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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七十八章

    重新回到庄上别院,尔芙觉得整个人都没了精气神。

    她懒洋洋地看着眼圈泛红的小七,强打精神安慰了她几句,笑着吩咐青黛领着她回厢房休息,便自顾自地进净室洗漱更衣去了,眨眼功夫就换上了一身素净的象牙白寝衣,裹着夹棉的大氅,半躺在了窗边摆放着的美人榻上,同时出声催促着丫儿抓紧整理床铺,看都不看跟她一块回来的四爷一眼,虽说她心里明白四爷也是无奈,但是心里的小闷气,她还是习惯性的对着他就去了。

    四爷看着闹脾气的尔芙,微微摇了摇头,迈步来到她的身边。

    他微提袍摆,轻轻坐在了她的腿边,一边整理着尔芙胡乱裹在身上的氅衣,一边笑着同尔芙说着逗趣的话,希望能暂时转移下她的注意力,不让她太过悲伤,伤到了肚子里的孩子。

    过了好一会儿,被四爷念叨得耳根不得清净的尔芙,愤愤瞪了他一眼,撩着宽松的氅衣,撑着身子,靠在美人榻的软枕上,她扭头看了眼一旁已经整理好的床铺,又扭头瞧了眼躲在落地罩旁边偷笑的丫儿,毫无仪态的翻了个白眼儿。

    到底是太过放纵,昨个儿湖上风大雨大的,之前一直没留神还不觉得,她这会儿才发现四爷的嗓子都哑了,眼睛里,更是充满了血丝,一看就是没有休息好的样子,而她的鼻子也有些不舒坦,不同于以往时候,她的身子不方便用药汤,为了不让自己个儿更难受,她得抓紧喝碗热姜茶驱驱寒气,也该让四爷喝碗安神茶,好好睡上一觉。

    毕竟她回京以后就可以过上吃了睡、睡了吃的米虫生活,但是四爷是个超敬业的工作狂,怕是一回京就要投身到各种繁琐复杂的朝政之中,她就算是要和四爷闹脾气,也该让他好好养养精神,这几天也是真的为难四爷了,随着她一块过着毫无条理的黑白颠倒的生活。

    这般想着,她也顾不上和四爷闹脾气了,她对着落地罩旁偷笑的丫儿招了招手,轻声吩咐道:“你让小厨房煎碗热姜茶送过来,再让青黛把带来的安神香给找出来,这昨个儿在船上都没有歇息好,抓紧喝点热茶驱驱寒气就好好休息一会儿吧!”最后这句话,她是对着四爷说的,瞧着四爷眼底的红血丝,估计是有几天都没有睡好了吧。

    “还是尔芙知道心疼爷。”四爷眼中闪过一丝惊喜,笑道。

    “懒得理你!”到底不好意思这般当着宫婢的面,直白地表现自己个儿对四爷的关心,尔芙努了努嘴儿,避开了四爷笑着揽过来的胳膊,红着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趿拉着鞋子就往床边走去,随手拿过枕边丢着的话本子,坐到了温暖干爽的被窝里,只等着丫儿把热姜茶送来喝完就好好补补觉。

    四爷笑着勾起唇角,微微低了低头,他看着身上满是褶皱的外袍,又瞧了瞧尔芙身上素净的寝衣,一挥手就打发了房间里伺候着的婢仆,转身往净室里洗漱去了。

    哗啦啦的水声,很快就从净室里传了出来。

    一会儿工夫,四爷就一身清爽地回到了尔芙身边。

    “怎么也不知道在肩膀上搭条帕子,瞧瞧,这才上身的寝衣就这么湿了吧!”本来还想着好好冷四爷两天的尔芙,瞧着四爷滴滴答答掉水珠的那头长发,无奈地在心里叹了口气,认命地迈步走下了雕花拔步床,随手取过她搭在床边角几上的那条超大块的浅紫色帕子,细细裹好了四爷还滴水的长发,低声数落着。

    “现在天气还不错,弄湿了,一会儿也就干了。”四爷无所谓的嘟哝着,却很是体贴地缩了缩肩膀,让尔芙不必那么辛苦地抬高胳膊替自己个儿擦拭头发。

    他就喜欢这种两个人相互关心的感觉,虽然明明尔芙的动作不算温柔,有时候还会扯痛他的发丝,不过这也是一种情趣么!

    自觉占了大便宜的四爷,偷偷勾了勾唇角。

    没有吹风筒的时代,还非要留着一头长发就是自己找罪受,尔芙揉了揉发酸的胳膊,胡乱将那条帕子缠住四爷的头发,便紧贴着四爷坐在了床边,低声喃喃道:“这昨个儿夜里下了那么大的雨,也不知道路上好不好走,那土道被大雨一浇,怕是都成烂泥塘了吧,也不知道弘轩那孩子走到哪里了,早知道就该等天晴晾晾,再让他走的。”

    “他这去通州,一路都是官道,应该没问题的。

    再说就这么一段路,坚持坚持就熬过去了,到时候坐上船就好啦,你就别操心这些个小事了,他身边打理他吃穿住行的都是宫里有经验的老人儿,保管不会委屈了他的。”四爷笑着拍了拍尔芙的后背,取过搭在衣架上的外袍,轻轻罩在尔芙的身上,免得她穿着一身单薄的寝衣着凉,轻声安抚道。

    尔芙扯了扯衣襟,接茬道:“嘁……

    说得那么简单,那你每次代天巡狩的时候,钦天监那些人还给你挑选什么良辰吉日的,直接就赶上哪天就哪天走好了。”

    “得得得,爷说不过你,你就乖乖喝了热姜茶,早些歇着吧。

    估计等你睡醒了,弘轩那孩子送来报平安的信就到了,你也就能安心了。”弘轩还活着的消息是个秘密,四爷瞧着丫儿拎着食盒进来,话锋一转,低头凑到尔芙耳边,轻声说了句,便顺手接过了丫儿送上的热姜茶,笑着吹凉,递到了尔芙手边。

    热姜茶的味道,说不上多好,但是放了很多红糖,倒是也不太难喝,她微微拧了拧眉,将白玉碗里的细白瓷汤匙递回到丫儿手里,深吸了口气,如同喝药一般,几大口就将大半碗热姜茶喝了个精光,只不过还不等她吃下丫儿送上的蜜饯漱口,便快步往净室里走去。

    这次小厨房送来的热姜茶,味道有些不大对劲。

    小心无大错,她现在身怀有孕,不得不多警醒着些,她随手拿过洗手架旁的鎏金痰桶,狠狠扣了扣嗓子眼儿,一阵恶心的感觉袭来,胃里头残存着的那点吃食和刚刚下肚的热姜茶就一股脑地奉献给了痰桶,而这一阵呕吐,也彻底就如同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一般,怎么都止不住反胃的感觉了,即使胃里头空空如也,她仍然是直不起腰的呕着酸水。

    听着净室里动静不大对劲的四爷,快步走进净室。

    他一绕过净室和内室之间的那扇绢纱屏风,便瞧见尔芙瘫倒在地上,眼泪纵横的扶着痰桶起不来身的可怜样子,他顾不上太多,甚至连平日的那点洁癖都被他丢到了脑后,几大步来到尔芙身边,一把就将软成一滩水的尔芙抱出了净室,安置在了床上,一直到这会儿,他才想起来吩咐丫儿去请胡太医过来诊脉。

    交代完这些,他瞧着眼角含泪的尔芙,一阵心疼,一边伸手替尔芙顺着背,一边伸手取过角几上放着的蜂蜜水,小心喂着尔芙,关切道:“你这是怎么了,爷记得你之前不怎么害喜的,快喝口蜂蜜水漱漱口吧。”

    “呕……”尔芙这会儿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止不住反胃的感觉了,难道说她刚刚抠喉咙扣得太狠了,可是也不应该呀,她艰难地咽下一小口蜂蜜水,才刚要一说话,勉强压下去的反胃感觉就又一次涌上来了,她顾不上身侧替自己个儿顺背的四爷,伸手从床底下拿出痰桶,又一次趴在床边吐了起来,只是她胃里头的那点吃食都已经吐干净了,这会儿就剩下干呕难受了。

    四爷慌乱地扶着尔芙,对着窗外扯着嗓子吼道:“苏培盛,抓紧去找些蜜饯过来。”说完,他还不忘小心扯着湿帕子替尔芙擦拭着眼角的泪水,那细心地模样,当真是让人觉得意外不已,哪怕是作为另一个当事人的尔芙,也不禁微微愣神。

    少时片刻,匆忙从前院赶过来的胡太医到位了,被四爷催赶着去找蜜饯给尔芙止吐的苏培盛也回来了,就连后面小厨房忙活着的小生子,也安排了瑶琴送来了开胃的小菜和白粥,眨眼间,不算太宽敞的内室就挤满了人。

    本就觉得呼吸有些困难的尔芙,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你们都该干嘛干嘛去吧,丫儿,你把窗子打开散散味,我歇一会儿就好了!”说完话,她就又一次软趴趴地瘫在了四爷的怀里,任由四爷将她的袖管挽起,等着胡太医给自己个儿诊脉。

    诊脉的结果,自然是很正常,顶多就是有些心焦气急,吃几颗舒心活络丸就没事了,连碗汤药都不用喝,但是尔芙还是止不住吐,趴在四爷的膝头上,连连干呕着,最后还是胡太医上手替她行了针,她反胃的症状,才有所缓解。

    四爷瞧着满脑袋是汗的胡太医,对着苏培盛使了个眼色,扭头将吐得有气无力的尔芙安置好,又亲手喂着尔芙喝了小半碗蜂蜜水,替她擦拭去了脸上的泪痕和秽物,这才转身来到了外间,对着正在开方子的胡太医,低声询问道:“侧福晋这么严重的害喜,之前是从来没有过的,爷怎么瞧着有些不对劲呢!”

    “这就是微臣曾经说过的侧福晋身子的问题。

    侧福晋的身体没有完全调理好,之前几次生产的亏空还在,贸然有孕,胎像虽然事用安胎药稳住了,但是气血跟不上,所以才出现了这种严重的害喜情况。”胡太医放下手里的笔,对着四爷拱手一礼,将手里头的药方子交到四爷手里,轻声解释道,换句话说,也就是说尔芙现在的身体,并不能负荷孕育胎儿的营养消耗,这种害喜是身体吃不消的最真实反映。

    如果放在现代,那自然是很容易解决的,直接用大量滋补汤的补身子就是了,再不济就用各种营养剂,总之不会弄得孕妇和胎儿营养不良,可是在这个没有剖腹产的时代,一旦腹中胎儿补得太过,很容易生不下来的,所以胡太医要顾虑的事情就比较多了,而按照四爷一直表现出来的反应看,在危险的时候,很可能会弃子保母,侧福晋多么看重腹中子嗣,他是完完全全看在眼里的,他这绝对是风箱里头的耗子,两头为难,怎么选择都不能保证自己个儿不被另一位主子责难。

    这话一出口,胡太医脑袋上的汗就更重了几分。

    他多怕四爷要他现在一副药就送走侧福晋肚子里的孩子。

    好在,四爷闻言,沉默了许久,只缓缓点了点头,便丢下一句:“爷命你必须保养好侧福晋的身子,也要尽一切可能的保住侧福晋肚子里的小阿哥。”说完,他就快步往内室走去,他实在不放心尔芙自己个儿待在内室里。

    四爷才一走到床边,躺在床上假寐的尔芙就睁开了眼睛,她红着眼睛,深吸了口气,起身抓住四爷的手,低声询问道:“我的身体没问题吧,孩子也没问题吧!”

    “没事,害喜是孕期的正常反应,你又不是没经历过,一会儿,爷就让苏培盛去附近县城找找零食铺子,多给你预备些蜜饯零嘴儿,这样也能缓解下你反胃的症状。”四爷笑着安抚道,伸手轻轻拍了拍尔芙的后背,安抚着眼底满是不安的尔芙,轻声交代丫儿去小厨房准备热粥和小菜,免得尔芙胃里头没有点吃食,彻底弄伤了肠胃。

    见四爷说的肯定,尔芙笑着点了点头。

    她含笑抚着小腹位置,摩挲着还感觉不到的胎儿,顺从地接过四爷递过来的一小碟蜜渍桔瓣,小小口地吃着,感受着那份又酸又甜的美妙滋味,渐渐放松了紧张的情绪,似是连嗓子眼儿堵着的那口气都顺了下去。

    又过了一会儿工夫,丫儿就提着食盒过来了。

    食盒里,装着的是白粥和几样小菜,酸甜辣的各种滋味齐全,尔芙瞧着那盘用红油炝拌的土豆丝和白菜片,嘴里分泌出了大量的口水,她忙催促着丫儿替自己个儿盛上一碗加了细盐末的热粥,夹着一筷子流油的咸鸭蛋,便送到了嘴里头。

    “这味道有问题。”就在四爷刚松了口气的时候,尔芙道。

    第七百七十九章

    窗外的小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菱花形的琉璃隔扇窗上萦绕着淡淡的雾气,随着尔芙有些虚弱的声音响起,房间里的空气就凝滞住了,四爷的脸黑如锅底,伸手接过尔芙手里头的筷子,挑了口尔芙才吃过的鸭蛋黄,细细品味一番,扭头对着满脸紧张的苏培盛,冷声吩咐道:“你去前院把胡太医请回来,让他检查下小厨房里的家伙式,看看到底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在侧福晋的吃食里动这些下三滥的手脚,另吩咐小生子重新准备小菜送过来。”

    说着话,四爷还不忘问问尔芙白粥有没有问题。

    不得不说,尔芙的舌头很灵,别看她吃过酸酸甜甜的蜜饯止吐,又喝了一小碗蜂蜜水润唇,但是咸鸭蛋是小生子自己个儿调配调味料腌制的,她早就吃惯了的味道有了细微变化,她还是尝出来了,几近不闻的薄荷味道,虽然不至于当场让她腹痛流产,可是长期食用,还是会影响她腹中的胎儿,这也是为什么四爷会如此动怒的原因之一。

    一会儿工夫,去而复返的胡太医就从厨房找到了动手的厨娘。

    陈氏,看起来很本分的人,年过四旬,自卖自身,卖身契就掐在苏培盛的手里,她满脸忐忑地跟在胡太医和小生子身后,一进到外间堂屋,连坐在上首的人脸都没看清就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颤颤巍巍地喊冤道:“奴婢冤枉,奴婢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侧福晋。”

    “为什么在小菜里加入薄荷叶!”四爷冷淡问道。

    “薄荷叶?”小生子闻言,发出了一声低低的疑惑,扭头看了眼跪在他身侧的陈氏,眼中闪过一道厉色,他是负责尔芙吃喝的掌灶太监,他却没有发现小厨房里的厨娘做出这样的事情,差点伤到尔芙的身子,心里又恼又悔,狠狠咬了咬牙,道,“奴才失职,还请主子和主子爷责罚。”

    说着,他就一撩袍摆,直挺挺跪在了陈氏身边。

    “你先起来。”到底是跟在身边时间久的老人儿了,尔芙不愿意当着大家伙儿的面为难小生子,微微抬了抬手,抢在四爷之前,轻声开口道,同时扭头看了眼脸色不渝的四爷,笑着解释道,“不管您打算怎么责罚小生子,总得先问问陈氏到底为什么在小菜里动手脚吧。”

    四爷自是舍不得尔芙为难,冷冷丢给小生子一记眼刀,便也就点头顺着尔芙的话说道:“你先站到一边去,你有什么过错,爷心里有数。”

    说完,他就指了指旁边,示意他站过去,同时他话音一转,扭头看着颤巍巍的做五体投地状的陈氏,冷声说道:“你别着急喊冤枉,你放心,爷不会冤枉了任何一个人,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敢于在侧福晋身上动手脚的人,爷就问你一句话,这桌上摆着的咸鸭蛋是不是你亲手准备的,除了你还有谁碰触过这道小菜!”

    越说越气,四爷伸手将角几上的细白瓷碟,摔在了陈氏眼前。

    官窑出品的上好瓷碟,在碰触到大青石地砖的刹那,碎成了一地大小不一的瓷片,切成橘子瓣形状的鸭蛋,更是直接就蹦到了陈氏眼前。

    不论贫富、贵贱,谁家妇人有孕都是件大事,下到最底层的仆妇有孕,也要吃些好的补补身子,更甭提尔芙这样亲王府上了玉牒的侧福晋,所以别看庄上别院的规矩闲散,但是小生子掌管的小厨房规矩,却是照样搬了府里的规矩过来,一道吃食出自谁的手,那就要由这个人全程负责,哪怕是热炒大菜这种可能需要其他人帮忙备料的吃食,那负责最后上灶的小生子,也要在下锅前,细细检查一遍食材,免得出现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混杂其中,弄得掌勺的小生子平白担上错漏。

    当然,一般旁人做的吃食,也送不到尔芙跟前来,就算是送过来的,也都是小生子在后面检查过的,今个儿是事有意外,尔芙这边叫饭叫的急,小生子自己个儿忙不过来,瑶琴又淋雨病着,他这才找了陈氏这个比较本分的厨娘帮忙,却没有想到就这么出现了意外。

    按下默默懊悔的小生子暂且不提,被问到头上的陈氏闻言,先是一怔,随即茫然地摇了摇头,磕磕绊绊的答道:“这……这……奴婢……并没有瞧见……旁人碰过。”

    这是她第一次能做菜送到前面给主子们品尝,她自然是各种小心,从头到尾都用余光留意着做好的吃食,她真的没有发现有人碰过做好的吃食,她在准备小菜的时候,也并没有让旁人掺和,全程亲力亲为,那叫一个用心卖力,她却忽略了四爷话中提起的薄荷叶。

    眼瞧着谋害主家的罪名就要落在自己个儿头上,陈氏慌了。

    别看陈氏模样厚道、本分,说话畏首畏尾的,其实骨子里是个很刚强的人,她不到三十就丧夫守寡,夫家族中怕她守不住,更怕她将家里田产填补的娘家,想要夺回分到他们一房的田产,她为了能让儿子不为生计发愁,继续在学堂读书,选择了自卖自身,但是签了卖身契的人,哪怕是赎身以后,也三代不能走科举路,为了不牵连儿子,她竟然将儿子过继给了家里头的大伯子。

    当真应了那句,人不可貌相。

    慌乱的陈氏想着家里头指望着她的儿子,自是不会轻易让自己个儿担上这么个罪名,她看着在地上滚了滚的鸭蛋,咬了咬牙,伸手将一瓣咸鸭蛋塞进了嘴里,细嚼慢咽起来,她并不是疯了得想要毁灭证据,她只是想要看看这咸鸭蛋出了什么问题而已。

    只有知道了问题出在哪里,她才能替自己个儿辩解。

    事实证明,每一个厨子都有一条味觉灵敏的舌头。

    陈氏也不例外,她细细咀嚼着,细细品味着咸鸭蛋的味道,渐渐拧起了眉头,因为她根本没发现咸鸭蛋的味道有什么问题,鸭蛋青清淡爽口,鸭蛋黄油香细嫩,怎么吃都是好吃极了,并没有什么奇怪味道。

    坐在上首的四爷,并没有多少耐心,他能等着陈氏将一块咸鸭蛋细嚼慢咽地吃进肚子,那都是尔芙连连扯他袖子造成的,他瞧着蹙起眉头的陈氏,冷声问道:“说说吧,爷没工夫和你在这里多磨牙,要是你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那就别怪爷心狠地将你送去县衙问罪了。”

    说完,他就有些不耐烦的转动起了拇指带着的翠玉扳指。

    这是四爷习惯性的小动作。

    自从康熙老爷子批评他喜怒不定以后,他就养成了这种用小动作转移抑制不住火气的习惯,尔芙瞧着四爷强忍火气的样子,心疼地拉了拉四爷的袖摆,将桌上的干果攒盒往他手边推了推,柔声说道:“吃个琥珀核桃甜甜嘴儿吧。”

    四爷明白尔芙的好意,勉强一笑,“你吃,爷不爱吃这些。”

    说完,他停下了手里头转动扳指的动作,深吸了口气,微微调整了下坐姿,暂时压制住了心底的火气,但是冷飕飕的眼刀,仍然是一刻不停地往陈氏身上丢着。

    陈氏跪在下首,只觉得如锋芒在背一般难过。

    她懦懦将心里琢磨几个来回的话说了出来,说完就认命地瘫倒在了地上,却没有注意到尔芙听完,嘴角就显露出了一抹浅笑,她对着四爷招了招手,凑到四爷耳边儿,低声说道:“怕是她自己个儿都没有想到她是好心办了坏事。”

    “你这人真好骗。”四爷虽然也信了陈氏的说法,却不愿意尔芙这般轻易相信陈氏的话,他扭头看了眼尔芙,不赞同的摇了摇头,低语道,同时伸手刮了下尔芙的鼻尖,引得尔芙不高兴地嗔了他一眼,这才坐正身子,将注意力重新落在下首跪着的陈氏身上,冷声喝问道:“你刚才说是你自己个儿在煮咸鸭蛋的水中,加入了薄荷叶等调味品?”

    陈氏不是个傻人,她终于注意到了四爷语气里的重音字眼。

    薄荷叶,这算是一味不错的提味品,清爽的薄荷叶味道,对于止吐有很好的作用,要不是来传话的大宫女丫儿说起尔芙有孕吐的反应,她还真没有想过要加这味调味品,她凌乱的眼神,登时就随着四爷的话音一落,转到了站在尔芙身边的丫儿身上,她虽然不知道丫儿是否存心想要坑她,却也没藏着掖着,毕竟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心思,那绝对是每个人都有的,她慌乱的一指,哽声道:“奴婢是听丫儿姑娘说起侧福晋孕吐不止,这才想要加点薄荷叶的。”

    丫儿无语望天,默默地中了一枪。

    她确是曾经多嘴和小生子说起尔芙孕吐不止的事情,所以陈氏一说完,她就上前一步,对着尔芙和四爷行了个福礼,将她和小生子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丫儿姑娘来小厨房传菜的时候,确是提过主子孕吐不止的事情,奴才也着实特地叮嘱准备小菜的陈氏用心些,却没想到她会加入薄荷叶调味,奴才失察。”小生子并没有推卸责任,他一撩袍摆,重新跪在了陈氏身边,轻声答道。

    虽说无知者无罪,但是错了就是错了,而且谁也不能证明陈氏确实不知孕妇不宜服用薄荷叶的事情,事关尔芙的身体,四爷自是小心再小心,他冷冷看了眼如抓到救命稻草一般连声辩解的陈氏,微微抬手,打断了她没说完的话,冷声吩咐道:“这事,爷姑且当你是无心之失,但是错了就要认罚,你也不必再说自己个儿冤枉,这薄荷叶是你亲手放在锅里的,怎么也是抵赖不掉的,侧福晋是个心善的人,不忍心为了这事情就要了你的性命,爷却不能再留你在小厨房里当差了,你稍后回府就找管事嬷嬷去换个差事吧。”说完,他就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命苏培盛将陈氏拉出去了,这女人的嗓门是真大,哭嚎起来,不顾不顾的,他这耳朵都要被她震聋了。

    在四爷看来,他这般处置都是宽容大量了,但是在陈氏眼中,她却是受了无妄之灾,格外憎恨这些不管他们小人物死活的贵人们,眼中不自觉的就流露出了一丝怨怼之色,一直注意着她的尔芙见状,虽然没有想要斩草除根,却也不打算留她在身边当差了,她扭头看了眼脸色不渝的四爷,低声说道:“若是可以,将她调到旁的地方当差吧,或者是留在庄上。”

    连尔芙都看出来的事情,四爷自然没有忽略掉,他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道:“你就放心吧,爷都会安排好的,你这肚子还饿着,还是抓紧让小生子给你准备些吃食才是。”

    说完,他扭头看了眼小生子,冷声道:“你今个儿犯了大错,虽说陈氏是府里用惯了的厨娘,但是你作为西小院的掌灶太监,总该多留神些才是,爷也不想多责怪你,只罚你三个月月钱小惩大诫就算了,但是再有下次,哼,你自己个儿就哪里来的回哪里去吧。”

    小生子表示,三个月月钱不算什么,四爷这般惩治,便已经是给尔芙脸面,他不会那么不识趣,他恭恭敬敬地叩首一礼,朗声回道:“奴才谢主子爷开恩。”

    “你家主子还饿着肚子呢,你抓紧张罗几样小菜过来吧。”四爷一副不愿多言的摆了摆手,指着桌上基本上没动的小菜和白粥,冷声吩咐了一句,将小生子打发了出去,便扶着尔芙进了内室,坐在美人榻上,很是体贴的拿过软软的迎背靠枕,紧紧贴着尔芙的腰后塞好,笑着说道,“今个儿,你可是让爷刮目相看呢,你要是能一直这样警醒,爷也就能彻底放心了。”

    “怎么,您可是觉得妾身麻烦了?”尔芙娇声道。

    只见她挑衅地挑着眉梢,一副你敢说是,我就敢将你轰出去的样子,引得四爷大笑着,将她揽进了怀中,轻轻捋顺着她的脊背,沉声解释道:“不许你这么胡说,爷是觉得你终于长大了,这样爷就算是出门在外,也会更加放心些,哪里是嫌弃你麻烦,你这般不讲理的样子,真是还不如咱们小七懂事呢,你也不怕小七笑话你。”

    这就是一只稍有不慎就挠他满脸花的傲娇猫主子。

    第七百八十章

    随着厨娘陈氏被突然叫走就再也没回来,小生子又狠狠将小厨房当差的一众宫女婢仆都敲打了一番,又特地请了胡太医将繁杂的食材和调味品检查了一番,剔除了所有对孕妇不好的东西,这才请胡太医留下一张记载着各种食材名目的单子,恭恭敬敬地将胡太医送出了小厨房。

    素来笑脸和善的小生子重新回到小厨房里,指着抄录的食材名录,叫过婢仆冷声吩咐道:“仔细瞧好了,这些食材是万万不许出现在主子菜单里的,要是谁犯了错,别怪我这个掌灶的太监不给大家伙儿担事,该打该罚,咱们一块倒霉。”

    他这么一说,大家伙儿都不傻,还有谁不明白陈氏是出了事。

    后面小厨房里,小生子敲打着厨房里的一伙婢仆,前面院里的丫儿也板着一张脸将大家伙儿都拢到了一块,狠狠敲打着,苏培盛这个四爷身边的大红人,也适时地出面做了一番威吓,让西小院那些心眼活络的婢仆都算是彻底消停了。

    尔芙和四爷并肩坐在窗边摆着的罗汉床上,笑着摇了摇头,“不过就是陈氏糊里糊涂的将薄荷叶加在了我的吃食里,您这也太大惊小怪了吧。”

    “小心无大错,你就是太过和善,这些人才不够警醒。”说着,四爷就说起了尔芙院里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事情,说着那些个不识抬举的婢仆干出来的荒唐事,直说得尔芙脸颊泛红的低下头,这才停住嘴儿。

    好吧,自己个儿没管好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就别怪人家说嘴。

    尔芙投降地举了举手,无奈道:“好吧,也是该好好敲打敲打她们了。”

    “苏培盛知道分寸,丫儿也是个机灵的,你就放心吧。”四爷也明白尔芙性格绵软的缺点,绝对不是一天能改过来的,她能有所改进就已经是进步了,自是不会让她太过为难,他抬手一指窗外,指着已经大棒威吓过一众婢仆,开始往外送甜枣的丫儿,轻声说道。

    做错就罚,做好没赏,这是府里头的常态。

    丫儿在西小院的威信不够,但是手握尔芙的私库,她大棒加甜枣这手玩得倒是很顺当,瞧着那些婢仆重展欢颜,一副又惊又喜的模样,尔芙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重新坐正了身子,捧着温水抿了口,笑着问道:“咱们出府好几天了,是不是该回去了。”

    “这事,你就甭操心啦,再等两天,等你身体好一些。”

    这么一说,尔芙也就没有多说,安安心心歇着了,却没想到,这次四爷太过任性了,领着她在庄上别院住到康熙老爷子领着一众皇子都回京了,他这才命人收拾行李,带着小腹微隆的尔芙和小七,坐上了回城的马车。

    待她再次回到京里的时候,京城里的第一场雪都落下来了。

    “本以为去庄上休息个十天半个月就撑死了,没想到一走就是这么长时间,怕是府里头的其他主子都要有意见了吧。”尔芙闲来无事地吃着切成花瓣状的苹果片,撩起车帘,瞧着外面银装素裹的街面,抿了口小炭炉上温着的清水,笑着对来接她的铃兰,轻声问道。

    “主子说笑了。”铃兰浅笑着答道。

    宫里出来的人就这点不好,太守规矩,要不是亲近到一定程度,那绝对是一句真话都问不出来,好在尔芙也是闲话一句,并没有想要探听府里头的消息,更没有让铃兰盯着府里头其他女眷的想法,她笑着点了点头,便也就不再言语了。

    西小院里,仍然是那么素净雅致。

    尔芙一路回来,虽然是坐在马车里,但是身子也乏得厉害。

    她简单收拾收拾,连行李都没有顾得上归置,领着丫儿和青黛往正院那边给乌拉那拉氏请个安,乌拉那拉氏也没有多留她说话,笑着和她说了几句,便客气地让福嬷嬷给她送出来了,尔芙也明白乌拉那拉氏越发嫌弃她,不乐意见她,她也不爱应酬乌拉那拉氏,她笑着和福嬷嬷说了两句客气话,便也就回西小院洗漱歇下了。

    日落西斜,房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雪。

    痛痛快快补过觉的尔芙,打着哈欠坐起了身子,叫过丫儿问了问时辰,任由丫儿将棉袍子搭在身上,趿拉着软底绣花鞋,出了内室,望着朦朦胧胧的小院,努着嘴儿道:“这个时辰,四爷怎么还没有回来,该不会是前面有什么事情要忙吧。”

    说完,她就紧了紧身上的袍子,迈步往楼上走去。

    过惯了没有其他女人的日子,她并没有多想四爷去了哪里,却忽略了丫儿有些尴尬的脸色,敢情在尔芙熟睡的时候,四爷早早就进了内院,只不过才到西小院坐下喝了盏茶,还没来得及换身衣裳,便被新进府的侧福晋那位朝/鲜国公主李荷茱给请了过去,这会儿怕是都要在无双阁歇下了。

    丫儿吞了吞口水,生怕尔芙会问起四爷的去向。

    怕什么来什么,说的就是现在。

    尔芙叫了同样补觉的小七下了楼,一边翻看着小厨房送过来的菜单,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小七说着闲话,看起来暂时是顾不上四爷那边了,丫儿刚松了口气,尔芙就随口对着丫儿吩咐道:“这一眨眼就这么晚了,四爷怎么还没有过来,你打发个人过去前院问问,这人是铁、饭是钢,就算是这些日子压下了不少事,也不能连吃饭的时辰都忘了。”

    事到临头,丫儿不好再隐瞒。

    她尴尬地挠了挠头,顶着尔芙满是期待的小眼神儿,略显犹豫的轻声答道:“回主子的话,您之前睡着的时候,主子爷就曾过来过,本想着等您起来一块吃晚饭的,还特地把小生子叫过来叮嘱了一番,只是话还没说完就被无双阁的李侧福晋请过去了。”

    “无双阁,李侧福晋?”

    尔芙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如同复读机似的重复了一遍,这才想起了那个明艳动人的大美人李荷茱公主,一回到府里,那民间小夫妻的生活就算是彻底结束了,好在她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倒是也并没有失态,似是很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便轻声吩咐丫儿传菜了。

    打从闹出陈氏的事情,小生子就严格按照胡太医的吩咐,将所有对孕妇不好的吃食都排除在了她的餐单之外,要不是这次事情,尔芙还真不知道孕妇的忌口吃食这么多,连最常见的八角、桂皮、花椒、五香粉这些个调味料都不能吃,也就是亏得小生子的厨艺好,不然她怕是她这胎儿没安好,人就要饿死了。

    如往日一般,一会功夫,外间的方桌就摆满了吃食。

    桌上,三荤三素、一盅热汤,其中一半是小生子给尔芙特地准备的孕妇餐单,尔芙瞧着小七嘴里啃得红烧鸡腿,吞了吞口水,认命地喝了一小碗只用了盐末调味的鱼汤,吩咐丫儿替自己个儿盛了碗粳米饭,便就着清淡的水煮白菜和清炒绿豆芽吃饭了。

    不能说难吃吧,反正没滋没味的,不下饭是真的。

    往常还好,四爷陪着、哄着,尔芙就算是不大爱吃,也总能吃个一两碗饭,今个儿想着四爷去了李荷茱那边,她也说不出是真的吃够了小生子准备的孕妇餐单,还是心里头堵得慌,一小碗米饭下了肚,她就情绪低落地放下了手里头的筷子,轻声说道:“实在吃不下了,估计是睡得多了些,你让小生子准备碗红豆粥在灶上温着吧,等我什么时候肚子饿了再吃。”

    说完,她又看了看正努力吃着的小七,笑着点了点头。

    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本就是该多吃些,但是晚上多吃,还是很容易积食的,她眼瞧着小七又将饭碗递给丫儿要盛饭,忙摆了摆手,招呼住了丫儿,扭头对着小七柔声道:“你这要吃第三碗了吧,快少吃些,喝口汤,这都快天黑了,你也不怕吃多了积食。”

    “额娘,难得生公公做这么多好吃的,您就让我多吃点吧。”小七笑着撒娇道。

    不过尔芙压根就不吃这套,笑着摇了摇头,便抢了小七的筷子,她也不知道小七这口味是随了谁,四爷吃得清淡,她也不大喜欢顿顿大鱼大肉的,可是小七是顿顿离了肉就吃不下饭,也亏得小七是出生在四爷府这样王爷府,要真是生在普通老百姓家里头,尔芙还真担心她要这么饿死自己个儿,“好吃,你也不能这么暴饮暴食,额娘不是怕你吃,你喜欢吃的话就让小生子给你多做几次,反正不能这么吃,吃饱了就撂筷子,要是还有些饿,你就喝口汤垫垫,实在不行就等着过会儿和额娘一块喝粥。”

    说完,她就拉着小七往旁边东次间走去,吩咐丫儿收拾了。

    小七恋恋不舍地看着桌上的那盘红烧鸡腿和葱爆牛肉,想着那入口香浓的味道,砸了砸嘴儿,勉强自己个儿收回了注意力,随着尔芙在房间散步消食。

    她明知道暴饮暴食不好,但是却就好这口。

    尤其是这些日子跟着尔芙吃那些清淡的饭食,猛然见了浓油赤酱的红烧、爆炒,一时就收不住嘴儿了,不过她却没有忘记尔芙平日的口味偏好,也没有忽略尔芙吃饭时的难看脸色,她笑着抱住尔芙的胳膊,轻声问道:“额娘,您怀我的时候,也要这么控制饮食么?”

    到底是女儿贴心,尔芙笑着将小七揽在怀里,柔声说道:“你这孩子……那会儿大嬷嬷还在府里,都是她打理额娘吃穿上的事情,菜单都是她定的,虽说也是以清淡的为主,但是没有小生子这么一刀切。”

    “那额娘和生公公说说,让他将大嬷嬷以前定的菜单找出来,还是按照以前的菜单给您准备吃食呗,小七瞧您最近都不大好好吃饭了,这时间长了,您这身体也吃不消呀。”小七揽住尔芙的胳膊,指着桌上几近没动的清淡菜式,有些担心的建议道。

    小七这么一说,尔芙也颇有些意动。

    “这你们娘俩说什么呢!”只是还不等她说话,门外就响起了四爷的声音,尔芙闻声回眸看去,只见四爷身穿一袭墨蓝色绣银丝边牙的夹棉大氅,头戴滚熏貂皮边的瓜皮帽儿,迈步就进了堂屋,他将大氅往苏培盛怀里一扔,一边掸着帽子上的雪花,一边凑到了火盆旁边,驱散了身上的寒气,这才几大步走到尔芙的身边,伸手摸了摸尔芙微隆的小腹,笑着问道,“还好吧,爷也没想到会赶上下雪,路上耽搁了时辰不说,你在车里也憋坏了吧,有没有哪里不舒坦的!”

    “我挺好的,就是睡得时间有些长,胃口不大好。”

    四爷笑着一点头,伸手扶着散完步的尔芙,一块坐回到了罗汉床上,他顺手拿过放在罗汉床上的美人捶给她敲着腿儿,轻声说道:“没事,等会儿饿了就让小生子再给你做,你坐下歇会儿,爷给你捶捶腿儿,免得你晚上睡觉的时候,腿又抽筋、难受。”

    “呵呵,阿玛对额娘真好。”小七见状,轻声打趣道。

    尔芙闻言,不好意思地抢过四爷手里头的玉雕缠枝莲纹美人捶,娇嗔地白了他一眼,低声道:“哪有爷说的这么严重,别让孩子瞧着笑话。”说着,她还没好气地瞪了眼小七,撵着看热闹的小七去西次间的书房写大字去了。

    她也终于有机会问问四爷之前去无双阁干嘛了。

    四爷就知道尔芙得问这事,他揶揄地笑着,伸手拉住了尔芙的小手来回摩挲着,直笑得尔芙脸红得不好意思别过头,这才说起了李荷茱请他过去的原因,“那李荷茱公主可不是个一般人,这不是咱们离府这些日子,乌拉那拉氏的身体也不大好,便将府里头的差事都交给了她和李氏打理,别看人家才进府没多久,硬是将李氏压下去,将打理中馈的事情都掐在了手里头。”

    “这和你去无双阁有什么关系呢?”尔芙很是不喜欢四爷这种避重就轻的答案,她狠狠捏了捏四爷手背的嫩肉,咬牙问道。

    第七百八十一章

    连续几日下雪,京中的气温,骤然冷了下来。

    尔芙穿着新做好的冬衣,腿上搭着薄薄的锦被,透过琉璃菱花形格栅窗,瞧着廊下小脸通红的晴岚和云雾,笑着叫过雪媚,轻声交代道:“你去趟外头,叫了她们俩进来当差吧,这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别冻坏了她们俩,女孩子家家的,可扛不住这么冻。”

    一块长大的情分。

    雪媚感恩戴德的对尔芙屈膝一礼,笑着说道:“主子体恤,奴婢替她们谢主子恩典了。”

    “别忙着谢,让她们进来吧。”尔芙闻言,不以为然地笑了。

    其实对她而言,也不过就是随口吩咐一句而已。

    左右这么大的屋子,她自己个儿平素也不爱在堂屋坐着,叫了云雾她们进来当差,对尔芙也没有半点影响,她又何乐而不为呢,不过该交代的话,她还是要仔细交代一番,免得旁人说她的西小院没有半点规矩。

    尔芙微微抬手,叫起了进门就跪下谢恩的云雾和晴岚,戴着鎏金镶滴珠护甲的小指,轻轻敲着黄花梨木的小茶桌,笑着抿了抿嘴儿,沉声嘱咐道:“我心疼你们俩不假,让你们进了堂屋当差,但是你们也不能忘了自己个儿的差事,一会儿就让雪媚给你们在门口旁边摆上两张小杌子,你们闲下来的时候可以做些针线,但是也得好好注意着廊下的动静,有人过来就抓紧迎出去,别让人挑了你们的毛病,连累着我这个当主子的跟着你们听那些个闲话。”

    “奴婢晓得,奴婢谢主子恩典。”

    尔芙不耐烦看身边人跪来跪去的,却也不会如刚进府那时候不适应了,左右这些个宫人自己个儿都不觉得委屈,她又何必跟着咸吃萝卜淡操心呢。

    瞧着云雾和晴岚行完礼,她就让雪媚将俩人带下去了。

    冬日萧索,放眼过去都是一片银白。

    尔芙无聊的丢了手里头的话本子,伸手将腰后塞着的迎背靠枕拍软,抱着圆滚滚的南瓜枕,懒懒地躺下了身子,开始补眠了。

    本就无趣的日子,随着冬日的到来就更加无趣了。

    四爷府里的一众女眷,除了窝在温暖的房间里,领着一众宫女打打叶子牌,要不就是剪剪窗花纸玩,再不就是摆弄摆弄花房花匠尽心培育出来的娇花,也找不到其他的娱乐方式了。

    偏偏这几样,尔芙都是一窍不通。

    就连针线活儿,四爷也不让她再插手,怕她伤到了眼睛,但是也不敢让她出去多走动,怕她不留神踩到冰花,跌跤伤到肚子里的孩子,青黛是个死心眼的姑娘,四爷这么吩咐下来,她就无比重视的做起了监督者。

    尔芙连续两天都已经没有走出房门了,不是吃就是睡,要不就是捧着话本子打发时间,但是再有意思的话本子都不能吸引住她的注意力了,觉也睡得不想睡了,这不她躺在罗汉床上滚了几圈,也没有办法睡着,最终挠着头坐起身来,不顾青黛反对和要向四爷告状的威胁,吩咐丫儿把四爷让她收起来的针线活笸箩找了出来,十分无聊地描起了花样子。

    一会工夫,她就描了一对缠枝花纹的鞋帮花样。

    半透明的轻纱,厚实的锦缎,顺滑的丝绸……

    这些都是针线上给她和小七裁剪衣裳、鞋袜剩下来的边角料,小小的香樟木箱子里都堆满了,尔芙从中选出了一块做寝衣剩下来的细棉布,又让人找了些上好的棉花过来,回想着她穿过的室内拖鞋,吩咐手最巧的丫儿剪了一双出来,取过绣花针就认认真真地做起来。

    纳鞋底是个辛苦活儿。

    尔芙做不来,也不想浪费时间做,她笑着放下手里头绣了两针的鞋帮,扭头瞧了眼身侧欲言又止的青黛,示意她披上大棉袍子,柔声吩咐道:“帮我去针线上找两对鞋底过来。”

    说完,她便低头继续按心中所想的做起拖鞋来。

    她实在闲得无聊,薄薄的软底绣花鞋保暖性不大好,她也不愿意成日搭着锦被坐在罗汉床上发呆,这才想着做两双棉拖鞋,甭管模样怪不怪,穿着总比单薄的软底绣花鞋暖和些。

    这么想着,她也来了精神头。

    最是简单的绣法,最是简单的花样,她一会儿工夫就绣出了一片鞋面,瞧着绣好的巴掌大绣片,尔芙心底涌起了一阵成就感,考虑到拖鞋要经常清洗,她特地让丫儿剪了好几块鞋面,按照她的想法,她是打算用素色的细棉布做鞋里,最后在贴上鞋面,这样就不用担心褪色的问题。

    这些零零碎碎的鞋面、鞋里,乱糟糟地堆在一块,丫儿完全看不出个子丑寅卯,不过瞧着尔芙美滋滋地开心样子,她也就任由尔芙自己个儿瞎忙乎了。

    一会儿工夫,顶着雪去针线房要鞋底的青黛就回来了。

    青黛一边将数双大小不一的鞋底送到尔芙跟前,一边恭声说道:“主子,针线上的嬷嬷说,府里头的绣娘和针线上的婢仆都在忙着给各房主子们裁剪过年要穿的新衣,所以这些耗时间准备的千层底软鞋底就剩下这几双了,她让奴婢都拿过来给您瞧瞧,看看合不合用,要是不合用,便再另外安排人给您准备。”

    这些鞋底都是针线上准备给府里头各位主子的,做工精细,用料讲究,针线上的管事嬷嬷让青黛带回来的,都是尔芙、四爷和小七平日穿鞋的尺寸,另还有几副鞋底,略微大了些,估计是庆嬷嬷找出来凑数的,毕竟尔芙没有交代清楚,让丫儿剪出来的鞋样,又都是那么怪怪的模样,青黛也不知道尔芙要这些鞋底子打算做什么,所以庆嬷嬷就把各款各样的鞋底都给她拿过了些来,免得她这边不满意找针线上的麻烦。

    府里头,现在还有谁不知道她是金贵人。

    尔芙想着,无奈的摇了摇头,让丫儿找出自己和四爷、小七的鞋样子,略微比了比大小,挑选了几副稍大一码的鞋底,笑着说道:“一样留下两双,剩下的就给针线上送回去,也免得旁人过去要,那边还要另外准备。”

    说着,她又瞧了瞧窗外,补充一句,“等雪停了再去吧。”

    尔芙最大的优点和缺点都是想到就做,她那会儿不管不顾的让青黛跑了一趟针线上,瞧着青黛回来冻得通红的小脸,她还有些不好意思呢,这会儿哪里会让青黛再跑一趟呢,何况鞋底这种东西,基本上各院的主子都是等针线上做好鞋送过去的,她估计也没人和她一样这么抽风吧。

    她瞧着枯燥坐在一旁的青黛,笑着将手里头摊平的棉花、素色细棉布和装着针线的笸箩,递到她跟前,轻声说道:“来,青黛,你也别闲着,跟着丫儿一块学着做做针线活儿,以后等你嫁人了,也好能给夫君做些贴身衣物。”

    到底还是未嫁的姑娘家,别看青黛平日大大咧咧、假小子的样子,但是被尔芙这么打趣,还是脸红心跳起来,跺着脚,娇嗔道:“主子……”

    尔芙绝对不说,她实在是怕了四爷的坚持,也烦极了四爷的唠叨,为了不让自己个儿的耳朵遭罪儿,她不得不使出了这种无赖的招数,虽然她也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些没品,但是为了能让自己个儿耳朵清静清静,她也就无所谓了,“嗳,好了,只要你不将我做针线活儿的事情告诉四爷,我就不再这么说你,你觉得怎么样!”

    青黛表示这样的主子真是太奇怪,但是她是个尽职尽责的好宫婢,她还是出言劝说着,打算让尔芙放弃做针线的打算:“主子,主子爷也是怕您熬夜做针线,熬坏了眼睛。”

    尔芙笑着摆了摆手,示意她坐下说话,不要太紧张,“我会注意好好休息的,要是我熬夜了,你再告诉四爷就是了,不然你平白将我做针线的事情告诉四爷,还不是让他在外头都不省心,不放心的跟着担心。”

    “那好吧。”青黛也并不是个死心眼儿的,她见尔芙说得很有道理,便也就点了点头答应了,其实她也从苏培盛那里知道。四爷这些日子和十三爷为了清理户部这些年官员欠款问题,当真是忙得不可开交。

    搞定了有些顽固的青黛,尔芙笑着松了口气。

    这几天,她瞧着四爷越发憔悴的容颜,她也是心疼极了,偏偏她就是学不会古代女人勾心斗角的做派,想着四爷除了要操心外面的大事,还要操心她的日常琐事,她真是有些羞愧。

    为了能让四爷更加放心,她昨个儿疾言厉色地敲打了一番院里当差的宫婢,虽然她还不知道结果怎么样,但是瞧着院里当差的那些个粗使婢仆望向上房,不时就会流露出来的畏惧神色,她估计还是会有点效果的。

    毕竟,这人就没有不自私的,就算是再贪财的人,也绝对不会牺牲自己个儿,赚取大笔赏钱的去便宜旁人,她都已经说出一发现有人起了外心就要打断腿儿丢去街上乞讨这样子有些阴毒的话,想来也能吓住一些不是太丧心病狂的人吧。

    现在唯一缺的就是杀鸡儆猴了。

    要是早知道康熙老爷子会给四爷安排这么个吃力不讨好的活计,她就该多留陈氏几天,打断陈氏的腿儿,让大家伙儿亲眼瞧瞧她的狠辣的,反正四爷并不会误会她是个心狠手辣的恶毒女人。

    就在尔芙这般想着的时候,送上门的鸡就出现了。

    红秀,大兴庄子别院的庄头齐大力的侄女,那个看见四爷气派排场就起了贪慕虚荣心思的小女孩子,偷偷摸摸的想要混到庄上别院没成功,却不知道怎么就被人拐到了京里头,还偶然搭上了经历过奇妙轮回转世人生的陆子晴的路子,混进了四爷府里来。

    “劳烦嬷嬷给通禀一声,咱们格格听说侧福晋最近胃口不大好,特地请大厨房新请来的江南点心师做了些咸口的小点心,让奴婢给侧福晋送过来尝尝,您就给通禀一声吧,不然奴婢回去无双阁,也实在没法子给陆格格交代。”红秀梳着小两把头,穿着一袭淡青色绣翠竹边牙的大襟袄子,满脸都挂着讨好、谄媚的笑容,一边从袖管掏出陆格格给她准备的打赏铜钱疏通,一边迭声说着小话,总算是顺顺当当地哄开了西小院的门。

    守门婆子姓谭,有些贪小便宜,却不是个坏人。

    她瞧着红秀坚持不肯走,又见外面的雪越来越大,只得打开了一侧的小门,招呼着红秀进门房里头来说话,她一边拎过炭炉上暖着的茶壶给红秀倒了杯茶,一边用过来人的语气唠叨着:“你们格格真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咱们侧福晋正怀着身子,连嫡福晋和李侧福晋都不敢往咱们主子这送吃食,她居然还上赶着凑上来,我提醒你一句,你还是琢磨琢磨,别稀里糊涂的给你家格格惹上麻烦。”

    红秀捧着茶碗,看着摆在桌上的食盒,摇头叹气道:“嬷嬷,您说的是,我也知道这大户人家里,互相送吃食是很不妥当的事情,小时候都在戏文里听过,可是我才刚进府当差,在咱们格格跟前都说不上话,格格吩咐下来,我实在推脱不过,只得捧着食盒过来了,您是不知道,格格虽说是个好脾气的,却格外固执,两个在格格身边当差的姐姐劝说她,她是没有责罚两位姐姐,却将这差事交给我这个才进府的小丫鬟头上了。”

    她能混进这样子的王府里头当差,心灵嘴巧,自是不必说的,她能几天就混到陪着李荷茱一块进府伺候的陆格格跟前,也不是个傻子,她哪里是不明白陆格格的打算,她分明就是故意装着糊涂,想着能求了这位谭嬷嬷帮忙,这才故意在谭嬷嬷跟前装傻卖呆。

    别看谭嬷嬷在府里的日子长,但是她是旗下人出身,家里头是内务府的包衣大族,一直都没有怎么被主子磋磨过,早早就被安排在了没有宫妃住着的空闲宫殿伺候,别看没有什么油水可捞,但是却胜在安稳,一直混到了到岁数出宫嫁人,再次进内务府当差,这才被安排到了四爷府里来,所以说她真的不比红秀的心思复杂多少,甚至有些单纯。

    她瞧着红秀可怜巴巴抹眼泪的样子,想着家里头的小女儿,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道:“你回去就和你家格格这么说,说是我们家侧福晋不见客,所以并没有让你进门,只让你将点心留下了,至于这个点心,也就便宜我了。”

    说完,她又将那小把铜子还给了红秀,让她抓紧回去。

    第七百八十二章

    打发了红秀,谭婆子重新坐回到长几前的桌边,打开了食盒。

    剔红雕祥云纹的精致食盒中,八角形的描金攒盒里,成宝塔状地摆放着四样小点心,分量并不多,但是却做得精巧,大小不过酒盅。

    这种吃食,在四爷府里,算不上多么精致。

    不过对于一个守门婆子来说,谭婆子是很少有机会能够吃到的,就算是跟着尔芙这个手脚比较大方的主子当差,即使如此,她也只是尝了一块芙蓉糕就将攒盒收进了柜子里,想着过两日轮休就带回去给家里头的孩子们尝尝,直接将陆格格曾经打发宫婢送吃食过来的事情,连通报都不曾通报就压了下来。

    这要是换做以前,尔芙就算是知道,也笑笑就算了。

    现在么,只能说谭婆子赶得日子不巧罢了。

    化名为刘氏在小厨房里做厨娘的瑶琴,脱离开了尔芙身边那些繁杂琐事,每日除了帮衬着小生子准备一日三餐,大部分时间都很是清闲,她很快就从做洒扫的小宫女那里得知了谭婆子的这种做法。

    要说主子最讨厌什么样的奴仆,那自然是喜欢自作主张的。

    她听着清扫院里积雪的小宫女们的对话,默默地将这事记在了心里,找了个空档,便将这消息告诉了过来小厨房传菜的丫儿,她照样禀上去,却也没将这事太放在心上,毕竟在她看来就算是谭婆子的做法有些不妥当,但是自家主子素来和善,想来也不会太计较,便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了。

    只是她没想到,尔芙就就着这事认真起来。

    她笑着拨动着腕间的赤金绞丝镶莲子米大小红宝石的镯子,吩咐丫儿扶着她换了身出门的衣裳,裹着滚风毛的浅紫色银丝绣折枝花袍摆的披风,便装作不经意地往前院走去。

    西小院,方方正正的三进院落。

    尔芙沿着大青石铺就的小路,经过穿堂,坐着软轿就出去了。

    打从尔芙的肚子越发明显,四爷就不大同意尔芙出去了,尤其是这样子的下雪天以后,天寒地冻,路滑难走,生怕她出现什么意外,丫儿扶着轿身,有些不敢迈步地跟在软轿旁边,瞧着撩起轿帘往外瞧的尔芙,满是担心的轻声询问道:“主子,您这是打算去哪里呀?”

    “府里头来了新姐妹,我过去瞧瞧呀。”尔芙不经意的答道。

    “主子,您不是最不耐烦和府里的其他女眷打交道么!”

    “咳咳咳……

    这话,你自己个儿知道就是了,不许在外面胡说。”尔芙有些不大适应丫儿的直接,她笑着摆了摆手,招呼着丫儿上前一步,轻声叮嘱道,她可不希望丫儿无意间就惹上了口舌,被人指责个不敬主子的罪名。

    “奴婢晓得。”丫儿一脸怕怕的答道。

    “行了,天气挺冷的,你也别扶着轿身跟着了。”说着话,尔芙就将身边放着的手炉交给了丫儿,免得冻坏了这个自小长在南边的丫头,打从跟着她在庄上小住一段日子以后,丫儿这丫头就越来越不拘束自己个儿的性子,总算是有了及笄少女的天真活泼,让尔芙也不自觉将她当成妹妹似的照顾着。

    “奴婢不冷,这个还是主子拿着暖手吧。”

    “让你拿着就拿着吧,软轿里有暖炉,我一点都不冷。”尔芙无所谓的笑着说道。

    丫儿也不再推脱,毕竟路上来往的宫婢不少,让旁人瞧见,还以为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兴许还会传出什么奇奇怪怪的传言来,她笑着将手炉收进细棉布夹棉的袖筒子,讨巧说道:“那奴婢就先替主子捧一会儿。”

    “嗯,那你就好好捧着吧。”

    说笑间,尔芙就已经坐着软轿来到了无双阁前。

    这还是李荷茱进府以后,她第一次往园子里走动,瞧着银雪覆盖下的色彩分明的二层观景小楼,她含笑扶着丫儿的手腕下了轿来,迎着廊下伺候着的宫女,朗声说道:“你家侧福晋可闲着,我瞧着今个儿天气不错,特地过来找她说说话呢!”

    两个小宫女对视一眼,一人迎了上来,一人进去通传了。

    尔芙装作没瞧见似的抬手免了迎上前来的小宫女见礼,任由她拖延时间地说着千篇一律的讨巧话,笑着哼哼哈哈地应承着,暗道:这李荷茱不愧是朝鲜国帝姬的身份,还真是个讲究排场的,这要不是无双阁没有个暖阁、偏房这种地方给来访的客人歇脚,怕是这会儿她就被迎进暖阁去喝茶了吧。

    少时片刻,来不及重新梳妆的李荷茱就迎了出来。

    “原来是瓜尔佳氏姐姐,快快请里面坐吧。”说着话,她就虚抬着胳膊,客气地将尔芙让进了无双阁,“姐姐怎么今个儿得空来妹妹这里说话,您有什么要吩咐的,打发个人过来吩咐一声就是了。”

    她瞧着尔芙披风下微隆的小腹就一阵牙疼。

    顶着这么个大肚子,老实待在自己个儿院子里安胎不好么,怎么还非要到处跑,最重要的怎么还跑到无双阁来,这要是尔芙回去说个腰疼、肚子疼,自己个儿在四爷跟前,还不得落埋怨,真是腻歪人,强做笑容的李荷茱,很是热络地招呼着近身宫婢奉上茶点,心中却满肚子反感的连连吐槽着。

    “您这话就真是太客气了,我这不是瞧着天气放晴,想着园子里的景色不错,便过来找妹妹凑个热闹罢了。”尔芙装作看不出李荷茱眼底戒备似的笑着,抬眸环视着有了大变动的无双阁,扶着腰坐下身子,一副闲话家常的样子,柔声说道,“不过有些日子没过来,妹妹这里变化很大呢,瞧着和之前很不一样呢!”

    说着,她就似是意有所指的指了指身下的官帽椅。

    李荷茱闻言,腼腆一笑,似是有些羞涩地拢着耳边碎发,轻声答道:“其实妹妹素来很喜欢贵国的家居摆设,正巧前些日子,妹妹清点库房的时候,发现了这套黄花梨木的家具,便求了嫡福晋做主拨了过来,也亏得早前重新布置过,不然姐姐过来,妹妹还真不好招待姐姐呢,毕竟姐姐现在身子有些重。”

    说完,她就夸张地在身前画了个弧形,抿嘴儿笑着。

    “妹妹果然是个细心的。”尔芙瞧着绢纱屏风阻挡着的内室里,那张若隐若现的三面围板填漆床,眼里闪过一丝嫌弃,有些捻酸的撇嘴道。

    她才不会说她就是坏心眼的怀疑是四爷不习惯席地而坐和躺在地板上睡觉,所以李荷茱才重新改变了家居摆设,别以为她没来过就不知道李荷茱很少住在楼下的这间内室,反而是一直住在楼上的内室,连平素打理府里头的琐事,她也都是在楼上的小会客室见府中的管事嬷嬷的,那里可是照着朝鲜国的风俗习惯布置的。

    要是李荷茱真的喜欢这些个用料厚实、考究的精致家具摆设,她怎么会很少待在烧着地龙的温暖楼下,反而住到楼上去,这无双阁的供暖方式,可不同于她西小院新建起来的二层绣楼,那楼上就全靠房间里的熏笼和炭炉取暖,窗子又都是糊着的高丽纸,保温性并不怎么好,比起楼下暖洋洋如春日般的房间,楼上只能说是勉强不冷而已。

    这不是自己个儿存心找罪受么!

    李荷茱并没有错过尔芙眼中一闪而过的鄙夷,但是她却不以为然,打小生活在宫里,她远比尔芙更明白这些个权贵女人该怎么过日子,可不就是该攀附着男人,只要能让四爷宠爱她,别说是她要改变自己个儿的生活习惯,就算是让她成日装腔作势的学其他女人的做派,做其他女人的影子、代替品,她也绝对不会有半点迟疑的。

    虽说她现在打理着府里中馈,那些个宫婢仆妇不敢小瞧她,但是她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打从她进府到现在,四爷是没有太过疏远她,也会过来和她说说话,却是一直都不曾和她圆房。

    她至今都没有忘记那天,那是她进府以后,四爷第一次过来陪她用晚饭,她很是得意的命陪嫁的厨子准备了一桌朝鲜国风味的美食,结果四爷勉强吃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但是她还是清楚地看到了四爷眼底划过的那道嫌弃眼神。

    后来,她就将那个陪着她一块嫁过来的厨子打发了,还将无双阁的摆设换了。

    高床软枕、角几方椅……一切的一切都换了风格。

    只不过她还是不大适应这样的家具摆设,所以就将楼上重新布置一番,想着自己个儿的时候就住在楼上的房间里,要是四爷来了,便在楼下承宠,但是这重新换了家具摆设都已经有些时日了,她还没有等到四爷过来住过,这位盛宠的侧福晋就来了,她真是后悔当初怎么就那么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得罪了这个瓜尔佳氏呢,兴许那时候她该收敛些的,要是她不那么盲目自大,她就不会被四爷这般冷待了吧。

    真的要怪,也该怪她那个倒霉的同父异母的兄长。

    如果不是她那个倒霉哥哥灌输给自己个儿错误的观念,想着四爷是求着她下嫁,她也就不会稀里糊涂地和四爷来往,更不会还没进府就得罪了瓜尔佳氏这个侧福晋。

    呼……按下心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李荷茱笑得更加谦和了。

    “怎么不见妹妹的那个试婚格格过来呢?”尔芙不知道李荷茱的这番心路历程,更不知道她到现在都是处子之身,她笑着端起茶碗沾了沾唇,漫不经心的说道。

    “您是说陆格格,她性子软懦,又畏寒怕冷的,估计这会儿又窝在房间里做针线活呢把,姐姐可是想要见见她!慧珠,你过去瞧瞧,若是陆格格方便,便请陆格格过来说话。”李荷茱虽然不知道尔芙为什么突然提起陆氏,却没有多合计,便让陪嫁宫女过去请人了。

    别看尔芙不知道朝鲜国的那些古老习俗,可是架不住她在现代的时候,也跟着室友看了不少韩剧,对韩/国/人的姓氏,多少是有些了解的,猛然一听陆姓,便觉得有些奇怪了,“她姓陆?听着不像是朝鲜国的姓氏呀!”

    “她不是我国人,而是贵国辽东人氏。

    说来也是巧合,妹妹随着哥哥来朝拜大清朝皇帝,路过辽东府的时候,瞧着她卖身葬父可怜,便将她收在了身边,没想到,倒是因缘际会的有了这么一份姐妹情分。”说起陆氏,李荷茱浅浅一笑,轻声说道。

    这名门闺秀出嫁,陪嫁丫鬟都是要精挑细选的。

    在她看来,就算朝鲜国的规矩,可能不如中原这边讲究,但是李荷茱堂堂朝鲜国公主,哪怕是不受朝鲜国皇帝的看重,她的试婚格格也该是从朝鲜国挑选出来的,陆氏一个李荷茱从街边买来的孤女,居然能成为了试婚格格,要说这陆氏是个心思单纯的寻常丫头,她可是万万不肯相信的。

    虽然她心下疑惑,面上却是不懂分毫,她笑着和李荷茱说着闲话,从衣裳首饰到词曲话本,倒是也不见冷场,又过了有一盏茶工夫左右,她终于见到了这位陆氏,只见陆氏穿着一袭淡青色绣白色小碎花的大襟旗装,小小的两把头上,簪着一支雕梅花簪头的玉质长簪,脸上不着半点粉黛,俏丽地站在地当间,规规矩矩地屈膝见礼,当真如空谷幽兰般的清雅脱俗,这样的一个姑娘被李荷茱随手从街边捡回来,还当真是有一种淘到宝的感觉吧。

    尔芙笑着褪下腕间的碧玉镯子,“头一次见妹妹,我这也没有什么准备,这镯子水头还算不错,便送给妹妹做见面礼吧。”

    说着,她就将碧玉镯子递给了丫儿,示意她送到陆氏跟前。

    陆氏又是一礼,这才规规矩矩地退到了一旁,站在李荷茱的身后,如同宫女般的小心伺候着,乖顺得如同小猫似的。

    尔芙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陆氏,总觉得陆氏给她一种很诡异的熟悉感觉,瞧着她的做派,更是不自觉地联想到小说中的恶毒女配,却又说不出她哪里不对劲,“瞧着真是个丽人,妹妹好福气,其实我过来,除了想和妹妹好好说说话,也是想特地来谢谢陆格格给我送过来的小点心,味道当真不错!”

    “婢妾惶恐,其实也是侧福晋吩咐婢妾送去的。”陆氏脸色一红,似是有些怕怕地看了眼李荷茱,忙摇头摆手地紧张解释道。

    第七百八十三章

    西小院里,尔芙轻抚小腹,独坐在东次间出神许久,怎么都不能劝说自己忽略到潜意识对陆格格的那种戒备感觉,终于迈步走进了西次间,铺好信纸,开始研墨给白娇写信。

    对于尔芙这么一个最爱混吃等死的米虫来说,她进步了许多。

    一会儿工夫,她就写好了一封用密文书写的书信。

    关于陆子晴这个女人,尔芙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那就是平淡无奇,气质说不出有多么出众,如小家碧玉,似菊花清雅,一张标准的鹅蛋脸,并不算太漂亮,但是胜在五官还算是小巧精致,属于那种很耐看的模样,她不喜欢她,当真就是一种本能。

    不过小心无大错,只当求个心安吧。

    尔芙这般想着,她伸手将封好的信封递给丫儿,轻声交代道:“丫儿,你抽空跑一趟炫彩坊,把这封信给白娇捎过去。”

    算不上是什么着急的事情,所以她也没有催促丫儿现在去办。

    交代好了丫儿,尔芙揉了揉发酸的肩膀,迈步往楼上走去。

    本想着要有一段日子不能回府,为了让小七能在庄上继续跟着戴先生读书,也为了小七能过上一段普通人家孩子的生活,她特地在丰台庄子上办了所学堂,结果没多久她就半被迫地回到了府里,小七自然而然也跟着她回来了,可是戴先生是真心喜欢上了田园生活,再也不想回来了,弄得小七回府就没了女先生。

    在这个讲究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时代,想要找个女先生,真难。

    虽说尔芙并不想拘着小七的性子,但是她也不想看到小七成天疯玩,所以她特地吩咐赵德柱定期跑一趟庄子,麻烦戴先生给小七划定下功课,免得小七在她找到合适的女先生来接班之前就玩疯了性子。

    尔芙上了楼,便瞧见小七正趴在窗边摆弄着新得的鲁班锁。

    她故作不喜地板起脸,挥手打发了房里伺候的婢仆,迈步走到圆桌旁落座,瞟了眼上前见礼的小七,沉声问道:“天色不早了,你今个儿的大字写好了么?”

    “额娘,您怎么这会儿过来了!”小七瞧了眼窗外渐安下来的天儿,略显心虚地凑到尔芙跟前,讨好地抱住尔芙的胳膊,笑嘻嘻的问道,小眼神却一直不自觉地往窗边堆满小玩意儿的桌案,她真的是玩得忘记了时间,居然连大字都忘记写了,更别说戴先生留下的那些功课了,她根本连翻都没翻过。

    “你别想要糊弄过去,大字是不是又没写?”尔芙正色道。

    小七没法子,只得苦着脸点了点头。

    “你真是太贪玩了。”尔芙抬手揉了揉小七的脑袋瓜儿,低声嘟哝道,她并不是非要逼着小七去读书习字,做这些她小时候最讨厌的事情,但是她也真的做不到就这么看着小七成日疯玩。

    说完,她就拉着小七走到了书案旁,盯着她练字。

    只是还不等她盯着小七写完大字,四爷就已经从外面回来了。

    “又上去盯着小七了?”正站在洗手盆前洗漱的四爷,听到身后传来的细碎脚步声,嘴角微微勾起一道弧度,回头看了眼嘟着嘴儿不高兴的尔芙,轻声问道。

    尔芙闷闷不快地嘟哝着,“这孩子真是玩疯了。”

    “现在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女先生,她喜欢玩,你就让她自在玩几天好了,等请来了女先生,她想要玩,也玩不尽兴了,你还不是又要心疼她读书辛苦了。”四爷最近尔芙最近情绪有些不对头,总是会不自觉的流露出紧张的神情,脾气也有些火爆,尤其是爱唠叨小七,他觉得尔芙是还没有放下小九和玖儿离开的事情。

    听四爷这么一说,尔芙就更不高兴了。

    她看着说得轻松的四爷,没好气地嗔了他一眼,转身出了净室,嘟嘟囔囔地坐在临窗放着的罗汉床上,耍脾气地丢开身边碍事的软枕,一把抓过做了一半的千层布底拖鞋,一边生着闷气,一边做针线的打发时间。

    “又生气了。”洗漱好的四爷,扶额道。

    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胡太医说过的怀孕女子情绪会有些变化,这变化太大了吧,他可爱的小妮子去了哪里,快把爷可爱的小妮子还回来,四爷无声的感慨一句,忙扯出一抹浅笑,回到了尔芙身边。

    四爷有力且温暖的胳膊,抱住了尔芙。

    “别为了这些事情不高兴了,说件有趣的事情给你听。

    爷听说永定门外,新开了一家酒楼,不同于寻常的酒楼,那里有一片用琉璃罩住的暖棚,里面种着各种各样的蔬菜瓜果,专门供客人自己个儿过去采摘新鲜食材,而每个客人要吃什么就必须自己个儿去摘,酒楼只提供烹饪菜肴的服务,虽说这规矩奇怪些,但是却是有不少人过去凑这个热闹,不如等哪天天气好,爷陪你过去瞧瞧。”

    我去,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农家乐么!

    难道又有老乡来了,这是个什么世界,穿越啥么的就这么不稀罕么……不待四爷话音落,尔芙锃明瓦亮的小眼神就瞟了过去,她倒不是多么稀罕古代版的农家乐,她就是害怕又有穿越老乡来到这里,她这个不存在在历史上的侧福晋会被人怀疑,不自觉地着了人的算计,所以才想要有备无患,只有亲眼过去瞧瞧,她才能放心。

    不了解尔芙心中所想的四爷,只当她是起了好奇,笑着揉了揉尔芙的发顶,打定主意等天晴就领着尔芙去永定门外转转,兴许在外面走走,尔芙的心情就能好些了。

    至于说安全问题,他倒是不大担心。

    最近老八他们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江南那场难得一见的雪灾上了,正琢磨着怎么借着这机会去揽个好名声呢,估计是腾不出手来找他这个四哥的麻烦了。

    而府里头的女眷,他也都敲打过了,想来能消停些日子了。

    尔芙可不知道四爷心里的顾虑,她见四爷主动提起,自是没有拒绝的理由,笑着点了点头,连声说道:“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等四爷哪天沐休就过去玩玩。”

    四爷伸手取过茶桌上的手把镜,凑到尔芙跟前,指着镜中巧笑倩兮的尔芙,轻声打趣道:“你高兴就好,瞧瞧,你这两天老是皱眉,这眉心都有皱纹了,再这么愁眉苦脸下去,等咱们再瞧见弘轩的时候,你就要变成老太婆了。”

    “变成老太婆才好,到时候我老眼昏花的,脑子也不好用了,有什么烦心事就都不记得了。”尔芙可还没有忘记四爷答应给小七寻找女先生,一连小半个月都没有个音信,她才露出一丝笑容的小脸一板,甩开四爷的怀抱,坐正了身子,手指头狠狠戳着四爷的肋下,没好气的发着牢骚。

    “这是谁那么不开心,居然惹到了你。”四爷笑着配合道。

    “还能是谁,你答应给小七找女先生的事情,你到底有没有放在心上,戴先生走了都这么长时间了,再耽搁下去的话,小七就真的要彻底玩疯了。”尔芙揪了揪四爷发梢的赤红流苏穗子,低声说道。

    “说句实话,这事不好办。”说起这事,四爷也是满脸苦闷。

    如戴先生这样出身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是不少,满腹学识的才女,要是想细心寻找,京中也是不少,但是适合请来给小七做女先生的人选,却就不大好寻找了,他理想中的女先生人选就该是戴先生这种年到中旬、有些人生阅历、经历过生活起伏的妇人,一来是她们见多识广,能在各方面都帮衬尔芙一把,二来是这样的女子不容易起旁的心思,只求个安稳,不容易惹出不必要的麻烦,三来他更希望能找到一个经验丰富的掌家主母,从旁言传身教的引导着尔芙逐渐成长起来,这几样条件单独拎出来哪条都很容易实现,但是要找出三条都吻合的人选,那就不容易寻找了。

    他当然也可以找个临时的女先生应付着,这很容易,可是现在尔芙是双身子的人,他实在不愿意将不放心的人安排在尔芙身边,所以只能先拖延着了。

    这些事情,他不希望尔芙去操心。

    不过到底是相伴多年的人,四爷的为难,她自是明白的,再说她也知道最近四爷一直都在为朝堂大事烦心不已,连眼圈都有些发黑,一瞧就是好些日子没有休息好的样子,她也就实在不舍得为难四爷了,她伸手抚平四爷眉心的褶皱,笑着建议道:“实在不行就让人从江南那边找找吧,那边是文人墨客扎堆的地方,才女更是层出不穷,兴许能找到合适的人选。”

    “成吧,爷明个儿就安排人去趟江南。”四爷笑着点头。

    “不说这些烦心事了,让你看点新鲜玩意。”说着话,尔芙就趿拉着鞋子,拉着四爷往书房走去。

    她伸手从书架上取下了一叠裁剪齐整的画纸,塞到四爷怀里。

    这叠设计图是她辛辛苦苦画了好几个月的成果,一处她打算引来温泉水修建的度假山庄。

    想想她那一张张绞尽脑汁画出来的图纸,她傲娇地抬起了下巴,端着丫儿奉上的蜜水,翘着二郎腿,坐到了窗边的太师椅上,等着欣赏四爷惊诧、欣赏和爱慕的小眼神了。

    只是,很不幸的,她又一次失望了。

    雕梁画栋、镂空窗棂的古代建筑,简直就是完美的艺术品。

    而尔芙设计的这个度假山庄,虽然房间细节很有意思,但是额不过就是她想着那些小巧精致、十步一景的苏州园林,照猫画虎弄出来的盗版货,见惯了大场面的四爷,哪里会觉得有多么稀罕呢!

    不过,四爷还是很捧场地点头给了肯定意见。

    “选好地方了么?”他随手放下那叠设计图纸,笑着问道。

    尔芙嘟了嘟嘴儿,看了眼那些微微卷边的设计图纸,总觉得有一种点灯给瞎子看的失落感,咬了咬唇瓣,低声答道:“我记得皇上老爷子在小汤山那边建了汤泉行宫,我也打算去那边凑凑热闹,闲暇下来过去泡泡温泉,也不用担心碰到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四爷察觉到尔芙的低落情绪,忙重新将图纸拿在手里,装作很是认真的样子翻看着,其实已经走神合计着该怎么拿到一块有地表温泉的好位置给尔芙建自己个儿喜欢的庄子,“你喜欢就弄吧,稍后爷让苏培盛过去瞧瞧,看看有没有现成的庄子出售,要是实在没有的话,爷再去内务府想想法子。”

    尔芙很好哄,四爷几句话就让她开心起来。

    她笑着指点着图纸上没有表露出来的小细节,想着她前世看过的那些苏州园林,细致地说着自己个儿的想法,说到最后,她有些羞涩低下头,绞着手指,不好意思的呢喃道:“其实这事不大着急的,就算再快,也要等到开春以后,才能请人动工修建,本来我是打算自己个儿安排好,将庄子都建起来,然后作为明年你生辰的礼物送给你的,但是我现在有了身子,又按耐不住想要炫耀的心情,便将这图纸当礼物送给你吧。”

    “只要是你送的,爷什么都喜欢。”四爷笑着说道,隔着角几,抓着尔芙如凝脂般的小手,轻一下重一下的摩挲着,一副很赖皮的样子。

    虽然听到四爷这么说,她很是高兴地笑开了,但是她还是习惯性的傲娇道:“切,要是真的如此,那等你明年生辰的时候,我就送你一颗银珠子当做礼物。”

    “银珠子,那就算了,不如送爷个镂空银丝的香球好了。”

    “不是说送什么都喜欢么,怎么银珠子就不行了?”尔芙板着小脸,气鼓鼓的问道,她就知道四爷是个矫情的,别看现在这么说,她要是真的送上两颗银珠子,或者是随手送些什么东西,四爷保管会气得连长寿面都吃不下。

    四爷笑而不语,尔芙也不再揪着这个话题不放,继续说起了建庄子的事情,一直到丫儿过来,三番五次的催促着她和四爷去用晚饭,又送了精致可口的小点心过来,她才想起了要和四爷说说陆格格的事情。

    第七百八十四章

    一个试婚格格而已。

    尔芙突然提起,四爷连想都没想就摇了摇头,他是真的对这个什么陆格格没有半点印象,他也压根没有意识到他并没有见过陆格格这个人。

    “不相干的人,提她做什么?!”四爷不解地挑眉道,抬眸看了眼对面满眼好奇的尔芙,难道是有什么不安分的人,又来小妮子跟前刷存在感了,就如同小妮子刚进府时候的耿格格之流,那可不行,这西小院是他特地为尔芙打造的世外桃源,他可不希望一回来就看到不喜欢的人。

    陆格格,也就是昔日那位和李侧福晋一块进阿哥所伺候四爷,又为四爷生下生命中第一个子嗣,经历过奇妙转世的宋格格,做梦也没想到她就这么不知不觉地被尔芙坑了一把,而且是在她连四爷的面都没有见到之前。

    尔芙见四爷不想说陆格格的事,便也转了个话题。

    她挥手打发了房中伺候的一众婢仆,才很是谨慎的小声问道:“宫里头可曾商量出什么靠谱的救灾方案了,我手下药铺和米铺都有不少能用得上的东西,若是京里要往那边送东西的话,不如将这些都一块带过去吧!”

    如今江南那边天有异象,连续下了一个星期的大雪,让那些大半辈子都未必见过一场像模像样大雪的江南百姓,当真体会了一把冰冷刺骨的感觉,不同于京中家家户户入冬就会存下大量木柴、煤炭取暖,除了大户人家会存些煤炭,普通百姓人家根本就不会准备这些东西。

    在这场雪灾中冻死、冻伤的人,可谓是不计其数。

    河道冰封,陆路坎坷,哪怕是皇上下旨,全力安排救灾,但是调集物资也需要时间,在这个交通太过落后的年代,一旦出现太大的灾情,实在是让尔芙觉得有劲都不知道该往哪里使,除此之外,每逢天灾,总会伴随着人/祸。

    那些本该是为百姓谋福祉的父母官,总会对着救灾粮伸手,而利益最先的商贾,也更是会趁着这种时机抬高粮价,获得更大的利益,哪怕是京中派下去钦差大臣监管,也并不能切实准确的解决灾民的困难。

    为了让灾民能真正在灾年活下去,皇上唯有更多的拨款拨物。

    让那些个被贪婪吞噬了良心的官员在吃肉的同时,也让真正需要救助的灾民吃口汤,不至于被饿死在荒郊野外。

    相比于古代的普通百姓,现代人的生活就幸福多了。

    毕竟在现代,往往是一方有难、八方支援,不单单有官方提供的救灾物资,还有各界成功人士主动赞助的大笔物资,就算是最普通的工薪阶层,也会慷慨解囊,而且越发发达的通讯和交通,也让贪心的政商两界都不敢在这种紧要关头做出损人利己的事情来。

    尔芙没有那个势力去改变时代背景,只能略尽绵薄之力了。

    随着江南雪灾的消息送到京里,她就命手下各处铺子都积极采买各种物资,从百姓一日都离不开的柴米油盐,到治病救伤的各类药材,御寒需要的布匹、棉花,总之是她想到的东西,她都吩咐白娇督促人准备了,也一批批的往江南送去。

    现在剩下的这批,也是最后一批了。

    除此之外,她还请了庄上会针线的女眷,制作了大量的简易帐篷,送过去用柱子、竹竿等物一撑就能起到遮风挡雪的作用,虽说只有两层不算太结实的粗织麻布,并不算特别防寒,但是总比让那些灾民睡在露天地强得多吧。

    当然,这些都是尔芙的想法。

    为了不生出旁的事端,她甚至都没有让送物资过去的人打自己、或是四爷的名头,只用了自己个儿手下各处产业的名头,虽说这种掩耳盗铃的行为不会瞒住上层人物的耳目,但是并不会惊动普通百姓,也就不会犯了高坐庙堂的康熙老爷子的忌讳。

    至于说,有没有刷足康熙老爷子的好感度,那是自然的。

    不过她也是真正实打实的拿出银子了,要是老八他们一伙人舍得将大笔银钱都花费在百姓身上,而不是将手中的大笔银钱都留作拉拢朝中能说上话的官员上,那他们也可以刷足康熙老爷子的好感度了。

    说起这事,四爷笑着叹了口气,伸手解下了腰间的荷包,推到了尔芙手边,低声说道:“你这次是伤筋动骨了吧,虽说爷不如你富裕吧,但是这种做好事的机会,你也该给爷留一些吧,这里头是爷这些年积攒下的一些银钱,你拿着让你的人去多准备些物资吧。”

    “我不要你的银子。”尔芙瞧都没瞧,便扭头说道。

    相比于富可敌国的老九、掌管着康熙老爷子私库的老八和攥着自家贵妃娘亲留下的大笔遗产的老十,自家四爷是真的比较穷,手里头除了开府时候,康熙老爷子分下来的那些产业,便再也没有其他赚钱的门路,要不是四爷不讲究享乐,怕是都要入不敷出了。

    她怎么舍得将四爷辛苦积攒多年的私房钱都拿走了做善事。

    何况,这点花费,对她而言,也算不得伤筋动骨,无非就是各处产业都将今年的收益拿出了三五成,赚得少些,还是赚了的,她也没什么太大的花销,之前也攒了不少银子,这也算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吧。

    尔芙如此想着,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轻声道:“我记得四爷库里有一套用出自一块的五彩玉材雕琢出来的四季盆景,分别是象征冬日的寒梅雪景、秋日的黄金满地、夏日的荷塘月色和春日的桃李满园,那可是真正的无价之宝,据说连德妃娘娘喜欢,明里暗里和您念叨了好几次,您都舍不得献出去,不如这次就给我吧,也算是弥补了我这次的损失,怎么样?”

    她不是贪图四爷库里的好东西,她是个俗人,欣赏不来这种太过精巧的玩意儿,更看不出这些东西有哪里好,和超市里卖的那些几十块钱就买一对的花瓶,在她眼里都是一样一样的,她要这套玉雕摆件,也不过就是为了四爷的男子颜面,顺便给自家小七攒上一些拿出去就很是提气的嫁妆。

    尔芙本就不是个善于隐藏真实想法的人,四爷又好似修炼千年的老狐狸一般腹黑,哪里会不明白小妮子的心思。

    他明白尔芙的好意,却也没有点破。

    四爷微微点头,笑着招呼进来苏培盛,随手丢出钥匙,简单吩咐了一句,一会儿工夫,这套玉雕摆件就被用朱漆锦盒装着,送来西小院给尔芙把玩了。

    除了这套玉雕摆件,还有一尊半人高的赤铜浑天仪。

    这尊浑天仪是前朝皇帝的挚爱,据考是从汉代传下来的珍品,通体赤铜打造,雕工如神,最细小的齿轮不到米粒大小,康熙老爷子登基以后,也仍然是乾清宫里的摆件,前几年,才赏给了四爷,四爷一直都将这东西摆在自己个儿的书房里,如今送来给她,尔芙还真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看着四足雕龙的浑天仪,她狠狠吞了吞口水。

    浑天仪,说白了就是汉代的日历,张衡花费了大心血打造出来这种通过滴漏配合着中央球体运行计时的一种机械日历,也算是一种天文仪器吧,尔芙还在现代的时候,自然从网上了解过,也曾经看过实物,但是亲手触摸到这种精致的微型浑天仪,这绝对是她两辈子里的第一次,也难怪她会这么激动。

    要不是四爷还站在旁边瞧着,她都恨不得扑上去亲两口,以表示她现在内心的激动和兴奋,这玩意儿别说是拿到现代是古董文物,就算是在这个时代,这也绝对是无价之宝。

    她赚大发了。

    幸亏她的理智还在,也比较矜持,不然她就抓着四爷逼问了,好好问问他,他的私库里都有些什么了不得的东西,随手搬出来的两样都这么稀罕,那其他的呢……

    嘶……

    尔芙想着,忙吸了吸口水,太丢脸了。

    光是想想四爷私库里存在的东西,她就不自觉地流口水了。

    “爷比你想象的要富有的多。”眨着星星眼的尔芙,让四爷有一种被恶狼盯上的感觉,他不自觉得搓了搓臂弯,将还没来得及钻出来的鸡皮疙瘩,硬生生压了回去,笑着一拍尔芙的脑袋瓜儿,驱散了她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轻声说道。

    作为一个男人,四爷可不愿意被尔芙小看了自己。

    尔芙心虚地抱住他的胳膊撒了撒娇,又偷偷伸手摸了摸摆在博古架上的浑天仪,这才不舍得地叫了丫儿和雪媚进来,将浑天仪和四季盆景都搬到库里收了起来。

    四爷瞧着才摆上博古架的盆景摆件和浑天仪被收起来,又瞧了瞧满眼不舍得的尔芙,低声问道:“你不是很喜欢这两样摆件的么,怎么还让她们收起来了,这般收在库里头,岂不是白白落灰,浪费了这么稀罕的玩意儿,还是说你打算让爷再送你两样。”说完,他就作势要叫过苏培盛,再次让苏培盛去前院取稀罕的摆件来给尔芙做私房。

    尔芙忙摇了摇头,喃喃道:“我知道这两样东西贵重,可不敢摆在博古架上瞧着,尤其是那套玉石雕的四季盆景摆件,我打算等今年年夜宴就将这套摆件就送去给德妃娘娘,也免得娘娘惦记着了。”

    “你呀,胆子就是太小。”四爷就是心疼尔芙这般懂规矩。

    有的时候,四爷真心希望尔芙能够再张扬一些,也就是尔芙总也不摆宠妾的谱,才让这院子里头的宫婢仆妇,屡屡做出吃里扒外的事情来、

    当然,如果尔芙变了样子,兴许他也就不会这般宠着她了。

    这么一想,那还是让这个小妮子保持原状好了。

    四爷笑着拍了拍尔芙的脑袋瓜儿,命丫儿取来了梳子,伸手取下了她发间簪着的玉簪,轻轻梳通着尔芙如瀑布般柔顺黑亮的长发,最终用一支绞金丝的蝴蝶簪固定好,这才让丫儿将镜子捧到了尔芙跟前。

    这是他去内务府办事的时候,无意间从造办处看到的。

    细如发丝的金丝缠绕成展翅翩飞的蝴蝶,如小米粒大小的淡粉色珍珠细细碎碎的镶嵌在蝴蝶身上,折射着昏黄温暖的烛光,格外流光溢彩,也将尔芙那头随意挽在发顶的长发,衬托得更加柔顺,四爷意动地将她揽入怀中,随意打发了房间伺候的婢仆,直接压在了她的身上。

    忍耐,忍耐,再忍耐……

    四爷俯身盯着尔芙那双如黑曜石般闪耀的眸子,狠狠咬着牙,耗尽全部力气,这才勉强自己将已经伸进她衣襟的大手,重新拿了出来,揽在了尔芙并不算纤细的腰上,轻轻抚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趴在她的肩窝,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低声嘟哝道:“真是不想你再不方便,爷现在好难受。”

    尔芙表示她也被四爷撩拨得很难受好伐,她脸颊红得如同滴血一般,紧紧咬着下唇,强撑着镇定,迅速坐起了身子,轻拍着四爷的肩膀,催促着他赶快起身,同时快速拉好被四爷扯开的衣襟,满眼娇羞的嗔怪道:“别胡闹了,让丫头们瞧见。”

    说完,她也不管四爷,便踩着小碎步往净室走去洗漱了。

    眼瞧着尔芙如一道风似的快速离开,四爷终于别别扭扭地坐起身来,小心翼翼地用袍摆遮住了身子不妥当的地方,端着已经凉透的清茶,一口就喝了精光,缓解了口干舌燥的那种急躁感觉,又连连深呼吸了几口,这才总算是平复了太过激烈的心跳。

    他对小妮子的自制力是越来越差了。

    正想着,净室里就响起了阵阵水声,听着细碎的衣料摩擦声音,四爷又一次地扯了扯领口,这房间的炭火,实在是太足了,他都开始冒汗了。

    少时片刻,水声停了,尔芙穿着一袭浅白色的交领寝衣,羞答答地回到了四爷身边,她现在已经过了最初的三个月,要是动作幅度不大的话,应该可以和四爷亲近一番的,但是她仍有些不确定,这才偷摸交代进净室伺候她更衣洗漱的丫儿,从后面跑出去问问略通医理的瑶琴。

    第七百八十五章

    到底,还是没有把持住呀。

    早起清晨,窗外传来细微的风声,尔芙习惯性地反手一抱,摸着身侧还残存着的温度,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四爷睡过的枕头,呼吸着萦绕在口鼻间的竹香味,有些懊恼的想着。

    已经被乌拉那拉氏免了晨昏定省的她,并没有太着急起身。

    窝在温暖的床榻间,伸手没有摸到枕头下的怀表,尔芙撩开了床幔一角,瞧着背光站在落地罩旁的人影,不大适应光线转变的眯起眼睛,慵懒地理了理乱糟糟的长发,带着睡意的哑声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主子的话,已经快到巳时了。”一道不大熟悉的声音响起,随着细碎的脚步声渐渐接近,尔芙终于瞧清楚了来人的模样,二等宫女云雾。

    这个往日在外间里伺候着的宫女,怎么突然就进了内室?

    心里有些疑惑的尔芙,揉着酸痛不已的腰肢,抚了抚小腹,坐起身来,才刚刚将腿搭在床边,云雾就手脚麻利地蹲下身,替她穿上了柔软舒适的绣花鞋,又熟练地将一件厚棉袄搭在了她的肩头,动作比伺候她好些日子的雪媚,还要更加熟稔几分。

    尔芙笑着点了点头,避开了云雾伸出来搀扶的手,察觉到尔芙有些疏离的态度,云雾规矩地退到了一旁,捧着旁边早已经准备好的热水,打算伺候尔芙梳洗。

    她笑着摇了摇头,迈步走到了东次间坐下,扭头环视了一眼过分安静的房间,伸手摸了摸茶桌上温热着的紫砂茶壶,有些不安的轻咳两声,清了清嗓子,低声问道:“丫儿她们呢,怎么就你自己个儿在房间里?”

    “回主子的话,丫儿姐姐去管事嬷嬷那里取份例了,雪媚姐姐去针线房取主子和小格格的新衣裳了,本来青黛姐姐在这里候着主子起身来的,不过刚才前院的张保公公过来将她叫出去了,她临出去的时候,特地将奴婢叫了过来,让奴婢在这里候着,免得主子起来没人伺候。”云雾恭声答道。

    别看她是第一次在尔芙跟前伺候,但是不想做一等宫女的宫女不是好宫女,她私下里都已经练习过无数次该怎么应答主子的问话,所以并没有半点惊慌,相反显得很是镇定自若,倒是让尔芙对她多了一丝好感。

    不过也仅限一丝而已,这样刚刚分到自己个儿院里当差的宫女,她实在是不敢叫到跟前来当差,尤其她现在是双身子,稍有不慎就容易出现意外,她点了点头,便借口想醒醒盹,将云雾打发到堂屋去候着了。

    丫儿几个,她们真是太糊涂了。

    尔芙敛了敛厚棉袄的衣襟,斜倚在墨绿色的弹花迎背靠枕上,闭目假寐着,听着堂屋里的动静,稍有风吹草动,她就会眯着眼睛细细打量一番,生怕云雾会做出什么不利的事情来,这真不是她太过小心谨慎,实在是她怕府里头的哪个女眷惦记着她肚子里的这块肉,让难得有机会独自在房间里伺候自己个儿的云雾铤而走险,拼着一条命不要,也要弄掉自己个儿肚里的肉。

    太过安静的房间,仿佛空气都凝滞了一般。

    满脑子都是乱七八糟想法的尔芙就这样心惊胆战地总结出了第十二种死法,因为太过恐怖的死法,让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就在她琢磨着要不要将云雾赶出去吹冷风的时候,青黛回来了。

    徐徐吐出一口浊气,她扶着腰坐直了身子。

    说句实话,要不是考虑着云雾还要在西小院继续当差,怕她在下面小宫女跟前的脸面不好看,尔芙刚才真就要将她轰出去了,毕竟这种如踩在悬崖边上行走的感觉,实在是太过煎熬了,暗暗松了口气的尔芙,伸手擦了把额头上不存在的冷汗,笑着点了点头,招呼着青黛进来了。

    “张保找你有什么事么?”尔芙语气不算太好的问道。

    这也不怪她会有这样的态度,毕竟谁被自己个儿想出来的各种死法折磨这般半天,这脸色都不会太好看的,好在青黛这丫头是个实心眼的,她也没有瞧出尔芙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躬身一礼,含笑从袖管取出了一册礼单,恭恭敬敬地递到了尔芙手边,轻声答道:“回主子的话,雅尔江阿亲王府的佟佳侧福晋命人送来了一份礼单,来人说是佟佳侧福晋前些日子去小汤山的别院小住,错过了主子的生辰,心里头过意不去,一回府就特地补上了这份贺礼。

    因为来人是佟佳侧福晋跟前得脸的陪嫁**嬷嬷,张保公公不方便接待,主子爷临走时候,又特地交代不让吵醒您好梦,所以他就让奴婢过去接待一番。”说完,青黛就退到了一旁,小眼神却一个劲地往礼单上瞟,仿佛在暗示着什么似的。

    尔芙一时不知是该教训青黛不分轻重,还是该先看看礼单。

    好在,她并没有太纠结,便有人替她做出了决定,因为云雾过来给她续茶了,让尔芙当着云雾本人的面就表现出对她的不信任,尔芙还真是拉不下来这个脸,她顺手拿过礼单翻了翻,很快就瞧见了礼单中夹着的一张写满了蝇头小楷的浣花笺。

    这显然不是佟佳侧福晋的笔迹。

    尔芙没有当着云雾的面询问,她笑着指了指下首摆着的绣墩,吩咐青黛坐下回话,便好似对礼单很有兴趣似的,细细询问着礼单上的几样礼物,又让云雾一趟趟地将那些个她问过的礼物,一一送进来给她亲自赏玩。

    就着云雾出去取礼物的空档,她也发现了浣花笺的秘密。

    尔芙笑着将浣花笺收入袖管,似是很喜欢眼前这对花瓶般的起身说道:“这佟佳侧福晋真是太客气了,这对五彩晕染彩虹纹路的琉璃双耳瓶,怕是满京城都找不出一对一模一样的吧,这要是插上几支含苞待放的桃花,想来必是很雅致吧。”说完就让云雾将花瓶收到了锦盒中,想着等大年夜的时候,一定要让人剪几支抱香枝头的红梅来,给这个太过空荡的西小院添上几分喜气。

    青黛帮衬着云雾将这对稀罕的双耳花瓶收好,转身去开了门,打着棉帘子送她出了门,这才回到尔芙身边,轻声说道:“主子说的是呢,张保公公就是瞧佟佳侧福晋送来的礼物太贵重,零零碎碎加在一块,足足值三五千两银子,所以才特地让奴婢过去看看,怕佟佳侧福晋有什么话想要对您私下里说,不方便告诉他,白白耽搁了主子的事情。”

    青黛是尔芙身边唯二知道弘轩还活着消息的宫女之一,尔芙也不需要太多掩饰,她笑着嗤了一声,将翻过的礼单递给青黛,吩咐她拿着钥匙去库房存档:“切,张保这猴崽子就是想太多。

    这哪里是佟佳侧福晋送来的生辰贺礼,这分明就是弘轩那孩子借着佟佳侧福晋的名头给我送回来的新年礼物罢了,瞧瞧这些个东西,其实都是南边沿海那边才能见到的,还有那张浣花笺,那明显是咱们炫彩坊的出品,落款的那枚篆字小印,粗略瞧着是佟佳侧福晋的私人印章,可是要是对着火烤一会儿,你就会发现下面隐藏着的白娇的私印了。”

    说完,她就好似印证自己个儿说出口的话一般,点燃了窗边的烛台,将精致的浣花笺凑到火烛旁,眼瞧着纸张渐渐变黄,那枚椭圆形的朱砂印鉴的最后一丝颜色都消失后,一枚造型古朴的印鉴就浮现了出来。

    精美的簪花篆字白娇二字周围,围绕着一圈若有似无的藤纹,最不起眼的角落里,一颗小米粒大小的原点,若是用放大镜仔细观看,便会发现这最不起眼的小小痕迹,居然是一枚栩栩如生的狼头图样,这正是炫彩坊雕工最好的匠师罗友成的专属标记。

    这是白娇的私人印章,没几个人见过。

    待印鉴一浮现出来,尔芙就将浣花笺挪开了火烛旁,同时熄灭了那盏红烛,笑着瞧着那枚属于白娇的印鉴渐渐消失,她这才抬起头,对着已经看傻的青黛,轻声问道:“那个**嬷嬷来了,可还说什么其他的了?”

    “并不曾说过其他什么话,奴婢一直都以为那就是佟佳侧福晋安排来送贺礼的人呢,难道是弘轩阿哥派来的人,那要不要奴婢让张保公公安排人将她追回来呢?”青黛一连声的回答道,说完,她就要往外跑去。

    尔芙忙出声拦住了青黛。

    这还是那个她印象里不喜言语、性格沉稳冷静的青黛么?

    她瞧着满眼不解的青黛,低声说道:“既然那人没说什么,也没有表露出自己个儿的真实身份,那就只能说明她不方便表明身份,咱们又何必戳破她这层伪装给弘轩添麻烦呢,咱们就只当她是佟佳侧福晋身边的**嬷嬷,你只要记得交代张保按照府里头往常回礼的规矩办就是,可千万别弄出一份厚礼送去,吓坏了被弘轩偷摸借了名头的佟佳侧福晋。

    至于这些礼物,你记得好好收起来,然后从库里找一些相差不多的给各院主子送些去,弘轩这孩子送来的礼物太贵重,难免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要是分散到府里的各个女眷手里,那就和宗亲之间寻常交际的礼物差不多了。”说完,她又是暖暖一笑。

    这孩子在外面,还记得给她送这么多新鲜有趣的玩意回来,也不想想自己个儿开的淘沙居里,什么样的稀罕西洋货没有,不过到底是孩子的一番心意,和那些个商铺淘回来的玩意儿不一样,她可是一件都舍不得往别人的手里头送,要不是怕别人看出什么蹊跷来,尔芙还真想将这些个礼物都摆在房间里,每天每日的瞧着,以慰藉自己个儿的思子心情。

    “对了,你先等等。”弘轩送来的这份大礼,让尔芙暂时忘记了刚刚提心吊胆的短暂时光,眼瞧着青黛都走到堂屋门口了,她才猛然想起,她忙出声招呼住青黛,沉声说道,“张保找你出去,你怎么就叫了云雾在房里伺候,下次千万要注意些,我身边必须保证同时存在两个以上的宫女伺候着,你要知道我现在怀着孩子,碰到点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会有危险,尤其是现在院里添了不少新人,这些人是否可靠,还需要细细观察,你这般将我和云雾这么个宫女留在房间里,实在是很危险。”

    “主子教训的是。”青黛闻言,微微一怔,随即恭声答道。

    “行了,也没有旁的事情了,你先下去忙活着吧,把我刚才交代的事情亲自办好。”尔芙也不愿意对青黛太过疾言厉色的,她见青黛应了声,便也就笑着转移了话题,免得青黛的脸面上过不去。

    只是她话音一落,青黛就补充了一句,登时就让她变了脸色。

    “奴婢明白主子在府里的处境,所以当时是想叫了云雾和晴岚一块过来伺候着的,但是晴岚今个儿休沐,一大早就和管事嬷嬷递了牌子出府去了,奴婢没法子,张保公公又催促得紧,奴婢就只好叫了当值的云雾过来伺候。

    不过为了主子的安全,奴婢还特地叫了两个没品级的小宫女过来收拾书房里的那些话本子,为的就是怕云雾自己个儿在房里伺候起了什么旁的心思。

    难道主子没瞧见那两个小宫女?”

    尔芙相信青黛不会欺骗自己,那那两个小宫女去了哪里?

    她觉得既然是青黛这个院里比较特别的大宫女吩咐,那么那两个没有品级的小宫女就不会私自离开,哪怕是云雾出言驱赶,那在自己个儿院里能将这两个小宫女调走的人,也就唯有那位成日不知道忙些什么的铃兰姑姑了。

    尔芙还没有忘记铃兰姑姑的来历,那是嫡福晋安排过来的人,她虽然不算信任铃兰,但是却也给足了铃兰体面,不但将库房交给铃兰打理,逢年过节的打赏,她也绝对是院里头的头一份,日常打赏,更是不断,尔芙实在想不出铃兰到底是为了什么会背叛她,难道她的人格魅力就这么低么!

    这么想着,她有点小郁闷!

    第七百八十六章

    房间里,重归平静。

    尔芙并没有完全相信青黛的话,她在等,等铃兰来解释。

    约莫过了有一盏茶的工夫,虚掩着的隔扇门在外面被轻轻叩响,她抿了抿发鬓,理了理松松垮垮搭在身上的棉袄子,伸手取过话本子,装作很是闲在的样子,轻声让来人进来了。

    来人正是穿着一袭暗灰色袄子的铃兰。

    “铃兰姑姑,您怎么这会儿过来了,快请坐下说话吧!”尔芙笑着伸手一指眼前的锦凳,似是什么都不知道的热络招呼着铃兰。

    铃兰此时的心情很是忐忑,她咬了咬牙,跪在了尔芙跟前。

    说句实话,作为一个打小就进宫伺候着的宫女,她能安安稳稳地活到这把岁数,绝对不是个不知道分寸的人,当初乌拉那拉氏将她安排进西小院的时候,她就知道她不可能得到瓜尔佳侧福晋的信任,但是她却没有拒绝乌拉那拉氏的这种安排。

    因为她当初已经没有容身之地了。

    家中父母早已离世,弟弟已经分家另过,承继门庭的哥哥是个憨厚人不假,却是个性格绵软的,偏偏当初她那个势利眼的老娘贪图侯家姑娘的大笔嫁妆,给自家哥哥寻了个泼辣刻薄的女子为妻,分别多年,兄妹之情早就淡薄,嫂子凭借着一张巧嘴,硬是说动了自家的憨厚哥哥,偷偷将她这些年在宫里头积攒下的那笔贴己银子都交给了嫂子。

    没有了贴己银子,又是这把年纪……

    铃兰知道她留在家里头就是一条绝路,顶好就是被自家嫂子说给丧妻丧偶的老男人做继室,但是更可能的就是被嫂子将她这个模样还算不错的小姑子卖给富贵人家做小妾。

    她实在不愿意走上这条路。

    不是她不知道好歹,实在是她看惯了皇妃间的勾心斗角,她半点都不愿意让自己个儿也沦陷在那样的境遇里,为了能找个容身之所,她将身上唯一的一枚绞丝镯子送给了宫里头惦记她多年的一个老太监,走通了德妃娘娘跟前的一个大太监的门路,来到了乌拉那拉氏的身边。

    乌拉那拉氏虽说不愿意得罪德妃娘娘跟前的大太监,却也不会轻易留下铃兰在身边,她害怕铃兰是别人安排过来的钉子,但是她却很愿意给瓜尔佳氏添堵。

    铃兰就这样来到了尔芙身边。

    在宫中多年,看惯了面慈心狠的深宫妃嫔,她能跟在尔芙这么个性格纯善的主子跟前当差,她觉得自己个儿是无比幸运的,就算尔芙不经常把她待在身边,她也并没有什么不满足的,反而很是感恩,从来也没有想过要背叛尔芙。

    才不过三岁上的小侄子,居然被恶人掳去。

    眼瞧着昔日疼爱她的哥哥哭得如泪人一般地恳求自己,她到底是心软了,本以为那恶人这般要求她将尔芙跟前伺候的宫婢调走,瓜尔佳氏此番必定遇险的她,心怀忐忑地熬过了约定好的时辰,来到上房前就懵了。

    尔芙没有出事,那她……

    最善于察言观色的铃兰,强作镇定地叩开上房的门,哪怕尔芙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她还是一眼就看出尔芙已经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了,铃兰的心下一慌,甚至没有来得及多想,便做出了最利于自己个儿的举动。

    她知道尔芙最是心软,求一求尔芙,兴许就没事了。

    铃兰这般想着,心底安定了不少,脸上却满是愧疚地挤出了几滴泪水,跪在地上就狠狠地磕了一个响头,将白皙如玉地脑门磕破了皮,又借着擦拭眼泪的机会,偷偷扯下了鬓角齐整的发丝,弄得自己个儿很是狼狈的样子,这才强忍着脑中的晕眩,哽咽着说道:“奴婢愧对主子的信任,奴婢做了不是人的事儿……”

    只是她这次看错了尔芙的心。

    俗话说为母则刚,别看尔芙之前并没有做到这点,但是来不及唤她一声娘的小九和玖儿离世,让她明白了‘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的道理,很多人都是蹬鼻子上脸的贱皮子,她厚待下人,想着以心换心,待人以诚,最终却被人当傻子似的哄弄,所以就在她发现自己个儿再次有孕的时候,便已经下定决心,不会再心慈手软了。

    而铃兰今个儿做的事情,简直就是送上门的那只用来杀鸡儆猴的鸡,她冷笑地看着铃兰一番唱念俱佳的表演,待铃兰抽泣着停住了话茬,才故作无奈的叹了口气,道:“今个儿是幸好我没有遇到危险,可若是我今个儿出了事,堂堂皇室亲眷,要是被身边宫人刺杀在房中,你可曾想过没有,不单单是你的一条小命保不住,就连西小院上上下下伺候的所有人都保不住性命,更别提你哥哥家被恶人掳走的小侄子了。

    我可以原谅你,不和你计较,但是我却不能不顾虑着旁人,若是我不责罚你,怕是这院里其他的人都容不下你,毕竟你为了一己之私,可是将咱们西小院上上下下二十来口人的性命都压上啦,所以你也别怪我狠心了。”说着,她就又是摇了摇头,起身来到铃兰的身边,略带安抚意味的轻轻拍了拍铃兰的肩膀,迈步来到了房门口,随口招呼过一个路过的小宫女,吩咐她去通知所有人来院子里集合了。

    尔芙已然打定主意,非暴力不合作,今个儿她要做一次恶人。

    一直低着头擦眼泪的铃兰,并没有瞧见尔芙嘴角闪过的冷笑,还以为自己已经顺利地蒙混过关了呢,她听着身后房门开启的声音,感觉着吹在背上的冷风,虽然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却仍然难以自制的窃喜着,要不是尔芙性格如此和善,她也不敢冒死做出这样的事情,果然她赌赢了。

    心下暗喜的铃兰,配合着尔芙来到了院里。

    她不等尔芙吩咐就脸色沉重地跪在了台阶下,轻轻抽泣着。

    被尔芙随口叫过来的粗使宫女,很快就将院里的一众婢仆都叫到了院子里,偌大的院子,除了尔芙稳坐在廊下摆着的太师椅上,其他人都三五成群地站在了铃兰的不远处,铃兰作为西小院的管事嬷嬷,这般狼狈地跪在廊下,实在将西小院的一众婢仆都惊着了。

    三三两两的小宫女聚在一块,窥一眼廊下坐着的尔芙,再瞧一眼跪着抽泣的铃兰,终于抑制不住好奇心的议论起来,这也是因为尔芙平日太过惯着她们的关系。

    ‘你瞧,这不是铃兰姑姑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主子的脸色不大好,今个儿怕是要出事吧!’

    ‘这次铃兰姑姑是真的要倒霉了!’

    尔芙就这样坐在青黛搬过来的太师椅上,侧耳听着廊下众人的议论,心头冷笑着,一直等大家伙儿都到齐了,连去针线房取新衣裳的雪媚和去管事嬷嬷那里领取份例的丫儿都回来了,她这才掀开了搭在腿上的锦被,冷着一张脸地站起身来,走到了台阶旁,清了清嗓子,朗声将今个儿早起上房里发生的事情,和在场众人都说了一遍。

    “铃兰为了被坏人掳走的小侄子做出这种事情来,其情可悯,但是这事不单单关系到我个人的安危,也将在西小院当差的所有人都拉到了危险中,为了给大家伙儿提个醒,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所以我特地将你们都叫了过来,让你们瞧瞧背叛我西小院的人,该是个什么下场!”说到最后,尔芙话锋一转,脸色冷肃如冰的招呼过赵德柱,命他去准备长条板凳和杖责要用的板子,又命青黛上前用帕子堵住了铃兰连连叩首求饶的嘴儿,重新一甩袖子坐在了太师椅上。

    她要坐在这里好好看看,看看这些人都有多大的胆子。

    一会儿工夫,一张漆色斑驳的长条板凳就被摆在了院子当间。

    “你们都给我睁大眼睛好好瞧着……”尔芙拉了拉衣襟,斜倚在太师椅的扶手上,瞧着纷纷后退躲闪的一众婢仆,冷声呵斥道,同时催促着赵德柱和王守才领着小太监抓紧动手,将瘫软在地上的铃兰压在了长条板凳上动刑。

    三寸宽的板子打在身上,那真叫一个刺激。

    别说是铃兰这样子自小就做些精细活计的宫女吃不消,哪怕是行走绿林的草莽强盗,那也是熬不过的,板子噼噼啪啪地打在铃兰的身上,尔芙眼瞧着铃兰的脸色从白到红,又从红到白的转变着,堵着帕子的嘴里,发出一声声低吼,她虽然心下不忍,却也勉强自己个儿一眼不错的看着,直到板凳上的铃兰不再挣扎着,脑袋一歪的晕厥过去,她才缓缓闭了闭眼睛,平复了下激荡的心情,冷声吩咐赵德柱将她丢到柴房里去。

    “别怪我这个做主子的心狠,今个儿我饶了她,明个儿就有人敢照样做出这样的事来,一次两次……我并非每次都能幸运躲过,到时候陪着我一块倒霉的人,兴许就会有你们在场的每个人。”说完,尔芙就深吸了口气,快步回到了上房里。

    院子里的那股子血腥味道,她实在是一刻都闻不下去了。

    至于说被赵德柱丢去柴房的铃兰,尔芙到底没有狠心看着她去死,她瞧着眼中闪过不忍的丫儿,低声吩咐道:“找些金疮药给她送过去吧,等她熬过这两天,便将她打发出府去吧,也算是全了我和她的一场主仆之情吧!”

    “主子,都是奴婢太不小心了,这才让人钻了空子。”

    自认是尔芙身边最最信任的宫女,丫儿觉得自己个儿实在是愧对了尔芙的信任,明明主子正是因为有孕要多多休息的时候,却要强打着精神处理铃兰的事情。

    不知道该如何表示内疚的丫儿,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以前她总是觉得自己个儿并不比瑶琴差多少,不过就是因为是后来尔芙身边伺候着的,这才被瑶琴这个大宫女压着,可是如今看来,如果她能谨慎些的话,今个儿就不会出现铃兰的事情了。

    也许,当初四爷私下找她和瑶琴说话的时候,她不该自私的。

    如果是瑶琴在尔芙身边伺候着……

    只是一切都没有如果,她心里头的后悔,尔芙也并不知情,但是尔芙也不是个会迁怒旁人的人,她知道今个儿这出戏,本就是旁人安排来敲打她的,就算是没有铃兰在,兴许也会有其他人被威逼利诱的。

    呼……她常常吐出了一口浊气。

    “这事怪不得你,你也别太自责了。”尔芙疲惫地摆了摆手,侧了侧身子,尽量不让眼神往窗外的方向瞟去,院子里的那抹暗红色的血滴,实在是太过刺眼了,她仿佛现在还能闻到血腥味,耳边还回想着铃兰的闷哼声。

    到底不是个能做恶人的料,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伸手抹了把有些酸涩的眼睛,明明是铃兰做错了事情,让自己个儿置身在危险中,尔芙还是为自己这般狠辣处罚她,有些不大适应。

    她实在不想让人瞧见自己个儿软弱的样子,坏了这场杀鸡儆猴的好戏,她不大自然地咧了咧嘴儿,对着眼前一直盯着自己不放的丫儿摆了摆手,轻声吩咐道:“行了,你也都别在这盯着我瞧了。

    我这里没什么事情,只是一早起就说这么多话,有些累罢了,反倒是云雾那丫头,白白遭了无妄之灾,怕是要吓坏了,你一会儿送块料子给她压压惊吧。”说完,她就装作困意袭来样子,掩唇打了个哈欠,迈步回到了内室,和衣重新躺回到床上,任由床幔遮挡住外面越来越强的阳光,将自己个儿隐藏在了黑暗中,独自舔舐着心底的伤痕。

    尔芙这一躺就是小半天,她除了有些不能面对自己个儿的内心拷问外,还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小七,她实在是太冲动了,她一心想着要杀鸡儆猴给孩子们一个干净的生活环境,却疏忽地忘记了小七就住在楼上,她责罚铃兰的一幕,很可能会全全落入小七的眼里,她好怕小七会觉得她这个额娘太过心狠手辣,流露出失望和躲闪的神情来。

    足足小半天,西小院里的气氛都很是压抑。

    就在尔芙要撑不过内心拷问的时候,四爷回来了。

    第七百八十七章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四爷作为雍亲王府的主人,别看他将内宅琐事都交给了乌拉那拉氏去打理,但是他的眼线是无处不在的,西小院的动静,在四爷的心目中,更是重中之重。

    尔芙这边才刚刚歇下,四爷就已经知道了。

    他不是不想立刻就回到西小院安慰尔芙,一来是他知道尔芙需要时间冷静,二来是他若是这般急匆匆的赶回去,很容易就会被人歪曲本意,传出不着边际的谣言。

    不放心的四爷,坐立不安地熬到午歇,便赶回来了。

    “你家主子怎么样了?”四爷大步流星地走进上房堂屋,抬手阻止了要见礼的丫儿和雪媚二人,一边往内室走着,一边扭头问道。

    “主子早起连饭都没用就又歇下了。”丫儿满是担心的答道。

    四爷微微颔首,挥手打发了跟着伺候的几人,几步就走到了垂着床幔的雕花拔步床旁,他并没有急吼吼地撩开床幔,反而撩着袍摆就坐在了床前摆着的太师椅上,他不能表现得太过急切,小妮子是个太过敏感的性子,尤其是她违背内心做出在她看来有些狠辣的事情,若是他有一句话说错,怕是这妮子就会如同蜗牛似的缩进厚重的壳里。

    只是床上的尔芙并没有睡熟,她一直留心着外面的动静。

    她就如同一只龟缩在阴影中的小小虫子似的偷偷窥视着外面的动静,想要听听她身边最亲近的宫婢,在她背后会怎么议论她今天做的事情……这么做,倒不是她疑心重,只是她有点怕怕的,所以她自然而然的也就在四爷一回来的瞬间就发现了,她从不知道她的心跳能这么快,仿佛只要她张开嘴儿,如擂鼓似的心脏就要从她的嗓子眼里跑出来了。

    她很想立刻就扑到四爷的怀里求安慰,却迟疑了。

    别看她成日里都是稀里糊涂、得过且过的样子,但是她却明白四爷这般看重她的原因,正是因为她不同于这个时代深闺女眷的那份单纯和善良,如今她仿佛变得和那些女人一样了,那四爷会不会厌弃她,请原谅她还没有做好和四爷做一对相互怨怼的怨偶,所以她迟疑了,她更害怕了。

    尤其是当四爷坐在拔步床外间摆着的太师椅上的瞬间。

    她听着太师椅发出的一声细微声响,如同一个傻瓜似的默数着时间,最终有些挨不过地撩开了床幔,她想她要保持她最后的骄傲,在四爷说出厌弃她的话前,抢先一步的说出违心的狠话。

    “睡醒了!”一直注意着床上动静的四爷,抢先一步道。

    已经做好充足心理建设的尔芙闻言,微微一怔,随即茫然地点了点头,趿拉着鞋子就打算起身,四爷笑着按住了她的肩膀,伸手将她塞回到了被子里,轻声提醒道:“你刚刚睡醒,别着急起来,免得一不小心就着凉了,先在被窝里坐会儿,陪爷好好说说话,爷可是听说你今个儿生了好大的气呢,好好和爷吐吐苦水,千万别为了个把不懂事的下人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您都知道了吧?”尔芙忐忑地捏着被角,低声道。

    “知道什么?你责罚铃兰的事情么!

    要是爷是你这个糊涂妮子,早就将她这个吃里扒外的奴才打发出院子去洗衣房做苦力了,亏得你还让人给她送去药膏去涂抹,真真是滥好人一个。”四爷伸手将尔芙揽入怀中,贴着她坐下身子,把玩着她披在肩头柔顺黑亮的长发,笑着打趣道,作为一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皇子,他真的不会将个把奴才的性命放在心上,尤其是这个奴才伤害到了小妮子。

    他能想象到尔芙睡醒发现身边就跟着一个二等宫女的恐慌。

    昔日,他才刚刚从承乾宫被挪到阿哥所的时候,只要身边没有苏培盛这个大伴儿跟着,他就会疑神疑鬼,生怕哪个小太监做出伤害他的事情,不但是如此,就连他和已经成为李侧福晋的李格格第一次做那种事情的时候,他都是让苏培盛守在房间外的。

    “铃兰也是为了她的小侄子。”尔芙可不知道四爷少年时期的囧事,她瞧着四爷一如既往地疼惜着自己,心下一轻,嘴角多了一抹发自内心的笑容,娇嗔道。

    这个傻丫头……

    四爷伸手摸了摸尔芙的发顶,揽着她肩膀的胳膊一紧,笑着说道:“那也不过就是她的推托之词罢了,她打小就进宫里头伺候,爷可不信她和家里头兄长的关系多么亲近,要是她兄长真的待她那么好,她也就不必来爷的府上当差了,而且就算是她担心小侄子,她也可以将这事告诉你,让你做好防范措施,然后再按照恶人的要求做事,依爷看,她就是瞧准你的性子,这才敢做出这般吃里扒外的事情来。”

    “到底是一条人命呀!”尔芙有些不赞同的呢喃道。

    “你有没有听说过这样一句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这次是侥幸,那幕后人应该就是小小试探下铃兰是不是可以为自己所用,若是那人在铃兰将你身边的人都调开以后,便对你下了黑手,你让弘轩和小七怎么办,你让爷又怎么办?”四爷没好气地伸手弹了弹尔芙的脑门,瞧着尔芙捂着脑门嘟起了嘴儿,这才不高兴的解释着。

    其实就算是四爷不说,她也是这么想的。

    不过她刚刚把自己吓了个半死,四爷也不说安慰安慰自己个儿,还是让尔芙有点小抑郁,她一直强忍着的眼泪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滴滴答答地落在了暗红色金丝绣芙蓉花的锦被上,别别扭扭地耍起小性子来。

    “呼……你这个妮子,怎么还掉起金珠子了!”

    “我好害怕,我一睁开眼睛,身边连半个熟悉的人都没有。

    云雾虽然是将我伺候得很是熨帖,规矩也是半点不差,甚至比丫儿做事还要周到些,但是到底是前些日子才来到西小院当差的新人,我瞧着她伺候着我洗漱,我连刷牙都提心吊胆的,生怕她在漱口用的清水里动什么手脚,更怕她会做出什么不利我的事情,我本以为是丫儿这丫头稀里糊涂的没有安排好房里伺候的宫婢就去管事嬷嬷那里了,好不容易等到青黛回来,却发现是铃兰将房里其他的人都找了出去,我这心里头就别提多别扭了。

    我一怒就将她责罚了一通,将她打得皮开肉绽的。

    我亲眼瞧着她新上身的棉袍被赵德柱用板子打得稀巴烂,殷红色的血迹,从暗灰色的袍摆渗出来,一点点地洒在院子里,难闻的血腥味就那么随着风飘过来,我明明恶心得不行,腿肚子都在打颤,满身满背的都是被吓出来的冷汗,却不得不强忍着难受,一直熬着铃兰晕厥过去,这才强打精神地回到房间里。

    你知道么,那会儿小七就在楼上,我又怕吓坏她,又气她这么长时间都没下来问问我这个额娘有没有吓到……”尔芙哭丧着脸,抓着四爷的衣襟,前言不搭后语的发着牢骚,发泄着她压抑了整个上午的苦闷。

    四爷做梦都没有想到尔芙在纠结这个问题。

    他苦笑着刮了刮尔芙的鼻尖,一副很无奈的样子,低声说道:“爷瞧你是真吓糊涂了,你忘记了,昨个儿晚上,爷和你说过的,德妃娘娘特地让人传了口信过来,说是想咱们小七丫头了,让爷今个儿将小七送到宫里待几天。

    早起爷去上朝之前,不是还特地告诉过你说,打算顺路就把小七送到宫里去了,你还迷迷糊糊地说什么小七都不知道有没有睡饱什么的,还让丫儿去小厨房准备点心给她带着路上吃么,你该不会是都彻底忘记了吧!”说完,四爷就把丫儿从外面叫了进来,以证明他的这番话。

    四爷这么一提,尔芙挠了挠头,仿佛找到了一丝印象。

    她这个人是打小就有这么个小毛病的,当她睡得稀里糊涂的时候,被人唤醒,看似是很正常的样子,其实却不过就是半梦半醒,一旦再次睡过去,之前和人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就会完全忘记。

    四爷正巧就是赶在她睡得正沉的时候和她说得话。

    压根就没想到四爷会做出这样事情的她,虽然半梦半醒的和四爷发生了一段对话,但是她睡醒以后,却是彻底忘记了,甚至连昨个儿晚上,四爷说起要送小七进宫去住两天的事情都给丢到了脑后,一门心思的想着心事,还误会了小七会嫌弃她这个心狠手辣的娘亲。

    呜呜呜……好丢脸。

    瞧着丫儿脸上古怪的表情,尔芙忙摆了摆手,将她打发了下去,同时如同发怒的小兽似的扑到了四爷身上,恶狠狠的警告道:“这事不许和小七说,要是让小七知道我会这般误会她,她怕是都要伤心死了。”

    “好好好,爷不告诉她。

    只是你也真是太疑神疑鬼了,你怎么觉得小七为了这点事就会嫌弃你,她那么懂事的孩子,要是知道你差点遇到危险,她肯定急死了,还不得立马就跑过来保护你,你都不知道她为了能更好地替弘轩那孩子保护你这个额娘,还特地要求爷给她找个擅长拳脚功夫的女先生呢!”

    “我当然知道小七怎么都不会嫌弃我这个额娘。

    可是我那会儿实在吓坏了,怎么可能会不胡思乱想呢,要是我早就想起来小七去了宫里,也就不会伤心那么久了,要怪就怪你,想要早起上朝就领着小七一块出去,怎么不昨个儿晚上就说,一大早,人家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你说那些话,人家怎么可能会记得住么!”尔芙绝对不会承认自己个儿的错,她很是骄横的将错误都推到了四爷的头上,不依不饶的说道,同时伸手扯下了四爷腰间的麒麟玉佩,塞到了床里的暗格中,特别蛮横的占为己有了。

    她早就相中这对羊脂玉雕的团形玉佩了,要不是她知道这玉佩是已经离世的孝庄皇太后昔日送给四爷的生辰礼物的话,她早就抢过来了。

    这次倒是找到了一个差不多的借口,嘻嘻,这次真是赚大了。

    对于尔芙的小贪财,四爷笑着摇了摇头,交代她一定要仔细将玉佩收好,这可是孝庄皇太后留给他不多的玩意儿,虽然东西并算不上多么稀罕,但是意义却是非比寻常,不过交给尔芙,倒是正合适,毕竟这本就是孝庄皇太后给他和他未来妻子的一份礼物,只不过他对乌拉那拉氏一直不是特别满意,所以并没有将腰左侧挂着的麟佩交给她,而尔芙抢下去的那枚就是他一直留在身边的麟佩。

    一向笃信道教的四爷,不禁觉得这是命中注定的选择。

    尔芙收了四爷腰间挂着的玉佩,反手从枕头下取出了一枚掌心大小的灵猴献瑞元宝形玉佩,这是她前几年就拿在手里头盘玩的古玉,五色沁色,十分难得的稀罕品,如今被她盘玩得鲜活艳丽,这本来是她打算送去灵隐寺开光给弘轩做护身符的玉佩。

    今个儿她心情好,也算是便宜四爷了吧。

    “这是我和丫儿新学的梅花络子,便给爷临时戴着充门面吧。”虽然她有些不舍得,却装作不以为然的样子,随手丢在了四爷的腿上,漫不经心的嘟哝道。

    尔芙随手一丢,看似不起眼,却刚刚好就那么巧地砸在了四爷的腿根儿位置,本就被尔芙的体香勾引得有些小激动的小四爷,一下子就被砸了个正着,疼,偏偏他就是那么好面子,不好意思当着尔芙的面表现出来,只能默默咬牙忍耐了。

    四爷表示他受了内伤,“这丫头……”他呢喃着,调整了下姿势,待身体恢复正常,便将尔芙拖出了拔步床,他真的不能和这妮子在腻在床上了,不然他还真怕自己个儿把持不住的做出白日宣/**的荒唐事来。

    “赶紧去洗漱,连早饭都没吃就一直睡,也不怕饿坏了身体。”他故作严肃地催促着尔芙,同时招呼着丫儿传菜摆饭,还很是细心地交代丫儿提醒小厨房准备些清淡的吃食,毕竟今个儿才出了铃兰的事情,他估计小妮子的胃口,怕是不会太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