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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零三十八章

    再说被赵德柱丢出府的小江子,他躺在一家药铺的后堂偏房里,挣扎着坐起身来,浑浑噩噩地瞧着眼前的一切,好一会儿才想起今个儿发生的事情,最终苦笑着抹了把脸儿,傻愣愣地倚着身后的软枕躺下了身子。

    谁不想做个好人呢!

    他,小江子,本姓蒋,原本也是有爹有娘的好人家孩子,只不过因为家里老爹的偏房妾室陷害,在一次元宵节看花灯的时候被走南窜北的人贩子给拐卖到了京城。

    初时被送到人牙子手里的时候,他还心存期望地等着家里人来救他,甚至还天真地求人牙子能给自个儿家里捎信,毕竟他才是家里头的嫡子嫡孙,一个男娃是值钱些,但是卖出去能换几两碎银子呢,可是自小就看着娘亲治家的他却明白自家很富裕,拿出几百两银子感谢人牙子,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人牙子也是贪财,见他能说会道,条理清晰,也瞧出他这身上的穿着打扮不简单,想着做回好人,顺道赚上个几百两银子就回家去过安逸日子,何必每日对着那些达官显贵府邸里的奴才赔笑脸,只是这人牙子也是想得简单了些,既然小江子老爹的妾室敢找人拐卖了家里的嫡子,又怎么可能不处理了生养小江子的亲娘呢,所以当她千辛万苦顺着小江子给出的那些并不甚明显的线索,终于找到蒋家的时候,蒋家当家做主的人早就换人了。

    那个找人拐卖了小江子的妾室没想过小江子会找回来,生怕自个儿做出的事情败露,连夜就命人找到了人牙子住的客栈,一把火就差点将小江子烧死在客栈里,也是小江子命大,那夜正好闹肚子,一趟趟地跑茅房,借着茅房里洗手的清水,打湿了身上的棉袍,从火场里跑了出去。

    逃出火场的他在蒋家那处足足占了两条街的大宅子外等了三天,饿得就剩下一口气,只盼着他那个不甚负责的老爹回来为他做主,可是该着他倒霉,他并没有等到他亲爹归来的喜讯,反而等来了他爹在外行商,被山贼打劫货物,并且丢了小命的丧报。

    这下,蒋家就彻底的落到那个设计将小江子拐卖出去的妾室手里头了。

    小江子老爹的宠妾育有三子,便是族里都没办法拦着这位宠妾上位,而发现小江子并没有死在火场里的小妾潘氏也是心狠的,她知道小江子必然不甘心就这样离开,借着施粥为小江子的老爹积阴德的名义,安排了得力的婆子在暗处盯着,终于将饿得半死的小江子引了出来,趁机在小江子喝下的那碗热粥里下了药。

    古代生产力低下,连普通庄户人家都难能吃饱,何况是街边乞讨为生的叫花子。

    潘氏计划得很是周密,也很是完备,却没想到小江子是真命大。

    小江子捧着一碗混了药的热粥,三两口就喝下肚了,她身边婆子亲眼瞧着小江子口鼻冒血地躺倒在街上,眼瞧着一口气就要没了,却被一个过路的官宦福晋好心将人抬到了随行的马车上。

    等到潘氏身边的婆子将这消息报给潘氏,潘氏又安排人追上去的时候,那过路的官宦福晋早就已经不知道去往何方了,谁让小江子的家乡是赫赫有名的水运码头,每日往来船只不计其数,又不知道那人的身份行事,想要从若干通行南北的船只里找到特定的目标,难度不亚于是大海捞针,潘氏无奈之下,亦是只能安慰自个儿小江子已经喝下了必死的药粥,便打消了派人继续寻找小江子的念头。

    小江子就这样被人救走了,还被大夫救下了一条小命。

    那救走小江子的官宦福晋就是寻常深闺女眷,她和丈夫鹣鲽情深,也没有婆婆往房里塞人,虽然一直未曾诞育子嗣,但是日子却过得甜蜜且精彩,她本就是回乡和丈夫祭祖的路上遇到的小江子,见洗漱过的小江子眉眼清秀,并不似街边寻常乞丐,问过小江子来历后,也着实心疼他的经历,便和丈夫商量着收了他做义子。

    小江子否极泰来,过了几年好日子,跟着义父学四书五经,渐渐忘了旧日仇恨,只是好运不常在,随着康熙四十几年震惊朝野的那场大案爆发,索额图被拘禁于宗人府,而救下小江子的这户官宦人家也被牵扯其中,全家获罪,小江子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揪到内务府的净房去了子孙根儿,成为了一个说话尖声尖气的小太监。

    因为他除了小时候流浪街头的那些日子吃过些苦头外,便一直是使奴唤婢的少爷,哪里做得惯伺候人的活计,所以在内务府里是倍感折磨,若不是他心里记挂着被发配边疆的义父和义母,他真是一根绳子就结束他悲催的一生了。

    为了能救出义父和义母,他辛苦忍耐,终于等来了救他出苦海的乌拉那拉氏。

    乌拉那拉氏那会已经是雍亲王的嫡福晋,从内务府要个小太监,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想要将远在千里之外的一对苦难夫妻接回到京里来,也并非难事,但是为了让小江子忠心效命于她,她并没有将这对曾经救下且养育小江子多年的夫妻接回京中,而是安置在了她在江南的一处茶园里。

    小江子识文断字,且举手抬足不似那些娘娘腔儿的太监,本是乌拉那拉氏要安排到四爷身边的钉子,只不过还不等她将一切安排好,便被四爷处置了,这小江子就在四爷府的后院里打转转了,但是也并非就没有人知道小江子的来历,所以他的日子过得并不如意,尤其是要帮助蠢笨如猪的小乌拉那拉氏在府里站稳脚跟儿,他又认了掌管采买的杜嬷嬷为义母,好不容易混到了针线房,本是想着能借着经常出入府邸和针线房,在必要的时候给乌拉那拉家送进来的新人提供帮助,却倒霉在了杜嬷嬷的贪婪上。

    “义父,义母,蒋烨帮不到你们了!”如今被尔芙轰出了四爷府,他沮丧且无奈,躺倒在舒适的床榻上,他抬头望着窗外渐渐沉下来的天色,低声呢喃道,随即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对着江南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他这回是彻底打定主意了,只要伤势好转就要南下去寻找义父和义母。

    一直安排了小厮在外面听墙角的白娇听完下面人的回禀,拧着眉头,沉思片刻,低声吩咐道:“命人想办法接近他。”

    随即,她转身进内室给尔芙发了封密信。

    正院上房里,正坐在罗汉床上做针线活儿的尔芙收到密信,倒是并不意外。

    她之前就曾经疑惑过小江子是如何能够在府里混得如鱼得水,区区一个杜嬷嬷,怕是没有这么深的立足,现在看过白娇发来的密信,她倒是很快就联想到了已经过世的乌拉那拉氏身上。

    因为她发现小江子曾经千方百计地求杜嬷嬷将自个儿安排到前院去伺候。

    至于小江子成为后院针线房的采买,那不过是小江子未能成功以后,这才退一步的选择,但是即便如此,通过赵德柱的细细调查,她也发现小江子似乎对弘晖那边的消息很好奇,经常请着弘晖跟前伺候的小太监去外面喝酒喝茶地套近乎,连针线房送给前院清晖阁的新衣,他也都是细细检查过的,好似生怕有人对弘晖动什么手脚,再联系到小江子并非内务府正常指派到四爷府当差的这件事,小江子背后的主子就不难猜了。

    只是她还是有些好奇小江子嘴里所说的义父义母是何来历!

    虽然乌拉那拉氏已逝,弘晖也注定不可能再成为四爷属意的继承人人选,但是乌拉那拉家坚持不懈往四爷府塞人的举动,还是让尔芙对小江子多了几分关注,也正是因为这几分关注,她并没有反对白娇的安排,一切不确定因素,还是掌控在自个儿手里,更能让尔芙安心些。

    不过她也并没有将太多的注意力放在小江子的身上,乌拉那拉氏从康熙三十年被康熙帝赐封为四爷福晋,从阿哥所到雍亲王府,执掌四爷府后宅庶务二十余载,到底能够安插多少眼线,尔芙不清楚,怕是连四爷都未必清楚,现在才冒出一个小江子来,过后还会钻出小李子、小赵子、小张子等等人。

    在她看来,与其将过多的注意力都放在已经暴露出来的小江子身上,她还不如加紧防范后院里的其他婢仆,天知道乌拉那拉氏会不会将这些人脉都交到弘晖或是其他人手里,她现在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这些人手没有落在小乌拉那拉氏珍珠的手里,不然小乌拉那拉氏珍珠一定不会混得这么惨,但是却不排除这些人手落到被乌拉那拉家颇为看重的瑞溪格格手里的可能性,不然乌拉那拉家也不会死命地给瑞溪格格抬身份,求得侧福晋的名分进门。

    “研墨,我要给白娇回信。”抱着这样的想法,她对着身侧伺候的玉洁吩咐道。

    少时片刻,一封通过密码编写的书信就通过后院养着的信鸽送到了白娇的手里,白娇看着信纸上的内容,有些为难地拧了拧眉头,随即将信纸凑到蜡烛边儿点燃,焚毁一空地丢到了桌下的铜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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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农历六月初八,天晴朗日,微风习习。

    乌拉那拉家的祖宅里,穿着一袭水红色绣龙凤呈祥纹样喜服的瑞溪格格,满脸娇羞地坐在妆台前,认真地听着老祖宗的教诲。

    年芳十六的瑞溪格格眉眼如画,气质脱俗,若空谷幽兰,又似艳丽的芍药花。

    她能够从乌拉那拉家适龄的格格中被达哈苏和喜塔腊氏选中,不但是她的模样更加俏丽,家世更加显贵,更因为她心思灵巧,做事沉稳,此时她虽是满脸娇羞,却眼神清明,显然并没有被这满堂满屋的大红锦绣迷花眼。

    乌拉那拉家的老族长福晋喜塔腊氏唠唠叨叨地将各种注意事项交代完,从袖管里取出一个小小的册子,塞到了瑞溪的手里,便让人扶着她去花厅那边招呼来贺喜的老姐妹儿去了。

    一直守在旁边给喜嬷嬷们打下手的高佳氏,这才有机会来到瑞溪的身边儿。

    高佳氏出身汉军旗,在乌拉那拉氏这种正经满洲贵族出身的家族里地位不高,加之她一直未曾替噶尔拉诞下嫡子,所以做事做人都透着几分小心,给人的印象就是那种委曲求全的卑微样儿,但是就凭着她能够一直坐稳噶尔拉嫡福晋的位子便也知道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她目送着喜塔腊氏走远,挥手驱散了在旁伺候的喜嬷嬷和婢女丫鬟,坐在妆台旁边摆着的绣墩上,满眼慈爱地看着瑞溪,语重心长地交代道:“额娘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该明白怎么选择更有利于你在四爷府里站稳脚跟。

    只是额娘还是先多交代你几句,已经先你一步进四爷府伺候的珍珠和媚儿,虽然和你是同族姐妹,你却也不能不多防备着些,额娘就你一个格格,也不图你光宗耀祖,只求你在四爷府里生活得安稳顺遂,别将族长交托给你的那些吩咐太放在心上,弘晖阿哥能亲近就亲近几分,能照顾就照顾几分,总归他是要叫你一声姨母,但是切莫为了他就将自个儿拉扯进浑水里。

    如今四爷府的嫡福晋钮祜禄氏看着是不起眼儿,家世也不够显赫,但是能够让四爷看重她,且为了她不惜做出这般掩耳盗铃、欲盖弥彰的事情来,那便是她的本事,所以你切不可小瞧她。

    额娘知道你心气高,但是该放软身段的时候就要放软身段。

    你永远都要记得一句话,你是侧福晋,她是嫡福晋。

    嫡庶尊卑,这是皇上和诸多皇子最看重的事儿,你也不要觉得你对着钮祜禄氏做小伏低丢脸,这人在矮檐下就是要低头,等你顺利产下子嗣,在四爷府里站稳脚跟儿,不愁没有翻身的那天!”说完,她也如喜塔腊氏从袖管里取出了一个小小的册子,塞到了瑞溪的手里。

    不过她交给瑞溪的册子内容,却不同于喜塔腊氏交给瑞溪的册子,喜塔腊氏交给瑞溪的是乌拉那拉家这些年好不容易在四爷府和内务府、东西六宫安插的眼线人脉,高佳氏交给瑞溪的册子里是一张张逼真的秘戏图,为的是瑞溪能够拢住四爷的心。



    俗话说得好,阎王好斗,小鬼难缠。

    一个小太监葛权,于乌拉那拉氏来说就如同蚂蚁一般的存在,捏死他就好像捏死一只臭虫一般容易,可是她却能通过牺牲一个小小的宫女去拉拢这只在德妃娘娘身边能说上话的蚂蚁,对她来说,这笔交易很划算。

    至于葛权在她的院子里,居然敢动她的人,将她的脸面彻彻底底的踩在脚底下这件事,她是个有长远眼光、有野心的人,她不会为了一时意气就要了葛权的性命的,她有耐心去等,大可以等到以后陪着四爷俯瞰天下的时候,再为她今天的小小丢脸报个仇。

    成王败寇,一时的委曲求全,又算的了什么呢!

    只是她忽略了一点,她身边的宫女婢仆,也同样都是人,有各自的想法,当她作为一个主子不保护自己身边的婢仆时,又如何要求这些人对她忠心呢!

    随着乌拉那拉氏一言落下,她身侧站着的福嬷嬷和琦珍的脸色都变了变,虽然很快都被收敛一空,可是一直颓坐在地上的秀儿,却将这一幕都看在了眼底。

    而另一侧,本来还有些心虚气短的葛权,却如焕发了新生一般,立马就变了副样子,一副小人得志的丑陋样子,连连对着乌拉那拉氏拱手谢恩,连乌拉那拉氏留他在府里用饭都没有停留,满心激动的回宫里给德妃娘娘回信去了。

    “秀儿,虽然你跟在我身边时间不长,但是这次到底是我对你不住,不过你放心,你家里人那边,我会给他们一个恩典的,送他们一个出身,让他们在内务府有一席之地的。”送走了葛权以后,乌拉那拉氏让人将如烂泥般瘫在地上的秀儿扶了起来,又让福嬷嬷替秀儿重新梳妆一番,将她打扮得光鲜亮丽起来,这才移步到她的身侧,抚摸着秀儿发顶簪着的那支缀小珍珠花蕊的桃红色绢花,语重心长的说道。

    好一番恩典,秀儿心中怨恨满满,脸上却是一番认命的死灰表情,嘴角扯出一缕苦涩的笑容,对着乌拉那拉氏就盈盈拜了下去,谢恩道:“奴婢被葛权轻薄,已然是丢尽了主子的脸面,甚至还为主子惹下了不小的麻烦,主子不但不曾责怪奴婢,还要送奴婢家人这么一场造化,奴婢谢主子恩典。”

    “我知道你也委屈,可是这女子一辈子不就是委屈过的。”乌拉那拉氏哪里会不明白秀儿心底的怨恨,但是她看来,这一切都是小问题,所以也就没放在心上,甚至还故作聪明的诉起了自己的委屈,想让秀儿明白是人就都有委屈,哪怕如她是亲王福晋,堂堂皇亲国戚,亦是有委屈的。

    秀儿越听,心中就越是恨,可是面上却流露出了些许的委屈来,最终在乌拉那拉氏的唠叨声中,她嘤嘤哭了出来,更失态的抱住了乌拉那拉氏,仿佛已然忘记了身份之间的巨大差异一般,只想寻找一个与她一般苦命女人相依相偎。

    而乌拉那拉氏直到此时,才真真正正的放下了心。

    这人的心里有恨,那就算是再委屈,也绝对不会在仇人面前落泪,就如同她眼看着四爷宠溺尔芙,心里酸酸涩涩的就好像喝了几坛老陈醋一般的难受,可是她都将流到眼底的泪水吞回到了肚子里,只为了她不愿意成为尔芙那样菟丝花一样的女人,也为了不在尔芙跟前将脸面丢彻底。

    刚刚秀儿隐忍的样子,就如同她在尔芙跟前一般。

    她虽然是不在乎一个如蝼蚁般存在的小人物的恨意,可是若是这个小蝼蚁能为自己所用,那也是一份不错的助力。

    想到这里,她话锋一转,一边低声安抚着哭个不停的秀儿,一边将葛权轻薄秀儿的事情,将她不曾回护身边人的错误,转嫁到了尔芙冒冒失失地闯进宗人府,这才引来德妃娘娘命葛权过府责问的身上,潜台词就是如果不是尔芙这般莽撞,那么于秀儿而言如恶魔般的葛权就不会来,也不会出现轻薄秀儿的事情,乌拉那拉氏希望借此,把这个将她恨到了骨子里的秀儿,彻底拉拢到她的阵营中,与她同仇敌忾的恨上尔芙。

    秀儿不是傻子,虽说乌拉那拉氏安排福嬷嬷去圆明园接尔芙回府的事情,她并不了解内情,可是却也明白乌拉那拉氏这般作为是真正的不存好意的,若是她是尔芙,她也会选择置之死地而后生,而乌拉那拉氏放任她被人欺负、轻薄不管,甚至将她推入火坑的行为,她却是看得清楚的,也记得清楚的,她不会恨错人。

    当然,如果能借着恨上尔芙,与乌拉那拉氏站到同一阵营,获取乌拉那拉氏的信任,以便她的报仇之路,走得更顺畅些,她也不会拒绝的。

    秀儿心里很乱,嘤嘤哭着,却也表示了对乌拉那拉氏所说话的赞同,那可人疼的模样,看得同为女人的琦珍都是心头一软,想要劝乌拉那拉氏放弃将秀儿送给葛权糟蹋的打算,可是一想到乌拉那拉氏的性子,她到嘴边的话就吞了回去。

    兔死狐悲,鸟尽弓藏。

    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琦珍心里涌起一丝寒意,也正因为这丝寒意,她才选择了明哲保身,她怕她劝阻乌拉那拉氏的行为会引起乌拉那拉氏的戒心,也怕乌拉那拉氏会迁怒的将她送给葛权,她虽然不打算嫁人,可是也不打算和一个太监相伴一生。

    日落西沉,天色渐晚。

    往日艳霞满天的夕阳美景并未出现,如秀儿心情一般沉重的大块阴云将碧蓝色的天空,渲染成了灰黑色,明明不过是傍晚时分,竟显得如同下弦月的深夜一般晦暗,她紧紧地攥着装着一套赤金头面、百两银票、并几件乌拉那拉氏赏下来的旧衣裳的小包袱,随着福嬷嬷走出了四爷府的角门,坐上了早已经等在那里的一顶灰突突的小轿。

    猫耳朵胡同,位于外城的西南角上,小小的四合院中,两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迎了出来,这算是乌拉那拉氏送给她的一个小礼物吧,以后她秀儿就不是府中那个伺候人的奴仆了,也能过上让人伺候的日子,但是她却半点都不感谢乌拉那拉氏。

    “秀儿,嬷嬷就送你到这里了。

    有两句话,嬷嬷和你说说,那葛权虽说是个太监,但是也并非是个不知道冷热的浑人,你可千万不要想不开,以后你若是有什么麻烦解决不了就让人给嬷嬷送个信,想来主子爷不会不管你的。”福嬷嬷领着秀儿将小院里里外外都转了一圈,这才打发了两个紧随伺候的小丫鬟,陪着尔芙进了上房的堂屋说话。

    说到最后,她才有些犹豫的从袖管里抽出了一叠叠着的契纸,吞吞吐吐的说道:“这个你收着,这是半夏和白芷两个丫头的卖身契,有了这个,你也好拿捏住那俩丫头!”

    秀儿随手接过,便觉得厚度有些不对劲,但是当着福嬷嬷的面,她也没有打开查看,又陪着福嬷嬷说了会家长里短的闲话,听着福嬷嬷说了一套安慰人的老话儿,这才叫了一直在小院里转悠着的半夏和白芷,将福嬷嬷送出了院门口,转身回到了房间里。

    重新回到房间里,看着眼前完全陌生的一切,秀儿并没有让乌拉那拉氏送给她的半夏和白芷在跟前伺候着,而是将那叠福嬷嬷交给她的契纸拿在了手里。

    契纸中,居然夹着一张叠成了蝴蝶状的罗纹纸。

    带着几分好奇、几分猜测,秀儿动作轻柔的将蝴蝶拆开,看着上面媲美狗爬字的几个墨字,她居然笑了,这还是她一天中的第一次微笑,只是并不是开心的笑容,而是一抹夹杂着恨意的冷笑,同时在心中暗讽道:乌拉那拉氏果然是个大家族培养出的治家好手。

    纸上,只有一句话,或者说是几个字——契纸是假的。

    从这张纸上的字迹来看,秀儿看不出写信的人是谁,但是从这句话的内容来看,她却能看出写信人是乌拉那拉氏身边信任的人,不然也不会发现乌拉那拉氏这么隐蔽的事情。

    乌拉那拉氏对她这个小蚂蚁,还真是很上心。

    想到这里,秀儿不以为然的将那两张叠在一起的契纸,随手塞到了妆台的小抽屉里,同时将乌拉那拉氏赏给她的那套头面,也放在了上头摆着的妆匣中。

    做完了这些以后,她才走出房门,将已经回到倒座房里休息的半夏和白芷叫到了跟前儿。

    “姑娘,您叫我们?”说话的是半夏。

    半夏比白芷稍大两岁,瞧着有十一二岁的样子,身量已经渐渐张开,配合着精致深邃的五官,打眼就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

    秀儿笑着对二人招了招手,指着内室圆桌旁的绣墩,柔声说道:“都坐下吧,我这里没那么大的规矩,这会儿叫你们过来,也就是想和你们说说话、互相熟悉熟悉。”

    虽然秀儿的话说得很是和气,可是半夏和白芷仍是不敢有半点松懈,不过两人看秀儿的眼神,又不甚相同。

    秀儿能很清楚的从二人的眼神中,看到两种截然不同的反应。

    一是容貌姿色都不错的半夏,她的眼中有着一丝鄙夷和不屑,以及连半点隐藏都没有的野心,而白芷则更多的是懵懂,一种对未来的不确定性和眼底深处藏着的一丝担忧。

    “我原本就是从大户人家出来的婢仆,难得主子垂帘,赏了一份脸面,最是能明白你们的苦,所以我也不会太过为难你们的,以后咱们就当姐妹处就是了,也不需要太在意那些人牙子教给你们的规矩。”秀儿拉着两人说了一会闲话,身子也有些累了,这才丢下一句敞亮话,便领着两人往之前就看到的小厨房,一块去准备晚饭和热水了。

    一夜无话,同样无话的,还有住在宗人府的尔芙童鞋。

    尔芙表示她终于体验到了什么叫食不下咽、睡不安枕了,要不是有丫儿和瑶琴一直在旁边安慰着她,她估计自己个儿都能胡思乱想的疯了。

    这不,天还没亮,月亮都没有下山,她就顶着两个媲美国宝的黑眼圈,抓着一头如鸟窝似的头发,好像个幽魂似的从床上爬了起来,一脚就踩在了在她床前上夜的瑶琴身上,摔成了滚地虫。

    “主子,您可摔到哪里了?”瑶琴顾不上身上就穿了一袭寝衣就忙爬到了尔芙跟前,一边借着月光将尔芙从地上扶了起来,一边忙摸到火折子,点亮了内室中的烛台,满是担忧的检查着尔芙的伤势。

    尔芙茫然地摇了摇头,指了指手肘位置,笑着道:“别担心,我没什么事,只手肘撞了下桌腿,瞧瞧,连颜色都没怎么变,也不疼不肿的。

    反倒是你,我刚才踩痛你了吧!”说着话,尔芙就拉着瑶琴坐在了身边的绣墩上。

    瑶琴有些腼腆的笑了笑,指了指小肚子的位置,低声道:“奴婢还好,就是奴婢这些日子有些胖了,主子刚才起身的时候,只好踩在奴婢腰间的嫩肉了。”

    “你一会儿去找找带来的行李,我记得有专治红肿的药膏的。”尔芙闻言点了点头,突然袭击的撩开了瑶琴寝衣的一角,果然看到瑶琴左侧的腰上红了好大的一块,想来是疼得很,忙指了指一侧的衣柜,柔声说道。

    瑶琴羞涩地点了点头,脸红红地挪到了衣柜前,就着不算亮的烛光就翻找起来,果然就从压在最下面的一个小箱子里,发现了好大一堆瓶瓶罐罐的小药瓶,其中就有尔芙所说的那个消红肿的凝玉膏。

    “你就别穿了,抓紧把药上了!”只是瑶琴可不好意思当着尔芙宽衣解带的往腰上上药,找出来就放在了桌上,忙拎着她摆在枕头旁的衣裳就往身上披,看得尔芙一呲牙,忙上前阻拦下了瑶琴的动作,一把就将瑶琴按在了床上,亲自替瑶琴擦起了药膏。

    等上完药,瑶琴的脸都红成了红苹果了。

    尔芙也不理她,扯着帕子擦了擦手,就径自起身往净室里洗漱去了。



    第一千零四十章

    目送着众女走远,还不等尔芙开口说话,一直坐在旁边当空调散播冷空气的四爷就抢先开口道:“今个儿休沐,不如爷陪你去花园里转转。”

    “早起连早膳都没用过呢!”尔芙没好气地翻着白眼道。

    “那爷陪你一块用完膳,再陪着你去花园里走走。”四爷挥手屏退左右,笑着道。

    尔芙见状,这才撇着嘴儿,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答应了。

    别以为她不知道四爷这做派是为了哪般,定然是知道她不得不将自个儿大婚时候的那尊龙凤呈祥屏风给乌拉那拉氏瑞溪用,担心她心里头委屈,更是怕她联想到已经过世的乌拉那拉氏身上,却又不懂说些什么哄人,这才想着多陪陪她。

    对此,尔芙并不反感。

    两人相携回到后面的上房,诗兰已经先一步地领着宫婢摆膳。

    几道清淡的小菜,两笼素馅的小包子,一盅香甜浓稠的红豆粥,并四样精致的点心。

    “这道桂花糯米糕味道不错,你多吃些。”

    “这粥熬得地道,粘稠、香甜,又不甚绵软,有些嚼劲,爷爱吃。”

    “尝尝包子,香菇馅儿的,味道挺特别的。”

    这短短的一顿饭时间,四爷这嘴儿就没有停过,尔芙就这样淡淡笑着吃着,不管四爷说什么,她也不接茬,只是笑吟吟地瞧着四爷,直看得四爷心虚发毛、心火上升,尔芙这才不紧不慢地开腔答道:“爷,这都是小生子做惯的吃食,味道亦是老样子,您就别紧着劝我尝了。”

    说完,她就笑吟吟地招呼诗兰给自个儿添了杯热茶,撂了筷子。

    “爷不是担心你吃不好么!”四爷有些尴尬地抹了抹颌下的青须,故作淡定地嘟哝道,说完就也撂了筷子,似是不高兴地瞥着尔芙。

    尔芙也知道这位爷是个性子急躁的,也知道这位爷就不是个能哄人的主儿,加之她本就将瑞溪和已逝的乌拉那拉氏分得清清楚楚,所以心里并非不能接受府里又添新人,她淡定地抿了口热茶,柔声说道:“前两日闲着,我让人画了个花样子,想着给爷做两件新衣,若是爷今个儿不忙,不如亲自瞧瞧,也免得我点灯熬油地做完新衣,爷又觉得花样不合心意,将好好的新衣压在柜子里积灰。”

    “正好,爷也想给尔芙画上两副新样子呢!”四爷闻言,眼底一亮,笑着说道。

    作为一位有着抄家皇帝外号的冷面王,亲自绘制服饰花样是他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爱好,以前就曾给百福和雪球设计过精致的小衣裳,还曾经设计过服饰花样给乌拉那拉氏和弘晖,也偷偷给尔芙和小七、弘轩设计过亲子装,但是却从未将这个技能在尔芙跟前露过,今个儿这一高兴,便将自个儿的爱好给暴露出来了。

    也亏得尔芙通过各类电视剧、啥么的都了解过这点,又并非是土生土长的本土女,所以她并没有流露出什么奇怪的神色,反而笑眯眯地招呼着四爷一块回了内室,将她新近让绣娘画的几张花样子找了出来,拉着四爷一块翻看着。

    “这竹叶纹的就蛮好,还有这张钱币纹的,正好给爷做件褂子。”

    “不好,这张钱币纹的太俗气,若是绣成满幅的,估计还是更适合那些富态的财主更合适。”

    “那这竹叶纹的,只绣领口、袖口的位置,应该还不错吧!”

    “嗯,另外这幅岁寒三友的不错,绣在前襟位置。”

    “那就这么决定吧。”

    “之前我还想着给你绣一件云气纹的对襟褂子,不过因为没有合适的图样,爷今个儿正闲着,不如就你画一幅吧!”顺顺当当地定好两件褂子的图样,尔芙指着手边一副只有巴掌大的云气纹花样,抿着嘴儿建议道。

    四爷倒是并不排斥画花样子这活计,他随手将那叠被翻乱的花样子整理好,瞧着尔芙身上这套绣着碎花的旗装,有些不满意地捋着青须,喃喃自语道:“行,也给你画一幅莲开并蒂和喜鹊登梅的花样,你让针线房给你做两件新衣。”说完,他就已经自顾自地往书房走去,也不需要苏培盛和其他人进来伺候,自个儿研墨,自个儿铺纸,凝神静气地在心里勾勒好花样大概,这才提笔作画。

    要说四爷这一手画工,虽然在诸多皇子里排不上号,但是却足以让尔芙心生敬慕,她含笑托腮地坐在书案的另一侧,时不时地说上几句闲话,骚扰下专心作画的四爷,两人说说笑笑的,很快就画好了一叠花样子。

    有填满整张画纸的云气纹,有栩栩如生的云龙风虎和鸾凤和鸣,还有一摞各种花卉图样,如香花三元、春花三元和四君子団纹等等,尔芙坐在旁边瞧着四爷一张张画不停的样子,扁了扁嘴儿,抢下了四爷的画笔,低声发着牢骚:“您这是打算让我去针线房做绣娘么,还是想要让我绣瞎眼睛,一次画这么多,还说陪我去花园里赏花,好好一个上午都坐在书房里发呆了!”

    四爷讪讪笑着,瞧着尔芙手里一摞的花样子,起身来到了尔芙身侧,轻声解释道:“是爷疏忽了,快把这些花样子放下,咱们收拾收拾就去花园里吧,爷瞧着今个儿天气不错,不如咱们今个儿午膳就在花园的凉亭里用吧。”

    说完,他就拉着尔芙起身,迈步往外走去。

    尔芙只得忙活活地将花样子交给在门口伺候着的诗兰收好,又忙交代着诗兰和诗情准备茶点,等她最后一句话交代完,人都已经被四爷拉着走到回廊尽头了。

    花园里,娇花拥簇,树冠葱郁,只是却是一处人多眼杂的是非地。

    这不尔芙和四爷前脚才来到花园里,还不等二人享受够这份难得的清静时,各院女眷就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出现了,这个说来花园里扑蝶,那个说是来花园里弹琴,不过个顶个地都是一见到四爷就围上来了,再也不肯远离半步,弄得尔芙没办法,只得提议大家伙儿一块往凉亭里坐着说话,不然总不能拉大队地在花园里散步吧。

    好在四爷也瞧出这些女人都是冲着他这只百花丛中唯一的蝴蝶来的,很快就借口前院有公事要处理,丢给尔芙一个眼神暗示,便叫着还愣神的苏培盛走远了。

    四爷走了,跑过来刷好感度、刷存在感的众女都有些数落,便也就各自散了,唯有小乌拉那拉氏忸怩地跟在尔芙的身边,连身边伺候的宫女都不带,如同影子似的跟在尔芙身边。

    “不知乌拉那拉格格是否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又一次走回到莲花池边,尔芙停住了脚步,她扭头瞧了眼神神秘秘的小乌拉那拉格格,低声问道。

    “那个……婢妾就是想和福晋多亲近亲近,正巧在花园里碰上,这也是缘分阿。”小乌拉那拉氏瞥着尔芙身侧伺候的诗兰和诗情等人,搓着手,一副话不由心地随口敷衍道。

    “呵呵,那还真是好大的缘分。”尔芙没好气地回答道。

    “不知福晋可否屏退左右,婢妾有些体己话想要和福晋您一人说。”两人又在池边儿僵持有一炷香的工夫,正当尔芙琢磨着是不是要回正院去的时候,小乌拉那拉氏终于开口道。

    “哦?”尔芙眼底闪过一抹幽光,挑眉问道。

    “事关重大,还请福晋能让婢妾和您一个人说话。”小乌拉那拉氏知道尔芙不会轻易答应她这个有些唐突的要求,却不甘心就这样错过和尔芙说话的机会,因为她发现了一个关于瑞溪的天大秘密。

    尔芙见小乌拉那拉氏满眼恳切,也不认为小乌拉那拉氏会伤害自个儿,便对着诗兰和诗情点点头,吩咐她二人退到远处的水榭等候,只自个儿一个人和小乌拉那拉氏站在莲池边儿,等着小乌拉那拉氏说出那些事关重大的话。

    小乌拉那拉氏这次也没有再忸怩作态,待诗兰和诗情走远,便神神秘秘的说道:“不知道福晋信不信重生转世之说?”

    “什么?”尔芙有些不解地反问道。

    “就是那些神鬼奇谈中所说的转世轮回之说。”小乌拉那拉氏再次解释道。

    “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尔芙挑眉,却并没有给出一个准确的回答。

    因为她实在搞不懂小乌拉那拉氏这句话是何意思,难道是在变相地威胁她,难道她并非是原主瓜尔佳氏尔芙的秘密,已经被小乌拉那拉氏发现,别问尔芙为什么会有如此猜想,实在是小乌拉那拉氏这说法太奇怪了,突然就冒出这么一句来,本就心虚的她,怎么可能不联想到自个儿身上呢!

    好在小乌拉那拉氏很快就给出了答案,“婢妾怀疑乌拉那拉侧福晋并非瑞溪。”

    “你为何会如此说呢?”尔芙知道事不关己,松了口气,轻声问道。

    “婢妾不敢欺瞒福晋,您知道婢妾和新侧福晋瑞溪是从小一块长大的姐妹。

    虽然那会儿婢妾和瑞溪侧福晋的关系就不算好,却是朝夕相伴,上族学的时候,亦是一块,连教针黹女红的绣娘都是同一人,怕是连瑞溪侧福晋的亲额娘都不如婢妾了解瑞溪侧福晋的一些小习惯,可是今个儿婢妾却发现她变了,变得很奇怪。

    她以前是最不喜用茉莉花味道的胭脂,因为她只要闻到那个味道就会觉得心慌,但是今个儿她的头油和胭脂都是茉莉花味道的,她却没有半点反应,而且她的一些小动作也没有了,以前她心情不快的时候,便是最爱拨动耳坠子,或是拨弄指甲,现在这些小动作却都没有了。”小乌拉那拉氏似是怕尔芙不相信似的急急说道。

    那模样竟然有几分狰狞,引得在不远处候着的诗兰和诗情都有些紧张起来,恨不得立刻就冲过来,还是尔芙对着二人使了眼色,二人这才停住脚步,又一次站回到了水榭门口,静心等待着。

    再说尔芙,她这心里头,也是充斥着惊诧和怀疑。

    如果她没有经历过穿越这种事儿,兴许会将小乌拉那拉氏这些话都当做是小乌拉那拉氏故意陷害、设计的谎话,但是她都能够从几百年后来到清朝,鬼附身、夺舍啥么的又有什么不可能呢,她拧着眉头沉思片刻,笑着摇了摇头道:“你这就是疑心生暗鬼,她虽说和你从小一块长大,但是入府前,必是请教习嬷嬷精心教过规矩的,那些小动作不见了,很可能是被教习嬷嬷纠正过,至于说脂粉这种事,那些东西都是管事嬷嬷早前就预备好的东西,她即便是用不惯那味道的,这一时之间找不到其他香味的替代品,也只能够忍耐了,算不得什么证据。”

    “不是的,福晋您相信婢妾,婢妾就是觉得瑞溪侧福晋怪怪的。

    其实婢妾还有一句话没说,现在也就不瞒着您了,婢妾不满瑞溪进府就是侧福晋的位分,又恐她入府得宠,婢妾知道今个儿会在正院给瑞溪见礼,也知道她曾经暗害过她阿玛后院一位最喜欢穿淡粉色衣裳的侍妾,因为做贼心虚,她只要瞧见有人模样和那人相差不多,便会惊慌失态,所以婢妾今个儿特地穿了身淡粉色绣藤萝纹的旗装,但是她却连眼神都没有变化。

    福晋必然会说她早有准备,哪里会那么容易地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可是在婢妾看来,即便她能够心有准备,不会在人前失态,又怎么可能不意外,婢妾从她过来的时候就一直盯着她看,还学着那妾室昔日的做派给她请安,但是从头到尾,她连看都不曾多看婢妾一眼,眼神都没有半点变化。

    若说她是瑞溪那个贱人,婢妾觉得万万不可能。”小乌拉那拉氏没想到尔芙听完会如此淡定,有些慌乱地拦住说话就要走开的尔芙,连昔日藏在心底的小秘密都一股脑说出来了。

    “那你觉得她是谁?”尔芙站定脚步,挑眉问道。

    小乌拉那拉氏闻言,更显神秘地凑到尔芙跟前,压低声音说道:“婢妾曾听婢妾额娘说过,瑞溪在进府前,曾经因为和家中庶妹争执,跌落池塘,在那之后就没了气息,连请来地大夫都说她活不成了,家里都已经为她准备丧事,正在那晚上,她却突然就活过来了。

    依婢妾浅见,她怕是被不知道哪里来的孤魂野鬼附身了!”

    说着,她就神神秘秘地从荷包里取出一张符纸,对着尔芙介绍道:“这是婢妾早前托人从府外求得的驱鬼符,甭管她是人是鬼,不如咱们想个法子去试试她!”



    第一千零四十一章

    莲池边儿,尔芙瞧着小乌拉那拉氏神神秘秘从荷包里掏出来的三角形符纸,鬓边滑下三条黑线,她有时候是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她的这位情敌,说小乌拉那拉氏聪明的话,她总是觉得太违心,但是要说她脑子有问题吧,好似又不是太对头,总之这个小乌拉那拉氏是个智商经常不在线的逗比货儿。

    历朝历代的皇室都是很忌讳巫蛊之事,符纸这种东西,更是其中的大忌。

    小乌拉那拉氏是吃错什么药,才会做出偷偷摸摸去外面求符纸的事,还敢在后花园这种人多眼杂的地方拿出来,如果不是早就熟识小乌拉那拉氏的性格,她真怀疑小乌拉那拉氏是不是要借机往她头上泼污水……

    至于说,小乌拉那拉氏怀疑瑞溪是被鬼附身、夺舍啥么的!

    尔芙听听就算了,并没有太往心里去,真当钦天监和宝华殿那些法师都是些个混饭吃的街边小骗子吧,尤其是瑞溪这种未经选秀就被家族硬塞到四爷府里做侧福晋的主儿,康熙老爷子这位笃信佛法的皇帝,必是要请人算过八字的,要是她身上真有问题,也就没有昨个儿那场折腾她小半月之久的婚礼了!

    “这种东西,你是怎么敢带到府里来的?”尔芙没好气地躲过小乌拉那拉氏的手,厉声问道,如果不是她不想连主动投靠到身边儿的小乌拉那拉氏这个盟友都舍弃,她恨不得现在就找来管事嬷嬷处置小乌拉那拉氏。

    不过她虽然有心包庇小乌拉那拉氏,却架不住后花园这地方人多眼杂,很快就有人将这消息传到四爷耳朵里了,相比起笃信佛法的康熙帝,四爷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突然听说自个儿后宅有人弄出符纸这种玩意儿,一张脸黑如锅底地来到了后花园的池边儿,只是当他看清楚站在莲池边儿的人之后,又有些不知该是上前训斥,还是该当做没事发生地走开了。

    正当他犹豫的时候,府里如同透明人般存在的侍妾梦蝶姑娘出现了,她穿着一袭浅粉色银丝绣芙蓉遍地的旗装,发梳两把头,鬓边簪着一对素银镶粉晶雕桂花簪,嘴角噙笑,眼中闪烁着好奇和惊喜的柔声问道:“爷,也是被这些紫粉色的垂丝海棠花给迷住了么?”

    “嗯。”四爷不置可否地哼了哼,扭头瞧向身侧摆着的一盆盆垂丝海棠盆栽。

    其实严格来说,梦蝶的模样并不难看,且打扮清秀可人,正是四爷喜欢的款式,如果不是她一次次地做出那些不合这时代习俗的荒唐事儿,早就已经成为府里有品级的格格之一了。

    如今被佟佳氏强迫着和教习嬷嬷苦练过规矩的梦蝶,一举一动,亦是有模有样了。

    她款款地站在四爷身侧,不近不远地仰望着面色冷峻严肃的四爷,不谄媚,却带着几分娇羞,笑脸吟吟地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闲话,似是突然注意到莲池边儿站着的尔芙和小乌拉那拉氏般,惊讶道:“往常福晋姐姐很少来花园里散步赏花,今个儿倒是真巧了,婢妾还要过去给福晋请个安,爷可要一块?”

    说完,她就已经对这四爷屈膝一礼,迈步往莲池边儿走去。

    莲池边儿,小乌拉那拉氏还在滔滔不绝地向尔芙介绍着她命人去求符纸的仙师如何法力高深,怎么都不肯将手里拿着的那张叠成三角形的符纸收起来,然后梦蝶就已经迈着优雅的莲步来到了跟前。

    随后,梦蝶就似是很惊讶般地捂嘴退后了两步,同时回眸看向了四爷的方向。

    这次好了,四爷就算是不想过来,也不好就这样转身离开了,不然还不知道府里会传出多少不着边际的流言呢,所以他略微停顿片刻,丢给苏培盛一记隐晦的暗示,便迈步往池边儿走去。

    小乌拉那拉氏手里掐着的符纸,还没有收起来,四爷淡淡地瞥了眼儿,有些不喜地拧眉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同时,苏培盛已经上前一步将小乌拉那拉氏手里的符纸,恭恭敬敬地递到了四爷跟前。

    如血般猩红的朱砂痕迹透过暗黄色的符纸,真真可谓是鬼画符般。

    四爷修长的手指灵巧地将叠成三角形的符纸打开,终于露出了小乌拉那拉氏一直向尔芙推荐的驱鬼符真容,对道家文化没有半点了解的尔芙只瞧了眼,便没有兴趣地收回了目光,满脸淡然地抚着被风吹散的发鬓,柔声说道:“爷不是说前院书房有要紧的公务要处理么,怎么突然过来了,而且还和梦蝶妹妹一块呢?”

    尔芙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拈酸吃醋的味道,但是却是故意做出来给四爷看的。

    四爷闻言,挑了挑眉,迈步走到了尔芙的身边儿,似是解释,又是随口一说似的回答道:“爷和戴先生将公务处理好,听苏培盛偶然说起后花园里有花房新培育出的垂丝海棠盆栽,便随便过来走走,然后就在垂丝海棠盆栽那里碰到了她。”

    说完,他随手指着跟前站着的梦蝶姑娘。

    他才不会承认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个打扮清秀的侍妾叫什么名字了呢!

    对此,尔芙倒是无所谓地笑笑,转而提起了四爷手里捏着的这张符纸,似是漫不经心,实则满心紧张的说道:“正好爷过来了,也给我出出主意吧,咱们府里这位小乌拉那拉格格,也不知道听谁说起北城新出现一位什么法力滔天的仙师灵尊,居然命人偷摸过去求平安符,也亏得她还知道自个儿这做法不妥当,听说我在花园里散步就忙过来了,不过我素来对这些神神怪怪的东西没有了解,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还请爷给拿个主意吧!”

    “若是想要祈求平安就多抄几份经书供奉到宝华殿去,自有法师会护佑你。

    至于这些乱七八糟的符纸,这次就看在福晋替你求情的份上,爷便不多做处置了,只罚你禁足半月就算了。”四爷闻言,随意地瞟着满脸紧张的小乌拉那拉氏,冷声给出了回答。

    这种处置,还真是算不得惩罚了。

    禁足半月,只不过就是不能随意出来走动,转眼就能过去,还能避开新侧福晋进门的这个最容易出现问题的危险期,小乌拉那拉氏面露苦涩,却是难掩眼底的欢喜,努努嘴儿就屈膝一礼,领着旁边候着伺候的小宫女回到自个儿院里去禁足了,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后花园的范围,也没有回头看上一眼那张符纸,仿佛刚刚之前的一幕就如同是尔芙异想天开做的白日梦似的。

    尔芙拧着眉头,有些不解地目送着小乌拉那拉氏走远,还不等她寻个由头离开,或者是将侍妾梦蝶打发走,四爷就已经旁若无人地上前拦住她的腰肢,主动建议道:“正好爷正闲着没事,陪你一块走走吧。”

    说完,也不等尔芙回答,直接就揽着尔芙往另一侧的石子小路走去。

    别以为他看不出梦蝶在引着他过来,他没有计较梦蝶的别有用心,不过是因为他不想再生出旁的是非罢了,但是却不妨碍他留给梦蝶些许难堪,比如现在当梦蝶这个精心打扮过的漂亮侍妾不存在。

    四爷虽然不善武艺,但经常练习弓马骑射,他的力气却是不小,半拖半抱地就揽着尔芙走远了,一直走到石子路的尽头,尔芙这才慢半拍地意识到现在还在人多眼杂的外面,忙尴尬地退出了四爷的怀抱,主动坦白了自个儿刚才说的那些谎话,低头做认错状地忸怩道:“我实在不愿意因为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情就让爷动怒,也不愿意平白被小乌拉那拉氏拉下水,当着梦蝶的面,我也不好实话实说,所以就这样信口胡说了!”

    “你真当爷看不出你那些一戳就破的谎话么?”四爷笑着打趣道。

    “那你还配合我?”尔芙好奇道,她简直不敢相信四爷会如此偏袒她,所以不自觉地瞪起了眼睛,如同一只受惊的小白兔似的红着脸、红着眼儿,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不好意思地扭着衣襟前掖着的蚕丝帕子。

    “不配合,难道真让你搅合进这种事情里,你又不是不知道这种事,素来都是皇室里最忌讳的事情,到时候再有人趁机添油加醋地传出乱七八糟的传言,爷都护不住你,兴许还会引起宫里那位的怀疑猜忌,爷当然要将这种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将这种威胁的东西处理掉了!

    现在知道爷对你这么好,你该知道怎么报答爷了吧!”四爷瞧着眼前可爱得和他小时候养得小土狗一模一样的尔芙,颇为自得的说道,同时趁机要求尔芙割地赔款,在某些他很喜欢的事情上让步。

    说完,他就将那张小乌拉那拉氏不知从哪里弄出来的符纸撕成了碎片,摊在手掌的中央,任其被清风吹散,这才领着尔芙往正院的后门方向走去,一直到二人回到正院上房里坐定,四爷才分外郑重地将房间里伺候的婢仆都屏退,向尔芙问起,她和小乌拉那拉氏在后花园那种人多眼杂的地方,拉扯一张符纸的事。

    对于四爷的问题,尔芙并没有想要隐瞒。

    她有些无奈地捧着茶碗,抿了口温热的茶水,润了润嗓子,说起了小乌拉那拉氏有些荒唐的臆测,并对这件事做出了判断,满脸不屑地摇头嘲讽道:“不过我估计她之前说的那些话就是为了拖延时间,好将那张符纸拿出来,不然他也不会选择在后花园那种人多眼杂的地方说起这么隐晦的话题!”

    “是有些荒唐,却也未必就不可信。”四爷却并不赞同尔芙的说法,摇头道。

    “哦,爷该不会相信鬼附体和夺舍重生的这种说法吧!?”尔芙有些奇怪的问道。

    四爷没有回答,只是命苏培盛去前院书房,将张保和陈福统领的粘杆处调查出来的资料送过来,将那叠记录着新侧福晋瑞溪从小到大所有经历的信纸,让尔芙看清楚,然后才一脸高深莫测地说道:“你看看这些资料,反正爷瞧见粘杆处调查结果后,总觉得她这几个月的变化是真的有些大,不但是从小到大的口味变化了,连穿着打扮都有了很明显的变化,如果说二人并非是同一人的话,爷之前的那些怀疑就说得通了!”

    “那我也不信什么鬼附身这种鬼话。”尔芙表示她是个无神论者,一定要坚持。

    “鬼附身这话不靠谱,但是如果是乌拉那拉家的老组长为了挑选出更合适的秀女送到府里来接替乌拉那拉氏的位置,做出冒名顶替的事情来,那就显得更真实些了吧!”四爷虽然信佛、信道,却也不觉得现实生活中有鬼附体这种事发生,所以他脑洞大开地提出了另外一种可信度更高些的可能性。

    为了让尔芙更加认同他的这一猜测,他还列举出了重重的证明。

    比如瑞溪本就是乌拉那拉家旁支的姑娘,年方十六,是被留牌子的秀女,但是却和已逝的乌拉那拉氏同辈,且又和更改过族谱的珍珠以姐妹相称,若真是如此的话,当初乌拉那拉家为何不直接送瑞溪进府,反而找到明明是乌拉那拉氏侄女辈的珍珠改族谱充当同辈堂妹送到府里来呢!

    这不是白白让那些了解乌拉那拉氏珍珠底细的人瞧乌拉那拉家的笑话么!

    再比如说,明明是远房旁支所出的瑞溪,一无惊人美貌,二无绝顶家世,如何能让乌拉那拉家的老族长达哈苏,甚至不惜对四爷携恩求报,花费如此大力气地替她求得侧福晋的名分,当初珍珠这个和嫡枝血脉未出五服的旁支都没能得到如此待遇,这显然是不合符常理的。

    “那你觉得她会是谁呢?”尔芙有些懵地挠头问道。

    “爷更怀疑她是乌拉那拉家嫡枝的血脉,只不过因为她可能是外室所出,所以达哈苏老族长这才给她安排了个什么远房旁支的出身,毕竟外室子的身世,实在不够光彩,也着实当不起侧福晋的位置。

    不过这些都不是太要紧的事儿,爷也不过是留给弘晖几分脸面罢了。”四爷捋着颌下青须,淡然说道,他最后这句话是他的真心话,因为乌拉那拉氏早逝的原因,也因为弘晖伤及根本的问题,弘晖和乌拉那拉家的关系太单薄了,为了让弘晖有个强势的母族做靠山,他只能在某些地方做出让步了。



    说是这样说,但是作为康熙数字军团皇子中最多疑的四四童鞋回到前院书房以后,还是很郑重其事地将陈福和张保二人组都叫了过来,吩咐他们去将乌拉那拉氏瑞溪从出生到进府前的所有经历都详细调查。

    不同于之前那种糊弄事般的随意调查,这种调查是很严谨和详细的,陈福和张保二人虽然不知道四爷为何有如此吩咐,还是恭声应是地下去尽快安排了。

    乌拉那拉氏一族是满洲八大贵姓之一的名门望族。

    想要调查其中一个出嫁的格格,虽说不容易,却也不难,毕竟早在这之前,陈福和张保就为了更好掌控各府邸的动向,已经将眼线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塞进去了,不过因为要调查的目标是长在深闺的女子,更加侧重于在各府前院动手脚的陈福和张保还是费了大工夫,这才将乌拉那拉氏瑞溪从小到大的经历调查清楚。

    当然,这也是因为四爷格外重视乌拉那拉氏一族的一举一动,才能这么快查清楚。

    坐在书案后的四爷,面无表情地认真翻看着陈福呈上来的调查结果,最终淡定地挥挥手就命陈福下去了。

    根据陈福送上来的调查结果显示,关于瑞溪的种种不对劲,珍珠并没有说谎。

    不过从调查结果来看,瑞溪也确实是乌拉那拉氏族远房旁支的一位在籍留牌秀女,因为在京小住的那段日子被乌拉那拉氏老族长的福晋喜塔腊氏看中,便被破例留在了身边照养几年,又那么刚巧地赶上先福晋乌拉那拉氏的过世,然后就有了后来被册封为侧福晋进府的这桩天降馅饼的好事。

    四爷拿出了处理朝政的认真劲,将关于瑞溪格格的所有信息都来来回回地翻看几次,将其中有些不合理的地方都彻底想通后,扭头瞧着倚着落地罩发愣的苏培盛,吩咐道:“安排两个不起眼的小丫鬟去西小院伺候,爷要知道这个瑞溪侧福晋的一举一动。”

    说完,他就摆摆手让苏培盛下去安排,叫了王以诚两兄弟进来书房伺候。

    随着陈福的年纪越来越大,身体也是一天不如一天,所以四爷正在将陈福手里粘杆处的势力一点点地移交到苏培盛的手里,也正是因为如此,苏培盛才不再继续压制着和他争夺四爷心目中地位的王家两兄弟,更愿意跟着张保和陈福跟前刷好感度,顺便偷偷学习管理粘杆处的办法。

    苏培盛按四爷的吩咐,欢天喜地地来到了陈福和张保独居的小院,找到张保跟前伺候的一个小太监,内敛含蓄地扯出一抹轻笑,随意地敛了敛袖摆,迈着平缓的四方步就走到了旁边那间房门虚掩的厢房里。

    他这段时间的变化,瞒得过府里的其他人,却瞒不过同为当事人的陈福和张保,不过因为是四爷的意思,陈福和张保也没有过多其他的感想,所以这会儿苏培盛过来要人去盯着乌拉那拉氏瑞溪,张保很是顺当地就将手里一部分才刚刚培养出来的人手,交给了苏培盛负责。

    不过他担心苏培盛不将这几十号人手放在心上,还是不忘交代一句,“这名单上的人手都是陈公公之前特地挑选出来的小宫女,年龄小,好掌控,且背后没有包衣世家,身份底细也足够干净,若是用得好,也是一股不错的势力,以后就交给你安排了。”

    说完,他又将粘杆处一些不太重要的耳目眼线联络的特殊方式,统统都告诉给苏培盛知道,留着苏培盛在房里喝了杯茶,说了两句闲话,这才送着苏培盛出了院子。

    ——————

    前院的这些小动作,后院里的女人不清楚,也不甚关心。

    在她们看来,有这时间,还不如好好想想四爷的喜好来得重要,新进府的瑞溪,亦不例外,她早起就跟着西小院的管事嬷嬷肖嬷嬷来到了厨房。

    肖嬷嬷是乌拉那拉氏瑞溪的奶嬷嬷,也是这次跟着瑞溪一块嫁到四爷府来的。

    她年方四十,有着一张和气的胖圆脸和富态的身量,最擅长烹调美味佳肴和针织刺绣这种事儿,本来她还以为乌拉那拉氏瑞溪会选择另外一位更加擅长掌家的奶嬷嬷,甚至都已经拜托交好的姐妹替她另找差事了,却没想到这陪嫁入府的好事就落在了她的头上,现在乌拉那拉氏瑞溪拜托她烹制一盅味美清爽的汤品,她当然不会拒绝了。

    只不过她还是没有想到瑞溪会跟着她一块来到厨房里忙活。

    “主子,这厨房里烟气太大,您还是先回前面上房里休息吧,等奴婢这边儿准备得差不多,您再过来就好。”随着厨房里的烟气越来越重,肖嬷嬷有些不放心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满脸担心地柔声建议道。

    瑞溪宽和地笑了笑,无所谓地摇摇头道:“为四爷烹调美食是我的本分,不辛苦,您也就别劝我了,我哪有那么娇气。”说完,她就接过肖嬷嬷手里的汤勺,专心致志地搅动着炖盅里清淡的汤水,脸上挂满了恬静温慧的笑容,当真如同是最贤惠的妻子般,任是哪个男子瞧见,也抵挡不住这抹笑容的威力。

    不过她的目的并非是要靠贤惠淑雅就能在四爷心目中留下位置,只是让后院那些防备着她的女人们放心罢了。

    别以为她才初入王府就不知道院里那些伺候的婢仆,大都是后院里其他女人安排过来的眼线和钉子,她之所以没有动作,不过是不想让前院那位多疑的男人防备而已,她既然想要在四爷府里站稳脚跟,当然不会心急,也不会稀里糊涂地搅合进后院的各种纷杂是非里。

    乌拉那拉氏瑞溪在进府前,便已经让她在暗中安排进四爷府的人手,将四爷府各院女眷地性格偏好都调查清楚,细细参考这些女人入府以后的经历,她觉得最好借鉴的就是那位顺利爬到嫡福晋位子上的前侧福晋瓜尔佳氏的成功经验,不过她也没有全盘借鉴地复制尔芙的成功,而是有计划性地改变了些许。

    而她想要最先展露给四爷的优点就是她那一手厨艺。

    为了让四爷更加注意她的优点,她当然不会偷懒地将熬汤这种有些繁琐且无趣的工作交给肖嬷嬷负责。

    厨房里的温度很高,为了不被热气和汗水打乱脸上的妆容,弄出狼狈的样子,她早起就薄薄地在脸上扫了一层掺杂着珍珠末的茉莉香脂粉,这会儿忙碌了一个上午下来,虽然身上沾染到了厨房里的味道,但是倒是并不损伤她的美貌和气质,好不容易等到汤品熬煮入味,她命肖嬷嬷将她特地从乌拉那拉家带来的一个纯白色滚银色兰花缠枝纹边的炖盅给找了出来,仔细装好口味清淡的薏米冬瓜排骨汤,又细细地擦拭干净炖盅外侧的手印痕迹,小心翼翼地用帕子裹着放到了食盒里。

    “拧条帕子来。”她细心地整理好身上的旗装,扭头吩咐道。

    旁边伺候的宫女绿意忙拧湿帕子,恭敬地送到乌拉那拉氏瑞溪的手里,这才将装着炖盅的食盒拎在手里,退后半步地跟在瑞溪的身后,离开了气味不算清新美好的厨房,服侍着瑞溪回到了上房内室去洗漱更衣。

    洗漱过的瑞溪,没有急着上妆,估计着时间,换了身还算素雅的青草绿旗装,便这样素面朝天地来到了院门口。

    她约莫等了有盏茶的工夫,四爷就领着苏培盛等人来到了西小院的院门口。

    最是重视规矩的四爷虽然有些排斥府里现在轮流侍寝的安排,但是每每轮到去谁房里留宿的日子,还是会过来用顿午膳,免得后院里的女人借着送补汤、点心的名义争宠讨好他,今个儿就刚好是乌拉那拉氏瑞溪侍寝的日子。

    四爷远远就瞧见瑞溪领着近身宫婢等着门口的样子,说心里毫无感觉,那绝对是假话,却也达不到感动莫名的份上,但是还是不妨碍他露出好脸色来,对着被太阳晒红脸颊的瑞溪关心两句,“怎么这么早就等在门口,爷过来再出来就好了,你也不怕被晒坏了身体。”

    说完,他就长臂一揽地将瑞溪揽入怀中,迈步往西小院的上房走去。

    现在的西小院已经瞧不出尔芙还住在西小院里时的模样,比起那时的雅致素朴,更多了几分张扬和华丽,打扮清雅的瑞溪坐在描金罗汉床上的时候,竟有种脱俗欲仙的感觉,连四爷这种见惯美人的人都有些意动,恨不得立刻拉着眼前的美人好好疼爱一番,但是他也只是想想就算了,努力将注意力移到了桌上摆着的餐点上。

    “妾身也不知道爷喜欢吃些什么,不过听厨房里伺候的人说爷口味清淡,便让他们胡乱准备了几道清爽的小菜,还望爷不要嫌弃。”瑞溪瞧着四爷挪动身形的动作,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却并没有自作聪明地凑上去,反而很是体贴地走到桌边儿,指着桌上摆着的菜肴,轻声说道。

    说完,她就亲手盛了碗汤,送到了四爷跟前。

    “这是妾身忙碌了整个上午炖的汤,还请爷尝尝。”乌拉那拉氏瑞溪捧着滚了一圈银色兰花缠枝纹边儿的汤碗,莲步款款地走到四爷的身前,柔声说道。

    轻挽罗裙移莲步,嫁作他人妇,素手调羹汤,含羞待君尝。

    瞧着眼前眉眼带着几分小心和敬畏的乌拉那拉氏瑞溪,四爷心底涌起了一句话,他含笑接过汤碗,很是爽快地喝了一大口,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这汤的味道不错,火候十足,看来你是用了心的,爷很是喜欢这汤品的味道。”

    说完,他就一口气地将汤碗里的薏米冬瓜排骨汤,全部喝光了。

    “爷喜欢就好。”乌拉那拉氏瑞溪含羞浅笑地接过空汤碗,柔声答道。

    四爷闻言,勾唇一笑,站起身来,随着乌拉那拉氏瑞的脚步来到桌边儿坐定,理所当然地享受着乌拉那拉氏瑞溪的小心伺候,时不时地夸赞上一句,喜得瑞溪满脸通红,还没来得及多说什么,用过饭的四爷就领着苏培盛等人离开了西小院,径直往正院去看尔芙了。

    本想留着四爷在西小院小憩的乌拉那拉氏瑞溪有些失望地目送着四爷走远,还不等她收敛起脸上的失落,在旁伺候的宫女墨兰就忙上前安抚道:“主子,您别难过,嫡福晋被主子爷看重是好事,只有嫡福晋的位置够稳,她才不会千方百计地对付后院里的其他妾室。”

    “我知道。”乌拉那拉氏你瑞溪垂眸掩饰住眼底的冷光。

    说完,她就直接迈步往院子里走去,同时吩咐着墨兰去厨房准备热水。

    早起就在厨房里忙碌,折腾出一身的汗,还沾染上一身味道,她都快嫌弃死了,如果不是为了在四爷跟前表现自个儿的温柔淑惠,她早早就让人准备一大桶洒满花瓣的香汤去沐浴了,不过现在既然四爷走了,她也就不必继续装样子了,还是快快把自个儿弄得香喷喷的才好。

    少时片刻,小厨房那边就将热水送到了上房净室里。

    乌拉那拉氏瑞溪从容地褪下身上的衣物和发饰,披散着一头如黑缎般闪亮顺滑的长发,踩着浴桶边儿摆着的小凳子,迈步走到了浴桶里坐定,微眯着眸子,享受着肖嬷嬷的伺候。

    她之所以选择带肖嬷嬷进府伺候,肖嬷嬷这手出神入化的按摩工夫是主要因素。

    乌拉那拉氏瑞溪半躺在浴桶里,任由着肖嬷嬷替她疏通筋骨,直到浴桶里的香汤渐凉,她这才睁开了眼睛,起身离开了洒满花瓣的浴桶,重新换上一身淡青色的寝衣,披散着还没来得及擦干的长发,半倚半躺地坐在了罗汉床上,身搭薄被地睡了过去。

    她这一睡就足足睡了有一个时辰之久。

    等到她睡饱坐起身来的时候,她那头长发也已经彻底干透了。

    “主子,不如让奴婢伺候您梳妆吧!”一直在旁边伺候着的绿萼忙凑上前来,小心地将软枕塞到乌拉那拉氏瑞溪的身后,轻声提醒道。

    乌拉那拉氏瑞溪闻言,挑眉瞧着窗边摆着的妆匣,微微摇了摇头,道:“不必那么麻烦了,左右我也不准备出去院子,你随便找条绸缎带子来,替我将长发束起来,然后再找身颜色轻薄些的杭绸旗装来就是了。”

    说完,她就拢了拢脑后的长发,慵懒地倚着软枕躺了下来。



    第一千零四十四章

    作为妾室,作为府里的侧福晋,乌拉那拉氏瑞溪的生活是很枯燥无趣的,尤其是她才入府,不想太过显眼,根本就没有想过和尔芙争夺掌家之权,所以她除了把自个儿打扮得漂漂亮亮得等着四爷过来睡她,便再没有其他事情要忙了。

    待到月落时分,她这才从软榻上坐起身来,不紧不慢地张罗晚膳。

    四爷是个很有事业心的男人,即便是休沐在家的日子,大部分时间亦是留在前院书房和府中谋士探讨朝政弊端,一直忙活到晚膳工夫,这才伸展着筋骨,领着苏培盛先去正院那边报到。

    这是尔芙早就和他约定好的事情。

    为了不让孩子从小就难得见到自家阿玛一面,更为了稳固自个儿在府里的地位,尔芙很有心计地和四爷定下了他每日都要来正院用膳的规矩,而早就习惯在正院经常来往的四爷没有半点不满就顺当答应下来了。

    对于四爷这个有些严肃的男人来说,他答应的事情就会照办,所以即便是忙成狗,他也会尽量忙里偷闲地往正院走动一趟,哪怕是没有吃饭的空,也总要陪着孩子们在一块说说话,或是考较下弘轩的功课,或是陪着小七遛遛狗,亦或是陪着尔芙说说话,今个儿亦是如此,他照旧领着苏培盛来到正院,一进门就瞧着倚着堂屋方桌托腮假寐的小妮子,他对着身后跟着的苏培盛挥了挥手,放轻脚步地来到了尔芙身边。

    “你这规矩,怕是还不如咱们小七学得好呢!”一向严肃刻板的四爷轻手蹑脚地来到尔芙身边,抬手制止了要上前唤醒尔芙的诗兰和诗情二人组,挥挥手就将二人赶出去了,待到房间里的婢仆都离开,他这才孩子气地凑到尔芙耳边,眼底含笑地故意装作恼怒不已的样子,冷声教训道。

    尔芙闻言,被吓了一跳,整个人都从太师椅上跳了起来。

    “爷就知道吓唬我,我这难得清闲一会儿!”瞧清楚了来人身份的尔芙,没好气地白了眼四爷,扯着帕子擦了擦眼角,有些羞臊地红着脸撒娇道。

    说完,她又重新坐回到了太师椅上。

    被尔芙翻了个白眼的四爷宠溺地笑了笑,迈步上前,伸手拿过方桌上摆着的一本账册翻了翻,瞧着上面奇奇怪怪地记号,挑眉看着掩唇打哈欠的尔芙,低声问道:“这是哪里的账本,怎么这么乱呢,可是下面奴才伺候得不尽心了!”

    “谁不知道您是出了名的冷面王,这下面伺候的奴才就算是私下不尽心,可也不敢犯这种明面上的错误,这是京郊几处庄子上送来的账本,这账本送来的时候是干干净净的,也不知道怎么就弄成这德行了!”尔芙闻言,笑着来到四爷的身边,指着账册上很是规律的污渍,有些纳闷地替下面那些当差的婢仆解释了句,这倒不是她存心替手下人遮掩,实在是这摞账册送来的时候,当真都是干干净净,连个卷边毛刺都没有来的,但是不知道怎么在书房里摆了两天就冒出不少有规律的污渍来。

    关于这点,一时想不通的四爷也起了好奇心,朗声招呼进来在外伺候的苏培盛,命他将这账册送到陈福那里查查,看看是不是其中藏着什么隐情。

    “这内院的账目,您就别跟着掺和了,要是让旁人知道,还不得笑话我!”对此,尔芙有些不高兴,不过她倒是没有阻拦苏培盛将账本拿去前院给陈福过目,毕竟四爷都已经吩咐了,她总归是要在外人跟前给四爷留些面子的,但是等到苏培盛退出上房后,她还是说出了自个儿心里的想法。

    “这四爷府后院的事,自然是事事以你为主,爷不会多管多问,也懒得掺和,爷之所以让陈福看看,也就是想要看看那些污渍都是些什么东西,怕有人借机算计你这个蠢丫头。”四爷笑着将尔芙揽入怀中,同坐在一把太师椅上,轻声解释道。

    “知道就好,妾身好不容易才将这掌家的差事都捋顺了。”尔芙傲娇道。

    四爷闻言,含笑点头,但是瞧着尔芙眼下不知何时冒出来的一圈淡淡的青色,还是不放心地补充了一句,“若是真有什么理不顺的地方,你也怕丢脸,只管找爷替你想法子就是。”

    “知道啦,爷就是爱操心的性格。”尔芙闻言,心里暖暖,满脸是笑地抱住了四爷的肩膀,嘴上却是不服输地逞强道。

    说完,她还是很感动地在四爷脖颈处落下了一吻。

    尔芙瞧着四爷脖颈处泛着淡粉色的吻痕,满意地咧着嘴儿笑了,随后她又赖在四爷的怀里腻了会,便招呼着诗兰和诗情在堂屋里摆饭,同时也没有忘记安排玉洁去听风楼把小七和茉雅琦叫过来。

    打从孙嬷嬷这位康熙帝指派的教习嬷嬷入府以后,茉雅琦就在正院入伙了。

    没办法,谁让这课程安排的时间有问题呢,每到散课的时候,正好就是四爷过来后院用晚膳的时辰,两个孩子都在听风楼,尔芙这个做嫡母的,实在是不好太厚此薄彼,便只能将茉雅琦也叫过来了,偏偏茉雅琦这丫头是个顺杆爬的性格,一次两次如此,后来不用玉洁叫,一瞧见玉洁过去听风楼叫小七,她就厚着脸皮跟上来了。

    不过这也不怪茉雅琦如此,实在是生活所迫。

    这后院里的小格格们想要过得好,不外乎两个因素,一是看她们的额娘是否得宠,母凭子贵,亦是子凭母贵,尤其是这些没办法在外建功立业的格格们,如果她们的额娘在四爷跟前得宠,她们这些小格格在府里就有脸面些,日后婚配的时候,四爷也会多过问两句,二来就要靠她们自个儿在四爷跟前撒娇卖萌地刷好感度了。

    现在茉雅琦的亲额娘李氏被关到冷院禁足了,这辈子也不知道有没有翻身的指望,她就算是想要依仗是依仗不上了,而她几番两次的出事,更是破坏了她在四爷心目中所有的好印象,如今随着孙嬷嬷进府教规矩,她难得有这样的好机会在四爷跟前露脸,她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了,丢脸些就丢脸些,冲着尔芙这个嫡额娘卑躬屈膝地讨好着,她也忍耐了。

    尔芙不喜茉雅琦这事,并没有想过要瞒着四爷,四爷也理解,但是茉雅琦到底是他的亲生血脉,所以他见尔芙提起茉雅琦就是满脸不耐烦的样子,忙劝说了句:“茉雅琦这孩子现在落得如此下场,你多关心着些吧,便是不冲着旁的事儿,你总归要冲着爷的面子啊。”

    “妾身明白,谁让她有你这个亲王好爹呢!”尔芙没好气地发着牢骚。

    不过她也就是发发牢骚,真要让她将那些算计人的阴险手段都用在茉雅琦的身上,她还真狠不下那份心来,她现在就盼望着康熙帝想起这个丢人的孙女,将这个孙女早早嫁出去,甭管嫁到哪里都算是有个结果了,哪怕是嫁到苦寒的蒙古去和亲呢!

    只可惜满蒙联姻,虽然是康熙帝对蒙古的一种安抚手段,却也不可能那么明目张胆地将茉雅琦这个失去清白的庶出孙女嫁到蒙古去祸害那些藩王子弟,毕竟那些蒙古藩王也不是傻子,为了能更好地掌控满洲八旗的动向,早早就留下耳目盯着京里的动静,茉雅琦几番出事的花边新闻,也自然而然就传到蒙古草原上去了。

    对此,尔芙这个深闺女眷不清楚,但是四爷却是深谙内情。

    别看茉雅琦这丫头顶着亲王格格的名号,处境是真尴尬,远嫁嫁不出,近嫁没人敢娶,正是因为如此,四爷才会至今都不曾和尔芙提及茉雅琦的婚事,更不曾吩咐尔芙请来家有适龄男子的命妇入府看人,他丢不起这个脸,更不舍得尔芙为了茉雅琦的事给那些外命妇赔笑脸,想着就这样让孙嬷嬷好好教养茉雅琦几年,等到茉雅琦做出的那些荒唐事被人遗忘,再安排茉雅琦的婚事。

    至于说,让四爷狠心将茉雅琦送到庵堂里去清修,他又狠不下心来。

    少时片刻,跟着孙嬷嬷在听风楼学规矩的茉雅琦和小七就手挽手地来到了正院。

    尔芙收敛起脸上的烦心和不快,笑着将两个孩子迎进门来,招呼着诗兰取来清水给两个孩子净手洁面,安排着诗兰和诗情在堂屋摆饭,这才坐在四爷的身边,满脸热络笑容地招呼着小七和茉雅琦动筷子。

    因为每日晚膳都有茉雅琦和小七过来蹭饭,所以正院的晚膳是很丰盛的,一张四楞见角的八仙桌上,满满登登地摆着四荤四素八道菜,并四样点心和一盆香米饭,足够这大大小小四口人吃得肚儿圆了,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四爷和孩子们都吃好,尔芙瞧着迟迟不张罗离开的茉雅琦,轻轻撂下手里捧着的热茶,招呼着诗兰和诗情收拾桌子,将上房让给了四爷父女三人说话了。

    等到她从小厨房躲过清静回到上房来,甭说茉雅琦走了,四爷也走了,只留下捧着话本子看得津津有味的小七一人,这让本想着和四爷说上几句体己话的尔芙暗暗咬牙,她强作笑脸地来到小七身边,刚想要说话,便瞧见小七俏皮地眨巴着眼睛,笑嘻嘻地指着内室妆台的一角,娇声提醒道:“小七刚看见阿玛离开前,偷偷将一个精雕细琢的锦盒放在了您的妆台上了,额娘,您快将那锦盒打开让小七开开眼吧。”

    “是么?”尔芙心下欢喜,面上却是不显,眼神都不往内室里瞟一眼地敷衍道。

    小七只当自家额娘是在为了自家阿玛连声招呼都没打就离开闹脾气,忙放下手里看了一半的话本子,满脸堆笑地凑到尔芙跟前,抱着尔芙的胳膊,遥遥指着内室妆台上的锦盒,比比划划地说着:“就是那个紫檀木雕的镂空锦盒,约莫有一尺长短,巴掌宽,瞧着就是不俗呢!”

    说完,她见尔芙不动心,更是直接就跑到内室妆台前,将锦盒给拿了过来。

    尔芙瞧着小七手里捧着的这个精雕细琢如同艺术品似的锦盒,心下微动,伸手接过来,打开了锦盒上那枚鎏金双如意纹的铜扣锁,露出了里面一对胭脂玉雕福禄寿喜纹路的长簪,脸上不可自控地划过一丝喜色,嘴上却傲娇道:“就知道拿这些东西哄人,不过瞧着却是不错的玩意儿,来,替额娘将这簪子簪上瞧瞧吧。”说完,她就将锦盒重新递回到了小七手里,随手拿过窗边放着的一把铜镜,前前后后地仔细照着。

    有了这么一对匠心独运的玉簪在手,尔芙倒是忘记再生四爷的气了。

    ——————————

    西小院里,满脸欢喜等着四爷驾到的乌拉那拉氏瑞溪一瞧见四爷的人影,便如同欢快的小燕子似的凑到了四爷跟前,福身见礼道:“妾身乌拉那拉瑞溪请四爷安,四爷吉祥。”

    “快些起来吧,又无外人在,不必如此拘礼。”四爷见状,伸手扶起乌拉那拉氏瑞溪,淡淡说道,其实私下里的四爷是很随和的,也并不是特别在意那些虚礼,不然他也不会允许尔芙当初不遵规矩,和他以我自称应对了。

    对此,乌拉那拉氏瑞溪却是毫不知情,满脸兴奋和欢喜地连忙屈膝谢恩。

    四爷也不见怪,再次扶起乌拉那拉氏瑞溪站好,便直接甩着袖子往上房里走去。

    别看现在已经是七月上,眼瞧着就已经进了秋日里,但是这天上太阳毒辣,被大太阳烘烤整日的院子里,满满都是热烘烘的暑气,尤其四爷又是个很怕热的人,这一路走来,又在院子里站了片刻,他就已经觉得后背和脖颈处渗出了汗珠,脸上更是也有些发烫了,哪里还有闲心和乌拉那拉氏瑞溪在院子里说话了。

    显然,乌拉那拉氏瑞溪也知道四爷怕热,所以房间里的冰盆并没有撤去,还别出心裁地安排了两个打扮清秀的宫女在冰盆旁边用扇子扇风降温,四爷一进来就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凉爽劲儿,紧蹙在一块的眉头都舒展开了。

    紧跟在四爷身后进门的乌拉那拉氏瑞溪见状,含笑上前,伺候着四爷换下常服,又捧着一盅温度正好的茶水送到四爷手边,待四爷喝茶歇了片刻,周身暑气都彻底散去,这才轻声提醒道:“时间不早了,不如妾身去安排摆饭吧!”



    第一千零四十五章

    夜已深,披着轻纱寝衣的乌拉那拉氏瑞溪满眼嫉妒和怨恨地望着正院的方向。

    她是瑞溪,却又并非瑞溪,她是先福晋乌拉那拉氏的一抹游魂。

    当时,她浑浑噩噩地从自个儿本来的躯壳脱离出来,远处是一片极具诱惑性的绚烂彩光,正当她要寻着光离开的那刹那,她隐约听到了弘晖字字泣血的哭诉,她不忍离去,也不甘心就这样败在尔芙这个女人的手里,她没有遵循心底的呼唤去那片看似如西天灵山的存在,而是选择留在这里,哪怕不能再接触到弘晖,哪怕不能再亲眼看看尘世,但是她仍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在她跟在弘晖身边有些日子以后,一个很是偶然的机会,她感觉到了血脉的呼唤。

    那是瑞溪被家中庶妹暗害,推入莲池,命悬一线时,用最后一口气、最后一丝气力所留下的诅咒,她要报仇,她希望她的存在能给家中额娘带来尊荣,她希望那个从小和她争尽阿玛宠爱庶妹宝珠身败名裂……

    而她用最后一丝气力留下的诅咒,找来了对世间有所留恋的乌拉那拉氏。

    先福晋乌拉那拉氏的这抹幽魂顺利接受了瑞溪还未凉透的尸身,可是她等到的并非是原主阿玛和额娘疼惜的安抚和怀抱,而是一方浸满水的帕子堵住了她的口鼻,不得不小心隐忍地假做死亡,任由那些人将她装进棺椁,忍着周身僵硬的不适,忍着腹中阵阵嗡鸣,待到外面响起阵阵的哀哭声,她这才强撑着最后一丝气力推开了还未钉死的棺盖。

    “有人要害我,额娘救我!”她装作瑞溪的样子,对着为首哭得最惨的一位妇人,满脸虚弱地伸出了胳膊求救。

    被宫中留牌子入选的秀女在家里被迫害至此,竟要靠在棺椁中假死保命,若是被传扬出去,这就是连累整个家族都被灭族的重罪,所幸原主是家中小辈,因家中长辈仍在世,所以葬礼并不能大操大办,所以在场看见这一幕的人都是乌拉那拉家的族人和原主额娘高佳氏的族人。

    即便是如此,原主的额娘高佳氏亦是不肯就此善罢甘休,大有要拉着瑞溪去大理寺告状的意思,噶尔拉为了掩盖住这桩丑闻,为了不被高佳氏作闹不休,还是不得不亲手处置了后院宠妾于氏,并责罚了和原主争尽阿玛宠爱的庶妹宝珠,同时将名下的一处私产田庄过到了瑞溪的名下。

    至此,乌拉那拉氏在噶尔拉府上的安全就算是有了少许保证。

    不过为了完全原主的愿望,也为了能够更近距离地照顾到弘晖,她并没有小心翼翼地夹着尾巴做人,而是撺掇着高佳氏频频出入乌拉那拉氏族中其他福晋组织的簪花宴,最终终于将自个儿推荐到了乌拉那拉氏老族长福晋喜塔腊氏跟前,并且成为了喜塔腊氏跟前的大红人儿,获得了家族的帮助,再次来到了四爷府,和尔芙调换身份的成为了四爷府里的新侧福晋。

    正因为乌拉那拉氏瑞溪变了芯子,才有了她入府这桩事,才有了珍珠对她的怀疑。

    “瓜尔佳氏,我和你的账,咱们有机会算清楚。”顶着瑞溪的皮囊,却难以先福晋乌拉那拉氏的满腹怨恨,她早早就驱散了房中侍候的婢仆,独自坐在烛光照不见的阴暗处,那张清丽脱俗的小脸都扭曲成了一团,咬着牙,狠狠咒骂道。

    不怪她会如此动怒,她其实明白她并非是败在了瓜尔佳氏尔芙那个蠢女人的手里,她心里明白她会落到被病故的下场,完全是因为她踩到了四爷的底线,本来她是并没有想要故意和尔芙为难,也想过做个乖巧安分的妾室,躲在暗处保护好她可怜的嫡长子弘晖就好,甚至想过和尔芙联手,帮助尔芙坐稳嫡福晋的宝座,不过因为她实在瞧不上尔芙这种如菟丝花般依仗着男人恩宠过日子的女人,而且同为女子,她难免会嫉妒,何况事关四爷是她从豆蔻之年就爱慕上的男子,所以当她看到四爷脖颈处那枚粉嘟嘟的唇印时,整个人都抓狂了。

    只一个瞬间,只是一抹不经意流露出的嫉妒眼神,四爷就走了。

    深夜时分,本该是二人在床笫间欢/好的时候,但是就因为她不经意流露出来的一个嫉恨眼神,四爷就抽身而去,将红果果躺在床上等着四爷品尝的她丢下了,她这个脸丢大发了,如何能让她不去怨恨那个在四爷脖颈处留下吻痕的尔芙呢!

    时间在不知不觉间溜走,她裹着单薄的寝衣坐在床边儿,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正院的方向,想象着正院里正满眼嘲笑瞧着她的尔芙,心底就是止不住的怒火喷涌,直到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这才收敛起满眼的羞恼和嫉恨之色,恢复了往日的淡然和平和,朗声招呼着在外间等着伺候的绿意和青柳。

    绿意和青柳是喜塔腊氏为乌拉那拉氏瑞溪安排的两个陪嫁宫女,虽然不如她以前身边的琦香、琦珍等人得力,却胜在忠心,尤其是她和乌拉那拉氏一族没有利益纷争的时候,她也乐得留下二人在自个儿身边做些见不得光的事儿,比如此时。

    穿着一身青蓝色宫女服饰的绿意小心翼翼地凑到乌拉那拉氏瑞溪的身边,瞧着乌拉那拉氏瑞溪身上那身轻薄的寝衣,忙抬手取过床边儿衣架上搭着的云锦披风搭在瑞溪的肩头,同时轻声安慰道:“主子,您听奴婢一句劝,千万往开了想着些,兴许是主子爷前院有要紧事呢,兴许是后院里的什么人在主子爷跟前说了坏话,您不能这么糟蹋自个儿的身子。”

    “呵呵,这些事儿,我都明白,我就是坐在这儿有些乏了,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反倒是让你们跟着担心了。”这会儿的乌拉那拉氏瑞溪已经彻底冷静下来,她可不会让底下人瞧笑话,自是扯出满脸淡然的笑容,如同往常似的含笑说道,说着就让绿意去后面小厨房去准备热水了。

    身体是自个儿的,原主留给她的身体就不算康健,她不会再糟践自个儿的身体。

    就这样,乌拉那拉氏将所有不甘和委屈都压在了心底,笑吟吟地和近身伺候的绿意和青柳说着不咸不淡的家常话打发时间,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将自个儿打理得清清爽爽地躺回到了温暖的被窝里,待到困意上涌,这才让绿意和青柳都下去休息了。

    一夜无梦,她再睁眼就已经是天光大亮。

    乌拉那拉氏没有赖床的毛病,做福晋这么许多年养尊处优是不假,却每日都要早早地在正堂接受各院女眷过来虚情假意的请安,她的生物钟都已经习惯了这点,所以即便是她整夜都难以安枕,却仍然在这个特定的时间点,徐徐睁开了双眼。

    “绿意……”她半倚着软枕靠坐在床头位置,哑着嗓子唤道。

    早就等在床边的绿意听见,忙满脸带笑地迎上前来,撩起了绣着并蒂莲花纹样的床幔,细致地用床柱边儿垂下的金钩挽好,柔声唤道:“主子,您醒了!”

    同时,将一盏晾得温热的茶水递到乌拉那拉氏的唇边儿,伺候着她喝下。

    乌拉那拉氏就这样倚着软枕,顺顺当当地将一杯温热的茶水喝下,又闭着眼睛歇息了片刻,这才伸手让绿意伺候着自个儿起身梳妆打扮,她早就习惯了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一举一动都自带威仪,即便是披头散发如疯妇般,却难掩起骨子里的那份华贵,也正因如此,她才会入了喜塔腊氏的眼。

    简单洗漱过就坐在妆台前的乌拉那拉氏瞧着铜镜里越发华贵张扬的装扮,笑着制止了绿意和青柳的动作,柔声说道:“不必打扮得太张扬了。

    后院是个没有秘密的地方,即便我满头珠翠、周身绫罗,那些冷嘲热讽的话,亦是躲不过去,还不如打扮得冷清些、憔悴些,让那些女人都过足了瘾头。”说完,她就动手取下了发间那些过于奢华的赤金镶宝石的凤簪步摇,又从妆匣里找出了一对颇为素净的素银镶玉的发簪和坠水滴状珍珠的耳坠子放在了旁边备用。

    少时片刻,一个气质如百合花般的淡雅风乌拉那拉氏瑞溪就出现在了铜镜里。

    “主子,您看看还满意么?”绿意捧着一面铜镜,让乌拉那拉氏能清晰地看到脑后的装扮,笑眯眯的问道,她对自个儿梳头的手艺,还是很有自信的,这可是她从小跟着府里一位从宫里出来的老嬷嬷学的本事,那位老嬷嬷曾说过就凭着她这手本事就不愁在贵人跟前找不着饭辙。

    乌拉那拉氏左右端详着,满意地点点头,夸赞道:“绿意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

    说完,她又喝了一碗小厨房送来的八宝滋养粥,估计着时间差不多了,交代着肖嬷嬷把守好门户,便领着绿意和青柳二人去正院给尔芙请安了。

    之前乌拉那拉氏瑞溪还不觉得,但是自打发生了昨个儿四爷抽身而去的事情后,她就不愿意再对着尔芙这个女人卑躬屈膝的请安问好,但是嫡庶尊卑是四爷最看重的规矩之一,她又并非是府中宠妾,也没有恃宠生娇的底气在,只能做这些在她看来有些委曲求全的事儿了。

    一路上,几番心情反复,瑞溪在走到正院门口前,终于彻底地平静了下来。

    “妾身乌拉那拉氏瑞溪请福晋安,福晋吉祥。”瞧着眼前打扮得尊荣华贵的瓜尔佳氏尔芙,乌拉那拉氏屈膝见礼道,同时垂眸掩下了眼底泛滥而起的嫉妒之色,一举一动都如最规矩本分的妾室般,全然看不出往日做福晋时候的那股傲然气质。

    “坐吧。”尔芙嘴角噙笑地抬手道。

    昨个儿西小院发生的事情,早已经有机灵的小宫女跑到她跟前讨赏回禀,她也蛮同情乌拉那拉氏瑞溪的遭遇,但是这后院里就容不得心软和怜惜,何况瑞溪和先福晋乌拉那拉氏同宗同族,单单就是这一点就足够她冷下心肠来看瑞溪的热闹了。

    不过作为府里的嫡福晋,为了府里众女的和睦和平衡,哪怕是她心里偷笑,面上却还是要安抚两句,免得后院里那些说话没有遮掩的女人刺激到瑞溪,所以她在瑞溪刚刚坐定,其他女人都没有开口前,便已经先开口说道:“昨个儿夜里头,宫里突然派了魏珠魏公公传话,四爷也不敢怠慢了,倒是委屈了瑞溪妹妹,还望瑞溪妹妹不要在意,也希望在做的诸位妹妹不要听风就是雨地传闲话,平白坏了瑞溪妹妹的名声。”

    说完,她就眼神凌厉地在在座众女的脸上扫了一圈。

    在座众女就算是知道尔芙是在替乌拉那拉氏瑞溪遮掩,却也不敢不信,忙齐齐一礼道:“妾身、婢妾不敢。”

    “诸位知道就好,那就约束好身边的宫婢仆从,若是让我发现谁私下授意宫婢们传瞎话地抹黑瑞溪妹妹的名声,那可别怪我这个做姐姐的心狠手辣。”尔芙闻言,笑着抬抬手,示意大家伙儿都坐下说话,但是说出的话,却是并不那么客气,甚至还有着几分狠辣的味道在。

    乌拉那拉氏坐在下首第一张官帽椅上,适时地抬眸看向尔芙,满眼都是感激。

    尔芙三言两语地压下四爷深夜离开西小院的这条花边新闻,又和在座众女都说了些家常体己话,便故作疲惫地打着哈欠,给众女下了逐客令,留下了乌拉那拉氏瑞溪和李荷茱李侧福晋、佟佳氏佟佳侧福晋三位侧福晋,领着三人去上房堂屋里说话了。

    进到上房堂屋,尔芙也没有和三人兜来兜去得绕圈子,指着身侧八仙桌上摆着的一摞账本和一个装着对牌的锦盒,开门见山地说起了她叫三人来上房说话的本意:“府里庶务甚多,我这人又是个爱偷懒的,便想着能让三位妹妹帮我分担些,三位妹妹也不必推辞,除了李侧福晋是藩国嫁过来的公主,兴许不曾接触过后院庶务这些事,两位妹妹都出自名门望族,定是从小就跟着家中长辈学习治家这些事儿,对府里中馈这点事,必然不会陌生,所以也就不要躲懒了。”

    说着话,她就让诗兰将桌上一摞账册里,挑出几本,送到了佟佳氏和瑞溪跟前。

    “府里大厨房这摊事,往后就要指望着佟佳侧福晋了。”

    “府里公中库房有秦嬷嬷和毓秀姑姑一块管着,但是有些事,还是需要个能做主的人管着,乌拉那拉侧福晋刚入府,我就将这些事都交给乌拉那拉侧福晋负责了。”

    “针线房是相对轻省些的地方,便留给李侧福晋练手吧。”



    第一千零四十六章

    随着尔芙话音落,这各处的账本就已经被送到各人的跟前,她又陪着这些女人说了会闲话,便满脸堆笑地对众女下了逐客令。

    “那妾身就不打扰福晋了。”三位捧着账本和对牌的侧福晋笑着屈膝告退。

    目送着三人离开,尔芙掩唇打着哈欠往内室里走去。

    她不贪财、不爱权利,更不愿意自个儿贪黑熬夜地做四爷府的管家婆,瞧着如花骨朵似的姑娘们被抬进府,既然有人喜欢替她分担工作,她就挑些无关紧要地分出去好了,左右就是府里这些油水不大的差事,只要外面那些铺面和庄子的账册在手,也就足够她坐稳嫡福晋的位子了。

    不过这些话,她不想和其他人解释,也不愿意多浪费唇舌,所以当诗兰和诗情齐齐来劝她的时候,她只是笑着敷衍几句就让人去外间候着了,拿过她前两日描好的花样子,坐在东次间临窗摆着的罗汉床上,嘴角噙笑地做着绣活。

    来到这里的年头越久,她就越有种入乡随俗的感觉。

    起码原本她最是耐不住性子做的针线活,现在也成了她打发时间的好消遣,坐在洒满阳光的罗汉床上,身边放着装满各色丝线的精致锦盒,手里捏着一只细细的绣花针,瞧着娟纱上渐渐展露出的花样,倒也是一种别有韵味的享受了。

    如果后院里没有那些讨人厌的女人就更好了,尔芙心里暗戳戳地想着。

    这边,尔芙将手中中馈分摊给各院女眷的消息才一传出,便传到了四爷的耳朵里,其实如四爷这般看重规矩的男子,并不喜欢插手后院女眷的这摊琐事,但是因为他太了解尔芙的性情和能力,这才让张保等人对后院多了几分关注。

    “之前爷让陈福检查的账本,可曾看出什么不妥来?”听着后院传来的消息,四爷想起了他随手带回来的账本,扭头对着苏培盛问道。

    苏培盛闻言,忙回答道:“回主子的话,并未曾看出不妥来。”

    “既然如此就抓紧把账本给你福晋主子送回去吧。”四爷也并未将这种小事放在心上,随口吩咐一句,便将注意力重新落到了手里的邸报上。

    有了四爷这句吩咐,苏培盛虽脱不开身,却也不敢耽搁,趁着给四爷续茶的空档,随手揪过一个在书房前路过的小太监,便让小太监去给陈福传信了。

    “放着吧!”收到陈福交代小太监送回来的账本,尔芙头也不抬地吩咐诗兰送上一份赏钱,便让诗兰将那册不成样子的账本锁进了书房的一个暗格里,那里头放着的都是府里各处的账本,有些是尔芙已经看过,诗兰等人还没有重新抄录过的,有些则是她还没有看过的。

    尔芙交代诗兰将账本收好,又做了会儿绣活,这才伸着懒腰去了书房里。

    其实作为嫡福晋,她这从早到晚是真没有片刻得闲,单单就说各处送过来给她审阅的账本就足有半人高的一厚摞,偏偏这古代的记账方法很是繁琐,再配上那些繁体字,足够尔芙看得头晕眼花了,她总是看一会账本就要做些其他的事情缓缓,所以除非是特别重要地方的账本,大部分账本,尔芙都是一个月压着一个月这样慢悠悠地看下来的,不过即便如此,她还是难免会有些想要偷懒的时候。

    正因为如此,才有了今个儿尔芙给三位侧福晋分摊中馈的做法。

    与其她一个人累死累活地为了府里这些事操劳,让这些情敌能留出大把时间将自个儿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去勾引四爷,还不如大家伙儿一块辛苦。

    至于说是否担心三位侧福晋趁机往各处安插人手眼线,她只能是嗤鼻一笑了。

    即便是她拢着中馈掌家之权不放手,这些人想要拉拢个把宫婢给自个儿跑腿传信,她又能拦得住么,再说上头还有四爷那位手握粘杆处的主儿坐镇,便是她将手里这些权利都交托出去,后院里的这些女人也翻不了天。

    愚蠢的女人对付女人,聪明的女人对付男人。

    尔芙虽然不聪明,但是她却并不愚蠢,不会成为死抓着权利不撒手的糊涂女人。

    只是人各有志,尔芙的见解,并不能代表后院里其他女人的意见,起码佟佳氏和乌拉那拉氏瑞溪、李荷茱李侧福晋三人都没能免俗,这尔芙交给她们的对牌都没焐热,便已经忙着将各处管事嬷嬷叫到自个儿院里训话去了,李荷茱李侧福晋更是亲自跑了趟针线房和浣洗房,显然有些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感觉,还将原本在浣洗房经营多年的管事嬷嬷换了,不知怎么提拔起了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宫女来负责。

    这些消息都是诗兰和诗情汇报到尔芙跟前的。

    对此,尔芙仅仅是笑笑,便当根本没听见过似的丢到了脑后,她既是将各处交给了三位侧福晋去负责,她就不会再去插手,只是让赵德柱安排伶俐的眼线盯着,不要闹出太大的乱子就好。

    尔芙丢下外面那些乱糟糟的传闻不提,又一次把注意力放在那本脏兮兮的账册上。

    她翻看着那本不知什么时候沾染上污渍的账本,一页页翻看着,突然停住了手上的动作,对着书案旁边站着研墨的诗兰吩咐道:“诗兰,你也别忙着研墨了,给我找张大一些的薄宣纸过来。”

    说完,她就拿过笔筒里放着的一把剪刀,剪开了装订账册的粗棉线。

    尔芙动作迅速地挪空了桌面上的杂物,将拆开的账册按着页脚上的数字依次排开,又接过诗兰找出的半透明宣纸铺盖在那些账册页面之上,虽然仍然看不真切,却总算是看出了账册里藏着的秘密一角。

    这是一副用斗大字写成的告状信。

    少时片刻,尔芙将那些看似熟悉,又有几分陌生的奇怪线条都拓印下来,总算是看出了那些污渍的原貌,这应该是有人在她之前将账册全部拆开,用特殊不显影的墨汁在账册留白的位置,以一半又一半地方式,将每个字分成四半倒写在相邻的两页纸上,因为这些线条都是汉字笔画,虽然是都不成型,但是却还是会留给人一种很熟悉的感觉,而唯有将账册拆开,重新拓印,再将拓印后的纸张翻转,才能够清晰地看出告状信的完整内容。

    康熙是一位子嗣兴旺的帝王,从大阿哥到十八阿哥,仅仅是在玉牒的就有这么多,排除那些早年就夭折,或是因为各种原因排除在大位之外的阿哥,还有双位数之多的皇子搅和进了夺嫡这条血腥路里。

    老八、老九、老十和被忽悠瘸了的老十四,统称为八爷党。

    虽然现在老八倒台了,又不知缘由地死在了被圈禁的庄上,看似八爷党是已经分崩离析,但是老话说得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老九和老十也不是吃饱不知愁的饭桶,也并非就真正甘心地没落下去。

    当没有了老八这个统御者倒台后,他们又将目标定在了后面那些小兄弟身上,可是老八对着两个好兄弟就真没有防备,其实不然,当老九和老十为了脱身对老八下手时,老八安排的后手就有了作用。

    这封突然摆在尔芙案头的告状信就是老八留下的后手。

    老八,其实并非如他表现得那般温润如玉,骨子里是个很自私的人,他看似对老九和老十无条件信任,其实在二人身边都安插了钉子和眼线,当老九和老十商议决定要对老八斩草除根下狠手的时候,虽然老八已经无力反抗,却还是想办法给自个儿留在暗处的忠仆传了信去。

    老九和老十不被康熙帝看重,却是实打实的皇子龙孙。

    老八留在暗处的忠仆,就是一个混迹于市井的小人物,他没能力除掉两位皇子为他的旧主报仇雪恨,所以他几经辗转地混到了四爷在京郊的一处庄上,凭借着他一手不错的做账工夫,成为了庄上的账房先生。

    当尔芙看到这封告状信的时候,那位将告状信送到尔芙桌上的忠仆已经远下江南,永久地离开了京城这处是非地。

    “真是皇室无真情。”尔芙嗤笑地点着眼前的这封告状信,冷嘲道。

    这种事关夺嫡之事的隐私秘闻,绝不是尔芙这样一位后院女眷能掺和进去的,所以她只是看看,便将这张宣纸折叠好地塞进了信封里封好,同时将那本重新装订好的可疑账册也用蜡油都一页页地粘起来,然后一并交到了赵德柱手里,交代他立刻送到前院书房去。

    之前,四爷因为负责监管被禁足的老八,沾上一身腥。

    虽然没有因为这点事就彻底倒台,却还是被康熙帝所疑心过,不过因为调查结果和四爷确实扯不上关系,这才算是躲过了一劫,现在有这种最确实的证据送到眼前,她当然恨不得立刻就呈到康熙帝的跟前,但是她还是将做决定的权利,交到了四爷的手里,毕竟这种事,她到底不如四爷想得深刻,难免容易被那些接受过精英教育的皇子龙孙算计了。

    前院里的四爷收到尔芙送过来的账本和信封,先是一怔,随即愤怒地踹到了书案。

    他不是没有疑心过自个儿的兄弟,但是他怀疑过和清流为伍的三皇兄胤祉,他怀疑过看似风轻云淡不掺和夺嫡之事的五皇弟胤祺,连身体有残被排除在夺嫡之事之外的七皇弟胤祐,却唯独没有怀疑过和老八好得同穿一条裤子的老九和老十,因为在他看来,老九和老十就是老八的左右手,谁能想到有一天自个儿的左右手都能背叛自个儿,他为已经死成渣的老八不值,他也为自个儿当初对老九和老十的信任不值……

    “请戴先生。”愤怒过后就是过分的冷静,四爷坐在重新收拾好的书房里,神情漠然地摆弄着手里的信封,冷声吩咐道。

    老八的死,已经是时过境迁。

    他不确定现在在掀起这件事,到底是对是错,所以他需要问问他的智囊团戴先生。

    戴铎就住在旁边跨院里,得到苏培盛的传信就忙收拾齐整地赶过来了,他看到这封超大规格的告状信时,亦是满脸震惊,但是他到底并非当事人,所以并不能理解四爷那种出离的愤怒,也就更快冷静下来,以局外人的眼光,考量着此事的利弊,最后他脸色一肃,对着四爷拱了拱手道:“此事不宜宣扬,因为咱们没有半点证据,只有这封不知是真是假的书信,若是皇上相信还好,详细调查,总归会有所收获,即便是不能将信中所说的真凶九爷和十爷抓到,但是到底牵扯不到爷的身上,可若是皇上不信,那必有人会攻讦您是在栽赃嫁祸。”

    “那依先生之见呢?”四爷满脸清冷的平静问道。

    “等,这天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看不破的戏法,只是要信上是言之有物,您安排下耳目盯着,总归能找到些许线索,待到有所发现的时候,再上禀皇上,也比这样莽莽撞撞地送上这么一封信的强。”戴铎将宣纸重新叠好,装回到信封里,递回到四爷的书案上放好,满是自信的捋着青须,给出了自个儿的建议。

    四爷亦是这个想法,不过他还是难免有几分意难平在,他将装着那封告状信的信封放在暗格里收好,重新坐回到了书案后的太师椅上,颤抖着手,端起茶碗,轻抿了一口,狠狠地呼出了一口浊气,仿佛是要吐尽心口闷气般的沉声说道:“那一切便依先生所言,只是爷一想到爷的兄弟都是这样不顾手足亲情之人,爷就觉得后脊梁发寒,先生陪着爷一路走到今个儿,想来也知道他三人的关系如何,比同胞兄弟有过之而无不及,却没想到他们会在老八被废之后,如此果断地选择舍弃老八这个同盟兄弟。”说完,他攥成拳头的手就狠狠地捶在了桌面上。

    “人皆有私心,九爷、十爷贵为皇子,背后更有母族所依仗,比起八爷一个辛者库婢女所生的皇子,身份更高贵许多,又如何能甘心陪着八爷一并沉沦,昔年的情分,也许是真,却到底难敌大难临头各自飞的自私做法。”对此,戴铎倒是看得清楚,他冷笑着推开了虚掩着窗户,让窗外暖暖的阳光洒满书房,背对着坐在书案后的四爷说道。



    第一千零四十七章

    时光飞逝,岁月如梭,转眼就是一月有余。【鳳凰 更新快  请搜索f/h/xiao/shuo/c/o/m】

    天气渐渐转凉,素来畏寒的尔芙早早就让人在房间里摆起了炭盆,除非必要的时候,也很少在外走动,连宫里德妃娘娘那里都去得没有之前勤了,不知道内情的人还以为她再次有孕,正躲在屋子里安胎呢!

    对此,尔芙也不想解释。

    即便是请安的时候,总有人会偷偷打量着自个儿的肚子,她也只当没瞧见。

    不过人心险恶,她自以为自个儿做事光明正大,待阖府上下都宽仁大度,却难免会有些小心眼的人喜欢以阴毒险恶之心猜度。

    这天,她照例在穿堂见过来请安的众女,待在座众女打完嘴仗,清清嗓子,淡声说道:“这眨眼工夫就到了秋日,各处田庄的事务繁忙,我和四爷商量过,所以决定去京郊庄上小住几日,这府里的庶务就交给毓秀姑姑和三位侧福晋负责,稍后我会让人将对牌给三位侧福晋送过去,希望三位妹妹处理事务的时候能够有商有量的,事事以和为贵,也希望其他妹妹都能够安分守己,别净想着惹是生非。”

    “妾身、婢妾遵命。”以佟佳氏为首的三位侧福晋领着众女齐齐俯身跪地道。

    尔芙也没有要给这些人立规矩,简单将她要离府的事情说完,便让大家伙儿都散了。

    “主子,要奴婢说,您实在不必如此奔波,那庄上的事情有庄头负责,您管好了送过来的账目就好了,何必非要亲自跑一趟呢!”得到消息的毓秀姑姑忙从跨院赶过来,正好碰上尔芙领着诗情等人收拾行李,她草草行过一礼,忙上前劝说道,一张脸上,写满了不赞同。

    对此,尔芙也自有自个的看法。

    她笑着指了指下首摆着的官帽椅,示意毓秀姑姑坐下说话,柔声解释道:“这京郊的小庄子是不起眼,如果说以前,那自然是不论怎么说都不值得我这个嫡福晋亲自过去查看,但是现在那里是我和四爷选定给府里宫婢仆从养老的地方,既是福泽恩惠,那我总不能让这件事成为面子活儿。”

    “那主子也可以安排身边伺候的得脸宫婢,代替您去出卖你查看啊!”

    “毓秀姑姑,不是我不信任身边这些当差的宫婢仆从,不想她们替我在外行走,但是这件事涉及到府里众多宫婢仆从的养老大事,我实在不希望假手于他人,再说这府里住的时间久了,难免会有些烦闷,现在正值庄上最热闹的时候,我也想去散散心,我好不容易劝说四爷同意了我的自私想法,姑姑就别劝我了。”

    “那好吧,主子在外,千万要多加小心。”毓秀姑姑见劝不动尔芙,便也没有再多说,点点头接过尔芙递过来的对牌,又叮嘱了一句,这才转身离开了正院上房。

    目送着毓秀姑姑出了房门,尔芙转身回到了内室里。

    其实这趟出府,她也是压力山大,她本来是想着自个儿领着近身婢仆和护卫去趟庄上瞧瞧,尽量快去快回,但是和四爷商量一下,不知怎么这消息就传出去了,先是小七这丫头死皮赖脸地缠着自个儿要同去,随后就是茉雅琦也凑上来了,得亏凑上来就是两个没有继承权的格格,不然就是给她天大的胆子,她也会放弃这次计划好的出行。

    不过即便就是领着两个没有继承权的小格格,她还是会提心吊胆的,所以当天夜里四爷过来留宿的时候,尔芙抱着四爷的胳膊抱怨开了,抱怨四爷太宠溺孩子们,抱怨四爷没有半点居安思危的意识,两人就这样躺在床笫间说说闹闹地折腾了足有大半宿,直到外面响起三更半的鼓点,尔芙才浑浑噩噩地抱着四爷的胳膊睡着了。

    等到第二天天亮的时候,她忍耐着浑身的酸痛不适起身,狠狠地白了眼坐在桌边喝粥的四爷,没好气地让诗兰扶着自个儿坐在妆台前梳妆,咬牙切齿的说道:“我和孩子们去了庄上,爷可得好好守着府里的规矩,任性妄为的事情,做过一次就算了,不然可别怪妾身回来拿你那些宠妾撒气。”

    说完,便丢给四爷一记大大的白眼。

    “爷这不是想着你今个儿就要离府去庄上,还有好些话都没有和你交代,不然爷也不会不顾府里规矩。”四爷也知道尔芙是被自个儿折腾狠了,并没有计较尔芙的话,反而笑着凑到了尔芙的跟前,学着街边那些玩着溜溜球、晃着膀子横逛的地痞泼皮的做派调侃道,同时眼睛如带钩子似的在尔芙那具被旗装罩着的玲珑身段上扫过。

    ————————

    边笑着说道。

    “有你照顾老四,真是他的福气。”佟佳贵妃微抿了一口,杏仁露的温度刚刚好,不会太烫,也不会凉,丝丝甜蜜萦绕在口齿之间,让她感觉到一种别样的享受。

    尔芙闻言,羞涩的笑着低下了头,“贵妃娘娘谬赞了。”

    佟佳贵妃微微摆手,屏退了左右侍候的宫女,笑着说道:“本宫是从来不说假话的,有你在老四身边,绝对是老四的福气,也是四福晋的福气。你和其他的人有些不同,旁人在意的那些名利、富贵,你并不在意,你在意的只有老四对你的心,虽然让人觉得你有些傻,但是本宫却很喜欢你这样的性格。”

    说着话,她就已经拉住了尔芙的搅合在一起的一双手,一双眸子泛着水光,语气格外平淡,却又带着几分郑重的低声说道:“你该知道老四小时候曾养在本宫姐姐的宫里吧?”

    “这事情不是什么秘密,妾身自然是知道的。”因为一时间搞不清楚佟佳贵妃的意图,尔芙眼中流露出一丝不解,点头道。

    “本宫那时候经常带着老四,倒是把他当成了弟弟。前些年,本宫见他和德妃乌雅氏不睦,总是紧蹙着眉头,心里头很是不安,如今瞧着虽然好了些,但是到底是有些不放心……

    你可愿意和本宫说说他的事情?”说到最后,佟佳贵妃有些失态了。

    她的语气里,带上了几丝恳求之意,眸子里也盈出了水雾,一双手紧紧地扣着尔芙的手,弄得尔芙的手背上,瞬间就出现了几个月牙痕迹,最严重的一个月牙痕迹上,显然是已经渗出了血痕。

    “爷他很好,到底是亲母子,哪里有隔夜仇,说开了,自然也就好了。”之前,尔芙曾经听四爷说起过他那位养母佟佳皇后的事情,四爷也曾说过佟佳贵妃这位亦姐亦母的长辈对他的关心,所以佟佳贵妃的问话有些出格,她还是笑着答了一句。

    只是她对佟佳贵妃尊敬,却并不尊敬那位佟佳皇后。

    在她看来,佟佳皇后对四爷是没有一点母爱的,不然不会将那么大的孩子就当成争宠的工具,让还不懂事的四爷做讨好的事情,也难怪四爷会有那么一段叛逆期,故意惹康熙老爷子生气呢!

    好在,佟佳贵妃与佟佳皇后虽然是同出一家,但是在宫里浸淫半辈子,也早已经不再是成日里执着于姐妹情深的单纯少女了,所以并没有觉得尔芙说的话刺耳,反而觉得尔芙这个人真实。

    也许就是因为尔芙的真实和率性,才会让四爷那么一个冷清严谨刻板的男子,将整颗心都扑在她的身上吧!

    --佟佳贵妃如此想着,满眼都是对尔芙的满意,连连笑着点头,“和好了就好,老四这辈子活得委屈,本宫真希望他能有个慈母护着他,好在现在还不算晚。”

    尔芙无声地咧了咧嘴,算是赞同佟佳贵妃的话。

    “本宫觉得你很有经商的头脑,是你额娘教给你的么?”佟佳贵妃虽然知道尔芙不会害了四爷,但是还是担心隔墙有耳,即使左右周围都有她的近身暗卫守着,所以只问了句就转移了话题。

    “不过就是些小聪明罢了。”

    尔芙虽然不知道原主有没有和郭络罗氏学过经商,但是从她这几年和瓜尔佳府众人年、节不见一次的会面规律上推断,郭络罗氏对原主也不会亲近的,更甭提细心教导她这些掌家的事情了,所以佟佳贵妃闻起来的时候,她毫无心理压力、且丝毫不觉得她在骗人的平淡答道。

    佟佳贵妃虽然是个小女子,但是也曾读过不少书,并不像那些自负品行高洁的文人雅士般,认为商人经商谋利就低人一等,反而觉得商人行商兴隆街市,商行通达南北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

    这会儿见尔芙流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态,笑着解释道:“这可不是小聪明。

    若是没有商人,单靠织造府那些个大老爷们,咱们怕是还要成日里穿着厚厚的锦缎,哪有夏日那些轻纱曼妙的绫罗丝绸呢!

    若是没有商人,寻常百姓家要吃什么用什么呢!

    要是依本宫看,这位居‘士农工商’最末位的商人对咱们大清朝上下的贡献,不比其他人差。”

    “娘娘这话,怕是九爷是最爱听的。”尔芙来自现代,她流露出羞涩,只是不大习惯被别人这么夸奖而已,倒并非觉得商人低人一等,所以对佟佳贵妃的话,也并没有什么反感,反而觉得佟佳贵妃的话很是在理。

    以物易物的时代,早就已经终结了。

    除了一些住在山里的庄户人家,还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便是偏僻城镇里的居民,日常吃用的粮食,穿的衣裳,铺盖的被褥,那也都是从街上买的现成的。

    在尔芙看来,只要朝廷能出台相应的法例,规范商人的行为,禁止哄抬物价,囤积居奇,这兴隆繁茂的街市,绝对是一件惠民利民的事情,但是她并不打算将这话在这个时候就说了。

    她打算等到她们家四四登基以后,再让四四去推广。

    最好还能说动四四小同学开了海禁,组建海军,既能防备百年后的八国联军来袭,保卫海岸线的平安,又能与海外互通有无,重建海上丝绸之路,让那些成日担心倭寇上岸烧杀抢掠的百姓们都真真正正的过上幸福、安宁的日子,但是她知道这绝对不是一条容易走的路。

    虽然现今还没有乾隆那一纸诏书闭关锁国,但是朝上那些臣子却一直就海禁这个事情争来争去,康熙老爷子又没有个明确的示下,福建等地的百姓也有船出海,却到底是小打小闹的不成气候,甚至还有被倭寇袭击的风险,每每出海,总是会有些船只损失在巨浪和倭寇之手,严重的影响了与海外大陆的贸易之路。

    福建等地的水师,也过于无能,对上那些上岸袭扰的倭寇,很是吃力,压根和现在骁勇善战、横扫中原的八旗铁骑不能相提并论,这点让尔芙心里隐忧不止。

    欧洲早在十六世纪就发明了红衣大炮,明后期传入中原,至此国人正是接触到热兵器,康熙老爷子对西学并不排斥,甚至召集那些从西洋来的传教士和工部能工巧匠研发出了神武无敌大将军炮这种杀器。

    但是这几年,也不知道是不是康熙老爷子年纪大了,心善了,还是不想造太多杀孽,居然将关于火器那一部分的资料,统统封存了起来,之前研究到一半的火器,也都停了下来,这点是最让尔芙焦心的,只有兵强马壮,武器精良才能抵挡住那些贪婪的恶狼,不至于再出现那幕以血肉之躯对战火枪火炮的惨案。

    “老九是个钱窜子,但是却并未把钱用对地方。”佟佳贵妃倒不是无的放矢,她无子,她也不需要再担心家里的事情,所以比老四等这些搅合在九龙夺嫡事件中的人,看得要更清楚,这就是所谓的旁观者清。

    老八整日做出一副温润公子的假象,背地里却用银钱收买朝臣为自己所用,甚至在一些官员贪腐上大开方便之门,这简直就是拿大清朝的未来再赌,把一只只贪婪成性的老鼠放进了粮仓,她不相信老鼠会不吃米,也不相信老鼠会有吃饱的那一天。

    而就在尔芙坐着马车往京郊庄子赶去的时候,一辆从江南风尘仆仆赶来的马车进城了。



    第一千零四十八章

    这是一辆从江南回来的马车。

    坐在驾辕位置上的人是一个穿着一袭缎面长褂、头戴瓜皮小帽的中年男子,他这会儿正叼着根儿草叶儿,一下下地空甩着手里头攥着的马鞭,瞧那做派,怎么都透着几分轻佻和痞气,不过他脑后辫子上缀着的红穗子,又透露着他是个官员的身份来历,弄得从马车旁边经过的人无一不是满脸好奇。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雍正朝赫赫有名的清官能臣李卫李又玠。

    按照历史记载的话,这位主儿是在康熙五十六年捐管入仕的,这会儿还不知道在哪个耗子洞里玩泥巴呢,但是史书记载本就是人写的,有些地方难免会和事实不符,所以不管李卫在史书上的形象如何、际遇如何,起码在这个时空里,他早在康熙四十八年就已经凑到四爷跟前了。

    康熙四十八年,李卫的故乡遭灾,他领着老母和幼弟一路乞讨往京中来,吃了不知道多少苦头,却也应了那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老话,他莽莽撞撞地撞上了奉圣命来赈灾的四爷,四爷见他待老母和幼弟智孝仁爱,便起了拉拔他的心思,正巧他也需要一个熟悉当地情况的人引路,所以就将李卫收到了身边儿。

    这些年,李卫虽然没能跟在四爷身边伺候,却是四爷安插在江南等地的眼线。

    他借着替四爷打理私产的名义,混迹于两江、湖广等赋税重地,倒是帮四爷揪出了不少贪官污吏来,这次就是四爷特地去信给他招到京里来了,随他一块从江南赶过来的,还有尔芙身边原来的陪嫁丫鬟玉清。

    车厢里,玉清抚着高高隆起的小腹,一点点地蹭到车门口,撩着车帘,厉眸扫向没个正行的李卫李又玠,沉声说道:“我说你就不能正经些,好歹你也是个候补的员外郎了,别丢了你家四爷的脸,要知道主子爷是最看重规矩、礼仪的人!”

    “我说清儿,你就别在意这点小细节了好伐!”李卫闻言回头,收敛起周身的痞气,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哄道,“我早就和你说过我不爱来京城这地方,才进城就让人觉得浑身不自在,这要是留在京里头做官儿,我还不得憋屈死,还不如惹四爷不高兴,将我打发回江南去做我的小买卖呢!”

    “李卫……”玉洁不待李卫说完,冷声唤道。

    “好好好,一切都听娘子的。”被叫到头上的李卫忙收住话茬,笑着表态道。

    “我从嫁给你就离了京,当初主子出事,我没有回来,后来主子又嫁到王府里,我亦是没有回来,现在好不容易回到京里,你要是敢丢了这次已经到手的差事,别怪我真和你翻脸,也不知道我这些年没在,主子过得怎么样!”玉清捧着高高隆起的肚子,抬手拍掉了李氏伸过来的脏手,眼底泛红地喃喃道。

    “好好好,谨遵娘子吩咐。”李卫嬉皮笑脸的应着。

    玉清这才总算是露出了一丝笑脸,她努力地撑起身子,陪坐在李卫身边,脸上写满了缅怀二字,语带哽咽地说起了那些年陪在尔芙身边当差时的往事。

    李卫对此,也是无奈。

    他其实并非是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不同于尔芙这种半路杀过来的穿越女,他应该属于带着记忆穿越的那种,他睁开眼就在他老娘的肚子里了,上辈子是孤儿的他格外珍惜和父母在一起的时光,却也有一种这辈子是白来的感觉,所以从小就表现出非凡智慧的他却不爱读书,即便知道自个儿叫李卫,也没想过自个儿是那位雍正朝名臣,更无心仕途,除了喜欢研究吃,便是喜欢鼓捣些小玩意儿,再后来就倒霉地碰上了那场百年不遇的老洪水,然后就直接撞到四四手里去了。

    待到这时候,他才发现他特么的穿越成为了名人。

    本来根本没想过要顺应天命走上历史上李卫李又玠老路的他,偶然遇到了性格恬静如雏菊般的玉清,这一眼就彻底地改变了他的想法,要说上辈子也不是没有娶过老婆的他也不至于如此不争气,可是命中注定的事儿,谁又能说得好呢,反正只那一眼相见,他就对玉清牵肠挂肚起来,一日不见就坐立难安、茶饭不思,最后权衡一番的他,决定拼一把。

    四爷就是死也想不到,如果没有李卫无意中碰上玉清,他的班底就要缺一角了。

    素来是吃饱就不知道愁为何物的李卫死皮赖脸地缠住了化名艾四的四爷,也顺顺利利地将玉清这个姑娘娶回家做老婆了,本以为他这种嬉皮笑脸的个性就算是能够成为四爷的奴才,他也应该不会如历史上的那位李卫李又玠那样被看重,再过几年就可以找个由头,领着老婆、孩子和这些年积攒的家财回老家做个生活富足的土财主的他,却没想过还是没能逃过历史的巨轮,当他收到四爷给他的信,说是替他捐了员外郎的时候,他满脑袋都是神兽的名字。

    他想过就这样领着老婆玉清跑路,却到底舍不得玉清落泪,领着玉清来京里了。

    尔芙这个穿越女,虽然并不如里的那些穿越女那般张扬无忌,但是从玉清对旧事的描述中,李卫也发现了这个穿越女老乡,老乡见老乡,满脸泪汪汪,这句话在这穿越女和穿越女见面的时候就是狗屁,所以李卫也没有想过去和尔芙表明身份,甚至他想要落跑的心思,和尔芙这个穿越女也有一定关系,但是他是真没想到玉清和尔芙的关系那么好,好到一向不管着他胡闹的玉清第一次提出了反对意见,甚至还揪着他的耳朵去跪了家庙祠堂。

    对此,李卫真是望天泪目啊!

    他不想入朝为官,并非是他没有这个能力,他上辈子就是在体制内打滚的,对这些事是门清,但是他就是不想这辈子也活得那么辛苦,不过为了玉清,为了他的孩子,也为了他老娘心心念念盼着的诰命,他还是收拾收拾包袱就坐上了来京里的马车,同时还兼职做了司机,因为他实在不愿意他和玉清之间,有一个灰头土脸的车把式做电灯泡,连玉清跟前照顾她身子的丫鬟婆子都被他找借口留在了家里头。

    这一路上,玉清的吃喝拉撒等种种琐事都是他一力操办,惹得玉清又是心甜被李卫看重,又是心疼李卫如此操劳,偏偏她虽然从小就被卖到瓜尔佳府做奴婢,却是个做惯了端茶递水这种细活的人,对于洗衣煮饭这种事,根本是一窍不通,想帮忙都帮不上,便更觉得对不住李卫,也更加坚定她要去尔芙跟前替李卫求个好差事的心思。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本地女,玉清想没有男人是不想要建功立业的。

    两人就这样各有想法的进了城里,直接来到了尔芙当初送给玉清的陪嫁小院外。

    小院这边,早就知道李卫和玉清要回京的尔芙之前就已经安排婢女打扫干净,连床褥、茶具等琐碎东西都换了新的,还特地命白娇从人牙子那挑了两个伶俐乖巧的小丫鬟伺候着,李卫瞧着眼前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小院,满意地点着头,转身回到门口,小心翼翼地扶着玉清下了马车,又叮嘱小丫鬟要好好伺候玉清,这才拿着四爷的书信去四爷府那边报到。

    玉清目送着李卫走远,揉着还有些酸痛的腰肢,坐在堂屋摆着的官帽椅上,笑着唤过在旁伺候的晴雪,柔声问道:“和我说说,你们都叫什么名儿?”

    “奴婢晴雪。”

    “奴婢晴岚。”两个小丫鬟齐齐见礼道。

    玉清抬了抬手,笑着将腕间带着的一对青玉镯子,分别赏给二人,继续问道:“咱们这院子里没有那么多规矩,爷和我都是和气宽厚的性子,你们不必如此拘谨,我这也是许久没有回京了,我记得这院子本是空着的,你们是谁送过来的,知不知道福晋主子的近况么,和我仔细说说?”

    说着话,她就指了指下首摆着的椅子,招呼着两人坐下说话。

    两个丫鬟都是白娇从人牙子那边精挑细选的机灵鬼儿,也知道玉清和李卫的身份,见玉清问起,规规矩矩地将她们知道的一些消息禀报完,留下晴岚在房里伺候,晴雪就下去准备膳食和热水了。

    “没想到主子会这时候去庄上。”得知尔芙今个儿早起去庄子上的玉清,有些失落地扁了扁嘴儿,低喃着,随手接过了晴岚送上的热茶抿了口,便招呼着晴岚一块去清点从江南带回来的行李去了。

    虽然李卫临走的时候就嘱咐过她,这些事等李卫回来处理,不过玉清就是闲不住,她招呼着晴岚帮忙,将一个个大包袱打开,一样样地将给尔芙和小主子准备的礼物从包袱里捧出来,细细检查过后,又一样样地用包袱包好,一样样地盯着晴岚摆到大柜里,一直忙活到李卫从前面四爷府回来,这才忙扯过洗手盆上搭着的湿帕子擦了擦手,重新回到堂屋里坐定。

    “早就说不让你多操心,你就是闲不住,也不怕累坏了自个儿的身子!”李卫瞧着她发鬓边还挂着的汗珠,忙掏出帕子来,替玉清擦拭着脸上的汗迹,同时嘴上不闲着的唠叨着。

    玉清笑着握住李卫攥着帕子的手,她有些不适应在外人跟前和李卫这般亲近,接过李卫手里捏着的帕子,一边擦拭着脖颈和耳后的汗迹,一边不自在的解释道:“我就是坐在旁边动动嘴儿,哪里就能累坏,我还没那么娇气呢!”

    “你现在还怀着身子,小心些是好。”李卫也知道玉清的性子,抬手打发了房里伺候的晴岚,快步走到内室里,从内室里拿出了一个软枕,细心地塞到玉清的腰后,又搬过下首摆着的矮凳,将玉清的腿儿抬到矮凳上放好,做完这一切以后,他这才拉过一把椅子坐在玉清的身边儿,一边替玉清捏着腿,一边不放心地叮嘱着。

    “我会小心的。”玉清笑着点头应道,随后问起了李卫去和四爷见面的细节。

    李卫也没有古代男子那些大男子主义的想法,见玉清问起,很是细致地就将他和四爷见面的全过程告诉了玉清,同时还不忘将他从四爷那里打听到的关于福晋的事儿,一一告诉了玉清,“知道你惦记着你家主子,不过你怕是要等些日子才能进府给你家主子请安了,听四爷说,福晋这趟去庄上是为了庄上别院修葺的事儿,还带着府里的格格,估计没有个十天半月是回不来的。”

    “既是已经回京,便不着急了。”玉清倒是没有在路上那般着急,笑着答道。

    随着玉清的话音一落,李卫坏笑着说道:“这样的话,过几日爷陪着四爷去庄上别院,爷就不带你去了,还是等到你家主子从别院那边回来以后,再陪你去给你家主子请安吧!”

    “你又逗我!”玉清娇嗔着道。

    “谁让你一路上就想着你家主子,也不关心我来的!”李卫笑眯眯地回答道。

    “亏我刚刚还让晴雪去厨房做你做喜欢吃的酒酿圆子和糯米鸡,一会儿我自个儿都吃了,一点都不给你留,晚上还要惩罚你去睡书房。”两人已经成婚多年,玉清哪里会不知道李卫的想法,不过她现在身子越来越重,实在怕李卫太莽撞,会伤到腹中孩子,所以自然不会给李卫说出那些荤话的机会,笑眯眯地对着他勾了勾手指,柔声说道,那模样就如同偷腥成功的小狐狸似的,调皮又可爱,娇俏且羞涩。

    李卫故意装作很害怕的样子,连忙拱手唤着娘子大人,直哄得玉清满脸羞红,这才招呼着外面候差的晴岚进来在堂屋里摆饭,他可不舍得饿坏了自家的娇妻。

    一会工夫,堂屋里就传出了阵阵饭菜香味。

    只不过还不等玉清和李卫坐到桌边儿,得到玉清回京消息的玉洁就忙着和管事嬷嬷那边告假过来了,别看两人一个是尔芙的陪嫁丫鬟,一个是内务府分过来的包衣宫女,曾经也是明争暗斗过的,但是几年不见,现在猛然一见面,那也是亲近极了,本来还想着和玉清用过饭就好好补个觉的李卫连玉洁的模样都没看清就直接被赶出房门了。

    “闺蜜,老子恨死闺蜜了!”无语地看着上房虚掩着的房门,李卫咬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