚培元甩了甩手上的那份十二人的名单。

    张晋衡和许筱霆一听,大吃一惊,他们没想到彭若飞居然也变节了。

    “所以我劝你们也别硬撑了,彭若飞算得上是你们组织的重要骨干成员了吧,精英分子了吧,连他都弃暗投明了,你们何必还苦守这这份信仰呢?”

    “人各有志,不必强求。我是不会背弃我当初入党时的誓言的。”张晋衡对龚培元的劝降依然不为所动。

    龚培元一听,火冒三丈,本想立刻给张晋衡一个下马威,但现在他有了一个更恶毒的设想,他朝打手挥了挥手:“把他们俩押回牢房去。”

    许筱霆和张晋衡被带离刑讯室之后,龚培元疾步走进唐崇信的办公室。

    “处座,我忽然发现我们可能上当受骗了。”龚培元垂头丧气地将心中不祥的预感告诉了唐崇信。

    唐崇信一听,连忙放下手上的卷宗,摘下老花眼镜:“培元,你说什么?我们上当受骗了?我们上了谁的当,受了谁的骗?”

    “我现在还不敢十分肯定,但我有种预感,我们被彭若飞骗了。”

    “怎么说?”唐崇信站起身来,身子前倾,双眼直视龚培元。

    “处座,你看,我们从彭若飞的口供上得到的内容:一是杜怀志隐藏的电台,密码本,名单,这些东西杜怀志一口咬定他从未见过,但彭若飞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让我们不得不信是有这么回事的,但这些东西呢,我们无从查起,等于是个无头案。

    二是他提供的富生商行这个线索,但我们查了整整一周都没查清楚,如果要全部查清与这十五家富生商行都有联系的各个公司和个人,那是个非常浩大的工程,所以我只能暂时放弃。

    三是两箱毛瑟枪,但去达利仓库查了,仓库保管员根本就记不清有这些东西,而且他说如果真有这些毛瑟枪,那入库时的货品名也肯定是改写成其他货品名称,所以根本无从查起。

    四是这份十二人的名单,这是目前最有可能查清的讯息了,尽管现在这份名单内容详尽,但我们花了那么多天核查,居然没有一个人是找得到他在上海遗留的痕迹,都是查无此人,子虚乌有,所以让我不得不怀疑这是彭若飞给我们的一份假名单。”

    “可当初为了得到这份名单,你可是给他灌了辣椒水,差点要了他的命,他才吐露实情,这种情况下,难道他还能编造假名单?何况这是一份十二个人的名单,名字不算少,就算是临时编造,也不可能一下子编出这么多假名字来,而且后面再提及这些名字时,包括你这次让他写下来的这份详尽的名单,这些名字都一字不差,我不相信在那种状况下,一个当时胡编乱造的假名单,过了十多天之后依然能记得不差分毫,这记忆力得多强啊?”

    “这也是困扰我的地方,可我们查了这么多天,就是一无所获,这可怎么解释呢?”龚培元挠挠头,很是费解:“处座,今天我又提审了许筱霆和张晋衡,我想让他们确认一下这个名单,结果他们也都说不知道。”

    “他们跟彭若飞如果不是一条线上的,不清楚也属正常。况且这两人是顽固分子,就算是知道,也不会承认的。”

    “这我能明白,但问题是当我告诉他们杜怀志死了,他们竟然说是大快人心。”

    “杜怀志当初出卖了他们和三十二个工友,他们当然恨杜怀志了。所以一听说杜怀志死了,他们自然高兴了。”唐崇信倒是很能理解许筱霆和张晋衡对杜怀志的态度。

    “可当我告诉他们杜怀志其实是一位资深的潜伏人员,他想用三十二名工友的命来换取在我们司令部潜伏的机会时,他们坚决不相信,认为他们的组织决不会做出这种草菅人命的决定,以三十二条人命换取一个潜伏机会。所以我开始怀疑我们是不是错杀了杜怀志?”

    “错杀杜怀志?那你的意思是说彭若飞在陷害杜怀志?使反间计,离间我们和杜怀志,然后借我们的手杀掉杜怀志?”唐崇信说完,自己也愣住了。

    “我就是这么一猜,可我觉得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毕竟彭若飞的投诚并没有给我们带来任何看得见摸得着的成果,人一个都找不到,电台,密码本,百人名单,富生商行,毛瑟枪这些也都是彭若飞的一面之词,我们无法考证。”

    龚培元说的是实情,直致目前,彭若飞所供述的所有看似有价值的信息一个都无法考证,无法落实,这些口供犹如海市蜃楼一般,美丽却虚幻。

    “如果彭若飞确实如你分析的那样,想要借刀杀人,那他一定是识破了杜怀志是叛徒,可他从哪儿发现杜怀志是叛徒的呢,那天在单人牢房里,他与杜怀志是入狱后第一次相见,我们全程监听,没发现他怀疑杜怀志了呀,杜怀志也做到了滴水不漏,他从哪儿发现了漏洞?

    而他又是怎么知道我们在监听他们,从而让我们相信杜怀志是个隐藏得很深的共党分子,而诱骗我们对杜怀志严刑拷打,直致死亡?”

    唐崇信头都大了,他实在是想不明白彭若飞怎么就识破了杜怀志是个叛徒,从而借助他们的手把他除去。

    “这个我也理不出个头绪来。”龚培元叹了口气:“要是真如我所说的,那这个彭若飞简直是太可怕了。”

    “是啊,这个彭若飞要是真如你所料的那样,那这个人确实是太可怕了,简直近乎妖。”唐崇信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双手撑住额头,一筹莫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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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龚培元见唐崇信疲惫的样子,也就不再打扰,便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去了。他拿着那份十二人的名单,扔在办公桌上,双腿搁在桌子上,双手抱头望着天花板,脸上写着两个字:苦逼。

    “科长,我们明天是不是还要继续去查证这份名单?”一个手下走过来,向龚培元点头哈腰地问道。

    “还能怎么样,当然还得继续查呗,可我们东南西北跑断了腿,最后还是一场空。”另一个手下苦笑了一声,唉声叹气地摇摇头。

    “东南西北?”龚培元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把腿从桌子上放下,拿起那张名单仔细看起来,嘴里默念着:“董兴邦,南国林,奚端阳,裴永凯,赵家英,钱泽天,孙清,李延年,周全义,吴平,郑楚雄,王潇武。”

    龚培元反复念了两遍,突然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跳了起来,连忙跑进唐崇信的办公室:“处座,我发现了一个秘密,你来看,这十二人的名字,你念一下,发现了什么没有?”

    唐崇信接过名单,念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异样:“怎么啦?培元,你发现了什么?”

    “处座,这些人的姓氏连在一起就是东南西北,赵钱孙李,周吴郑王。”龚培元将这份名单中人名的姓氏规律揭开了。

    唐崇信听龚培元这么一说,再拿起来把这些名字的姓氏串起来念了一遍,果然是东南西北,赵钱孙李,周吴郑王。

    “这个彭若飞居然用方位加上百家姓作姓氏来哄骗我们。“龚培元冷冷一笑,他为识破了彭若飞的骗术而暗自得意。

    “就算是姓氏有规律可循,可这些名字呢?也是杜撰的吗?“唐崇信对龚培元的这个意外发现半信半疑。

    “这些名字也一定是编撰的,彭若飞是大学教授,他接触过这么多学生,想个名字还不是信手拈来?我怀疑这些名字是他所教学生的名字,我这就把震旦大学历史系学生的名单拿过来对一下。“

    当初龚培元去震旦大学调取彭若飞的个人资料时,把他任教的历史系学生的名单也当作资料留存了,原本想要从这份名单中找出被赤化的学生,但一直没有突破,现在正好把这份学生名单拿过来进行核对。

    没多久,龚培元把震旦大学历史系的学生名单拿了过来,跟彭若飞所提供的十二人名单一对,果然,前十二名学生的名字与名单中的名字一字不差。

    “处座,你看见了吧,这个彭若飞果然是在欺骗我们,他编了一份假名单给我们,为了便于记忆,他将东南西北,赵钱孙李,周吴郑王这些字当做姓,把他所教的前十二名学生的名字作为名,这样合成了一份假名单,随后再胡编乱造了他们的相貌特征,年龄,职务,住址,工作单位等等这些子虚乌有的资料。“

    唐崇信一听,怒火中烧,这个彭若飞居然把他和情报科玩弄于鼓掌之间,让他们疲于奔命而一无所获,甚至还借刀杀人,把一个真正的投诚分子给灭了:“这个彭若飞,实在是可恶之极。敢耍我,他以为他是猫,有九条命吗?“

    “处座,我有个想法,你看我们这么做,行不行?”龚培元贴着唐崇信的耳朵把他的想法告诉唐崇信。

    唐崇信听后,频频点头,眼里藏着一丝凶狠:“马上提审彭若飞。”

    彭若飞又一次被带进了审讯室,这次审讯桌后面坐着唐崇信和龚培元两人,两人均脸色铁青。

    龚培元将一叠彭若飞所写的资料“啪”的一声扔在桌上:“彭若飞,你真是胆大包天,竟敢戏耍老子。”

    彭若飞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龚科长,又怎么了,你每次工作不顺心,就说我在耍你,你也太容易被耍了。“

    “不要自以为聪明,你的这些伎俩都已经被我们拆穿了。你说,这份名单是不是你杜撰出来的?“唐崇信怒火难耐,厉声质问道。

    “你们查不到就说是我瞎编的,你说是就是吧。“彭若飞一副满不在乎的态度。

    龚培元将手上的那份历史系学生名单拿在手上,大声地念了起来:“何兴邦,章国林,齐端阳,姜永凯,卢家英,吕泽天,顾清,冯延年,牛全义,谢平,高楚雄,阎潇武。“

    彭若飞一听,知道他们已经识破了他的假名单,淡淡一笑。

    “怎么样,彭先生,这些名字熟悉吗?再来听听你写的这十二个共党骨干的名单:董兴邦,南国林,奚端阳,裴永凯,赵家英,钱泽天,孙清,李延年,周全义,吴平,郑楚雄,王潇武。你把东南西北,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做姓氏,再加上你那些学生的名字,就构成了这十二个共党骨干的新名字,虚拟了一份名单给我们,你这不是在耍我们是干嘛?”龚培元把这份名单狠狠地甩在地上,冲彭若飞大吼道。

    “不错,我就是耍你们了,又怎样?想杀了我?还是想对我用刑?随你们,悉听尊便。”彭若飞脸上露出一丝无所谓的笑容。

    “你……你还……还敢继续充大爷?我看你猖狂到几时?”龚培元气疯了,歇斯底里地叫嚷着:“来啊,把他拖到里面去,上电刑。”

    两个打手走过来,把彭若飞拉拽起来,正要往刑讯室里拖,被唐崇信制止住:“慢,龚科长,问清楚了再动刑也不迟。“

    唐崇信担心龚培元发起狠来又像对付杜怀志一样把彭若飞也电死在电椅上。在唐崇信眼里,彭若飞可比杜怀志要值钱得多。

    龚培元见处座发话了,便不做声了。

    “彭先生既然已经承认了这份名单是你胡编乱造的,那么我想问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没有什么为什么?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向你们投诚,所以我怎么可能给你们真名单呢?“

    “所以,就算是我们给你灌辣椒水,你也照样不肯吐露实情,对吗?“

    彭若飞淡淡一笑:“被灌辣椒水是我自讨苦吃,我当时是故意激怒你,迫使你对我动刑,这样你们才不会怀疑所获得的这份名单的真实性。“

    彭若飞风轻云淡的一句话令唐崇信与龚培元二人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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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崇信和龚培元呆若木鸡一般地望着彭若飞,没想到这竟然是彭若飞自导自演的苦肉计,为了骗取他们的信任,他居然铤而走险,不惜忍受这种难以忍受的痛苦。

    “彭先生的自我牺牲精神令人十分钦佩,我想要知道你是不是想借我们的手除掉杜怀志?“唐崇信把这个问题抛给了彭若飞。

    “是的。”彭若飞毫不隐晦地承认了:“杜怀志是我党的叛徒,人人得而诛之。”

    “我想知道,你是怎么判断出杜怀志已经叛变了呢?”这个问题一直困惑着唐崇信和龚培元。

    事已至此,彭若飞反而心静如止水,他知道眼前的两个人非常想要知道他是如何识破杜怀志,又是如何借他们的手铲除叛徒的,反正已经大功告成,告诉他们也无妨:“好吧,为了满足你们的好奇心,我就直言相告吧。“

    说这话的时候,彭若飞内心是得意的,是骄傲的,毕竟在如此森严可怖的环境中取得这番傲人的战绩,全凭借他坚定的意念和超凡的智谋,以一己之力完成的,可以说是他这辈子所取得的最为得意的胜仗之一。

    “愿洗耳恭听。“

    “其实从一开始龚科长给我念我的个人资料之时,我就已经开始在排摸谁是叛徒了。“

    龚培元一听,觉得很是惊讶:“我所念的资料里难道告诉你谁是叛徒了吗?“

    “当然没有,但是这些资料汇总之后,我就知道哪些人在哪个层面上对我的了解程度,通过这些我就大体知道了出卖我的人一定是对我既熟悉又陌生,他知道我的公开身份和党内职务,但对我的家庭情况不甚了解,他清楚我家的住址,也就是开会的地点,但却没见过与会的十二个人,符合这些条件的人并不多,杜怀志这个名字很自然地就从我的脑海里蹦出来了,随后我便去验证我的猜测,当我告诉你们开会的人除了我之外,其实是十三个人,那人叫杜开志,你们当时的表现是对此人不是很感兴趣,甚至都没记录下来,而且还纠正我的错误,说叫杜怀志。于是我便认定杜怀志已经被捕了,已经被你们掌握了,所以你们并不吃惊,很可能他已经叛变了。”

    唐崇信和龚培元没想到一些不经意的细节却给了彭若飞提供了推理证据,他俩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彭若飞继续说道:“但当时我还是没有百分百把握,直到你们自作聪明把我跟杜怀志关在一起,让他来获取我的信任和我所知道的信息,我就更确定了。首先当我问及杜怀志有没有暴露身份?杜怀志告诉我他的身份并没有被你们所掌握,你们只当他是普通工人,但为什么其他牢房都是七八人一间牢房,而杜怀志,一个普通工人却住在单人牢房?这不符合常理啊?如果不是他身份已经暴露了,你们把他当作重要犯人,就是你们另有目的。“

    果然这是个漏洞,唐崇信和龚培元不得不承认彭若飞心细如发。

    “然后杜怀志对那些骨干和我身边的人很感兴趣,小郭他是认识的,也知道他是我的联络员,所以就追问他的下落,我设了个套,他就钻进去了,其实郭子超同志在护送我去江西的途中就牺牲了,但我告诉杜怀志我让小郭回上海处理两箱毛瑟枪的事情,他立刻表现出浓厚的兴趣,甚至打听小郭的住址,忘记了他现在身陷囹圄,就算是知道了,也不可能出去,他当时的表情和言语暴露了其实他是完全可以进出自由,那不就证明了他已经不是阶下囚了?而且,当我跟他谈起那些机密时,他却总是高声回答,于是我便怀疑这个单人牢房里是装了窃听器的,他之所以高声回答是为了让你们听得清楚些。所以我百分百确定了杜怀志是个叛徒。“

    唐崇信不由得鼓起掌来:“精彩,真是精彩,没想到彭先生心思如此缜密,唐某人自愧不如啊!“

    “精彩的还在后面呢!“彭若飞微微扬了扬嘴角:”既然已经确认了叛徒,我当然要将他除去,我清楚,杜怀志的手下有三四十位工友兄弟,他若是变节了,那么这些兄弟一定会惨遭毒手,还有跟他有过联系的其他同志也会受到连累,所以我要为这些同志报仇,铲除叛徒。

    于是我编造了电台,密码本,百人名单这些子虚乌有的东西,但效果很好,你们相信了,所以将杜怀志拉到了刑讯室里,进行严刑逼供,杜怀志当然从未接触过这些,所以一口咬定他是冤枉的,但你们利令智昏,不愿相信他,反而更愿意相信我,因而你们配合我上演了一部投诚的好戏,让你们相信我所说的一切,反而认为杜怀志在以小博大,想要借三十几位工友的命来换取长期潜伏在淞沪警备司令部的机会,幸亏被你们及时发现,识破了他的阴谋。

    于是乎,杜怀志怀着满腔的冤屈和愤恨惨死在电椅上,我终于铲除了这个叛徒,为那些惨遭杀害的工友报了仇,雪了恨。现在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我可以慷慨赴死了。“

    彭若飞话音刚落,唐崇信忽然站起身来,向他深深地鞠了一躬:“彭先生,你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共产党员,我对你的智谋和勇气佩服得五体投地,我希望你能摈弃党派纷争,改换门庭。“

    唐崇信觉得像彭若飞这样的人才若是不能为我所用,那实在是太可惜了,这将是党国的损失,所以想极力拉拢彭若飞成为党国的一员。

    彭若飞听后,哈哈大笑起来,随后横眉怒目,疾言倨色道:“摒弃党派纷争?你们四一二事变,马日事变,七一五事变时,怎么没想过摒弃党派纷争,非要置我们共产党人于死地,宁可错杀三千,也不错放一个?这血海深仇如何能一笑而泯?“

    听完彭若飞慷慨激昂的说辞,唐崇信自知自己这番劝降很难让彭若飞拱手而降,改换门庭,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如此说来,彭先生断不肯回心转意啰?“

    “头断血流终不悔,你们就别痴心妄想了。“彭若飞断然回绝了唐崇信的劝降拉拢。

    “彭先生,我手上可有你变节的口供,你以为你以死明志之后,共党会把你当作宁死不屈的烈士吗?何况我已经把你叛变的情况告诉了你们党内的同志,我相信你将会一辈子背负着叛徒这个罪名,尽管你在我们面前表现得非常大义凛然,坚贞不屈,但一旦我们将你的供词公布于众,你这一辈子的清誉还会有人相信吗?“

    龚培元得意地向彭若飞挥了挥手上的那本审讯记录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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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若飞没想到敌人会想出如此恶毒的一招,尽管他没有丝毫背叛革命,背叛同志,背叛信仰,但敌人这蝇粪点玉,诬良为盗的卑劣行径将让他百口莫辩,把他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彭若飞怒视着龚培元,气得浑身发抖:“卑鄙,无耻。“

    “所以,彭先生,我劝你还是改弦易张,不要冥顽不化,只要我们在报纸上将你的脱党声明和这些供词一刊登,你觉得共党还能容忍你吗?你肯定被他们定性为叛徒,反贼,人人得而诛之。你今后是无法在共党那里立足的,这点我想你比谁都明白,对吗?“

    唐崇信见彭若飞怒火中烧的模样,知道已经抓住了他的软肋,因而趁势对其晓之以理,继续规劝彭若飞。

    彭若飞觉得自己似乎已被逼到墙角,仰天叹了口气,淡淡地说道:“我彭某人问心无愧,死而无憾。只求担当生前事,何须计较身后评。“

    “那好,我们就拭目以待吧。”唐崇信没想到彭若飞依旧不愿拱手而降,不免失望,眼睛里射出两道阴冷的目光:“来人,把彭先生带回牢房,也许在那儿彭先生能冷静下来好好想想自己今后的命运。”

    彭若飞被押回了单人牢房,他倚靠在墙边,脑海里却反复闪现刚才龚培元和唐崇信的话:彭先生,我手上可有你变节的口供,你以为你以死明志之后,共党会把你当作宁死不屈的烈士吗?何况我已经把你叛变的情况告诉了你们党内的同志,我相信你将会一辈子背负着叛徒这个罪名,尽管你在我们面前表现得非常大义凛然,坚贞不屈,但一旦我们将你的供词公布于众,你这一辈子的清誉还会有人相信吗?只要我们在报纸上将你的脱党声明和这些供词一刊登,你觉得共党还能容忍你吗?你肯定被他们定性为叛徒,反贼,人人得而诛之。你今后是无法在共党那里立足的。

    彭若飞痛苦地闭上眼睛,他不畏死,与死比起来,他更看重一个人的清誉,就像鸟儿爱惜自己的翅膀一样,不允许上面沾染污点,然而,为了能铲除叛徒,他铤而走险,不惜把自己的生命和清誉作为赌注,与敌人斗智斗勇,生死相搏,现在虽然铲除了叛徒,为遇害的同志报了仇,但敌人却以他胡编乱造的口供作为他变节的证据,颠倒黑白,混淆视听,让他背负叛徒的这个可耻的罪名,他清楚在目前这种混乱的局面下,他是不可能为自己澄清辩解的,而其他同志也不可能了解事情的真伪,只能听凭敌人肆意地把他描绘成一个可耻的变节分子,还会有多少人相信他是一名信仰坚定的共产党人呢?

    彭若飞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

    为了逼迫彭若飞,唐崇信和龚培元果然凭空捏造了一份彭若飞的脱党声明,声明后面的签字是他们找人模拟彭若飞口供上的签名而仿冒的,旁边还附上彭若飞的审讯记录,当然这份审讯记录是有选择性地刊登,略去了那些名单和关键字眼,但字里行间无疑是证明了彭若飞确实是叛变了。

    炮制完了这一切之后,唐崇信就将这个重磅炸弹送往报社,随后国内外各大报刊都对此进行了刊登和转载。

    远在广州的康钧儒在《大公报》上看到了彭若飞的脱党声明和审讯记录之后,终于得知了彭若飞的下落,原来他被秘密转移到了淞沪警备司令部,但这份脱党声明令他难以置信,他与彭若飞是多年的挚友,彼此深信不疑。

    当梁叔和张孝波拿着报纸来向他求证时,康钧儒当即把报纸撕得粉碎:“我与彭若飞同志是多年的战友,同时我们也是多年的党员,别人我不敢说,但若飞同志,他绝对是经得起任何考验的坚定的共产党人,在我眼里,他就像是位殉道者,为了心中的信仰,至死不渝。报纸上所登载的这个脱党声明绝非出自若飞同志之手,他的行文风格和文笔我很熟悉,绝非如此直白和粗浅,这一定是敌人捏造的,而这份口供是否与事实相符,我们还不得而知,这需要查证之后才能确认,但我是决不会相信若飞同志是叛徒,决不相信他会背叛组织,出卖同志。”

    梁叔和波仔点点头,康钧儒的态度让梁叔和波仔吃了颗定心丸,他们担心一旦彭若飞叛变后,那么与彭若飞有过接触的所有组织里的人员都会遭到敌人的抓捕,包括康钧儒和他们广州省委的同志。

    “梁叔,波仔,这几天你们密切注意这里的敌人动向,如果一切平静如常,那么更说明若飞同志没有叛变组织,否则敌人就会对我们采取行动。但我们也必须有所准备,如果敌人前来进行抓捕,那么这个接头的地点就作废,新的接头地点定在丰裕贸易行。”尽管康钧儒对彭若飞深信不疑,但根据组织章程,还是要做好两手准备,以防组织遭到更大的损失。康钧儒果断地给波仔和梁叔布置了任务,加强防范以确保对组织的损失减少到最小。

    “明白了。我们这就分头行动,通知其他同志。”波仔和梁叔随即离开了“和记”典当行。

    而与此同时,远在武汉的金翊轩也在《楚天日报》看见了彭若飞的脱党声明和审讯笔录,他难以相信这位如师如兄的上级会背叛党,背叛组织,但这白底黑字的证据似乎铁板钉钉,对于那些不了解事情始末的人而言,难辨真伪。

    金翊轩自半年多前从上海撤离至武汉之后,便在武汉潜伏下来,开了一家小杂货店,平时就做点小生意维持生计,他的妻子刘淑娟因体弱多病前几年就一直在老家养病,所以现在金翊轩就与云凤二人相依为命。

    这大半年,金翊轩无时不刻想要与党组织取得联系,但因形势所迫,且党组成员也忙于转移,隐蔽,一直杳无音讯,因而他也不得不保持静默,蛰伏起来,如今得知彭若飞被捕的消息之后,金翊轩决定潜回上海了解事情的真相并设法与组织取得联系。

    金翊轩把正在院子里踢毽子的云凤叫到屋里来,云凤蹦蹦跳跳地来到了金翊轩面前:“金叔叔,什么事啊?”

    金翊轩摸了摸云凤的小脑袋,笑着对云凤说道:“云凤啊,金叔叔带你回上海去,好不好?”

    云凤一听,拍起了小手:“好啊,好啊,我终于可以回上海了,金叔叔,是不是我爹,我娘给你写信了,他们在上海等我呢,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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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翊轩一听,感到一阵心酸,他挤出一丝笑容:“云凤啊,你爹和你娘还有许多要紧的事要做,他们脱不开身,所以托我照顾你,你到了上海之后,还是跟金叔叔生活在一起,好吗?”

    云凤一听,有些失望,但金叔叔是他最值得信赖的人,于是云凤点点头,笑了笑:“没问题,不过金叔叔,你每天要给我讲个故事,我保证一定听你话,不淘气。”

    金翊轩刮了一下云凤的鼻子:“你呀,真是个小机灵鬼。好,金叔叔答应你,每天给你讲个故事。不过,你到了上海之后,要改个名字。”

    “那我叫什么呢?”云凤歪着脑袋问金翊轩,哥哥给她起的那个凌云鹃的名字,她一天都没用,就跟爹娘,哥哥走散了。

    金翊轩怕云凤的身份暴露,便打算给云凤改名换姓:“你以后就叫金嘉琪吧。”

    嘉琪是金翊轩给自己女儿起的名字,可惜那孩子不满一岁就夭折了,而之后,妻子也没再生育过,见到云凤,他仿佛又见到了自己的女儿一般,所以不知不觉中将云凤当成是自己的女儿。

    为了查明真相,金翊轩决定回上海,那里可以说是虎穴龙潭,但他觉得自己不能一直做一只断线的风筝,应该和组织取得联系。

    “云凤,以后你就叫我二叔吧。”

    “嗯,我懂了,二叔。”云凤懂事地眨着大眼睛,露出可爱的小兔牙。

    彭若飞的脱党声明和审讯笔录也引起了党中央的高度重视,负责白区工作的伍豪同志立即指示必须查明真相,同时调派康钧儒前往上海重组上海地下党组织。

    康钧儒接到上级下达的调派指令之后,欣然接受,回上海把彭若飞的情况调查清楚,对他而言,是组织对他的信任,也是他迫切希望要去完成的任务。

    但云麟怎么办,也一起带去上海吗?康钧儒思量再三,决定还是把云麟暂时留在广州,毕竟上海现在的形势很复杂,而且那儿认识云麟的人多,人多必然嘴杂,万一暴露了云麟是若飞的儿子,那敌人很可能以此来大做文章,或是将云麟秘密抓捕,作为人质以逼迫彭若飞就范,所以康钧儒不能冒险将云麟带去上海,决定把云麟留在广州继续学业,把照顾云麟生活的任务交给了梁叔,然后带着张孝波一起前往上海。

    临行前,康钧儒特地把云麟接到自己的家里,然后将房门钥匙交到云麟的手里:“云麟,你以后每个周末就回这里,我跟梁伯已经交代过了,他以后周末会来这儿,康爸有事要离开广州一阵子,你要是有什么问题就跟梁伯说。”

    “康爸,你是要去上海吗?”云麟抬起头,那双明亮的眼睛忽闪着,望着康钧儒。

    康钧儒一惊,这孩子真是冰雪聪明,一眼就能洞察了然:“你怎么知道我要去上海?”

    “你去上海是不是为了这件事?”云麟拿出那份《大公报》,指着登载着父亲脱党声明和审讯记录的版面,神情严肃地问康钧儒:“康爸,你认为我爹像是报纸上所说的这样的人吗?”

    “你说呢?”康钧儒接过报纸看了一眼,随后把报纸放在桌上,把云麟拉到自己身边,双眼温柔地望着他,轻声地问道。

    “我决不相信我爹会当叛徒,我爹是最尊崇忠信节义的人,我们自小他就给我和妹妹讲这些道理,他决不会做不忠不义之事。”云麟脸涨得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云麟,你说得对,我也相信你爹是个忠信节义之人,他决不会背叛组织,背弃信仰,康爸这次去上海就是为了证明你父亲的清白。”

    云麟一听,忍住泪水直点头:“康爸,那你能不能带上我,让我回上海,我想要见见我爹。”

    “云麟,你爹现在还被关在淞沪警备司令部里,你是不可能见到他的,就算让你见到了,那也可能是敌人设的圈套,我不能让你去,你就待在广州继续你的学业。”康钧儒语气坚决,狠心拒绝了云麟的请求。

    “康爸,求你了……”云麟眼巴巴地望着康钧儒,央求康钧儒带他去上海,云麟无法克制自己对父亲的思念、牵挂和担忧。

    康钧儒当然明白父子连心,云麟已经失去了母亲,他最思念的亲人也就是父亲和他妹妹云凤了,但云凤已经失散了,如今身陷囹圄的父亲是他最最牵挂的人。但也正因为如此,现在云麟成为若飞和莹梅唯一骨肉,康钧儒决不能让云麟去涉险,有任何的闪失。

    “云麟,听话,等局势稳定了之后,我会让你回上海的。”康钧儒依然不松口。

    “可我怕到时候我就再也见不到我爹了。”云麟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大声叫嚷道,泪水如溃堤一般涌出。

    “云麟,你妹妹云凤至今杳无音讯,你现在就是你爹娘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肉,我必须为你的安全负责。”康钧儒也提高音量,激动地说道。

    康钧儒见云麟站在那儿,默默地饮泣着,心疼极了,把云麟一把拉到自己的怀里,安慰他:“云麟,康爸理解你的心情,可这事你必须听康爸的,好吗?”

    云麟见康钧儒态度坚决,知道此番去上海无望了,便点点头,心情沮丧地坐到一旁去了。

    “云麟,你别难过,等康爸事情处理完了之后,我接你回上海,怎么样?“康钧儒见云麟默不出声,便坐在云麟身边,摸着他的脑袋说道:”云麟,我还有重要的事要问你呢!”

    康钧儒此番去上海重组地下党,对他而言是困难重重,现在彭若飞被捕入狱,上海地下党组织几乎被摧毁殆尽,组织成员逃的逃,躲的躲,死的死,抓的抓,想要重组上海地下党组织,谈何容易,虽然他也曾经与彭若飞在上海共同工作过一段时间,但那是六年前的事情了,这些年过去了,物是人非,许多关系可能都已经中断了,弃用了,现在他唯一能依赖的是云麟所提供的一些碎片化的信息。

    云麟见康钧儒神色严峻,知道他要跟他谈一些重要的事情,便将自己的低落的情绪放下:“康爸,你想问我什么?”

    “云麟,这些年你爹在上海常常跟哪些叔叔伯伯们联系,你知道吗?”

    云麟知道康钧儒想要了解父亲在上海的一些人脉关系,这些人中间有些就是跟父母一样的地下党,每次父亲要在家里开秘密会议时,云麟和云凤都会担任望风的任务,所以,进进出出的叔叔伯伯们他们也有些清楚。

    “我爹经常与金翊轩叔叔联系,还有小郭叔叔,小郭叔叔是他的联络员,可惜小郭叔叔已经牺牲了,此外,我记得有石建民叔叔,陶安泰伯伯,齐良玉叔叔,陆达生叔叔,沈燕青叔叔,杨国林叔叔,庄祥熙伯伯,葛炳钦叔叔,罗春楠叔叔,徐家平叔叔,王连辉叔叔,程伟光叔叔,这些叔叔伯伯有时会来我家开会。”

    云麟一边掰着手指,一边报着名字,康钧儒把云麟所说的名字一一记下,他数了数,正好十二人,他一下子明白了,这才是那份十二人的真名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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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能说出他们的相貌特征吗?”康钧儒需要知道这些人的体貌特征,以便今后进行联络。

    云麟在脑海中回忆着这些叔叔伯伯的容貌模样,随后把这些叔叔伯伯的相貌特征一一告诉了康钧儒。

    “你爹常常去哪些地方呢?”康钧儒想要知道彭若飞的活动轨迹,以便掌握他的一些联络方式。

    云麟想了想:“我爹经常去一个叫采韵书场听书,每次去他都是坐在靠窗口的第二张桌子,点一盘五香豆,一杯碧螺春,总共十元法币,但我爹每次都拿一张二十元的法币交给伙计。伙计会给他一张十元法币的找头。而每次去听书,他都是没听完就走了,好几次我还想继续听下去,他总是拉着我就走。“

    康钧儒一听便明白了,采韵书场一定是彭若飞与上线或是下线进行联系的联络点,便赶紧问了一句:“云麟,采韵书场在哪儿呢?“

    “就在八仙桥市场附近,那里很热闹的,有很多小商小贩。我爹常带我去那儿听书逛街。“

    这么看来,这个采韵书场就是彭若飞的一个传递情报的地方,那个伙计或者说伙计后面的书场老板可能就是彭若飞的上线或是下线。他到上海后必须去这个采韵书场与这里的上线或下线接上头,如果书场照常营业,那说明这处联络点并没有被破坏,从而也就证明了彭若飞肯定没叛变,那份脱党声明和审讯笔录是伪造的。

    “那还有其他的地方吗?“

    “还有就是复兴公园,经常在周日我爹会带我或是全家去复兴公园玩,不过他一般都是带我在假山附近玩,而且每次去那里都会碰到金叔叔。有时他跟金叔叔一起去池塘边钓鱼,让我和妹妹在一边玩,有时会跟金叔叔到亭子里去下棋,让我娘带着我和妹妹在旁边的草地上放风筝。“

    康钧儒清楚了,复兴公园其实是彭若飞与金翊轩接头的地方。

    “哦,对了,我爹有时还会去位于法租界福煦路的卿恩堂,这个教堂很漂亮,我跟我爹去过一次,我爹跟卿恩堂的韩牧师好像很熟,他们经常在一起有说有笑的。”

    康钧儒猜想这个韩牧师与彭若飞的关系密切,那这个韩牧师很可能是自己人,他笑着点点头:“云麟啊,你爹经常带你去这些地方吗?“

    “嗯,我爹说我是个小大人,我可以在他身边给他打掩护,而且也能让我多见识一些人和事。“

    康钧儒摸了摸云麟的脑袋:“你爹果然生了个好儿子,云麟,如果你还记得什么的话,尽快告诉我。我后天就去上海了。”

    “好的。我再仔细想想。”云麟点点头。

    云麟一夜未眠,脑海里一直闪现父亲的音容笑貌,没想到几个月之间竟然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故,妹妹走散了,母亲血洒云雾山,父亲被捕入狱,受尽折磨,而现在报纸上又诬蔑父亲叛党投敌了,云麟小小年纪就承载了难以承受的痛苦。他有多少话想对亲爹亲娘诉说,他有多少思念都化作梦中的泪滴。

    第二天,云麟又把想起来的一些细节告诉给了康钧儒,随后从书包里拿出那本《饮冰室合集》交给康钧儒:“康爸,如果你有机会见到我爹的话,请你将这本书交给他,这上面有我的读后感,还有我给我爹写的信。”

    康钧儒将这本《饮冰室合集》打开,翻阅了一下,这本书里的每一篇文章,云麟都作了眉批和点评,尤其是那篇《少年中国说》上面写得密密麻麻,而在书的最后,则是云麟写给父亲的一封信,字迹遒劲老练,力透纸背,行文流畅,字里行间流露出儿子对父亲的思念和依恋,对父亲的景仰和孝义,读来令人潸然泪下。

    康钧儒读罢,含着泪望着云麟:“云麟,你放心,康爸一定会把这本书交给你爹的。”

    云麟依偎在康钧儒的怀里。

    自从唐崇信把捏造的彭若飞脱党声明和审讯记录递交给各家报社,在各大报纸上刊登了之后,唐崇信在第一时间亲自把这些报纸送达彭若飞的单人牢房。

    “彭先生,在这里待久了,有点闷了吧,来,我给你带来了解闷的东西。”唐崇信把一大摞报纸扔进牢房。

    彭若飞拿过来仔细一看,顿时目瞪口呆,双手发颤,感到全身血液都凝固了。看着这铺天盖地登载着他的脱党声明和审讯记录的报纸,他愤怒到了极点,若不是他刑伤在身,行动不便,他定要扑过去把唐崇信生吞活剥了,他隔着牢房的栅栏,对着唐崇信怒吼道:“无耻之徒,狗彘之行,你以为你能一手遮天,指鹿为马吗?不可能,决不可能!”

    唐崇信从未见过彭若飞如此愤怒之色,他一直给人以书卷儒雅,才华横溢,洒脱干练的印象,没想到也会有怒不可遏,瞋目切齿,咆哮如雷之时,可见这一记重拳确实是打在了彭若飞的要害之处了。

    “彭先生,事已至此,你就是把我生吞活剥了也挽回不了这影响了,所以我劝彭先生还是做个识时务的俊杰吧,明得失,知进退,审时度势,顺势而为才是聪明人。不必抱残守缺,一意孤行,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助彭先生一臂之力,帮彭先生断了退路,自此之后,彭先生可以一心一意为党国效力了。”唐崇信依旧苦口婆心地劝说着彭若飞,但言语中不乏得意之色。

    “痴人说梦。”彭若飞冷冷地回答道,随后将这些报纸用力揉捏撕碎,朝唐崇信扔去。

    “好吧,我还是等彭先生冷静下来再来跟你谈吧。”唐崇信望着彭若飞怒不可遏的模样,甚是得意,随后哼着小曲走出了牢房。

    彭若飞无力地倒在墙根处,这个打击让他感到身心俱疲,心力交瘁,于是,彭若飞决定以死明志,他开始绝食了,三天粒米未进,滴水不沾,整个人形容枯槁,憔悴不堪,甚至出现休克状态了。

    狱卒把彭若飞的情况向唐崇信报告了,这下唐崇信也慌了,连忙吩咐狱卒将彭若飞抬到医务科。

    上官谦见彭若飞又被抬了进来,吓了一跳,以为彭若飞又遭到酷刑折磨,他清楚彭若飞的身体已经经不起这些酷刑的折腾了,听了狱卒的交代,才知道是彭若飞绝食所致,连忙吩咐护士给彭若飞注射葡萄糖和电解质。

    经过上官谦和护士们的精心护理,彭若飞的生命体征开始平稳了。

    彭若飞醒来之后,第一眼见到的是上官谦,便苦笑了一声:“上官医生,这次你真不该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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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官谦把病房的门反锁上,房间里只剩下彭若飞和上官谦两人。

    “彭先生,你这是何必呢,为什么要自己糟践自己的身体呢?”上官谦不明白一向坚强达观的彭若飞这次为什么选择了自我了结这条路。

    彭若飞跟上官谦算是熟识了,所以在上官谦面前,彭若飞也不顾忌,直抒胸臆。

    “上官医生,肉体上的伤害并不能击垮我的意志,但是我最珍视的是我一生的清誉,我从不违背自己良心,背弃自己的信仰,坑害自己的同志,背叛自己的誓言,我此生一心想做一个忠信节义之人,但现在他们居然卑劣无比,把我所编造的口供公之于众,让我百口莫辩,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他们泼在我身上的污秽。现在我在众人的眼里就是一个卖友求荣,背信弃义的宵小之徒,我只能以死明志来抗衡他们的卑劣行径。”彭若飞义愤填膺地说道。

    “彭先生,你是不是指最近报纸上所登载的你的脱党声明和审讯记录?”

    彭若飞点了点头。

    上官谦这才明白彭若飞为什么想要自裁,原来是那份脱党声明和审讯记录。报纸上所登载的这些内容,上官谦也看过,当初龚培元喜形于色地告诉他,被灌了辣椒水之后,彭若飞已经开口了,已经供出了他们想要知道的机密,所以上官谦对此并不感到惊讶,但现在从彭若飞的表现上来看,那件事情并非如龚培元说的那样,也许只有当事人彭若飞才知道此中曲折。这么说来,彭若飞当初被灌了辣椒水之后并没有叛变,而是为了迷惑龚培元他们。

    “彭先生,你是说,那份审讯记录和脱党声明都是假的?”上官谦很是惊讶,轻声地问道。

    彭若飞点点头:“我当时是为了要铲除我党的叛徒,所以才故意投诚,以获取他们对我的信任,从而借他们之手除去叛徒。虽然我的目的达到了,但我没想到他们会拿我的口供做文章。”

    听彭若飞这么一说,上官谦对彭若飞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没想到眼前这个身体羸弱的,貌似书生的共产党员居然甘愿忍受酷刑折磨,以自己的性命做赌注,以骗取唐崇信和龚培元的信任,从而铲除叛徒,这种意志,勇气,智谋非常人之所及。

    “既然已经这样了,你就算是一死了之也枉然,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悠悠众口如何能堵住呢?其实我们只要做到问心无愧就可以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你说是吗?”上官谦开导着彭若飞,在上官谦的眼里,彭若飞与唐崇信,龚培元之辈简直是云泥之别,他希望他所敬重的人能好好地活着。

    上官谦的话让彭若飞想起当时在审讯室里,他对唐崇信和龚培元的龌龊行径表态时曾大义凛然地回应他们“只求担当生前事,何须计较身后评”,但要真正做到这份从容,这份坦然,其实并不容易。

    “谢谢你,上官医生,你说得对,只要问心无愧,一切都能坦然面对。”有了上官谦这个倾诉的对象,彭若飞把心中的积郁一吐为快,心里舒畅了许多。

    “彭先生,你放心,就算是全世界的人都不相信你,我也肯定是相信你的,从当初你来我这里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你是一个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的人。我身为医生,虽然崇尚生命至上,但我对那些为了忠信节义而舍生忘死的人是极其钦佩的,比如像你这样的。”

    上官谦的一席话让彭若飞感动得无语凝噎,他轻轻地拭去眼角的泪水。

    “彭先生,你还有亲人吗?”上官谦小声地问道。

    彭若飞点点头。

    “彭先生,我这里有纸和笔,你不如把你的肺腑之言,是非曲折都写下来,交给你的亲人,起码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你的亲人是相信你,明白你的苦衷。”上官谦给彭若飞支招,希望他能把心中的委屈和苦闷通过书信的方式宣泄出来,能让世人明白他的心迹。

    上官谦的这一提醒,让彭若飞又振作了起来,对,起码应该让麟儿明白,他的父亲并非背信弃义之徒,他的父亲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无愧于天地,麟儿应该以他为傲,而不是以他为耻,他相信终有一天,天地昭昭,乾坤朗朗,一切谣言都能烟消云散,一切谬误都能拨乱反正,一切冤屈都能沉冤得雪。

    于是,在上官谦的庇护之下,彭若飞就在医务科的病床上,用两根手指握住钢笔给云麟和云凤写了一份自证清白的长信。随后将这封信装入信封,用胶水粘住之后,彭若飞咬破拇指,在封口处摁了三个血指印。

    通过在医务科这些天观察,彭若飞感到上官谦与这儿其他的国民党官员不同,他是个富有同情心的人,虽然身穿一身黑皮,但并没有党派之间的芥蒂,甚至同情共产党,而且对他颇为照顾,以前为了让他躲避去刑讯逼供甚至还采取了拖延战术,所以他觉得上官谦是个可以托付的人,于是他把写好的这封信交给了上官谦。

    “上官医生,我想麻烦你一件事。”彭若飞见病房里没人,便轻声地对上官谦说了一句。

    “说吧,彭先生,只要我能办到,我一定帮你。”能为彭若飞做点事,上官谦觉得自己很荣幸。

    “麻烦你把这封信交给法租界福煦路上的卿恩堂里的韩牧师。”彭若飞从枕头下把这封信交给了上官谦。

    上官谦接过这份沉甸甸的信件,郑重地点了点头:“好的,我一定帮你送到。”

    “拜托了。”彭若飞向上官谦拱手致意。

    “不必拘礼,你好好养病。”上官谦拍了拍彭若飞的手臂,笑着向他点点头。

    上官谦拿到了这封信之后,便将信件锁进了办公桌内,他打算下班之后去福煦路的卿恩堂找那位韩牧师。

    下班之后,上官谦把军服脱下,换上西服,随后将抽屉里的信件放入公文包内,走出淞沪警备司令部的大门,扬手叫了一辆黄包车,随后一路直奔福煦路的卿恩堂。

    到了目的地之后,上官谦走下黄包车,付了车钱,然后环顾了一下四周,见一切如常,便径直走进卿恩堂。

    卿恩堂是一座砖木结构的哥特式的基督教教堂,走进教堂内,空旷的门厅显得古朴而神秘,置身其中,恍若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上官谦望了望空无一人的教堂,随后走到看门人那儿,询问他韩牧师在哪儿,看门人打量了一下上官谦,随后拉了拉身旁的一个小铃铛,没过多久,一位长着络腮胡的外国人走了出来。

    “这位先生,你是来找我的吗?”这位身穿牧师袍的络腮胡说着一口流利的汉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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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官谦一见此人,顿时一愣,这位韩牧师跟他想象中的形象完全是判若两人。他脑海里的这位牧师应该是个文质彬彬的中国人,怎么会是一位长着一脸络腮胡的外国人?

    “你就是韩牧师吗?”上官谦疑惑地望着这位外国牧师。

    韩牧师点点头:“是的,我就是韩牧师。”

    “我还以为你是位中国人呢。”上官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喜欢中国文化,非常景仰中国古代的圣贤韩非子,所以我就给自己取了个中国名字叫韩慕非。”韩牧师对上官谦也笑了笑,打消了他的疑云。

    “哦,我明白了,韩牧师,我今天来是受人所托,请问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彭若飞的人?”上官谦首先要确认一下,这个韩牧师确实是彭若飞想要找的人。

    韩牧师一听,又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上官谦。

    上官谦见韩牧师眼里流露出一丝怀疑的目光,连忙将自己的身份向韩牧师挑明:“是这样的,我是淞沪警备司令部审讯处医务科科长,我叫上官谦,彭若飞是我的病人,他现在还住在我们医务科的病房里,他委托我把一封信转交给你,他说希望你能将这封信交给他的孩子。”

    “这么说,你是彭先生的朋友了?”

    “可以这么说,我对彭先生很是敬佩。所以我很乐意为他走这一趟。”

    上官谦说着,从公文包里拿出了彭若飞的那份信,交给韩牧师,韩牧师接过信件,看见信封口的三个犹如骑缝章的血指印,便确信这封信是出自彭若飞之手,因为这三个血指印记号是两人曾经商定的暗记。

    “好的,我会替他好好保存,并且转交给他的孩子。谢谢你,上官先生。”

    “好了,我完成了他托付给我的任务。我可以走了。”上官谦朝韩牧师点了点头,随后转身要离开。

    “请留步,上官先生。”韩牧师叫住上官谦:“我想问一下,彭先生……他好吗?”

    韩牧师眼里流露出关切的目光。

    “他身体很虚弱,经过几次酷刑折磨之后,他身体遭到了很严重的摧残,前些日子又因为报纸上刊登了伪造他签名的脱党声明和不实的审讯笔录,让他感到百口莫辩,身心俱疲,所以一度想以绝食的方式以死明志,幸好被及时救了回来,这封信就是他这几天在病房里写的,他希望他的孩子能相信他,理解他。”上官谦把彭若飞的现状简单地告诉给了韩牧师。

    “我明白了,非常感谢您为我朋友所做的一切。”韩牧师朝上官谦微微欠了欠身,对他为彭若飞所做的一切表示感激。

    “他是我见过的最坚贞不屈的斗士。所以我很敬佩他,我会尽我所能来帮助他的。这是我家里的电话,如果有事的话,可以打这个电话。”上官谦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写在纸上,交给了韩牧师。

    韩牧师接过上官谦递来的那张纸,点了点头:“好的,谢谢你,上官先生,上帝会保佑你的。”

    韩牧师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上官谦与韩牧师握了握手,随后离开了卿恩堂。

    康钧儒和张孝波一起来到了上海,这次重返上海,他身上肩负着重任,一是重建上海地下党组织,二是查明彭若飞那份脱党声明和审讯笔录的真伪。

    但要完成这两件事谈何容易。要重建上海地下党组织,首先要知道原先党组织的成员都有哪些人?他们现在在何方?如何与他们取得联系?这些人的甄别工作该如何展开?哪些环节出现了断裂?又该如何弥补?康钧儒现在除了云麟提供给他的几个线索之外,简直就是两眼一抹黑,不过就算是再难再危险,康钧儒都不能退缩,只能迎难而上。

    而要查明彭若飞的这份脱党声明和审讯笔录的真伪,则必须深入虎穴,得到淞沪警备司令部审讯处的那份彭若飞的真实笔录才行,才能对报纸上的谎言进行驳斥,可目前看来,要完成这个任务简直是比登天还难。

    康钧儒决定到上海之后,先把自己的掩护身份搞定,有了掩护身份,他做事情才能放开手脚,才能找到合适的途径去解决问题。

    所以康钧儒一到上海之后便先去拜会了几位以前在上海时所结交的工商界的大佬,谈笑风生之间,便在这些大佬的撮合之下,接手了一家位于法租界最繁华的霞飞路上的频临倒闭的商贸公司,更名为“宏利“商贸公司,然后邀请这几位在上海滩有分量的商界大佬入股,由这些大佬在背后撑腰,宏利商行的背景自然就盘根错节,深厚多了,以后若是遇到一些麻烦事,有这些大佬从中担保斡旋,康钧儒自然是多了几顶保护伞。

    商行由康钧儒出任总经理,张孝波出任经理,专营一些市面上紧俏的物质,进货渠道自然是由那些大佬提供,康钧儒只不过给这些大佬搭建个获利的平台而已。而那些大佬有康钧儒这个极具商业头脑的人从中进行操作,也放心不少。

    康钧儒将这家宏利商行进行了改建,并搞了个密室,随后命张孝波采购了一些必备的办公用品,设备和家具,又添置了一辆拉货的卡车和一辆小汽车,随后又招聘了一名财会,一名秘书和一名卡车司机,就这样,两周之后,宏利商行便开张营业了。

    康钧儒原本富家子弟,祖上三代经商,在江南一带赫赫有名,康家名下的产业涉及多个领域和行业,所以康家在当地也算是望族。

    康钧儒自小在教会学校接受西方教育,所以对清政府的腐败无能的统治深恶痛绝,立志社会变革,冲破封建牢笼,打破封建枷锁,而这些新思想与康家所奉行的封建礼教格格不入,康家的老爷太太没想到自己当时只是为了赶时髦,顺潮流而把康钧儒送去西式学堂念书,但没料到却培养了一个封建家庭的掘墓人,康钧儒感到自己的家庭就像是给樊笼,禁锢着他的思想,束缚着他的自由,弥漫着陈腐的气息,所以他千方百计要摆脱这种旧时封建家庭的束缚,他积极响应***和***倡导的新文化运动,投身于“五四“运动中去,逐步接受了马列主义思想。

    康钧儒为了自己心中的理想和信念,决定前往苏联,这个十月革命的圣地去学习军事,在那里他结识了彭若飞,一个与他一样怀揣着革命理想信念有志青年,两人虽然只同窗了一年而已,但彼此却成为了无话不谈的挚友,而这种友谊在回国之后更是得到了升华,两人成为同一战壕里的同志,并肩作战,同生共死。

    而他的所作所为令整个家族难以容忍,他们软硬兼施,试图让他回心转意,甚至还私下里给他订了一门亲事,但遭到了康钧儒的坚决反对,并且毅然决然地与封建家庭决裂,从此全身心地投入到革命事业中去。

    康钧儒虽为一名砸烂旧世界的革命者,但自小就显现出从商的天赋,做生意是一把好手,他正好利用这个优势为我党获取了不少经费,同时也积攒了不少人脉,康钧儒好交友,他所结交的朋友三教九流全都有,以前在上海工作过一段时间,与上海滩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来往密切,与帮会里的黑道大佬和小弟也关系不错。

    如今卷土重来,方方面面都需要打点,好在这次康钧儒来上海时,带来了不少资金,同时又有那些老朋友帮衬,因而这“宏利“商行开业后不久就生意兴隆,财源滚滚。

    宏利商行这个用作掩护的地下党组织总部设立好了之后,康钧儒便开始接手彭若飞先前的工作。

    康钧儒决定先去位于法租界福煦路的卿恩堂找韩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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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是礼拜天,基督教的教友们会在这天去教堂做礼拜,所以每逢周日这天,卿恩堂往往是最热闹的,一早,进入卿恩堂做礼拜的教友们就络绎不绝,康钧儒就混在那些教友之间一起进入了卿恩堂。

    唱诗班的那些可爱的孩子们身着圣洁的白色唱诗袍吟唱着歌颂圣主的赞美诗,那声音宛若天籁之声,康钧儒坐在长椅上,聆听着动听的赞美诗,然后跟随其他教友们一起低头祷告,听牧师宣讲圣经,直致众教友齐唱《阿门颂》结束礼拜。

    等众教友静静离开教堂之后,康钧儒从座位上站起,走到那位长着络腮胡的牧师面前:“牧师,最近我一直被一些事情所困扰,能否请你帮我释疑解惑?”

    “好的,请随我来吧,这位兄弟。”络腮胡朝康钧儒点点头。

    康钧儒跟着韩牧师身后来到了一间十分简朴的房间里,屋里放着一张桌子和两张椅子。

    “这位兄弟,请坐,请问你有什么困惑?说出来,主会帮助你的。”

    康钧儒从西装的内袋里拿出一张他和彭若飞在苏联伏龙芝军事学院留学时的合影,放在桌上:“牧师,这位是我最好的朋友,但是他最近却失踪了,我很想知道他的近况。”

    韩牧师定睛一看,连忙把照片拿起来,仔细看看照片,又仔细打量了一下康钧儒,随后问道:“请问先生是否姓康?”

    康钧儒一听,这位牧师居然已经猜测出他姓康,这么说彭若飞肯定曾经在他面前提起过自己,那么眼前这位牧师一定就是云麟所提到的韩牧师了,于是便试探着问了一声:“你就是韩牧师?”

    韩牧师点点头:“彭先生是我的好朋友,他曾经告诉我他在苏联留学时结交了一位铁哥们,叫康明德,而且还是志同道合的战友。”

    “对,我就是康明德。”康钧儒伸出手,跟韩牧师握了握手。

    明德是康钧儒的字,知道康明德这个名字的人并不多。

    “你想打听彭若飞的下落?他现在被关押在淞沪警备司令部。”韩牧师告诉了康钧儒彭若飞现在的下落。

    “这个其实我已经知道了。”康钧儒从衣兜里掏出那份登载彭若飞脱党声明的报纸:“报纸上已经登载了若飞的脱党声明和审讯笔录,而这份审讯笔录的提供者正是淞沪警备司令部审讯处处长唐崇信。”

    韩牧师拿起报纸瞥了一眼,不屑地说道:“这份脱党声明是唐崇信捏造的,审讯笔录也是他们炮制的,他们之所以这么做,是想要逼彭先生就范,逼迫他背弃共产党,投向国民党,但是被彭先生严词拒绝了,甚至不惜以绝食的方式以死明志。“

    “你知道其中的内情?“康钧儒一听,既兴奋又疑惑。兴奋的是果然如他所料,彭若飞并没有背叛组织,这是敌人想要陷害若飞的阴谋,想要对彭若飞污名化,迫使他背弃组织,投向他们的阵营。而疑惑的是这个牧师是怎么得知这么隐秘的敌人内部消息。他不禁怔怔地望着韩牧师。

    韩牧师见康钧儒向他投来疑惑的目光时,便解释道:“我也是前几天刚得到彭先生的最新情况,他现在待在淞沪警备司令部的医务科。“

    “你是怎么知道的?“

    “前几天有位先生来找我,他告诉我他叫上官谦,是淞沪警备司令部审讯处医务科的科长,是他告诉了我彭先生的近况。“韩牧师如实地告诉了康钧儒消息的来源。

    “他怎么说?若飞怎么样了?“对于彭若飞的点点滴滴,康钧儒都迫切想要知道。

    “他告诉我彭先生身体很虚弱,身心都遭到了极大的摧残。“

    康钧儒的心像是猛地被揪了一下,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

    “哦,对了,那位医务科的上官谦医生很同情彭先生,受彭先生之托,特地把彭先生在他那里写的一封信转交给我。”韩牧师毫无保留地将此时告诉了康钧儒,在他看来,康钧儒应该是彭若飞最信得过的人。

    “一封信?”康钧儒眼前一亮。

    “对,他让我有机会把这份信转交给彭先生的孩子。”

    “若飞的儿子彭云麟目前由我照顾,我把他安排在广州,他现在很安全。”康钧儒向韩牧师说明彭若飞儿子的状况,希望能获得韩牧师的信任。

    韩牧师微笑着点点头:“这样最好,彭先生也放心了。“

    “这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康钧儒掷地有声地回答道。

    “你等一会儿。”韩牧师站起身来,走出房间,不一会儿,他手里拿着一封信进来了:“就是这封信。”

    康钧儒接过这份沉甸甸的信件,望着信封的封口上那三枚血指印,不解地望着韩牧师。

    “这是彭先生先前跟我商定的暗记,所以我一看到这个暗记就知道这封信确实出自彭先生之手。”

    康钧儒点点头,望着这刺目的血指印,顿时感到一阵心痛:“我会转交给云麟的。“

    “我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韩牧师笑了笑:”但愿彭先生能洗刷冤屈。“

    康钧儒从西装内袋里掏出名片盒,从里面拿出一张名片,双手递给韩牧师:“韩牧师,这上面有我的电话,如果有什么事的话,请你及时通知我。”

    韩牧师接过名片一看:“宏利商行总经理康钧儒。“

    名片上印了宏利商行的地址和电话,韩牧师看后,微微点了点头:“好的,我知道了,如果你有要事找我的话,可以拨打这儿的电话。“韩牧师也将自己的电话告诉给了康钧儒。

    “谢谢,韩牧师,我一定不会忘记你为我们做的一切。”康钧儒激动地握了握韩牧师的手。

    “彭先生有你这样的朋友,是他的福音。”韩牧师微笑着向康钧儒点点头。

    “若飞有你这样的朋友,也是他的福音,我有若飞这样的朋友,也是我的福音。“康钧儒深有感触地说道。

    “康先生,如果你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话,尽管开口,彭先生跟我是莫逆之交,我相信你我也能成为好朋友的。“

    “你我也能成为莫逆之交。好了,韩牧师,我还有其他事,就不打扰你了,再见。“

    “再见,原主保佑你,阿门!“韩牧师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从卿恩堂出来之后,康钧儒打算去八仙桥附近的采韵书场,今天是礼拜天,所以八仙桥市场非常热闹,小商小贩云集,各式摆摊的都争相吆喝,那些卖艺的也在卖力地表演。

    康钧儒慢慢地边走边观察地形和周围的一切,突然前面传来一声惊堂木拍案的声响,康钧儒抬头一看,前面正是采韵书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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