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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子佑,你放开我!”纪初堇双眼满布猩红,不知道是哭出的血丝,还是太过愤怒。

    纪家大宅在黄昏中愈发晦暗,凌乱不堪的大厅中,女子双手被缚于身后,绑在大理石柱上。她的发丝有些挣扎后的凌乱,娇美的脸庞挂着轻伤,眸光里是决然恨意。

    齐子佑面色平静地走过来,俯视面前狼狈却倔强的女子:“初堇,你可知,这世上不会有人爱你。”

    “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你害纪氏药业破产,我爸终身监禁,我爷爷伤心绝望去世……如今你又要怎么对付我!齐子佑,你这个骗子!狂徒!魔鬼!”纪初堇声嘶力竭地控诉眼前看似平静优雅的男子。

    齐子佑盯着纪初堇的疯狂模样,突然低低地笑了,那笑声古怪诡异:“初堇,我说了,不会有人爱你。你是纪氏药业唯一继承人,聪明能干,又长了一张如此美丽的脸,”他说着抬手托起她的下巴,欣赏猎物一般看了看,微微摇头,“你认为,男人们应该爱你的脸,还是爱你的钱?”这句话,似疑问又像嘲讽,却并没有噎住纪初堇。

    “那你是恨我的脸,还是恨我的钱?”纪初堇恨声质问。

    齐子佑一个巴掌扇在纪初堇脸上,清脆的声响之后,是她的嗡嗡耳鸣,但那几句话,却听得异常清楚。

    “我恨的,是你的姓氏!当年若不是你爸那个混蛋,如今整个医药业都会是我们齐家的,而不是姓纪!”

    纪初堇呆愣半晌:寻仇?

    只是未等她反应过来,齐子佑突然大笑出声:“是时候了结一切了!今日就让你们纪家灰飞烟灭!”

    夕阳下,昔日豪华的纪家大宅冒出滚滚浓烟,纪初堇在一阵呛人浓烟的恶心气味,和皮肤烧焦的惨烈灼痛中,失去知觉。

    ……

    滴答。滴答。……

    听着耳边声响,纪初堇有些头昏脑涨。

    水,水……有水就有救了……

    知觉渐渐回归,她轻轻呼吸湿冷的空气,只觉头痛欲裂,身上是刺骨冰寒。然而冰寒以外,还有一股高热煎熬着自己。这是怎么回事?大火就算被高压水枪浇灭,也不该是刺骨冰寒呀!

    “阿丑,阿丑……你怎么样呀,阿丑!”

    强撑开沉重的眼皮,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映入眼帘,只是老奶奶银丝杂乱,脸色脏兮兮的,似乎连皱纹都看不清楚了,身上也只有破旧褴褛的薄衣。

    纪初堇的双眸聚焦微微调整,周围的环境只能用满目疮痍、家徒四壁来形容。莫非,昔日的纪家大宅,已经被烧成这副样子了?

    可是,等一等,为什么这位老奶奶会叫她“阿丑”?

    她伸出手,灰白发旧的衣袖脏兮兮的,还有些潮霉。看了看自己的五指,不是那双自己熟悉的纤纤玉手,这双手还小,而且又黑又脏。震惊中,她抬头望了望还在下雨的天空,看到天井外重重叠叠的飞檐瓦顶,一个破天荒的想法在脑中萌动——

    她已经葬身火海,并且穿越了!

    可是,目测她穿到的这个环境,实在是……

    “阿丑,你怎不说话?莫不是脑子烧坏哩,连话也讲不出,”老奶奶有些浑浊的双眸中是焦急和心疼,“苦命的孩子,本来就长得这模样,声音也,如今——”

    老奶奶的腔调里带着吴侬软语的口音,只可惜这温软绵长的吴语,纪初堇听得懂却不会说。自己的前身讲话是什么样子,她也不知道,如今暂且就普通话糊弄过去吧。

    “我,”纪初堇一开口,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就知道这老奶奶所言非虚,可是,长得这模样又是什么意思,“我会说话,可是我忘记以前的事了。”

    老奶奶闻言有些怔愣:“都记不得啦?”

    纪初堇茫然摇摇头。

    “哎,孩子……”老奶奶一声叹息。

    雨水飘飞,溅到了还在发烧的纪初堇身上,令她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低头扫一眼瘦骨嶙峋的身子,从骨架看大约也就十一二的样子。露在外面的手脚似乎冻僵一般,都有些麻木了。

    老奶奶见她冻得发颤,连忙抱紧她,语气怜惜:“你叫阿丑,我是你徐奶奶,我们都是这关帝庙乞饭嘚。”

    阿丑,阿丑……这个名字,再联系徐奶奶之前的话,用膝盖也能想明白,她定然长得十分难看了。

    而关帝庙,乞饭——她的身份,就是蝼蚁般的乞丐。

    相貌丑陋,声音沙哑,身无分文,地位低贱。

    她不禁想起死之前齐子佑的话:你认为,男人们应该爱你的脸,还是爱你的钱?

    如今的重生,她既没有脸,也没有钱……

    真是滑稽可笑,齐子佑,你以为,在失去这两样东西之后,我就会被打到吗?

    你错了,我不会屈服的!如果你看得到,我就要让你看着,我如何不靠脸不靠身份,在这陌生的古代风生水起!

    前世死得惨烈,今生无论如何她要倍加珍惜。从今日起,她要用阿丑这个身份,好好活下去!

    然而如今的状况,只怕活下去都是奢望。乞丐生存全凭别人的善意施舍,饱一餐饿一顿,寒冬腊月路有冻死骨,更何况她还好巧不巧地病了。都说吃不穷穿不穷,一场大病一世穷。眼前情形,真是坏得不能再坏。

    靠天吃饭等别人救济可不是她的性格,那如今,她该怎么办?

    思索间,听得一个粗哑的男声向他们吼来:“今日的孝敬钱在哪!”

    本来寂静得只有风声雨声的关帝庙,被这一吼炸开了锅,里里外外立即喧闹起来。

    阿丑环顾,才发觉这关帝庙里住着不少衣衫褴褛的乞丐,他们一个个排着队腆着脸,凑到方才说话的彪形大汉面前,把什么东西交给了大汉。

    这阵仗,莫非那大汉是丐帮几袋长老?可是“孝敬钱”这三个字,怎么听起来像是黑社会的保护费?

    没多久,彪形大汉掂着分量十足的钱袋,傲慢踱步到阿丑和徐奶奶面前:“你俩的孝敬钱,嗯?”

    阿丑睁大眼睛,清澈的眸子仰望瞪着铜铃眼的彪形大汉,一副茫然不解的模样。

    徐奶奶连忙放开搂着阿丑的臂弯,跪下磕了几个响头,语带慌乱:“秦爷,阿丑脑子烧迷糊了,以前的事记不得咧。今日老身一直照看她,所以,这孝敬钱的事情,秦爷再宽限一日,明天一定补上。”

    秦爷轻蔑一笑:“烧迷糊了?哼,按摩几下就不迷糊了!”说着,粗壮的小腿如旋风一样踹向阿丑的脑袋。

    靠!这是,“按摩”?

    一旁的徐奶奶见状,毫不犹豫地挺身上前,用身子替阿丑挨了这一踹。

    这一脚踹得极实在,令徐奶奶不由自主向后方倒去。

    阿丑连忙伸出骨瘦如柴的手臂,勉强稳住了徐奶奶的身躯,只听得徐奶奶咳嗽几声,吐出一口鲜血。

    阿丑的手颤抖着,眸光瞪向秦爷,里面极力隐忍着怒气:看徐奶奶的伤势便可想而知,这一脚下去有多重!如果真踹在她脑袋上,不死也要成瘫傻!

    想到此,她不由得更加感激和心疼徐奶奶。听称呼,她们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可是徐奶奶却为她挺身而出受了伤。这份恩亲,她定要报答!

    阿丑藏在身后的拳头暗自握紧:看秦爷的样子,怕是有些拳脚功夫的,如今的她形容尚小,又营养不良手无缚鸡之力,来硬的根本斗不过。但是这并不代表,今日的仇她会淡忘。日后等她有了底气,定要让欺负她和徐奶奶的人付出百倍代价!

    “怎么,脑子清醒了,还会扶人,还能瞪眼,”秦爷铜铃般的眼珠盯着阿丑,一抬手臂猛地拽起她的衣领,“怎么就不会交孝敬钱!”

    阿丑的身子悬在半空中,难受的窒息感袭来,她的小手本能想要扒开秦爷的手臂,却无能为力。

    “阿丑!秦爷,你放了阿丑吧,她——”徐奶奶跪在地上,看着快要窒息的阿丑,急切想要上前求情,谁知秦爷又是一脚将她踹开。这次用的力气却不大,没有听见徐奶奶咳嗽。

    “啧啧,这张脸真是丑得吓人,把你卖去勾栏院都要赔钱!不中用的东西!”秦爷满脸嫌弃,手臂一松,把阿丑扔在墙根。

    硬邦邦凹凸不平的墙面撞击着她的骨头,一阵阵疼痛折磨得她紧咬牙关,阿丑却不服输地强忍着没有发出声音。

    彼时家世显赫,从未受过冻挨过打;后来纪氏药业破产陷入困境,却也没有如同今日要被打落十八层地狱一般。这一切,犹如一场梦。

    然而,近似于骨裂的疼痛告诉她,她在妄想。这一切不是梦,她必须勇敢面对。

    冷静下来后,她迅速分析利害。她不知秦爷素日为人,如果排除性格因素,秦爷今日如此行事,无非两个目的:一是要钱;二是不能让她们破坏他在乞丐中的威信,毕竟附近这么多双眼睛在看。

    阿丑忍着全身疼痛,立刻爬起来跪下磕头:“秦爷,我再不敢了……秦爷,您饶了我吧……我一时糊涂……您大人大量,蒙您大恩大德……”

    秦爷一挥手:“行了行了,本来就丑,再磕下去愈发难看,今晚还让不让老子吃饭了!”一副不耐的样子。

    阿丑轻舒一口气,面上还是唯唯诺诺的,却低着头暗自咬牙:能屈能伸,韩信还有胯下之辱,来日再找你这残暴无良的禽兽算账!

    “你们把孝敬钱交上来,其余的,老子就宽宏大量不管了。”秦爷把头转过去,似乎不愿多看阿丑一眼。

    阿丑捏紧拳头:第二个问题解决了,第一个钱的问题,要怎么办?

    思索一阵,阿丑语气诚恳地开口:“秦爷,今日实在情况特殊拿不出来,明日补上成吗?明日我们双倍补上!”

    秦爷冷笑一声,一只脚踩上破败的栏杆,在屋檐下斜睨着伏地磕着响头的阿丑,语气是轻蔑的鄙夷:“都照你这个样子,今日讲明日双倍补上,明日讲后日四倍补上——”

    鄙夷的语气突然转为暴怒,铜铃眼瞪得更大了:“这补多少日,银子都还是到不了老子手上!你当老子是驴脑子吗!啊?**的讲多少倍的钱,都不是老子的钱!”

    阿丑听见他的怒喝,不由得发颤。刚才的痛意还未消散,要是再来几下,死也就罢了,最怕弄成高位截瘫、半身不遂,那真是老天和她有仇了!

    “秦爷,阿丑知道您是怕开了这个先例,日后大伙都效仿。可是如今也没有刚好的法子不是?您今日就算打死我们,我们也是两袖空空,您什么都得不到不说,还白费您力气。若是您答应,明日我们就奉上双倍的孝敬钱,您这不是赚了吗?”阿丑陈述利害,希望秦爷可以权衡利弊答应他们。

    不过,一日的孝敬钱是多少数目,阿丑真不知道。如果的确很多,明天还要补上双倍,再加上明天本来要交的,那么明天就要拿出三倍的孝敬钱。这中间有多少困难,她如今无心去管,也无法去管,只能先这样答应着,保命再说,毕竟多活一日是一日。

    秦爷眯起了他的铜铃眼,似乎思索着什么,半晌才转过头向着关帝庙里面喝道:“大头,二鬼,拿家伙出来!”

    阿丑一听“家伙”二字,心里发虚:这两个字,不通常都是杀人越货的武器吗?拿家伙出来,岂不是要打杀她们?

    思索至此,阿丑暗暗咬牙:这个极其诡异的关帝庙丐帮的人,到底是什么行事作风?一句话不顺耳就把人暴打一通,多说几个字就要偿命?草菅人命也不是这么个菅法,我们都死翘翘了,你靠什么赚银子?谁给你孝敬钱?这个秦爷,脾气如此暴躁,身手又好,还心狠手辣,实在是个可怕的人物。

    阿丑紧张地抓住一旁的徐奶奶的手,手心直冒冷汗:怎么办,伏低示弱、陈述利弊,还是没能改变秦爷的主意……她重生才这么一会儿,就要再次魂归地府?

    正当阿丑惊恐未定之时,秦爷的声音再次响起:“今后,就按阿丑和徐氏的例子,谁要是交不上孝敬钱,二十大板,第二日补上双份。第二日要是交不出,哼,老子的手段,大伙儿都是见识过的!”

    闻言,阿丑悬着的心落下来些许。可是要打板子——她看一眼身旁白发苍苍、嘴角还带着血痕的徐奶奶,眉心蹙起:“秦爷,徐奶奶的板子,我替她挨。”

    “阿丑,你不要命了!四十大板,你怎么能呀!”徐奶奶抓着阿丑的手臂,不许她上前。

    阿丑却只是拍了拍徐奶奶的手,小声说:“徐奶奶,若我们都受了伤,谁照顾我们,明天三倍的孝敬钱又如何是好?”言罢义无反顾地挣脱她,走上前去。

    站在行刑的长椅前,阿丑看着所谓“家伙”,嘴角牵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果然是好“家伙”,那板子可是带着刺的!

    淡淡扫视了一眼拿着“家伙”同是乞丐,却衣着稍好、脸庞稍整洁的大头和二鬼,阿丑俯身趴在长椅上,咬着牙闭上了双眼。

    板子重重落下。

    一双羸弱的手抓着长椅边缘,指甲也嵌进去半分。牙齿似乎要咬断了,阿丑再也忍不住,发出凄厉的惨叫,夹杂着雨声和“家伙”落下的声音,回荡在一片寂静的关帝庙。

    火辣辣的疼伴随极剧的刺痛袭来,感到自己的双腿由难以忍受的皮开肉绽到沉重的麻木,阿丑脑海中涌出的只剩下对生的渴望。

    活着,她要活着,要好好活着……

    体温又升高了,意识逐渐涣散,迷蒙中,似乎听见有谁在说:“秦爷走了,我们打轻点……”便再不省人事。

    耳边传来一阵清脆的鸟鸣,像极了春暖花开的温然气氛。只是,身上传来的寒意和双腿的痛在警告她:今日深秋初晨,寒霜里,风尽头,满地血红。

    红的,不是枫叶,是她的双腿。一丈红,可不就是这样来的?

    自嘲地笑了一下,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文艺。你是阿丑,不是纪初堇,你已经远离现代的繁华与秩序,你现在,是一个乞丐。

    乞丐。轻轻念完这两个字,阿丑睁开沉重的双眼,四处望了望。天刚亮,徐奶奶已经不见踪影,大约是去为所谓的孝敬钱发愁了吧。至于自己,正趴在关帝庙的门边。

    微微挪动了一下,嗯,还好,没有伤到骨头。自己把了一下脉,烧已退,不会有什么大危险,最好再吃几副药,不过如今饭都没得吃,哪来的药?

    原本,纪初堇出自医药世家,她也从小跟着爷爷学中医,父亲则在她年幼时创办了纪氏药业,后来渐渐成为医药界翘楚。而她家出事之时,她刚读完药学硕士,准备接手纪氏药业的旁支业务。

    不过,这些都已是过往云烟。如今她要操心的,是今天的孝敬钱和糊口问题。

    至于秦爷和这个破旧的关帝庙,还有她所处的时代,她都需要尽快了解。因为,她现在最核心的想法是——逃跑。

    既然这个丐帮这么黑暗,那她为什么不逃跑呢?

    只是转念一想,这关帝庙人也不少,怎么会没人想着逃跑?那也就是说,逃跑这件事情,是存在很大阻力的,那阻力会在哪里?

    思索间,门口走进来三个同伴。

    “哟,昨儿我看阿丑昏过去,都要死不死了,怎么今天这么快就醒了。啧啧,这张脸看了就想吐。”

    “你还想吐,我从昨晚到今天就没吃过东西,都拿去当孝敬钱了。你说今天她的孝敬钱能交三倍出来?呵,我不信!”

    “我也不信,只有二鬼脑子灵会骗人,每天都活得滋润,还受秦爷看中。我要是有他那样灵光的脑袋——”

    “得了吧,看把你美的!你今天能交上孝敬钱就不错了!”

    阿丑听到他们的对话,不由得皱起眉头:这么说,这孝敬钱不是小数目呀!那个二鬼靠骗人?这哪是丐帮,分明是诈骗组织呀!不对,应该是传销团伙!

    想到这里,阿丑愈发烦躁:想逃出传销团伙,难呀!

    “阿丑,你怎么样了?”徐奶奶颤巍巍从门外走进来,有些浑浊的双眼溢满关切。

    阿丑抬头微笑:“我没事。”

    “来,先把这半碗粥喝了!”徐奶奶拿着一个残破的碗说。

    阿丑低头一望,冷粥凝稠,只有小半碗。天气寒冷,却还是闻到淡淡馊味。

    她叹息一声:“徐奶奶,我不饿,没有胃口。”从没落魄到这种境地的她,还是不能适应这样的生活。看来,要尽快逃出去才行。

    “嘿,没胃口给我呀,贱娘们还是这么矫情!”刚才走进门,说自己从昨晚就没吃过的乞丐说道,眼神带着贪婪。

    阿丑转头问徐奶奶:“徐奶奶,您吃过了吗?”

    徐奶奶举着碗:“你先吃。”

    话音刚落,一双黢黑干枯的手抢过残破的碗,抱着那半碗粥猛啃一通。

    “你!”阿丑气急,一激动就站起来冲到他面前,想说什么却看到他已经啃完,只能干瞪着毫无办法。

    “阿丑,小心你的腿!”徐奶奶急忙扶住有些站立不稳的阿丑。

    阿丑这才察觉,自己居然站起来了!本来看昨天的情形,自己的伤势应是很重才对,至少十天半个月站不起来,可是如今才第二日,居然站起来了?

    愣了不过片刻,她指着那乞丐的脸,眼神里是狠厉:“你,赔粥!”

    “哈,真是好笑,要我赔钱?你也是和别人要的,难道粥本就是你自己的?当真是笑话!在我手上,就是我的!啧啧,果真是没过几天苦日子,还以为自己是大家小姐!”那乞丐嘲讽。

    阿丑隐隐咬牙:他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当乞丐,谁抢到了就是谁的,还管这东西从哪来?

    可是,刚才看徐奶奶的反应,分明就是她自己都还没吃……

    阿丑心中十分难过,盯着残破的空碗,愈发坚定了要逃走的信念。

    “徐奶奶,你扶我去外面走走吧。”她叹息着,扶着斑驳的门框迈开脚步。

    雨后初晴,天清气朗,空气里弥散着潮潮的寒意。

    重生之后,第一次踏出这关帝庙的院子。街角桂花暗香飘来,可惜阿丑无心驻足——

    能不能活过今天黄昏的孝敬钱那一关,都是未知数,谁还有心思赏花。

    “徐奶奶,我有些问题,还请你如实回答。”阿丑叹息一声,扶着街边湿漉漉的墙壁开口。

    徐奶奶颤巍巍点头:“唉,什么问题?”

    “孝敬钱,一日多少?”

    “一铜板。”

    阿丑望望天,这里这么潮湿,似乎是南方:“一斤米,多少钱?”

    徐奶奶垂下眼睑回忆了一阵,眼皮松弛,阳光下,皱纹在干枯的脸上显现:“一铜板。”

    一天一斤米,若有这一斤米,也能勉强度日了。这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传销组织,哪里像什么丐帮?

    “为何不逃?”阿丑淡淡地问。

    徐奶奶连忙捂住阿丑的嘴,四下望望没有人,才胆战心惊地开口:“这话叫人听了,又是一场罪受!”

    叹息一番,徐奶奶压低声音:“逃,能逃去哪里?我们没有户头,军爷不给出城哩,在建业城,还不是被秦爷抓着,到时候好一顿毒打。没有户头的流民,官爷也不管,打死都没人收尸哟。”

    阿丑微微蹙眉,徐奶奶的话,翻译成现代文,约莫是如下意思:他们这些乞丐都是流民黑户,没有护照,不给过关;没有护照,不是公民,不受法律保护。

    “那,户头要怎样才会有?”阿丑眯起双眼。

    “村里的户头,买一亩地就成,城里有宅子就行。可是我们哪来这么多钱?”徐奶奶语气十分辛酸。

    阿丑闻言,思路越发明晰:秦爷要收保护费,恐怕不只是为了搜刮钱财。保护费,还是控制他们的手段。没有余钱攒下来,不能拥有财产拿到户头,就无法脱离那个禽兽的魔爪。

    看来,这个皇朝的投资移民制度,空子太大还真是害死人。

    想到此,阿丑又问:“如今是什么国号?年份?”

    “国号大乾,永昌九年,这是京城建业。”徐奶奶虽年迈,脑子却不糊涂。

    京城建业,历史上,建业是南京,可是大乾却是不存在的,看来是平行时空了。

    “我是怎么来到关帝庙的?”

    徐奶奶摇头:“你是被秦爷扔进来的,据说是路边捡的。你来这里也才不到三日。”

    阿丑凝眸,新来的?也难怪秦爷拿她开刀:“那徐奶奶又为何在此?”

    徐奶奶长叹一声:“儿子不争气,把家赌光了,最后还搭上一条命……”说着,有些浑浊的双眼染上泪意。

    阿丑戚然:还是个失独母亲……

    她轻轻拍了拍徐奶奶的手:“徐奶奶,若您不嫌弃,我做您孙女可好?”

    徐奶奶怔忪片刻:“阿丑,你说的可是真的?”

    “只要奶奶不嫌我。”阿丑轻轻微笑。她在谋划逃亡大计,大计中,怎么可能没有徐奶奶?要她把徐奶奶一人留在狼窝虎穴阿鼻地狱,她做不到。

    “怎么会嫌弃!阿丑,我……自打儿子走后……”徐奶奶激动得泣不成声。

    待到徐奶奶情绪稍微平静,阿丑才说:“奶奶,既把你当亲奶奶,阿丑也不瞒你,这鬼地方,我说什么也要逃出去的。”

    看着瘦小的她坚定而清澈的双眸,徐奶奶知道,阿丑已经下了决心,即便付出极大的代价,也要逃离这里。只是……

    “奶奶不是打击你,逃走,说起来轻巧,可做起来有多少困难?”徐奶奶语重心长地说。

    阿丑摇头:“先把今日的孝敬钱解决了再说吧。”说着,阿丑扶着墙向前走去。

    前方的墙根处是一滩积水,低头看路的阿丑来到那积水前时,不由得一阵心惊。

    知道自己丑,却不知道,自己这么丑。

    整张脸上,没一块儿好皮肤,从额头到下巴,布满了斑驳交错的血痕,凹凸不平。就连五官也不十分清晰了,只有那双睁得大大的眼睛,闪着清澈的光芒。

    阿丑捂着心口,不知该哭还是该怕,许久才稍稍平复情绪。

    幸好这是白天,若是夜晚看到,自己肯定要吓得尖叫,然后飞奔逃走。

    这哪里是丑,分明就是毁容!

    而且毁得极其丑陋难看……

    怪不得那个禽兽说,把她卖去勾栏院都要赔钱。可不就是吗,这副模样不把人吓死就算好了,还真的没有冤枉她!

    阿丑后退一步,不敢再看,纤弱的手指有些颤抖,难以置信地抚上自己的脸颊。可怕的凹凸粗糙触感顺着指尖,寒透了她的心。

    试问女子,谁不愿貌美如花?而她,却连一张可以入眼的脸都变成了奢华。

    这辈子,真的是,没脸又没钱呀!

    徐奶奶握住了她还想摸自己脸颊的颤抖的手:“阿丑,其实,看习惯了,也还好。”

    只是这安慰,无论语气多么诚恳,都会伤人。

    阿丑抬头,看了看日上三竿的阳光,合上眼。

    心惊过后,是心凉。

    许久,她再度睁开清澈的双眸,如今活命的机会都不知有没有,哀叹相貌似乎太早:“带我去医馆。”

    重伤初愈的腿依旧站立不稳,如是走走停停,拐过两条街巷,来到一家医馆门前。

    阿丑扫了一眼:彭氏医馆。她大学时曾去台湾交换半年,繁体字并不难认,写起来也不算为难,好好复习一阵,捡起来不是问题。

    在门口等了个把时辰,就在阿丑快要失去耐性的时候,忽见几个小厮抬着轿子就匆匆忙过来了:“让开让开,赶紧的救命!”

    一名小厮率先冲进医馆,随即彭郎中快步走出:“于何处晕厥?”

    小厮掀开轿帘,抹一把额头上的汗水:“畅春阁听着曲子呢,就倒了!”

    阿丑走近前,只见一个五六十岁锦衣华服的男子靠在轿中,不省人事。

    不过片刻,彭郎中把完脉,直摇头:“节哀节哀!”于是头也不回地走回医馆。

    “哎,郎中,您再试试,您……”小厮叫唤着。

    阿丑微微蹙眉:畅春阁,听着就不是什么好地方。不过现在不是嫌弃别人私生活的时候,赚钱要紧。

    “这位大哥,可否容草民看看?”阿丑极力摆出一个笑容,虽然她清楚,这张脸,怎么笑都是惊悚片,完全不可能达到医仙下凡优雅无双的效果。

    小厮果真被吓得大退一步,随即眼中涌出厌恶:“哪来的丑八怪,救人十万火急,一边去!”

    阿丑不以为忤,毕竟自己真的是丑八怪,人家没有冤枉她:“彭郎中都说没救了,大哥们打算如何?草民看看说不定还有几分希望。”

    几个小厮相视一眼,领头的那个蹙了蹙眉:“你且试试罢,要是说不出子丑演卯,我们可要抓你去见官的!”

    徐奶奶有些担忧地拽拽阿丑纤瘦的手臂,压低声音,忧心忡忡地问:“能行么?”

    阿丑给徐奶奶一个自信的眼神,随即转头看着一帮小厮,清澈的双眸只含了淡淡笑意:“若救活了,大哥们和这位老爷,要给草民什么报酬?”说着,便扫了一眼附近围观的众人,意思是,他们都是见证人,你们到时别抵赖。

    而附近的人群都在指指点点,十分好奇:这个丑陋的小丫头,真的能治病救命?

    小斯不耐烦地挥挥手:“五文钱总够了吧,也不知是哪里跑出来的小乞丐!”看着她褴褛的衣衫,心中愈发厌恶。

    “原来你家老爷的命就值五文钱,”阿丑嗤笑,声音含着沙哑,“那不救也罢!”说罢转身要走。

    “你烦不烦人,到底救是不救!一两银子,赶紧!”小厮有些愠怒,焦急的汗水顺着额头留下。如今别无他法,也只能病急乱投医,且与她试上一试。

    阿丑这才走上前,蹲下身,伸出手指搭在那老老子的脉搏之上,开始诊脉。

    片刻后,阿丑收了手退回来:“脉浮弦以滑,气瘀滞,中风火盛,拿纸笔来。”其实这病,放在现代就叫中风。

    不多时,纸笔呈上,阿丑提笔写方子:

    羚角磨冲二钱.陈胆星炖和服一钱五分.石菖蒲次入一钱.紫丹参四钱.白茯苓三钱.钩藤钩次入五钱.冬桑叶四钱.川贝母杵一两.赖橘红次入一钱五分.白蒺藜三钱.牡蛎八两杵。炭先煨六句钟,取汤代水煎药。[1]

    “此方息风降火为主,顺气蠲痰为辅,赶紧给他煎服!”阿丑把方子递给小厮。

    也不怪彭郎中束手无策,这个方子,还是晚清时期才出现的,她不过拾人牙慧罢了。

    半个时辰后,汤药端了上来,那老爷喝下药没过多久,便渐渐醒转。

    阿丑十分有自知之明地向后大退几步:她如今的模样很是吓人,病中受不得惊吓,要是把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人又吓昏过去,煮熟的一两银子就飞了。

    老爷似乎很是虚弱,只微微在小厮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小厮还沉浸在“老爷居然真被这丑八怪救活了”的愕然中,愣愣走到阿丑面前:“我们老爷说了,给你,给你二两银子,你就,别过去吓唬我们老爷了!”说罢嫌弃地将二两银子扔给阿丑。

    不用过去,正合阿丑心意,她行了一礼:“还请这位老爷日后不要一味温补,饮食清淡为佳。”他这个样子,明显是大补到上火的。估摸是纵欲过度,然后又拼命壮阳……

    彭郎中站在彭氏医馆门口,看着徐奶奶扶着阿丑渐行渐远,难以置信地揉揉眼睛:一个丑陋乞丐,居然治好了他都治不好的病人?

    这真的是乞丐吗?

    阿丑揣着那二两银子问:“奶奶,建业最小最便宜的院落,要多少银子?”

    徐奶奶一时间答不上来:“这我还真不晓得,也许能帮你打听打听。但肯定是个大数目!”

    阿丑点头思索:一两银子一千文,这里也就两千斤米,要买房子,肯定远远不够。

    一阵“咕噜”声打破了两人的平静——阿丑两天粒米未沾,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她不由得有些尴尬:“奶奶,我,我去找东西吃……”

    窝在墙角捧着红苕[2],阿丑啃得牙齿都疼,却还在狼吞虎咽——她真是饿疯了。

    徐奶奶在一旁就显得平静许多,只是默默地吃。

    一连吞了三个大红苕下肚,阿丑喝了些井水,才舒缓一口气。

    她再也,再也不要体验饿肚子的感觉了!

    疲累地靠着斑驳的墙壁,阿丑的心思却没有停歇。

    吃饱喝足,孝敬钱也有了着落,现在要谋划的是,怎样逃出生天。

    “奶奶,如果我们拿着银子贿赂军爷,要多少才成?”方才两人已经打听过,建业最便宜的屋子,也要五百两左右。京城物价太贵,地价太高,若是跑到其他地方买几亩田,要成为合法公民想必不难。

    可是黑户身份要出城,除去贿赂守城士兵,手无缚鸡之力的她,真是想不出更高妙的绝招了。

    徐奶奶似乎被她的跳跃性思维整晕了,茫然摇头。

    阿丑叹息一声:“奶奶,您先回去吧,我四处转转。”奇哉怪也,不过是小半日功夫,她的腿竟然恢复这么快,如今走路都不成问题了。

    莫非,这具身体不是个人,而是什么仙妖?

    甩甩脑袋,自己太异想天开了吧,若是仙妖,仙术妖术也不会让自己落到这步田地呀!当务之急,不是纠结于她的特殊体质,而是寻摸门路和寻找商机。

    走在大街上,建业熙熙攘攘的人群来来往往,阿丑不禁陷入沉思:坑蒙拐骗的事情,她是干不出来,自己所长,不过是懂医识药。如今条件所限,除了从医术上下功夫,似乎别无他法。

    许是思考太入神,怔忪间,陡然发现一匹骏马已然近在眼前,正要直直撞向自己。

    阿丑急忙低头,一个翻滚,从马蹄下滚到一侧,险险躲过了这场无妄之灾。

    她拍拍喘息的胸口:还好这具身体虽然瘦弱,但也算灵活,否则真要被马蹄踩成肉泥了。

    “何人惊了本公子的马?”一个年轻男声响起,语调中带着超然的高贵,和山雨欲来的怒气。

    阿丑惊魂甫定,循声而去,只见骏马之上,一位波涛暗纹蓝色锦袍的公子正勒着缰绳,安抚自己的爱骑。这公子年纪不大,也就十五六的样子,长相自不必说,面如冠玉,眉清目秀,身姿俊朗。

    古代大富大贵之人多娶美妻娇妾,生出来的子女也都遗传优质的外貌基因。如此循环往复,只会一代比一代好看。听这蓝色锦袍公子语调中超然的高贵,想必也是有积淀的世家大族熏陶出来的。

    好汉不吃眼前亏,不对,是好女不吃眼前亏。阿丑当即跪地道歉,心中却恨死了古代动辄下跪的礼仪。你们不知道我们这些穷人,本身就营养不良膝盖没肉,跪下更是硌得慌吗:“对不起,这位公子,草民并非有意,还望公子大人有大量!”声音沙哑,语气诚恳却不卑不亢。

    那公子也没有爆发他语调中隐隐含着的愠怒,只淡淡地说:“眼神不好,脑子倒是清楚。翌辰,你说如何?”

    另一男声响起,语气十分散漫随和,带着一点玩世不恭:“则轩,不过是个小乞丐,你怎么就计较上了?”

    方才没有注意,原来这公子还有同伴?阿丑微微抬头,一抹杏色袍角映入眼帘,金丝暗纹绣着三爪金龙。三爪金龙非等闲人可用,方才那蓝衣公子都只是波涛暗纹,如此说来,这个人,比蓝衣公子身份还要尊贵,三爪,不是郡王就是亲王世子了。

    一番权衡利弊,那个蓝衣公子似乎不是好说话的,而这杏衣公子,听语气明显亲切随意许多,身份又更高贵,谁是救星,顷刻见分晓。

    阿丑又是一个扣头,方向大半对着那杏衣公子而去:“草民并非有意冲撞,还请两位公子恕罪。”

    关于草民这个自称,实在是阿丑想不到其他更合适的。若是说一句民女、奴家或者妾身之类如此柔化的自称,再看看那张骇人的脸,连她自己都觉得可怕。

    不过,这个杏衣公子,会像他表面上看起来那样随和,劝蓝衣公子饶恕自己吗?

    ****

    注:

    [1]出自《王孟英医案绎注》,清·王士雄著

    [2]红苕:红薯

    夏翌辰看着伏在地上朝他扣头、衣衫褴褛的阿丑,带着笑意的眼神迷蒙悠远:“抬起头来!”

    阿丑有些担忧,但还是微微抬头,却又不直视马上两人。

    她仅仅是余光一瞥,便为那杏色衣袍的男子惊艳不已。皮肤白皙,轮廓深邃得要将人吸进去一般。桃花眼精致漂亮,眼神含着淡淡笑意,秋水迷蒙间叫你分辨不出真假。俊眉虽然好看,却隐隐带着威毅的神态。英挺的鼻梁是整张脸最完美的点缀,那一弯微含笑意的唇角勾起,令你因他的随和放下心防。

    如此俊美无俦的男子,理应是叫人赏心悦目心生向往的,然而无端端勾起了阿丑心中的惧怕。

    祸水,不对,是妖孽,还是不对。阿丑顿觉自己词穷,无法描绘出那一种更像是直觉的感觉,总之结论就是——这个人很危险。

    夏翌辰看到血块伤疤纵横交错、连五官都不分明的那张脸时,没有如常人那般展现出惊骇和厌恶,就似看天空看云朵似的轻松随和:“你叫什么名字?”

    阿丑有心留意夏翌辰的态度,自然察觉到了他非凡的心理承受能力,不由自主在心中给他打了一个高分。

    只是……

    “贱名恐污了公子耳朵,何况与惊马无关。”阿丑不卑不亢地婉拒了他的询问。

    俞则轩似乎不满意这丑陋乞丐的态度:“翌辰,今儿街上乌龟真不少啊!”话里满满的讽刺和鄙夷,和拐着弯骂人是王八的意思,想必反应慢的真乌龟都能马上听出来。

    夏翌辰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话,依旧是方才轻松随和的神情。

    正当此时,一缕不同寻常的风声响起。阿丑对武功一无所知,因此直至看见两位贵公子的随从侍卫都闻声而动,才意识到——有人埋伏在附近,正等着刺杀这两人!

    完了,方才还腹诽这个人很危险,还真乌鸦嘴给说中了!且不言自己会不会成为这场刺杀的炮灰,光荣被拿去饮剑或者当人肉靶子。刚才自己在这里和那个蓝衣公子纠结半天,也有了拖延时间帮助刺客的嫌疑呀!这两人要是把自己当成刺客同伙上刑逼供,老虎凳撬指甲甚至炮烙什么的,可是比死在秦爷手上还难看!

    不过片刻时间,阿丑有了自己的盘算,暗暗退到一个不显眼的角落里,观察着双方交手。

    只见刺客虽多,但那两位不怕死的贵公子却还在马上从容谈笑,任由侍卫和暗卫去解决麻烦,阿丑不禁瞪大了双眼:这是,没把刺杀放在眼里吗?

    一炷香,胜负渐分,刺客明显落了败势。阿丑躲闪中被附近的剑气所伤,左手手腕血流不止。本是不小心受伤,此时她也有心借此验证她的体质问题,索性就由他痛去。

    放下左手手腕,抬头时,猛然瞧见夏翌辰迷蒙的桃花眼正看着她。

    夏翌辰松了松右手护腕,透过刀光剑影,察觉到那丑乞丐只是看了一眼自己受伤流血的手腕,便放下不理,心中不由有些好奇。

    她,不痛吗?还是痛到不在意了呢?

    探询地对上她清澈的眸光,夏翌辰微微有些吃惊。这个人,虽然其丑无比,声音沙哑难听,却有一双如此清澈的眼睛。倒是可惜了!

    阿丑自然不会察觉到夏翌辰的真实想法,因为他眼中只有迷蒙的笑意。

    酣战结束,暗卫消失不见,侍卫全部归位等候指令。

    俞则轩神色认真:“翌辰,这乞丐不能留。”

    夏翌辰摇摇头,策马走到阿丑面前:“你走吧。”话音未落便扔下一张银票,头也不回地走了。

    阿丑看着飘飘而落的一百两银票,还停留在震惊的喜悦当中。她才不是什么穷酸人士,空谈傲骨视金钱如粪土。灵魂中深种商人思想的她,欣欣然收下银票:有钱为何不要?

    于是乎,夏翌辰的分数顿时又拔高一节。

    然而,下一刻,阿丑就直接把夏翌辰摔得粉身碎骨——

    这家伙,去的居然是,居然是旁边那个,那个一堆花枝招展的美女还在门口拉客的,畅春阁!

    亏他长了一张颠倒众生、碎尽芳心的脸,居然是种ma一只!

    生平最恨种ma的阿丑握拳发誓:再也别让她见到他,特别是在她有钱有势以后,否则见一回揍一顿!

    顺了顺气息,低头看着手中银票,轻笑两声:不过,种ma的钱还是可以用的,最好用光,然后让他没钱逛青楼,被老鸨龟奴打出来!

    如此臆想着,心情更好了。阿丑收好银票,抬步回关帝庙。她的逃跑大业,在得到这一百两银票之后,可是往前迈进了一大步,接下来,自己要好好和徐奶奶谋划才是。

    畅春阁雅间内,俞则轩和夏翌辰美人环伺,佳肴仙酿琳琅满桌。

    “你为何放了她?”俞则轩的语气更像是质问。

    夏翌辰,父亲是大乾战功累累的异姓王昱王夏振远,带着母亲静宬长公主高贵的皇室血统,却成日不理世事只顾寻花问柳,有着大乾第一纨绔的“美名”。

    此时的第一纨绔,嘴角还残留着一滴葡萄美酒,嫣红的颜色配上这张颠倒众生的脸,带着极致的诱惑。

    这不,畅春阁的头牌、平日里只卖艺不卖身清高如仙的海棠姑娘,如今就化作三月春水,依偎在夏翌辰身侧,晶莹粉嫩的唇瓣就要凑上去,调情一般地想要帮他吸允那滴酒液。

    不过还未凑近,夏翌辰平日里随和轻松的声音尽数化作冰寒:“海棠,你知道规矩。”

    如同被他的冰寒打了霜的海棠,脸上如花绽放的笑容一凝,手中的冰丝帕子绞紧,讪讪退了回去。

    夏翌辰不在意地用手背将嫣红的酒液拂去,语气又恢复往日的淡然随和:“则轩,你太过紧张了,她不是。”

    “如何得见?”俞则轩不解。

    桃花眼的眸光变得悠远:“她不仅不是,还很聪明。我倒想知道,日后她会有何作为。”言罢,他手执夜光杯,只是轻轻摇晃着酒液,却迟迟不饮。

    浓烈的酒色,仿佛给窗外的夕阳也带上了一抹瑰丽的色彩。

    鲜血滴落在石板路上,散开红梅一般的花瓣。

    走过三条街,阿丑再度抬起手腕,原本约莫三寸长的伤口,如今只剩下两寸多,而且康复的地方一点疤痕也没有留下。

    她微微蹙眉:这到底是什么体质!

    只是下一刻,她惊愕地发现,受伤的左手手腕上出现了一个符号。

    胭脂色的小小蝴蝶在玉腕上展翅飞舞,蝴蝶翅膀上铭刻着几个诡异的字符,是她从未见过的文字。

    神了,莫非她还真是什么仙妖?

    右手指尖摩挲着那只诡异的蝴蝶,蝴蝶发出淡淡的金色光芒,瞬时,空间变换。

    阿丑睁开眼,只见一片一望无际的田园,田园湖光山色,鸟语花香。不远处,一汪清泉叮咚流淌,昭示着生机和活力。

    阿丑望着眼前的一切,激动惊喜得几乎要哭出声来——

    老天和她没有仇——前世死得惨烈,今生穿越成这般模样,这种身份,却还是给了她一个空间;也许,是上苍感念她求生不易仍锲而不舍,所以才在此时奖赏一个空间;……

    不管是怎么回事,总之,有空间比没有好。

    想罢,她向前走去,准备看看这个空间有何用处。

    眼前景致逐次清晰,良田千倾,都被齐整整划分为四四方方的格子,每个格子种植着一种药材,而旁边则有关于此种药材的生长环境、种植方法和技术的资料。

    种植方法和技术可真是令她如获至宝。她虽然懂医术、识药材,可是如何种田还真的一窍不通。有了这些资料,也就不用担心种不活的问题了。

    走到那汪清泉时,只见一旁有整个空间的介绍。

    原来这是一个药田空间,这泉水名叫“药泉”,凡是用药泉处理过的药材,生长都会快许多。而这里虽然药材品种很多,但是数量却有限,每次采摘之后,药材生长周期和现实中没有什么差别。除非用药泉灌溉,才会生长快一些。

    阿丑又仔细研究了一番,顿觉心情大好。有了这个药田空间,逃出升天之后也不用担心温饱问题,她只要带着奶奶购置几亩地,靠着药田空间和药泉的便利种种药材,就能奔小康了!

    想到此,阿丑充满了对未来生活的希望,也更加坚定了要早日逃出去的信念。

    如今一百两银票在手,再加上那将近二两银子,好好谋划一番,应该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吧?

    从空间出来,平复一下心绪,回到关帝庙。

    交上孝敬钱的时候,铜铃眼的秦爷倒是没有什么反应。那死禽兽,就像她和奶奶能得到这么多孝敬钱是理所当然的一样。

    不过其余人等却十分诧异。

    阿丑懒得理会那些人的诧异,银子和银票也早就被她藏进空间里,安全得不能再安全。

    虽然其他乞丐也很可怜,也在遭受不平等对待。可她不是圣母,也没有足够的能力,只能先自救。

    何况……

    当阿丑看着秦爷扔进来的人,被一群豺狼团团围住时,清澈的双眼染上了血红的杀意。

    徐奶奶看出她的怒火,握住了她的手臂,摇摇头,神色带着悲戚和同情。

    同是女子,将心比心,谁能无动于衷?

    这也是为何关帝庙中,只有她们两个女子。徐奶奶已经年迈,阿丑又其丑无比。否则按照秦爷的规矩,黄花大闺女要是被他捡到,就能卖到青楼收一大笔银子。剩下的,姿色稍好的也逃脱不了沦落风尘的命运,稍差的,就……

    阿丑的手心已经被自己的指甲抓得血迹斑斑,她咬牙忍住在眼眶打转的泪水。

    终究还是忍受不了——她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地不去理会。

    尽管如是,一夜,梦魇……

    第二日清晨,阿丑是哭着醒来的。

    她觉得,她再也不能在这样的地方忍下去了。也许看不到,她会好受很多。虽然不是不清楚,尽管看不到,事情仍在发生。可是,她痛恨自己的无能。让她无力地看着这一切而不能阻止,会生生将她逼疯过去。

    “奶奶,我们明天就走吧。”阿丑蹲在墙角,眼睛发红,直直盯着自己面前已经凹凸不平的青石地板,声音沙哑。

    尸体昨天晚上就被扔出去了。院中还残留着带血的痕迹。

    徐奶奶叹息一声,把阿丑搂进怀中:“孩子呀,都过去了,莫想,好,咱们明天就走。”

    阿丑在徐奶奶怀中忍住泪意,指甲再次嵌入手心已经愈合的伤口。

    两人走出关帝庙,徐奶奶告诉阿丑,如今他们可以选择的路,便是去找牙子。

    牙子,在古代是个极其重要的角色,可以理解为中介,但也会做一些地下买卖。反正只要有钱赚的生意,他们都会接。而像徐奶奶和阿丑这种需要特殊途径通关的,也不算少。当然大部分是因为犯了事,如果光明正大出城,肯定会被抓起来。

    于是乎,阿丑在一通疯狂砍价之后,终于以一人三十两加入了这支“偷渡”队伍。

    “偷渡”一般在清晨进行,也就是城门刚开那一会儿。那时候,上司们都还在被窝里搂着美娇娘,哪有功夫管下属是否敬业?清晨也是小商贩进出城的高峰期,一般都在开城门前拥堵在城门处等待,此时最为混乱。

    阿丑和徐奶奶已经梳洗干净,换上一身平民百姓的粗布衣裳,混在出城的人群中。

    每个偷渡者的袖口都有一个牙子做的标记,方便守城的军爷认出,并对他们的劣质伪造路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阿丑揣着手中通关文牒,心道,证件是做的不错,可就是印章伪造太差劲。要知道当初他们大学东门办证的钢印,比真证件的钢印还要深些许。看来古代的技术,还是官府垄断。

    胡思乱想了些有的没的,又抬头欣赏了一下晨曦之前的星光夜色,便见城门次第打开。

    阿丑和徐奶奶在过关之后,都不由得松一口气。

    然而,没往前走几步,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粗哑男声从身后吼来:“站住,你们两个臭娘们给老子站住!”

    阿丑顿时冷汗淋漓——是秦爷!

    (因为严打,本章有修改,不影响剧情,敬请谅解!)

    阿丑深吸一口气,拉着徐奶奶拔腿就跑。

    此时她心中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千万不能被抓回去。要是抓回去,除了被打死,她想不到别的下场。

    阿丑拼了命地拖着徐奶奶往前冲,肾上腺素爆发的结果就是,虽然秦爷和他的三个小弟们越追越近,却始终没有追上她们。

    然而她们一个是年迈老妇,一个是十一二岁的瘦弱女子,再怎样肾上腺素爆发也有个极限。

    徐奶奶气喘吁吁:“阿丑,阿丑……我不行了,你,把我扔下吧……”

    阿丑咬着牙,忍着双腿酸痛,死命拽着徐奶奶向前:“这怎么行!别乱想,我们一定要逃出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深秋的林间一片萧瑟。

    阿丑有意绕着他们,挑一些七拐八拐的林子走。毕竟她们两个女子轻巧一些,那些个如秦爷般五大三粗的男人力气是有,但缺乏灵活。

    粗糙的枝桠在阿丑身上划出一道道血痕,可她毫不顾忌。毕竟知道了自己伤愈迅速,不过是痛一些,咬咬牙就过去了。这和被抓住的下场相比,孰轻孰重她再明白不过。

    火红的旭日从天际迸发,迎着晨曦的光芒,林间一辆马车吸引了阿丑的注意。

    扭头飞快扫一眼将要赶上的秦爷,阿丑心一横:索性赌一把,死生有命,富贵在天!

    阿丑爆发冲刺般离马车越来越近,只见一个随从模样的男子坐在车外,想来是赶路的人错过了进城时间,只得在郊外露宿一晚。

    “请马车主人救我们!”阿丑边跑边喊。

    随从警醒地睁开眼,右手握住怀中利剑的剑柄。目光疑惑地打量着阿丑和徐奶奶,随后又移向紧随其后的秦爷等人。

    阿丑飞奔到马车前跪下,沙哑的声音带着乞求:“求您救救我们!”

    马车中传来沉稳的男声:“初七。”却只有低低的两个字。

    此时秦爷等人刚好赶到,那随从利剑出鞘,横在秦爷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秦爷呵呵一声干笑,粗哑的声音响起:“这位公子,您什么意思?”说着便试探性地用手指弹了弹剑身,却惊愕地发现,利剑纹丝未动。再望向随从,却被他冷硬直锐的眼神吓了一跳。

    一时间,三方有着片刻僵持。

    马车中的男子首先打破沉寂:“你二人,缘何被追?”声音沉稳而平淡,似乎什么都不能引起他的波澜。

    未及阿丑开口,秦爷瞪着铜铃眼,怒声说:“这二人是老子家奴,私自逃跑,老子当然要追!”

    阿丑愣了一下,她刚才还在纠结是要说实话还是怎么圆过去呢,谁知这秦爷就抢先一步撒下漫天大谎了。

    不过,家奴都是要签卖身契的,可因为她穿越过来失忆了,有没有被逼签下什么不平等条约,她还真不确定。于是,询问的眼光转向一旁的徐奶奶。

    徐奶奶毕竟活了这么大岁数,当然知道阿丑疑惑什么,于是摇摇头:“没有卖身契。”

    话还没有说完,马车里的男子再度开口:“有卖身契吗?”

    秦爷恨恨咬牙:这回遇见个精明的了!往常他自信这些乞丐没有能力逃出他手心,也真没有人能逃出去。这个阿丑,到底有几分本事,短短几日就翻天了!

    “既没有卖身契,无法证明,那么还请不要再追了。”声音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

    秦爷脸色一变,转了重点:“可这二人没有路引,是私出城门的。”

    马车内平静了许久,突然一声淡笑:“你又不是官爷。”

    阿丑愈发觉得,这男子神乎其神。听脚步声辨认出她们有两个人也就罢了,可是马车帘子也没有掀,窗户也没有开,又没有安装摄像头,他连秦爷人都没见着,就说他不是官爷?

    然而更神奇的事情还在后头。

    “你们四个壮汉,追着一个小丫头和一个老妇,”男子的声音依旧平淡,“上不尊老,下不爱幼,罔顾人情,动用私刑,恕我,不能坐视不理。”

    阿丑睁着大大的清澈双眼,有些仰慕地盯着马车:真是神人呀!不会是,天上下凡的神仙来救我的吧?

    不过随即又把自己狠掐一通:你YY过头了!还是先想怎么保命吧,万一这两主仆打不过那四个莽汉……

    未及细想,秦爷果然就要动手。

    阿丑随即惊愕:这随从的剑法真是堪称绝妙,只一晃眼的功夫,秦爷他们都被打倒在地,爬不起来了,身上还挂了不少彩。

    从未见识过高妙武功的阿丑看痴了。

    这样厉害的武功,就是传说中的江湖高手了吧?

    波澜不惊的男声,把沉浸在崇拜中的阿丑惊醒:“这位姑娘,不带着你奶奶上来么?”

    这,是在邀请他们?

    幸福来得太突然,阿丑行了一礼,道了声谢,和徐奶奶进入马车。

    马车之上,男子一身黑衣,年纪大约双十年华,脸色和声音一般平静。但是阿丑不得不承认,这个男子是极好看的。一字眉虽平淡,长在他脸上却多了一丝超然的韵味。星眸深邃乌黑,看不出神色,也可以说是没有情绪。他的鼻子和嘴巴都很秀气,然而搭配起来却一点也不显女气。整个人带着一种平淡的韵味,黑衣云纹更显其沉静。

    阿丑暗自抚了抚心口:重生古代没几日,苦吃了不少,痛挨了不少,帅哥也没少看,这是代价吗?可是她宁可不看帅哥,也不要过着提心吊胆、不知饱暖、如履薄冰的日子。前世经历太多,这辈子她只想好好生活。

    还没感慨完,马车已经前行。

    “老奶奶和姑娘要去哪里,墨某或许能捎带一程。”男子平淡开口。

    阿丑眨眨眼,心道这个墨公子的心理承受能力也是一等一的好,看见她的真容,居然还能波澜不惊:“阿丑和奶奶谢过墨公子搭救之恩!阿丑和奶奶意欲前往谯郡。”

    墨公子轻轻点头:“正好,我可以捎带你们到滁州。”

    她此次计划的目的地是滁州以北的谯郡,也就是现代的安徽亳州。

    亳州有中国药都之称,自古以来,气候、水土就适宜生长药材。在那里定居种药,无疑是最好的选择。而此时她们身上,除去偷渡费和买衣服的钱,还有四十两银子,足够他们到达目的地,再买几亩薄田了。

    不过……“墨公子大恩,阿丑和奶奶无以为报,恳请一路上住宿和饮食由我们出。”阿丑诚恳地说。

    墨公子闭上双眼:“不必,若你想报恩,日后会有机会。”似乎不愿再说。

    一路无言。

    一日赶路,下午在乌衣停下。

    进城门前,阿丑才想起她们是无法通关的黑户,于是只得硬着头皮和墨公子言明。

    墨公子依旧是波澜不惊的神情,给了她们一人一块通商铁券。

    阿丑接过黑漆漆的通商铁券,扫了眼上面金漆描绘的“墨”字。

    翻到背面铭文,内容大致是:此铁券乃墨家通商所用,于大乾境内畅通无阻,若与商货同行,须另附辖区官府批文。

    阿丑眨眨清澈的双眼,郑重道了谢,叹息有钱有势就是好。

    对于阿丑身上已经极淡的伤口,墨公子和护卫初七没有多问,连一分好奇的神色都没有显露。不过依墨公子那冷淡的性子,本就不会多嘴,遑论迄今为止一句话也没说过的初七。

    阿丑和徐奶奶很自觉地换下一身因逃亡弄得有些不堪的衣裳,打扮干净整洁。毕竟墨公子看着就气度不凡,衣着用度也暗含低调的奢华,还拿出那样厉害的通商铁券,定然是富贵之人。她们跟着人家,也不好太寒碜。

    可是当第二日她们离去结账时,才察觉到墨公子拒绝她们出差旅费的原因——

    墨公子住店吃饭,压根就不用给钱!

    这可是据传大乾全国连锁的开安客栈,不用给钱,那么只有如下几种可能:第一,这家店是墨公子开的;第二,这家店是墨公子的朋友开的;第三,这家店是墨公子常来的,早早存了大笔钱财在里面。

    阿丑坐在晃动的马车上,脑子跟着车轱辘一起转着:这三种可能,无论哪一种,都能推测出一个结果:墨公子身份不凡,那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呢?

    罢了罢了,想不出来,还是算了。总之能认识一个身份不凡的人,有利无弊。

    滁州附近,山路蜿蜒。环滁皆山也,欧阳修的《醉翁亭记》果然不错。正想着,阿丑偷瞄一眼闭目养神的富翁君:他要去滁州,莫非在醉翁亭那样山水秀丽的地方有个别墅?只是,看他这两日,在车上除了闭目养神,就是闭目养神,想来也是没什么情趣的人。就算有一个祖上传下来的好别墅,也是不会欣赏的。

    想罢,阿丑又开始翻阅她在乌衣买的医书。倒不是要以此学医,而是起码要熟悉一下繁体字。

    滁州是傍晚时分到的,阿丑和徐奶奶拜别墨公子,来到客栈下榻。

    客栈内,两人酒足饭饱,徐奶奶着手缝制两人过冬的衣裳,阿丑则一边看书,一边思索未来生计。

    这个时代的医药没有现代发达,许多有名的方剂,诸如安宫牛黄丸、桑菊饮等尚未出现。而且,如今人们只是用药治病,其实药材还可用于制造药皂、熏香、精油等等许多东西。因此,她的家族本行医药业,将会有很大发展空间。

    自然,当务之急,是买几亩田地种药,先有了合法身份和稳定收入,凑够生意资本金,再议其他。

    “阿丑呀,来帮奶奶穿线。”徐奶奶年事已高,眼花是难以避免的,故而穿针引线都是阿丑帮忙。

    阿丑答应着,接过针线。女红她也不是一窍不通,缝扣子、补衣服她都会。但要做衣裳,遇上量身、裁剪什么的,她就傻眼了。

    针线穿好,交给徐奶奶,阿丑提议:“奶奶,明日我们在滁州多呆几日吧,我想去行医赚点钱,毕竟滁州是大城。”

    赚钱是一方面,了解市场是另一方面。这个时代的人,常见病有哪些,什么药最常用,都是很重要的事情。

    徐奶奶咳嗽两声:“你自己小心着就好,要不我陪你去哩?”

    阿丑摇头:“奶奶您就休息几日,这些天也苦了您,之前被秦爷打伤,现在虽吃了我的药,也要将养几日才好。”

    徐奶奶只得点头。

    第二日,阿丑蒙上面纱,前去滁州街头行医。

    米色的面纱从额头一直遮到下巴,将一张丑颜完全遮盖。一身素衣的她在看不到面容之后,总算有了几分医仙下凡的味道。

    只是,人们看着那娇小的身板,还是不禁怀疑,如此稚龄是否真能治病救人。

    不过由于她的诊金便宜,只有寻常医馆的一半,因此还是有不少久病难愈的百姓,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到她的摊前。

    正写着方子,忽的手中笔被人夺走,一个略微尖利的女声响起:“快给我们家姑娘诊脉!”

    面纱下,阿丑眉心蹙起:谁这样没有礼貌,仗势欺人?

    抬头只见一个丫鬟装扮的女子,相貌英气有余,清秀不足,眉眼间厉色几许。

    旁边端坐着衣着鲜亮的年轻女子,丁香色面纱遮住眼部以下,一双妙目,眉间含愁,气质温婉如秋水,在这英气丫鬟衬托下,端的是楚楚动人,惹人怜惜。

    阿丑无声微笑:若不是这姑娘太懦弱无能管不了自己的丫鬟,就是太过心机深沉,表面上圣洁柔弱如仙子,内心却骄横刁蛮。

    阿丑若无其事地抢回丫鬟手中的笔,继续给上一个病人写方子:“这位姑娘若是着急,还请往人少的医馆去。我这里讲究先来后到。”语气淡然。

    英气丫鬟双手叉腰,横眉怒目:“我们姑娘维护闺誉,要不是看你是个女的,才不在这受委屈呢!也不知道你的破烂医术——”

    “蜻蜓,”温柔似水的声音打断了英气丫鬟的话,“不得无礼。”言罢又咳嗽几声,好不凄楚。

    蜻蜓急忙上前安抚她家小姐:“姑娘,您看咳嗽又严重了,奴婢都说,让姑娘少言,奴婢一定把事情办好。都怪奴婢没用,害得姑娘如今……”说着便声泪俱下。

    阿丑挑眉,清澈的眸光看向蜻蜓丫鬟眼中虚假的泪意,暗自庆幸:没重生在大户人家,也算她的造化了,否则成天应付这些虚情假意的做戏就够她恶心的。

    最后一笔落下,阿丑将药方递给上一个大妈:“陈妈,您慢点儿。”

    陈妈付钱道谢离去。

    阿丑这才伸手按上那位姑娘的脉门,许久恍然一笑:“我听闻,姑娘爱惜闺誉,那这连日奔波,天葵期还受寒,又怎么解释,不是偷跑出来的吧?”

    脉相显示,这女子体质本就偏寒,素日有痛经之症,如今恰逢天葵之期,还有连日奔波操劳,至于受寒之象。

    再看那姑娘微蹙的眉心,原来不是含愁,而是忍痛。

    阿丑暗自摇头:你找我一个女郎中,不就是因为大姨妈痛经吗?

    这女子羞赧低头,蜻蜓被这么一数落,也不知该作何回答。

    阿丑把方子递给蜻蜓:“照看好你家姑娘,要是再这么胡来,我也没辙。”

    蜻蜓没好气地接过药方给了钱,扶着那女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路行医,经过淮南等地,阿丑已大致了解大乾的医药卫生和市场情况,在十一月初四抵达谯郡。

    站在谯郡城门口,仰望秋日湛蓝清澄的天空,鸿雁成群飞过。艳阳下,原本朴素的青砖灰瓦似乎染上淡淡的光辉,在街头巷尾的喧闹中溢出几丝安宁平和。

    阿丑长舒一口气,多日的奔波劳累就此成为过往,如今,她要开始新的生活。

    开集都是一、四、七,今日恰逢初四,正是赶集的日子,买卖的人来来往往。

    “奶奶,我们先去衙门挑田地,把户头办下来,再考虑安置问题。”阿丑蒙着面纱的脸微微抬头,小大人似的说着行程规划。

    虽则有了通商铁券,但在这个士农工商等级分明的年代,身为女子不能出仕,还是靠着田地混一个农民身份比较好。何况,她依旧想做回家族的医药本业,如今资本金有限,既有药田空间,那就从第一产业种药开始吧。

    徐奶奶同阿丑经过数日相处,早就明白,这孩子虽小,可人小心思大,这几日差不多都是她在拿主意挑大梁,而且做事也稳妥,叫人放心:“好,你看着办就是。”

    阿丑点点头,搀着徐奶奶向衙门方向走去。

    同主簿翻查了一遍谯郡当前闲置的土地册子,阿丑和徐奶奶细细讨论起来。

    “东屯的地最肥沃,价格也高。但我私心想着,用来种药,太肥沃的土地反倒不好,买了也是白搭,不如考虑些实惠的。”反正她有药泉,经过处理的药材,长势也能极好。药田空间的事情,阿丑没有告诉徐奶奶,毕竟对古人来说,这太匪夷所思,要是真被当成妖怪可就糟了。

    “也是,我们银钱不多,还是算计着花罢。”徐奶奶十分赞成。

    阿丑颔首:“谯郡西北的古井村我看不错,价钱适中,那一片水也好,靠山一带风景秀丽,奶奶您看怎么样?”她说着伸出手在地图上比划了一通。

    徐奶奶一一赞成:“都好,靠山脚那片种些果树也好咧。”

    “好,就照奶奶说的办。不过,住哪的问题十分棘手。”阿丑有些发了愁,村里的屋子,一般都是自己盖出来的,可是叫徐奶奶和她自己盖屋子?怕是盖到猴年马月也只能盖个危房出来。

    另一个方案就是花钱请工匠,可是如今他们的钱,买下这十来亩地和坡地,再买些生活必备品,就要身无长物了。

    主簿见状开口:“古井村说不定还有些空置屋子,你们找里正[1]问问再拿主意也不迟。”

    阿丑点头道谢:“多谢大人,只是里正我们也不认识……”

    主簿挥挥手:“得,今儿个正好集市,里正想必在谯郡城中,我带你们找找。”

    阿丑又道一声谢,庆幸主簿是个古道热肠的好人,牵着徐奶奶跟上主簿的脚步。

    “玉竹嘞!”

    “上好麦冬!”

    吆喝声在耳边回荡,阿丑边走边打量集市上的药材。秋冬季节是收获期,药材品种倒是不少,品质却良莠不齐。

    “佟里正,”主簿打着招呼,“这是要在古井村安家的,我带来问问村里还有空屋子吗?”

    佟德全年纪不大,五十许人,生得倒高大,一副庄稼汉子模样,从自家卖的玉竹中抬头,面带微笑地打量着阿丑和徐奶奶两人:“来俺们古井村安家?空屋子倒有几间,今年初,卢举人搬到淮南去,去岁李家睢阳投亲戚咧。都不是祖屋,你们可以借住着先,一会儿俺卖完了带你们去看看。”

    阿丑笑着道谢:“谢谢佟里正,既如此,我带奶奶先回衙门办好户头,再去逛逛添置些东西,过会儿来找您成不?”

    “好嘞,你们先转!”佟德全点头。

    户头办完,阿丑拿过来看了看,上面还标了纳税细则,都是按拥有田地质量、数量计算,每年秋季征纳一次。因为她们是女户,也就是没有男丁的户头,征纳减半。

    同徐奶奶走出衙门,购置了些锅碗瓢盆、榻褥被子,阿丑又装模作样买了些种子,其实主要是蔬菜种子。

    佟家的黄牛拉着满当当的板车,阿丑和徐奶奶跟着佟德全以及他的第五子、十四岁的佟宁信坐在车上前往古井村。

    到村里时,正当夕阳西下,阿丑把东西放在佟里正家,就和徐奶奶去看屋子。

    “这里虽小些,位置怪好的,又挨着河。”佟里正介绍着。

    阿丑打量一番,这房子原是睢阳投亲戚去的李家的,位置的确好,离河边也近,取水方便,不过离她们的田地远了些。

    第二处屋子,是卢举人以前住的,靠近山脚下,离她们的田地近,但是离村里其他住户有些远。至于水源问题,阿丑发现附近的山溪十分干净清澈,倒也不输那边的小河。

    权衡一番,阿丑还是选了山脚下的屋子,一来地方宽敞;二来离田地近,方便照料;第三个原因,就是这里屋子多,不必和徐奶奶挤在一间房,否则她进空间不方便。

    选好屋子,把家当搬过来,徐奶奶去山坡上挖些红苕当晚饭,阿丑很自觉地选择了打扫卫生这个任务。要说挖红苕,她连红苕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更别提挖出来了。

    新家打扫干净,榻褥铺好,锅碗瓢盆整理妥当,只见徐奶奶揣着红苕背着一小捆干柴回来了。

    阿丑跑上前帮忙把东西放下,又给徐奶奶捶背揉肩。

    “奶奶,这些活,我以前也不会,您从头教我成吗?”阿丑摇晃着徐奶奶的手臂撒娇。

    徐奶奶坐在椅子上,有些浑浊的双眸宠溺地看着阿丑:“成,今后我们娘俩相依为命,可奶奶也有老去归西的一日,要是不教阿丑——”

    “奶奶不准胡说,奶奶万寿无疆,不会离开阿丑的!”阿丑伏在徐奶奶膝前,坚定地说。

    徐奶奶摸摸阿丑的头:“好,我也希望这把老骨头,能多活几年。”

    阿丑拉着徐奶奶的手臂站起来:“不说这些了,奶奶您先教我生火吧。”

    注:[1]里正:村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