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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大人驾到txt下载

    山前大火直冲夜穹,如一条即将脱困的巨龙,漫山遍野的嘶吼声和兵刃撞击声混成一片。

    一名年轻的青袍道人一手携着个六七岁的小道童,单手持剑在混乱中杀开一条血路,如鹘般隐入黑暗中。

    横在他臂弯的小道童苍白的脸上染了几滴鲜红的血,睁大的眼睛清澈如水,倒影出火光血色。

    青袍道人飞身而上,直奔半山上的一座小楼而去。

    这小楼倚山势而建,一半是在掏空的山体中,厚重巨大的木门,此时如一张黑漆漆的兽口,在黑暗中分外肃杀。

    青袍道人推门而入,把小道童放在椅子上,飞快从桌底抽出一个包袱塞进她怀里,“阿凝,你听我说。”

    小道童头上揪着一个团子,身子很瘦,但脸上和短短的手指都是肉呼呼的样子,眼睛黑白分明,小脸儿上染着点点血迹,眼下仿佛被刚才所见吓住了,满脸迷茫。

    青袍道人伸手拍拍小童的脸,“阿凝。”

    眼见被称作阿凝的道童眼中神采渐渐凝聚,似是回过神了,青袍道人年轻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复杂的喜色,“我们师门遭难,所有人都在御敌抽不开身,你要去方外寻找本门神刀才能挽救师门。”

    阿凝紧紧抿着唇,盯着青袍道人不说话。

    听着外面厮杀声,青袍道人急躁道,“听清没有!”

    “二师兄,师父呢?”阿凝终于开口。

    “师父被坏人坑了。”

    “大师兄呢?”

    “大师兄去救师父了!”

    “那……”

    青袍道人打断她的话,“别问了,记住我说的话,你到了方外之后千万不能透露自己的身份,找到神刀就能够回来,如果一辈子都找不到,寿命自然终结的时候便会归来,记得是寿命自然终结。本门神刀名叫斩夜,你身上不是有一块师父给你的玉佩吗?遇到神刀时玉佩会有反应。”

    “还有,方外人的武功都很低,你万万不可露出端倪!”他一边说,一边点燃了屋里的所有烛火,嘴里念念有词,顺手扭转了藏在书架旁的机关,旁边慢慢闪开了一个洞口,“进去吧,这条密道通向方外。”

    阿凝一一记下,“二师兄放心,我一定会找到神刀!”

    青袍道人俊逸的面上绽开一抹微笑,在满身鲜血和杀气的映衬下透出一种令人心惊的气势,“好。”

    阿凝背着包袱走入洞口。

    青袍道人塞给她一盏烛,“拿着它,出洞口之前不要灭了,不然一切都要前功尽弃。”

    说罢,再次触动机关,密道的门缓缓关闭。

    阿凝看着长身玉立的二师兄,眼圈一红,“你这次没有骗我吧?”

    他点头。

    门外的打斗声越来近,二师兄广袖一挥,打翻了满屋子的烛台,那些书不知沾染了什么东西,一触到火便轰然烧了起来,空气中涌动出浓烈的香气。

    阿凝惊叫,“二师兄!”

    她从最后那一丝缝隙看见了那一袭青衣没有冲出去,而是栓上了大门。

    密室的门已然紧闭,她使劲拍打冰冷厚实的墙壁尖叫,“二师兄!二师兄!”

    手里的烛台被晃的忽明忽灭,她心中一慌,连忙停下来,小手小心翼翼的护住火光,身子却因为忍着巨大的悲痛而不住颤抖。

    阿凝脑中嗡嗡,心里却只有一个念头:不要灭,不要灭,如果灯灭了,二师兄就白死了……

    端着烛台的手一直颤抖,洞中的光线不住跳跃。

    阿凝倚靠在门上,背后分明是冰冷的石墙,她却觉得灼烫无比。

    耳朵里仿佛有无数只蝉在嘶鸣,眼前的火光重重叠叠。

    碰的一声,一切陷入黑暗。

    她倒下前心想,完了……

    灯灭了。

    ……

    《庄子·大宗师》中曾提到过方外之地,在道门中,方外乃是红尘之外仙人的世界。

    可是也有人说,方外未必指的是仙境,也有可能同样是普通人生活的地方,因为仙人肯定不可能只管着一个地界。

    崔凝醒来有五天了,只见过一个人,是个守佛堂的老婆子,看上去比从前看守山门的刘老头还要老,满嘴的牙掉了一大半,瘪瘪的嘴巴,满脸都是皱纹。

    老婆子不怎么说话,但看她的眼神很温和。

    阿凝坐在院中的老桐树下发呆,老人则在廊下做针线活,院子里安安静静,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哗哗作响,阳光穿过浓密的树冠,在地上落下零星几点光斑。

    这几日来,崔凝脑海中遏制不住的浮现那天夜里的一切,二师兄在葬身火海中的身影越来越清晰,仿佛要渗透到血液里、刻进骨髓里,令她感觉浑身都像被针扎刀刮一般疼。伴随这记忆和疼痛而来的,是彻骨的冷与恨。这汹涌的情感是小小身躯不能承受之重,是以连日来她都是一副呆滞的模样。

    她看着眼前的光不是光,是那日里炙人的烈火,她看着树也不是树,是她与师兄们在树下欢笑的昔日。

    “姑娘。”

    苍老的声音响在耳畔,把她从回忆里拉扯回来。

    一阵风吹过,她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竟已满脸都是泪。

    “姑娘不必伤心,再过几日夫人必会接你回去。”老人温声安慰道。

    不知怎的,她忽然崩溃了,仿佛那些在体内肆虐的情绪找到了发泄口,她抱着老人的腿嚎啕大哭,一直哭到头脑发懵失去意识。

    再醒来的时候,已是傍晚。

    空荡荡的屋里只有她一个人,她起身,赤足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渐渐开始清醒起来,这几日似乎被冰冻的脑子也能够转动了。

    她怔怔站着,摸摸自己纤细的手腕,还是原来瘦巴巴的样子。

    “姑娘。”老人端着饭走进来,见她穿着中衣光脚站在地上便连忙放下手里东西,拉着她坐到榻上,扯了薄披在她身上。

    粗粝温暖的手握着她的脚丫子,嘴里念叨,“姑娘也不知道疼惜自己,将将熬过一场大风寒,身子正虚着呢,怎能受得住这般折腾。老奴已经禀明夫人,夫人明日便会接姑娘回去。”

    夫人?是母亲?阿凝觉得亲娘肯定不能把闺女养的跟瘦猴似的!八成是后娘。在二师兄荼毒下成长的阿凝,小小的脑袋瓜里开始浮现出各种段子,什么亲娘死了、爹娶了后娘之后小姑娘就变成小白菜地里黄了。

    阿凝边想边胡乱抹抹脸,“我、我不记得家里的事儿了。”

    说罢,她屏息,小心翼翼的瞧着老人的表情,生怕自己被拆穿,让人拿绳子一捆当妖精烧了。

    老人叹了口气,语气怜悯,“老奴姓林,姑娘唤老奴林嬷嬷罢。”

    “嬷嬷。”崔凝见林嬷嬷没有怀疑,不禁松了口气,乖巧嘴甜的唤了一声,又起身道,“我扶您坐下吧?”

    阿凝还在襁褓之中的时候被丢弃在山门,她听二师兄说,自己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就知道咯咯笑讨人欢心,略大一点之后拍马溜须什么的更不在话下!

    林嬷嬷任由她扶着坐下,看着她的眼神仿佛也越发慈悲,“这也难怪,姑娘前些天烧的厉害,三天才堪堪退热,好生生的人哪里就能受得住?”

    “姑娘是有些淘气,把越氏公子的婢女给推进池塘里去了。一个婢女没什么要紧,只是在客人面前有失体统。在乡间也就罢了,可托生到咱们清河崔氏家的女儿规矩就多了……”

    林嬷嬷絮絮叨叨,说话漏风,咬字不太清晰,不过阿凝听得很认真,大致也明白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原来这家的姑娘名字也是一个“凝”字,想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机缘了。

    她觉着自己很幸运,在洞里的时候灯分明灭了,可是她成功的到了方外,成了某户人家的女儿。

    从林嬷嬷口中得知,这崔凝是崔氏大房嫡出次女,与自己本来的年纪一样,也是八岁,上面有个姐姐,下面一个弟弟,三人均是一母所出。崔凝如今犯错被关在佛堂里思过,前些日子高烧不退……于是被她钻了空子。

    原本那姑娘不知道魂归何处,阿凝一念过去也就没再多想,很平静接受了这个新的身份。

    亲身经历此等离奇之事,她深觉自己淡定的表现实在可圈可点。

    崔凝,崔凝……她在心里反复的念叨,一不留神就说出口了,“我也有姓了呢。”

    “姑娘当然有姓,这普天之下除皇族、后族之外最高贵的姓氏。”好在林嬷嬷没有生疑,她说着又道,“姑娘失忆之事,老奴得禀报夫人。”

    崔凝一身冷汗,忙点头,“要的要的,还是嬷嬷想的周到。”

    这样一来就不需要她自己处处解释了,以前二师兄就说过,年岁大的人见识可多了,能一眼就看穿小孩子撒谎,虽然也曾有几次连师父都被她糊弄过去,但二师兄又说是师父疼她,故意没有拆穿。

    她不禁黯然,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问问师父到底有没有看穿她的谎言。

    “有的。”崔凝握紧拳头,只要找到神刀……

    想到神刀,她忙问林嬷嬷,“嬷嬷可曾看到我身上的玉佩?”

    “姑娘说的是太夫人给的那块?”林嬷嬷从床头摸出一块带着红缨的玉佩递给她。

    以前那块玉佩用青线系着,并不是这番模样,可她翻来覆去的看了一遍,又好像确实是那块玉。

    崔凝一时有很多疑惑,但她谨记二师兄的叮嘱,轻易不敢透出心中所想,所有一切都只归于那两个她觉得很神秘的字——机缘。

    有玉佩在身边,崔凝终于睡了个还算安稳的觉。

    崔凝在山上起的很早,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扛着扫帚去扫山门了,或许是换了新的地方有些不习惯,她起的比往日还要早。

    外面还是一片漆黑,她拥被坐着发呆。

    约莫过了两刻,听见隔间有了动静,她才连忙穿衣起身。

    “姑娘怎的起这般早。”林嬷嬷一出门就看见她站在院子里,略有些吃惊。

    崔凝凑过去挽着林嬷嬷的手臂,“想到要离开佛堂,既高兴又舍不得嬷嬷,竟是睡不着了。”

    林嬷嬷笑起来,“姑娘念着老奴,来佛堂瞧一眼便是。”

    “我定会来的。”崔凝倒不是作假,她打心底觉得林嬷嬷这么大年纪还将她照料的无微不至,实在不容易。

    她跟着林嬷嬷擦拭了佛堂,给菩萨上完香才开始用早饭。

    早饭是外面送来的,熬着稠稠的碧粳粥、几盘精致的小菜、白嫩嫩的大包子。崔凝吃的欢实,包子一个个的下了肚,待到吃饱了,才注意到林嬷嬷吃饭时候的仪态,人家喝粥的时候用汤匙一口口的喝,半点声音也没有,吃包子的时候也是小口小口吃,不像她两口一个,把腮帮撑得鼓鼓的。

    饭罢,林嬷嬷才对她道,“姑娘在佛堂里随意一些无妨,出去之后可要注意些,否则怕是没几日又要回来陪老奴了。”

    “哦。”崔凝觉得牙根发酸,从前她既羡慕那些规规矩矩的人,又瞧不上他们做作,可这回容身的崔氏显然不是个能容她随便的地方。

    林嬷嬷打量她几眼,没有再多说。

    将至午时,果然有人来接崔凝。

    为首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妇人,后面跟着两个十多岁的婢女,打扮朴素,但能看出来身上衣服都是不错的衣料。

    那妇人先朝这林嬷嬷见礼,转眼见着崔凝,面上惊讶一闪而过,旋即欠身向她施了一礼,“夫人听闻二娘子记不大清以前的事情了便差遣奴婢过来接二娘子,顺便再同二娘子说道说道家里的事儿。”

    崔凝平常是个自来熟,可是这一回还是极为谨慎的没有多说话。

    那妇人见状,道,“奴婢姓随,二娘子唤奴婢随娘便是。娘子先前用的婢女因犯了错被夫人打发了,这是夫人为您新选的贴身婢女,一个名唤小杏,一个唤作小福。二娘子若是不喜欢这样的名字,回头换了便好。”

    那两个婢女朝崔凝行礼,“见过二娘子。”

    崔凝点点头,略有些局促,还从来没有这么多人向自己施礼呢!

    “姑娘这就回去吧。”林嬷嬷道。

    崔凝心中惶惶,自打她出生以来就只下了两回山,还都有师兄们在身边,这一回却是要孤身一人探险。

    崔凝一步三回头的跟着随娘离开,那可怜巴巴的模样教林嬷嬷不由得心酸,叹了口气,转身进屋去了。

    崔氏族人聚居有数百户之多,各家有贫富,可每一户人家往上数三代都曾显赫过,上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下至一方父母官,还有些家里出过皇后、妃嫔。

    佛堂离崔凝的家不算太远,可随娘还是让她坐上了轿子,只一会儿功夫便到了。

    轿子一落地,随娘便在外轻声道,“二娘子,到了。”

    崔凝深吸了一口气,走下轿子。

    外面阳光晃眼,她眯了眼睛,看清四周全是屋舍,瞧不见院墙,也不知这个家究竟有多大,院子里草木扶疏,花丛掩映,炙热的空气中花草气息扑鼻而来。

    随娘带她进屋,光线忽然暗下来,稍适应了一下才看清屋里竟然站了不少人,首座上那个三十余岁的美妇缓缓站起来。

    崔凝尚才看清她发红的眼睛,便一把被她搂入怀里,“我儿,我儿……”

    这是母亲?

    崔凝嗅着她身上的馨香,心道,长得可真像仙子!味儿也好闻。

    屋里的人好生劝了一阵子,崔夫人才收了眼泪。

    “我儿受苦了。”崔夫人拉着她的手,说着又忍不住掉泪,“怎的瘦成这样!”

    “让姐姐以后好生补着就是了,母亲快别哭了。”一个清亮的童声老气横秋的道。

    崔凝转眼看过去,却是个六七岁的小男孩,长得肥嘟嘟,脑袋上揪着两个髻,一身薄绸做的衣服,脖颈还拴着根彩络子,富贵又可爱。在他旁边坐着个十来岁的女孩,那模样简直和崔夫人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端是个小美人。

    小美人与她目光一对,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笑着走过来打趣她,“怎么才去了佛堂几日就变成这副样子,瞧你以后还敢不敢再淘气了。”

    “佛堂也满不错……”崔凝小声道。

    这是她进屋以来说的第一句话,所有人都察觉了她与以前的不同。

    “你妹妹风寒整烧了三天,有些事儿忘记了。”崔夫人说罢,又一一给崔凝介绍。

    小美人原来是她姐姐,名叫崔净,那个老气横秋的小男孩便是她的弟弟崔况,其余一旁立着的皆是仆婢。

    崔净听说崔凝遭了这么多大罪,拉起她的手心疼道,“怪不得方才看我那眼神不对,竟是忘记了!母亲,可曾让医生瞧过?”

    “明日医生来复诊。”崔夫人道。

    各自落座,崔凝听着他们聊,却谨慎的一言不发。

    崔夫人见她小心翼翼的模样,心头更是刺痛,“不过一个婢子,只落了水罢了,却教我一个好好的女儿……”

    崔凝心里稀罕,难不成不是你让关起来的?

    崔夫人却又把她搂怀里去了。

    一天下来,崔凝见没有人怀疑自己,这才稍稍放松了些。她以为是自己隐藏的很好,殊不知那副受惊小动物的模样落在崔夫人眼里,简直是剜心的痛。

    午饭的时候,崔凝简直是绷紧了神经应对,一举一动都比照着崔净来,虽然满桌子丰盛的菜,却还没有早上吃的开心。

    吃完饭又陪着崔夫人坐了一会儿,这才放她走。

    崔净领着她回了自己屋里,路上与她道,“这次把你关起来也是族老的意思,母亲只是被逼无奈,你起烧那日母亲去找族老求情却给驳回了。”

    “推了越家的婢女,是犯了很大的错吗?”崔凝不太明白,再怎么着也只是个婢女,犯不着把正经的主子给折腾成那样吧!

    “本身也不算大事儿,只是当时你行为举止有失体统。”崔净想了想,还是直接对她道,“让你思过也不全是因为这一桩事儿,你往日里行事着实离经叛道,就连父亲都怨怪母亲没能把你教好,这回吃了大教训,以后可得乖一些了,我看母亲这一个月来日日哭的眼睛肿着。”

    崔凝咋舌,究竟是多出格才会被关一个月就连死都不能放出来啊!

    崔净见她惊怕的样子,忙又道,“这次罚的确实狠了,叫我说思过两三日做做样子给越氏看也就成了。”

    崔氏族老不仅是做做样子,显见是觉得原来的崔凝太欠管教。崔凝以往也常常调皮被师父罚扫一个月的地,她并不觉得被关一个月是很重的惩罚,而是认为原来那姑娘在佛堂里病的死去活来竟然也不能被放出来,简直太没有人性了!

    回到屋里,崔净她脸色不太好,于是吩咐侍女好生照顾便离开了。

    闹哄哄过后,屋里的安静显得格外清冷。

    小杏去给她备水沐浴,小福留在屋里伺候。

    崔凝看了一圈,熟悉了一下环境,便坐到妆台前。

    铜镜里映出一张清晰的脸,崔凝乍一瞧被唬的一屁股坐到席上,“嗷——什么鬼!”

    镜子里的脸还是她自己的模样,只不过脸上的婴儿肥没有了,下巴尖尖,满头的发胡乱一拢,瞧上去就像半个月没吃饭的灾民!

    “娘子!”小福吓了一跳,忙上去扶她,“娘子怎么了?”

    崔凝没理她,爬起来凑近镜子仔细看了半晌,心中惊骇不已——居然一模一样!

    原来二师兄没有骗人,世间真的有机缘、因果之类的玩意!

    第三章

    小福被吓得脸色惨白,她可是听说前头两个侍女就是因为没有伺候好二娘子才被处置的!自己不会才来没几天就要步人后尘吧!

    “无事。”崔凝一见有人比自己更害怕,顿时稳了稳心神,“我就是见着自己这副鬼样子有些吓着了。”

    小福松了口气,“娘子刚刚病愈,有点虚罢了,养上几日保管比从前更好看!”

    崔凝在山上没有同龄的女孩子作玩伴,瞧着小福圆乎乎的脸蛋儿忍不住伸手捏了捏,来了兴致便随口道,“你这个名字像童子,不如叫清福?”

    “轻浮?”小福脸色有点不好,但这是主子亲赐的名字,不好直接反驳,但她可不甘心自己倒霉,“小杏也要改名吗?”

    “清杏?青杏?”崔凝揣着小手念叨了半晌,“就取个谐音叫清心吧。”

    嗯,颇有我道门之风,崔凝满意的想。

    小福原想着,若是小杏名字也稀奇古怪索性还有个人作伴,一咬牙也就应了,可听崔凝厚此薄彼,顿时不干了,“娘子!奴婢这个名儿谐音可不好,女子叫轻浮什么的惹人误会,奴婢倒是不打紧,就怕连累了娘子的名声。”

    “你说的似乎也有点道理,那不如叫清静?”崔凝摸着下巴想了想,“不行,与姐姐名字同音。那就叫清禄吧。”

    小福忙想想有没有什么可怕的谐音与之相同。

    崔凝见她不应,便道,“福禄寿,你不叫清福,就叫清禄,不然你想叫清寿?”

    “清禄好清禄好,娘子取名真好听。”小福立刻赞不绝口。

    小福从此就更名为清禄了,崔凝瞧着她喜庆的圆脸,心中有点小满足,她一下子混的跟师傅一般厉害,能给人取道名儿了呢!不过她决定要谦虚一些,毕竟自己取的名字比师傅差远了,譬如二师兄叫“道明”,意义之深远非是她能企及。

    她这般胡思乱想一通,初走出佛堂的那种忐忑略略消散了些,沐浴之后身上乏力,很快便陷入睡梦中。

    这一夜的梦十分混乱,火与血覆盖了整座山,师兄们染血的脸,最终却都变成了哭着的崔夫人,还有她身上的馨香。

    崔凝觉得分外安心。

    从佛堂出来之后,崔凝一直呆在府里养着,她心下有些着急去寻神刀,可崔夫人对她百般疼爱,崔净崔况亦待她很好。崔凝无父无母,头一回感受到母爱亲情,很快便生出了几分真心,又舍不得偷偷跑出去了。

    她决定仔细了解这个“方外之地”再出去,师父常说谋定后动。

    许是傻人有傻福,她其实只是为自己一点点小私心找个借口,却歪打正着,若真偷偷跑出去,她一个八岁小姑娘在外边能有什么好下场?哪里比得上依靠崔氏这样的高门大户便利。

    “姐姐,咱家有书吗?”崔凝想破脑袋才想出来这么个法子,世间如此大,要到何处去寻神刀?她琢磨神刀不是凡俗之物,书上应该会有记载。

    在崔凝的印象中,神秘厉害的东西都有些什么“秘籍”、“密谱”,即使看不见密谱,找一些寻常史料看看说不定也能有所收获,总好过像瞎子一般。

    “有啊,咱们族学里头有个大,等你身子养好了上学的时候再看不迟。”崔净摸摸她的脑袋,发觉那满头绒绒的手感实在不错,忍不住一揉再揉,“你倒是转了性子,竟然好学起来,难不成打算做个女大人?”

    崔凝心里默念了一句“无量寿佛”,她在山上平日被迫读那些晦涩的书籍,胆汁都要吐出来了!她深深觉得自己如今背负重大使命,绝对没有时间去上学啊!

    她知道这里与自己知道的世界一样,当今圣上是女皇。

    女皇陛下颇好佛道,四处兴建寺庙佛像,可怜道门的日子越过越不是滋味,不过,世间的女子却因着这位的缘故,活的越发潇洒了,有本事的甚至可入朝任官职。

    崔凝没有体会过做女子的潇洒,只知道以前师门过的极为清贫,世间的人也不大看得起他们。

    她这厢回过神来,发觉几个侍婢都在使劲憋着笑。

    崔净有些尴尬的咳了两声,“你头发乱了,我带你去梳整齐。”

    崔净行为举止乃是贵女范本,今日却因着崔凝头发手感太好就多揉了几下,谁知崔凝非得没反抗反而像个呆头鹅似的伸着脑袋给揉,她一时没留神就将那满脑袋的毛给揉乱了。

    姐妹两个坐在亭子里,清心跑回去拿了梳子等用具,崔净接了过来亲自给她梳头。

    女子的头发以乌黑、浓密、整齐、光亮为美,崔凝绝对不是那种美美的乌发,她的头发每一根都细细软软,摸上去像是某种圆毛小动物般的手感。

    院子里微风习习,吹过来几片白纸,正落在崔凝脚边。

    她低头捡起来,只见那白纸被剪圆,中间还有个方孔。

    崔净梳好头,便听见清禄急急道,“娘子,那个可不能玩儿!快快放下。”

    崔净一抬眼就看见那小祖宗捏着一片纸钱看的认真,立刻抬手打落,“你怎么什么都捡啊!那是死人用的东西。”

    “咱们这里有死人?”崔凝问。

    “是三叔伯家的姐姐不幸夭折。”崔净放低了语气,面上却不见多少哀色,显见与这位夭折的姐姐并不算亲厚。

    崔凝点头,不再问了。

    “你快去佛堂里拜拜,我去同母亲说一声。”崔净道。

    崔凝想到林嬷嬷,便立刻应下,让清心清禄领路去了佛堂。

    作为道门弟子,她并没有特别厌恶佛道,不过跟着林嬷嬷打扫打扫佛堂还行,真叫她去拜菩萨那绝不能够。

    石板路上很干净,偶尔还能看见一两片纸钱。

    一进佛堂,便听见梆梆梆的木鱼声,崔凝没进去打扰,只坐在院子里的桐树下等候。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才瞧见林嬷嬷在一个中年仆妇的搀扶下走出来。

    “嬷嬷。”崔凝开心的跑过去。

    那仆妇惊讶的看了她一眼,旋即明白过来,“二娘子忘了?这是老夫人。奴婢是伺候老夫人的,姓林,二娘子唤林娘或林嬷嬷都可。”

    “诶?”崔凝惊疑的看向老太太,“可是嬷嬷说自己是嬷嬷……”

    “随她吧。”老夫人笑道。

    崔凝好像也有点明白了,鼓起腮帮子,满眼控诉:明明是你先骗了我,怎么又说随我?

    “呵呵,你看这孩子还把我怨上了。”老夫人笑的更加开心。

    那仆妇伺候老夫人二十几年,极少见着她如此开朗,“二十多年没见老夫人这样笑了,可见是喜欢极了二娘子。”她说着,笑望向崔凝,“二娘子还不快唤祖母?”

    崔凝没有一般的家庭观念,不管是祖母还是嬷嬷,对她来说都是一个称呼而已,她心里对这老太太挺亲近,脑袋里还一片浆糊,就因这点好感便被人引着顺当当响亮亮的喊了一声,“祖母!”

    “嗳。”老夫人欢喜应了。

    喊完之后崔凝还是迷惑,“您为何骗我呢?”

    问出这话的时候,她隐约觉得有些奇怪,但又怎么都想不起哪里奇怪。

    “我一个人在佛堂里住了几十年,见着小孙女有趣便忍不住逗了一番,你可不要怪祖母。”老夫人想到那日崔凝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不知怎的,一向如止水的心绪竟然起了波动,拉着崔凝的小手,“走,与祖母一道吃午饭。”

    崔凝欢喜应下,扶着老夫人往屋里去的时候凑在她耳边悄悄道,“祖母让她们走吧,就咱们俩一起吃。”

    老夫人点头。

    饭菜上齐之后,老夫人便令所有人都下去。

    总算不用端着架子吃饭,崔凝长舒了口气,给老夫人夹几筷子菜,然后风卷残云一般扫荡了一碗饭。

    “你在家里怕都吃不饱吧?”老夫人瞧着她细细的胳膊,皱眉道。

    崔凝连连点头,“吃一顿饭比做场法事还累得慌!”

    “什么做场法事,胡扯。”老夫人被她气笑,“这话儿只许在祖母这里说。”

    崔凝也是头皮一紧,忙乖巧应下。

    欢畅的吃完一顿,崔凝觉得整个人都活了过来,浑身充满力气,在院子里兜圈子捡地上的桐花玩儿。

    崔凝刚醒来那几日整个人都是木呆呆的模样,缓过劲之后,这才渐渐显出原本的性子。若是其他七八岁的孩童经历那等惊心灾难,怕是不吓死也会在心上留了阴影,再不复往日快活,可崔凝素来心性坚韧,竟是硬生生将那件事情压在心底,哪怕夜夜被噩梦缠身,却只要见着阳光就还会笑。

    玩了一阵子,崔凝闲下来就有点犯困。

    老夫人本欲留她在这里午睡,但是崔夫人让随娘过来接人,说是过几日娘家的外甥外甥女会过来,得让崔净崔凝姐妹先学学待客之礼。

    崔夫人的娘家是山东凌氏,亦是高门大族,世代与琅琊王氏通婚。

    凌氏与王氏除了门第之外,还有一样最出名,便是不论儿子还是女儿都生的漂亮。

    因为突然冒出来的客人,崔凝被拎到崔夫人屋里去恶补礼仪知识。

    一大堆规矩落下来,崔凝头都大了好几圈,嘀咕道,“不是说在女皇陛下英明的统治下女人都可潇洒了吗?”

    崔夫人用书卷轻轻敲了一下她脑门,“首先你只是个小女孩,其次,不管外头是谁的天下,咱们崔氏都有自家规矩。”

    清河崔氏在外当官的人都是男性,族规对女子的限制比之前朝略有宽松,却远不如外面那些女人自由。清河崔氏的家训比大唐的历史还要长久的多,他们看待事情并不会局限于眼前,当朝的皇帝虽是女人,但不过是个例,崔氏人并不认那个位置会永远属于女子,并不会因一时变天便将数百年的底蕴抛弃。

    清河崔氏容许自家女孩儿们改变,但这种改变只局限于某些无关根本的方面。——————————大家猜,老夫人为什么骗阿凝?阿凝又想到了啥呢?

    凌氏轻言慢语的同两姐妹说一些待客的礼仪,崔净虽然在这方面已经很熟练,但依旧端坐,听得认真,反倒是对这方面半点不懂的崔凝脑袋左摇右晃,一会儿功夫便睡着了。

    凌氏瞧着她,无奈一笑,轻声对崔净道,“到时候提点提点你妹妹吧。”

    崔净低声应下。

    “把她扶到榻上去睡。”凌氏吩咐清心清禄。

    两人上前,刚刚碰到崔凝的手臂,不妨她竟然猛的站了起来,眯着眼睛就开始背,“凤兮凤兮,何如德之衰也!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天下有道,圣人成焉;天下无道;圣人生焉!方今之时,仅免刑焉!福轻干羽,莫之知载;祸重于地,莫之知避。已乎,已乎!临人以德。殆乎,殆乎!画地而趋……”

    以往崔凝听师父讲道总喜欢睡觉,于是师父每次讲道结束后都会点名让崔凝背诵一段《南华经》,每当这时,二师兄就会偷偷戳戳她胳膊,这是他们私底下商量好的暗号。

    今日迷迷糊糊之时,发觉有人碰她胳膊,想都没想便站起来背之前看过的内容。

    背着背着崔凝逐渐清醒过来,睁眼并没有瞧见熟悉的道袍而是满屋子目瞪口呆的女子,一时也有点发懵。

    外面蝉鸣声声,屋子里一片安静。

    崔凝觉着屁.股有点痒,悄悄挠了两下,干巴巴的笑道,“我……我刚才……背的好不好?”

    “你什么时候看的《南华经》?”崔净几乎每日都与妹妹在一起,自己妹妹是什么德行,她再清楚不过了,那是个捧着书就头疼的主儿!

    今日崔凝听凌氏讲礼仪的时候睡着,崔净只心道她愈发胆子大了,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奇怪,直到她背出这么长一大段《南华经》。

    “你瞧瞧你,竟然当众挠痒痒!”凌氏收起满脸的惊讶,开始斥责崔凝方才的行为举止,“半点不像个女孩!”

    清河崔氏家的姑娘,别说八岁,就是六岁也都被教养成了小小淑女,知礼节,知进退,哪能像崔凝这般“洒脱随性”!

    “你这样,可千万不能被你表哥看见。”凌氏有些着急,恨不能把知道的东西都直接灌进她脑子里。

    “为什么不能让表哥看见?”崔凝奇怪道。

    崔净捂嘴笑道,“妹妹忘了,你与表哥可是有婚约的。”

    “啥?”崔凝瞪大眼睛。

    婚约是个啥唷!

    凌氏瞧着她那副大惊小怪的样子,觉得自己简直快要患头风了,只不过女儿这般天真有趣,又有些舍不得强迫她变成那种一板一眼的贵女形象。

    “罢了,这几日你就住在我屋里吧。”凌氏不想再强迫她,但她也必须要知道一些基本礼节,最起码将来不要犯大错。

    崔凝怕被在凌氏面前露出马脚,只好问道,“父亲住哪儿?”

    “父亲在长安做官呢,小笨蛋。”崔净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

    凌氏瞪了大女儿一眼,“你也越发没规矩。”

    想到这件事情女儿早晚得知道,于是凌氏便让崔净先回去,留下崔凝仔细说此事。

    “你父亲与你舅舅处的好,当初我有身孕的时候,你舅舅便说这个若还是女儿他就替策儿聘回家做媳妇。”说起这个,崔氏不免又想起当年的难处。

    崔凝的父亲崔道郁在尚未成亲以前便与凌氏的兄长凌云瀚是莫逆之交,崔道郁当初求娶凌氏的时候,承诺一生不纳妾,凌氏嫁过来头一年便生了一个女儿,然而中间隔了五年都不曾有身孕,好不容易怀上二胎,所有人都盼着是个儿子,结果又生了个女儿,凌大舅颇觉得对不住好朋友,于是做主聘回去给嫡长子做媳妇。

    崔道郁是崔氏小房长子,他的次女嫁给凌氏做宗妇,已然是求之不得姻缘,更何况凌云瀚乃是当朝一品大学士。

    有了这个过往,凌氏便总觉得对兄长有愧,平日对崔凝更是严加管教,只盼能教出个优秀的女儿。后来凌氏终于生出了崔况,又觉得崔凝朽木不可雕,心里曾想让哥哥退婚,可这不过是她一个人私下里的想法,自己都不敢说出来,就算崔氏能同意,凌氏也做不出这等背信弃义之事。生不出儿子的时候,就用宗妇的位置换崔道郁不可纳妾,生出来儿子之后就立刻毁约,撇去交情不说,世家大族之间的婚姻牵扯的太多。

    凌氏想了想,还是把中间的利害关系与崔凝简单说了一下。

    崔凝这下子明白所谓“婚约”是个什么玩意了!就是嫁给人家,给人家生娃娃呀!想她小小年纪,连慕少艾都还没有过,突然跳跃到了生娃娃这档子事,这让她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

    “你表哥比你大七岁,去年已是举人,在长安颇有些名声。”尽管崔凝是自己亲闺女,凌氏还是忍不住觉得是外甥吃亏了。

    在大唐,对他们这些世家大族来说入朝为官并非只有科举一条路可走,尤其是那些家族嫡长子,考不考前途都无量,反而一个考砸就成了人生污点,倘若不是真的天才,谁也不敢扔到科举场里与天下俊才比高下。科举名头对于这些人来说,若是能锦上添花最好,若没有把握,干脆就走举荐的路子。

    当今圣上喜欢重用科举上来的人才,对世家反而有点压制的意思,凌策这是作为世家子弟积极响应陛下号召,总之若不出什么不得了的意外,以后妥妥的高官。

    “大七岁……”崔凝想,这都快赶上二师兄了,“好老啊!”

    “说什么呢!”凌氏没想到自家闺女竟然还嫌弃上了,“你表哥乃是万里挑一的俊才,连皇上都夸过,要不是当初我……也轮不到你。你表哥三日后便到了,你万不可再闯祸,知道吗?”

    崔凝迎着凌氏的目光,只好点头。

    凌氏叹了口气,“你只要不闯祸便好,以后我再慢慢教导你。”

    有些贵女、女大人行事很是泼辣,可是不管怎样泼辣,在礼仪方面都很出色,绝对不会像崔凝这样当众大喇喇的挠屁.股上的痒痒!

    凌氏瞧着崔凝皱起的小脸,深觉得任重而道远。

    第五章

    崔凝被拘在凌氏屋里学规矩,从吃饭到睡觉,样样都要被管着,真教她头大如斗,连前日里觉着祖母骗她颇有蹊跷的事情也忘到脑勺后面去了。

    生生挨到三日之后,崔凝还没见着那传说中的表哥,心里就已经把他记恨上了。

    凌氏不愧是士族出身贵女,短短几日功夫就将崔凝调理的似模似样,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最起码看上去没那么糟心了”。

    崔凝这些天被耳提面命,心觉得去见皇帝也不过如此兴师动众了,可到了凌家来人的这天也没见着怎样大的排场,她甚至连大门都不需要出!

    姐弟三人只在前院里边玩边等,有小厮过来传话说凌家人来了,他们这才整理一下仪容,同凌氏一并去迎接。

    崔凝伸长脖子,倒要看仔细那个害的她天天如坐针毡的王八犊子长得几个鼻子几只眼!

    凌氏远嫁,许久不曾回过娘家,这回虽说没有家里大人一并过来,来的是亲外甥却也是稀罕的紧。

    大门敞开,崔凝远远看见一行车队缓缓靠近,行在最前面的是三骑,三匹马神骏非凡,一匹白马上坐着个月白袍服的少年,枣红马上是个白袍少年,最边上那人黑衣黑骑。

    啧,大白天的也不嫌热!崔凝腹诽。

    随着车队越来越近,崔凝不禁睁大眼睛——那三个少年长得可真好看!跟仙人似的!

    崔姑娘的词汇匮乏,看见好看的人就是一句“像仙人”,再没有别的说法了。

    可这回,就连颇有文采的崔净也说不出能够配得上此三人的赞美话来!

    白马上的少年剑眉星目,顾盼之间神采飞扬,仿佛这天地间所有的俊秀都集于一身般,他看见门内站着人的时候便是一笑,干净而璀璨;枣红马上的白袍少年乍一看不如那白马上的少年耀眼,可是细细看去便觉十分清俊,那眉平和眼清澈,端是个清风朗月、君子如竹;而旁边那位黑衫少年,年纪轻轻便已经生的如渊深沉,一张初显棱角的脸上凤目威严、长眉入鬓,在那里便是渊渟岳峙。

    崔凝顿时觉着这几天的罪没白受,为了迎接这般俊秀的人物,确实是需要认真些。

    “大姐,二姐,快擦擦口水吧。”崔况抄着小手幽幽道。

    崔凝忙抬手摸了摸嘴角,崔净没有上当,却被他说的俏脸一红。

    饶是颇见过些世面的凌氏也有那么一瞬的失神,这三人这般年纪就已然长成如此风姿气度,将来更是不可想象。

    距离有段距离的时候那几人便已经下马,着月白袍服的少年把缰绳扔给旁边的小厮,大步往这边走来。

    崔氏已经认出那正是外甥凌策,一时心切,便迎至大门外。

    “姑母。”凌策站定,规规矩矩施礼。

    崔氏忙伸手虚扶起他,“几年不见策儿,险些认不出来,都是大人模样了!”

    车队略迟一步过来,看向另外两名少年。

    “姑母,这两位是外甥在学里的同窗。”凌策一一介绍道,“这是符兄,单名一个远字,这是魏兄,单名一潜字。”

    白衣少年是符远,黑衣少年是魏潜。

    “小子们临时起意前来,未曾事先请示,还请崔夫人恕罪。”符远施礼道。

    魏潜未曾说话,跟着施礼。

    “无妨的,学里那些兄弟们若是听说你们三人一同前来不知道要多高兴!”凌氏笑着道。

    这时马车上下来一个十来岁的女孩,生的居然与凌氏有几分相像,若是与崔净站在一起更似亲姐妹。

    “这可是茉儿?”凌氏问道。

    “姑母!”凌茉提着裙子小跑过来,蹲身行了一礼,笑眯眯的道,“几年不见姑母,姑母还是那么年轻美丽!”

    “古灵精怪的丫头。”凌氏将她揽过来,两人半点不生疏,接着又跟几人介绍自己的儿女。

    两厢见过礼后,凌氏领着一群人到厅中说话。

    崔凝知道凌策就是表哥,可是却止不住多看了几眼符远。单凭长相来说,三人在伯仲之间,只是崔凝觉得他真像二师兄。

    符远察觉了她的目光,微微侧脸看过来,冲她温然一笑。

    这样一笑就更像了……

    崔凝眼眶一红,别过脸去。

    符远怔了一下,长安城里上到二十八下到八岁的姑娘被见他笑之后反应各异,却不外乎羞怯喜,他没料到自己竟然把小姑娘给笑哭了!

    崔凝移开目光正看见魏潜,那人垂眸端了一盏茶,修长的手指分外好看,她不禁多看了两眼,谁料那人一抬眼,险些没把她吓的尿裤子。崔凝忙低头,过了一会儿仔细想想却也没觉得方才他的样子有多吓人,只是没有什么笑意,那眼眸白的像朗朗乾坤、黑的如斩不开的夜色罢了。

    一屋子人聊的热火朝天,气氛颇好,就连话和表情一样少的魏潜也都时不时的说上几句,只有崔凝一会儿挪一下屁.股,眼神不知道往哪里摆才合适。

    坐在那儿一直跟老学究似的崔况终于看不下去了,凑过来小声道,“二姐,椅子上有针啊?”

    崔凝瞪他,“聊你的,别管我!”

    这时屋里最耀眼的凌策总算注意到她了,也不避讳两人的婚约,问道,“二表妹?”

    崔凝正纠结,忽然被点到名字,也没仔细分辨他说的何意,开口便回道,“嗯,我就是二表妹。”

    这满屋子一静,每个人都在隐忍住大笑的冲动,他们都是极有教养的人,且刚刚到别人家里做客,不好太随便。

    崔净一见连那个不爱笑的魏潜都翘起嘴角,简直很想挖坑把自己埋了,亲妹子丢人跟自己丢人有什么区别啊!

    凌氏抿了抿唇,最终没有插嘴。

    凌策冲崔凝友好的笑笑,继续与凌氏话家常,并把家书和礼单都交给凌氏。

    崔凝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好像闹了笑话,不过这对她来说根本不是个事儿,以前闹的笑话比这多的去了,也没见少块肉!崔凝摆出一张严肃脸,学崔况端坐。可也只老实了一小会儿就又坐不住了,她自以为很隐蔽的挪了一下身子,忽然发觉有人看她,一抬眼便迎了上了符远的目光。

    符远正笑意盈盈的望着她。

    怎么办?越看越像二师兄……崔凝强忍着扑过去的冲动。

    “姑母,这次出来游学之前老师给我们三个都取了字。”凌策道。

    凌氏道,“是嘛,这可是喜事,快与姑母说说。”

    他们三人师出同门,老师乃是大唐有名的大儒,名叫徐洞达,出身山东士族,曾经是两代半的帝师,十五年前致仕在长安定居。虽然他作为帝师教的那两个皇帝一个赛一个的萌,但他也曾教授过当今圣上,只是没有名分罢了,当今对他老人家十分敬重。有了个身份,徐洞达简直是天下莘莘学子最向往的老师。

    天下才俊都争相拜名师,而这些大儒们也以收到出色的学生为豪,因此哪年都少不了一番争抢,徐洞达七十高龄,可是下手又快又准,两年功夫便先后把凌策、符远、魏潜三人划到自己跟前,并宣称这三人是关门弟子,此后再不教授学生。

    是人长着眼睛都看出这三人的不凡,徐洞达为自己一生画上了一个辉煌有力的结尾。他为人师的生涯也如一篇锦绣文章,凤头、猪肚、豹尾。

    “我的字是长信。”凌策的名字是一个“策”字,策,谋也,凌策人如其名,心中自有丘壑,因此徐洞达不强调让他出奇谋划锦策,而是期盼他谋中有信,不要走歪路,一生有信,做个坦荡荡的君子。

    凌氏道,“果真是好字。”

    “符兄字长庚,魏兄字长渊。”凌策道。

    鱼龙潜长渊,可见徐洞达对魏潜期望最高,凌氏学问不错,可想不明白符远的字有何深意,“为何偏偏符外侄取了长庚二字?”

    凌策迟疑了一下,看向符远,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符远倒是不在意,笑答道,“老师的好友智一大师曾言我是短命之相,老师便赠长庚二字,盼我长命百岁。”

    “大师可说了破解之法?”凌氏关心道。

    符远道,“大师说修身养性便可破此相。”

    凌氏点头,“这便好。”

    崔凝心下黯然,与二师兄这般相似,可不就是短命吗?

    常言道,美人多有相似之处。其实符远的五官与道明二师兄长得并不是很像,只是那种温文中隐含不羁的感觉很像。道明表面看上去是君子温如玉,可是崔凝最了解他,他骨子里一点都不温和。

    想到他临终前做的那些事、说的那些话,崔凝眼睛便是一酸。

    符远注意到她情绪的变化,心里有些奇怪,他当然不会以为人家是心疼他短命,只觉得小姑娘也太爱哭了点。

    又说了一会儿话,凌氏便安排他们休息去了。

    凌氏自然也看出崔凝今天情绪不大对头,却也没有急于数落,只令崔净好好陪着她,自己拉着凌茉回屋说话。

    姐弟三人往后院去,崔净还没有说什么,崔况便老气横秋的道,“二姐,你今日失态了。”

    “师太?”崔凝琢磨就算自己长大也只能是道姑。

    “妹妹!”崔净有些恼她,“八岁也不算小了,怎能……”

    “大姐。”崔况打断她,很是公允的道,“你也不如往日稳重。难道是因为他们三个生的好?”

    “瞎说什么!”崔净对弟弟妹妹束手无策,一个傻,一个却精的跟鬼似的。

    “唔。”崔况沉吟了一下,“大姐确实到了思春的年纪……罢了。我去找表哥他们。”

    崔净脸色唰的涨红,“你去干什么!不许去!”

    崔况歪着脑袋,包子脸上慎重又狐疑,“父亲不在家,我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人去招待表哥和他朋友不应该吗?”

    崔净气结,很多六七岁的孩子连话都说不全乎,偏自己摊上这么个从娘胎里开始做学问的弟弟!

    崔凝听了这半晌,算是明白了大概,于是劝慰道,“我听一个老婆婆说男娃娃七岁是人嫌狗憎的年纪,大姐别跟他生气了。”

    “你说错了。”崔况郑重道,“我还有四个月才满七岁。”

    崔净心赞妹子总算说句靠谱的话了,便就敛了羞恼,赶走崔况,“去去去,快走!”

    待崔况负着小肉手迈着小方步离开,崔净才真正松了口气。

    姐妹两个一并往院子里去,小径上没有一个人,侍婢也都只远远跟着。

    崔净见私下无人,忍不住小声问崔凝,“你说他们三个,哪个长得最好?”

    “符远。”崔凝觉得这世上没有人比得上自家二师兄。

    “什么眼神呀!”崔净道。

    崔凝问道,“那你觉得谁长得好看?”

    崔净张嘴就想说凌策,但转念一想那将来是自己的妹夫,怕是不好多嘴评价,于是想了想道,“还是魏郎君生的最好。”

    她说的倒是公道话,魏潜是三个人里头五官生的最精致耐看的一个,个头也高,只是他的性子不如另外两个招人喜欢。

    “可我还是觉得符郎君好。”崔凝固执道。

    “怎不见你夸表哥?他可是你未来的夫君。”崔净掩嘴笑问。

    一提到这茬,崔凝顿时变成苦瓜脸,可真是无妄之灾啊!

    崔净心想妹妹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两人走了一段路,崔凝忽然道,“姐姐,我要去。”

    她今日见了符远之后脑子里全是二师兄的笑脸,她想起这几日来曾偷偷想过一直留在崔府的念头就看不起自己,师父和其他师兄们都还生死未卜,她怎能贪恋这里的好?

    道门有渡劫之说,崔凝觉着,一切都是祖师爷给她的劫难。

    师门还时,崔凝每天所做的事情无非就是背诵典籍、听师父讲道、扫落叶、照顾药圃、听二师兄漫天的扯。那时候她什么都不用想,只需要接受他们教给自己的东西,而现在,残酷的现实逼着她不得不动脑去思考下一步将要做什么。

    崔凝与崔净说了一声,转身便要走。

    崔净很是奇怪,最不爱看书的妹妹竟然一门心思往里跑,好奇心驱使之下,她也跟了过去。

    崔氏不愧是门阀士族的领头,族学里中藏书何止万卷,而这只不过是其中最大的一座而已,族里其他地方还有好几处大书房,另外每家每户也都有自己的书房。

    崔凝看的眼花缭乱。

    崔净道,“你要找什么书,与叔伯说吧。”

    崔凝顺着崔净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个清瘦的中年男子盘膝坐在蒲团上看书,有人进来也未抬眼瞧。

    崔凝犹豫了一下,走上前去依着凌氏教的礼节欠身行礼,“叔伯。”

    中年男人嗯了一声。

    崔凝等了须臾,见他依旧没有动,便直接问道,“我想找关于刀的书。”

    男人闻言终于抬头,仔细打量她一遍,“小姑娘家找这等书作甚?”

    “想看。”崔凝道。

    男人不知是被她执拗的模样触动还是纯粹出于好奇,“来人!”

    门口一个小厮跑进来,“郎君。”

    “左六第十格,那些书都给她取来。”说罢,又埋头看起书来。

    小厮跑过去,很快将厚厚的一摞书抱过来,“净娘子、凝娘子,待小的记一下。”

    里的书一般不能带回家,拿了之后可以去旁边的教舍里去看,看完之后再交给小厮放回原处。

    那小厮手脚利索,很快将所有书籍都记录在册,另又着一人帮着她搬着。

    这些书摞在一起有崔凝半个身子高,崔净心里疑惑,也不知那位叔伯是怎么想的,妹妹一天又看不完,也不知为何给她拿这么多。

    小厮领着她们去了一间空的学舍,这里是专门留给族人看书的地方。里面已经有两个人,崔净一一给崔凝介绍,见礼之后便各自看书。

    崔凝选了一个角落,跪坐在席上开始翻书。

    看着密密麻麻的字,崔凝一阵犯难,她连艰涩的符文都要背诵,这些能通读意思的文字倒也不算特别难,不爱看也得看!

    崔凝小手指在书上一行一行的划着,目光顺着手指去看,这样就不会看岔行了。

    开始崔净也找了本书看,后来想到家里还有个表妹,母亲要操持家世,怕是不能总是陪着她,于是便让清心、清禄照顾好崔凝,自己先回家了。

    崔凝刚开始还有些不能集中精神,之后竟然越看越投入,不知不觉已快到午膳时分。

    崔氏族学名声在外,符远和魏潜也是奔着这个而来,在府里略作休息之后便想出来转转,恰好崔况自告奋勇,便也到了里。

    好学爱书之人看见如汪洋大海的卷集顿时欣喜不已,各自寻了一卷古籍到旁边学舍里阅读,不料一进门便看见几乎被那摞书掩埋的崔凝。

    第七章

    凌策脚步顿了一下,还在想要不要过去打声招呼,崔况就已经走了过去,“二姐。”

    凌策心想她会不会回答“我就是二姐”,便不由笑了出来。

    却不想崔凝根本没有听见。

    凌策已经到了可以谈婚论嫁的年纪,对女人也有了些那方面的想法,可是面对一个瘦巴巴的八岁孩子怎么也不可能生出男女情思。

    这种感觉让他开始对这桩婚事有点抵触,同时也颇为好奇,崔家是怎样把一个好好的女孩子养成这样,简直像散养的一样,且不提规矩,就是一般小富之家也不能把孩子养的这样瘦。

    崔凝跪坐累了就开始盘坐,俯身趴在案上显得很小一只,头上团着两个团子,头发绒绒的感觉,脸也很小,看起来像是只有六岁。

    “二姐!”崔况肉呼呼的巴掌拍到她正看的书卷上。

    崔凝这才抬头。

    愣了好一会儿,她才忙站起来见礼,“见过表哥,还有两位郎君。”

    “你看的什么书?”凌策随手抽出一本,见封皮上竟是写着《刀剑录》,微讶道,“你看这些作甚?要当女将军?”

    “我可没空去做女将军。”她这么想着顺嘴就说出来了。

    符远感兴趣道,“没空?你都忙何事?”

    面对这样像二师兄的人,崔凝的防备心很低,险些说漏嘴。她想不到什么理由搪塞只好抿嘴瞪着他,一副“我不说,打死也不说”的坚定表情。

    小模样把几人都逗乐了。

    凌策笑过之后却心下叹息,只能安慰自己:女大十八变。

    其实凌策并不清楚自己喜欢怎样的女子,但他是个有理想的人,并且很早就知道自己将来肩上担负的是偌大家族,而他的妻子是凌氏宗妇,要能够帮他撑起后宅,而宗妇的形象和交际能力对于整个家族来说都极为重要。

    如他们这样的家族,多得是办法处理不合格的宗妇,最常用的法子就是病亡。这便是门阀士族的无情。

    凌策素来心软,他无法想象自己如何去面对那种事情,而那时,他又怎样去面对姑母姑父。

    凌策看着这个小小的女孩儿,心中只盼她成长为能胜任宗妇的女子。

    “走吧,再耽误片刻要吃午饭了。”魏潜道扬了扬手里的书,转身寻了个远离崔凝的地方坐下。

    崔凝见其他人亦跟着过去,不禁吁了口气,浑身都放松下来。

    她正要坐下,一转眼便看见面前一张放大的包子脸,那大包子整皱起一脸的褶子,“二姐,你被未婚夫嫌弃了。”

    正要坐下的凌策闻言险些一屁股坐到地上,他方才那些念头只是一瞬闪过,稍稍皱了一下眉头就被这豆丁大点的表弟看出来了?

    崔况没看见预料中惶恐的神色,不禁微微一惊,难道说二姐这一回竟然病傻了!以前二姐可是很稀罕表哥的!

    崔凝满不在乎挥挥手,“你快陪客去,我这可忙着呢!”

    凌策见她这般,心里有点生气,这小丫头居然敢嫌他?!不过,这么小的孩子能懂什么呀,这么一想顿时觉得自己好笑。

    几个人看了一刻时候的书,便有小厮过来请吃饭。

    凌氏考虑到崔况太小,特地请了族里年纪合适的孩子过来作陪,席上颇为热闹。

    崔凝看了满脑袋关于刀的文章,两眼放空的吃完一顿饭,愣愣看一群女孩子聊天。

    凌氏担忧的看了她一眼,正欲让她称病回去休息,便有个同族女孩注意到她,“凝妹,你怎么不说话呢?”

    以前的崔凝是个人来疯,越是人多越兴奋,因此在众目睽睽之下闯过不少祸。

    崔凝奇怪道,“不说话不行吗?”

    她没有参加过这种宴席,不知规矩,因此这话是纯粹的疑问,可落到别人耳朵里就有点刺人的意思了。

    那女孩登时恼了,“我做姐姐的好心问问你,你这是什么态度?”

    女孩已有十三岁,颇懂些事了,这话虽是质问,但语气拿捏的恰到好处,并未教人觉得她盛气凌人。

    崔净微微笑到,“玲妹也知道妹妹大病初愈,难免会有些不舒服,再加上忘记很多事情,若有失礼之处,你做姐姐的多多包涵一些,我在这里替她给你赔不是。”

    说着起身给崔玲施了一礼。

    一番话把崔凝摘得干干净净,隐隐还有些指责崔玲的意思:崔凝生病失忆的事情举族都知道,虽然确实是她失礼在前,可你做为姐姐这般挑刺就太不友爱了。

    且她代妹妹赔罪,对方若依旧揪住不放,可就不光不友爱,而是小器刻薄。

    崔玲忙侧身避开,“净姐可使不得。”

    她知晓不能再纠缠下去,便冲崔凝笑了一下,“是姐姐思虑不好,忘记凝妹身子不舒服,凝妹莫生姐姐气啊。”

    先前崔凝是心思不在这儿,被人点名出来听了半晌哪能还不懂?她欠身道,“是我没说好话,给姐姐赔礼了。”

    在场不少人心里惊讶,崔凝这回居然能搁下面子道歉,太不可思议了!

    男席与这边只隔了一道屏风,凌策注意到整个过程,心里失望的同时也稍稍放心了些,看起来崔凝还不算蠢,她年纪还小,姑母在士族女中也是佼佼者,想来将来不会差到哪里去。

    至于崔凝今天的遭遇,其实多半是与凌策有关系。生为清河崔氏的女孩,婚姻注定不仅仅是一个人或一个家庭的事情,还关系到家族利益,一般嫁到的人家都不差,可是无法挑对方才学相貌,崔凝品德并不出众却早早定下这么个样样优秀的夫君,多少都会有人羡慕嫉妒。

    ————————出门在外不方便,这段是手机打的,字数不多,明天多更补上,顺便求票,谢谢。

    第八章

    崔玲最近在议婚,已经差不多要定下了,对方出身望族,身份地位自是没有什么可挑剔,只是听说那人小时候出过一回疹子,身上脸上留了不少疤,算是毁容了,而且因为此事他脾气也变得很是暴躁。崔玲听说这件事情心里头就有些不愿意,可婚事是族里定下的,哪里容得她挑三拣四?

    今日崔玲一见凌策模样生的这样好,再想想自己,心里就颇不是滋味,故而就想找人泻泻火,除此之外并没有别的坏心。她很清楚,若是真搅黄了崔凝的婚事,族老们绝对不会放过她。

    崔氏的孩子们从刚刚牙牙学语就被灌输了一种思想——无论何时何地,都要以家族为重,家族的名誉和利益重于生命。

    这一出小小的插曲并未影响宴会,众人尽兴而归。

    事后凌氏特地把崔凝单独叫回屋里,仔细询问她,“那日医生来复诊时说你身子还有些弱,你可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我好着呢。”崔凝道。

    凌氏皱眉,“我见你整晚魂不守舍,在想些什么?”

    崔凝有些为难,她自是不会说出真实的原因,可是要编出能骗住凌氏的话,她自问做不到。

    “一问你就是这副样子,罢了,闺女大了都有自己的小秘密,母亲不会过问。”凌氏握住她的手,满是期盼的看着她,“凝儿,你一定要答应母亲再不能闯祸了,平时多向你姐姐学学,日后嫁入凌氏好稳妥的过日子。母亲余生就只有这个心愿了,你们兄弟姐妹平安顺遂,我才能放心。”

    崔凝微一抿唇,并未答应。

    “凝儿。”凌氏叹了口气,不再说下去。

    “母亲,你让姐姐嫁给表哥吧。”崔凝忽然道。

    凌氏惊了一下,打发屋里的人出去,才道,“胡说什么!婚姻大事岂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

    其实凌氏何曾没有想过,崔净与凌策年岁差距不大,且各方面都不错,再**几年准能胜任宗妇,可……

    “我看表哥对我不甚满意,我将来恐怕也变不成他喜欢的模样,不如趁早算了。”崔凝难得为了这些事情动脑子,“事在人为,母亲不想想办法又怎知道一定不能改变?”

    凌氏从没想过这个糊涂孩子竟然能够说出这一番话来,她沉吟了一下,便将其中难处仔细与她说了,好教她死了这条心。

    崔凝听懂了,非但没有死心,反而更卖力的劝凌氏,“以前我羡慕……别人有一张焦尾琴,后来自己却只能得到一般那种,我就想着先凑合用用,日后攒钱一定换一张更好的。别的我不懂,可我知道越是看重的东西就想要好的,如果眼前只能用个次的,那么将来寻到更好的替换,自然要换。母亲,与其等着将来我被换掉,还不如一开始就给凌氏一个好的。”

    凌氏怔怔的看着她。

    崔凝从佛堂出来之后一直呆呼呼的样子,凌氏暗中为此不知掉过多少次眼泪,谁料她今日竟然能说出这番道理!

    崔凝见凌氏这个反映,顿时忐忑起来,难不成原来的崔凝不会弹琴,她露馅了?崔凝想着,连忙找补找补,“我就是比喻。”

    “我儿,长大了。”凌氏说着,眼中起了雾气。

    崔凝吓了一跳,忙掏帕子帮她擦拭,“母亲……我说错话了?”

    “没有。”凌氏任由她帮自己擦泪,面上又已浮上笑意,“以往……你都是胡乱应付了事,我竟不知道你如此喜欢琴,库房里有一张绿浮琴,虽不比焦尾,但也是难得的好琴,一会儿我便让人寻来给你。”

    崔凝仔细看凌氏,见她是真的不哭了,这才放心。她师门都是一帮老爷们,哪个情绪会跟翻书似的啊!眼见着还在掉眼泪顷刻间又不知道为什么笑了起来,倒是把她给吓出个好歹来!

    凌氏来了兴致,不等片刻了,索性命人去寻琴过来让崔凝弹一曲给她听。

    崔凝想了想,“我以前学过琴吗?”

    凌氏道,“族学里有两位琴艺大家,合族的孩子都学过,只有擅长不擅长吧。”

    “那我擅长还是不擅长?”崔凝心想反正自己“失忆”了,这得问清楚,否则一会儿弹出来的不对头怎么办呢?

    凌氏顿了一下,“这我倒是不清楚,你以前极少弹琴。”

    崔凝心下高兴,就随便发挥呗!

    间隙,凌氏又提起婚事,这次说得更为直接,“族里要的只是与凌氏之间的姻亲关系,倘若牺牲你,能换来凌氏的愧疚亏欠,就算将来他们再换人也无妨。这里头的事儿多,你如今还不能全想明白,不过你放心,你是我的亲生女儿,我必不会让你成为家族的牺牲品,日后莫要再说此事了,我自有打算。”

    得了凌氏承诺,崔凝欢喜的点点头。

    不过片刻,侍婢托着一张琴进来,连着琴架一并摆进屋里。

    崔凝拨了拨琴弦,音色十分干净,顿时起兴,在琴架前跪坐下来,揽了衣袖,双手放在琴上。

    这一系列的动作若行云流水般,没有丝毫拖沓扭捏,不同于女孩的规矩优雅,而是透出一股子洒脱的味道。

    此时,廊上微黄的光亮透过窗子,在崔凝周身镀了一圈,她一张小巧的脸上隐约似有笑容,抬手拂动之间清凌凌的琴音便流泻而出。

    凌氏有些恍惚,此时的崔凝哪里还是楞乎乎的模样!分明是青涩之中透出丝许绝尘之意。

    这些天来,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女儿十分陌生。

    皎月清辉落在地上如霜如银,琴声宛若松林清风,又如石上泉水,随着琴声起伏,一会儿似看见云雾缭绕的仙山,片刻又落入清幽深谷,天地间所有的声音仿佛都是伴奏,这般自在、无拘无束,令人忘却凡尘之中种种烦恼,心灵宁静至极。

    琴音停了久久,凌氏才回过神来,“这是何曲?”

    她琴艺不俗,刚开始就听出崔凝琴弹得确实不错,然而若是没有这首曲子,她也不过是弹得不错而已。

    “《洗髓》。”崔凝心底又被什么拉扯似的,疼的厉害。

    这是二师兄作的曲子,崔凝见证了这首曲子的诞生。她记得很清楚,那日天才蒙蒙亮,二师兄便将她从被窝里拎到山顶的松林里,威逼利诱一番让她帮忙收集松针上的露水。眼下就是云海飘渺,旁边是清泉淙淙,二师兄似有所感,盘膝而坐,一气呵成了这首《洗髓》。

    那时候清水泠泠,清风徐徐,一首曲罢,崔凝觉得整个人都变得干净极了,脑子也比平时转的快!

    然后,她趁着二师兄不注意偷偷舀了一点溪水到瓦罐里。

    “何人谱得曲子?”凌氏还在闺中时候就喜欢收集些曲谱、棋谱,也算是个阅曲无数的人了,却未曾听过这一首。

    崔凝垂头不答。

    凌氏见她又恢复了平日半死不活的样子,也就不问了,“今日你回自己屋里睡吧,仔细想想席间发生的事情。”

    崔凝如蒙大赦,立刻带着两个侍婢要走。

    “对了,清心清禄的名字不错,只是犯了咱家忌讳,把水去了吧,用青色的青。”凌氏道。

    这会子崔凝一心想走,闻言连连点头,“母亲说了算。”

    看着女儿急匆匆离开,凌氏静静坐了许久。

    崔凝顺着小路走,快到屋门口的时候忽听见琴音,弹的正是《洗髓》。

    她顿了脚步,转身循声而去。

    时间虽是不早了,但那琴声也不远,青心青禄对视一眼,都没有劝,只寸步不离的跟着。

    崔凝穿过两道拱门,再循着琴声往前去的时候,发现已经没有路了。

    她见围墙旁边有几棵树,便拢紧衣袖,走过去看看树的粗细。

    青心见状急道,“娘子!您不是要爬树吧?”

    “对。”崔凝说着已经攀上树干,整个人像只小猴子。

    青心青禄一边一个死命的拽着她的裙摆,“娘子,不能啊!”

    “快撒手!我要掉下去了!”崔凝压低声音道。

    下边的两人又连忙用手托住她。

    青禄道,“娘子,我们不能放手,夫人知道您爬树会把我俩打发出去的!”

    “你不撒手,我这就打发你出去!”崔凝急躁的蹬了蹬腿,感觉到两人手劲松了点,立刻蹭蹭往上爬。

    青心青禄担心她掉下来,又担忧她真的爬上去,再加上被她的话一唬,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做才好,不妨就被崔凝挣脱了。

    这种事情崔凝不知做过多少回了,眨眼功夫便翻上了墙头。

    那边院子里花木扶疏,崔凝蹲在高处,能清楚瞧见水畔亭子里坐着一个人,那人一袭青衣,似是刚刚沐浴过,头发半披散在背后,可惜背对着这边,看不见面容。

    崔凝瞧着那身量,估计不是符远就是魏潜,但似乎是符远更爱穿青衫。

    这人只听过一遍《洗髓》居然弹得这样好!比二师兄也不差什么了。

    一曲终了,崔凝看见凌策走过来,俯身与他说了些什么,两人很快便一同离开了。

    崔凝顺着树干飞快爬下来,拍了拍衣裳,“走吧。”

    青心青禄被吓得一身冷汗,青心跟在她后面念叨,“娘子下回可不能这样了,奴婢胆子都快吓破了,求娘子垂怜。”

    “我又不是男子,没事垂怜女子作甚。”崔凝没能看仔细,心中正不高兴呢,更不愿意听人念叨了。

    快步回到屋里,沐浴过后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裳,崔凝才觉得浑身松快一些。

    她盘腿坐在榻上,仔细想了想今日发生的事情,崔净的言辞、表情都那么无懈可击,明明生气、言语中还有指责的意思却能笑盈盈的给人赔罪,真是……无比虚伪。

    然而一旦把这种虚伪刻进骨子里,就变成了一种说不清的气度。

    若能虚伪的浑然天成,仿佛也挺不错?

    暂且不想这些,崔凝觉得当务之急是必须要小心认真的应对所有事情了,今天若是没有崔净救场,说不得就要闹出个好歹来。方外毕竟不是自己的地盘,一切还是要低调小心为上,自己的目标是找到神刀,不应该节外生枝。

    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次日一大早,崔凝没有惊动侍婢,自己穿了衣服到大花园里转悠。光线熹微,整个崔府中一片安静。

    昨夜露重,叶子上都沾满了水珠,她心思一动,就想折回找个坛子来收集露水。

    荷花池那边忽而响起窸窣声。

    崔凝顿了一下,踮着脚尖悄悄凑过去。

    转了一个弯,视线豁然开阔,只见一个男人正俯身扯过一片荷叶,将上面的露水倒入坛子里。那男子身着一袭宽松的青衣,头发半披在身后,侧脸如鬼斧神工般的艺术品,俊美的不可思议,拉着莲茎的手指修长,一如他挺拔修长的身量。

    那人察觉有人,遂转脸看过来。

    崔凝看清他的面容,不禁吃了一惊。她原以为是符远,不料竟然是魏潜。

    “崔二娘子。”魏潜微微颌首,算是打了招呼。

    朦胧光线里,他的宛若从这片莲中走出来的谪仙,又如暗夜深处的魔,透出些许神秘。

    “魏长渊郎君。”崔凝回礼。

    魏潜头一次听人这样打招呼,微微一笑,“我收集些露水。”

    “你也喜欢用露水泡茶?”崔凝忽然觉得他不那么可怕了,便靠近了一些,去看他坛子里收集了多少。

    “平时不喝。”魏潜道,“不过见荷叶上露水好收集才起了心思。”

    崔凝心想,这才是正常人!哪里像二师兄,又懒又馋,自己想喝还逼着她去干活,尤其是松针上的露水那么难收集。

    “我来帮你吧。”崔凝觉得自己比较有经验。

    魏潜迟疑了一下,把罐子递给她。

    崔凝接过罐子,看见他的宽袖,忽而又想起昨夜里的花园里那个人,“昨晚是你在弹琴?”

    “吵到你了?”魏潜问道。

    这就算是默认了吧!崔凝心下对他更生出了亲近之感,“你比我弹得好。”

    魏潜微讶,“那首曲子是出自你手?”

    崔凝一边粗鲁的把荷叶上的露水抖进坛子里,一边道,“昨天我只是说到小时候想要好琴,母亲便兴冲冲的寻来让我弹给她听,其实我最喜欢的乐器不是琴。”

    “嗯?”魏潜微微挑眉。

    “我最喜欢唢呐了。”崔凝停下动作,看着他兴奋的道,“唢呐吹起来多带劲啊,嗷嗷嗷叭叭叭的,听着多有意思。”

    魏潜忍俊不禁,哈哈笑了起来。

    那俊颜忽然生动起来,教人移不开眼。

    崔凝欣赏了一下,忽然想起来他似乎是在嘲笑自己的喜好?顿时有些不高兴,“你笑什么?”

    “你听过谁吹唢呐?”魏潜敛容问道。

    “山下……”崔凝说了两个字倏然住嘴。好险!差点说漏嘴!

    魏潜眉梢微动,不知想到什么,却是一脸了然的样子,教崔凝看得心里直打鼓。

    他拿回陶罐,“我来收吧。”

    崔凝见他飞快的把露水倒进罐子里,动作又快又稳,不一会儿功夫便收集小半坛了。

    “露水泡的茶有什么不同吗?”崔凝忍不住问。

    魏潜听她之前说话的意思,还以为她常常用露水煮茶喝,毕竟家里多得是侍女,不需要她亲自收集,要多少都是有的,这会儿听她又这么问,才觉得奇怪,“你没喝过?”

    “上次收集了,可……没喝到。”崔凝声音控制不住的低落。

    魏潜想着崔凝才是个八岁的小女孩,不至于避嫌,便道,“早膳之后我会煮茶,你有兴趣的话便尝尝。”

    崔凝抬头看向他。

    天边第一缕阳光透云而出,微黄的光线落在那张俊美的容颜上,便是无笑也温和了三分。

    崔凝高高兴兴的应了,“好。”

    第十章

    太阳出来之后的露水无用,魏潜见天色渐亮,便带着露水回去了。崔凝一个人在湖边转悠几圈,她以往每天都清扫落叶,如今看见小道上有些落叶便忍不住去拣。

    青心寻来的时候正瞧见自家主子哼哼唧唧的拣了一大把枯叶,“娘子收集这些作甚?怎不让奴婢来拣?”

    说着也弯腰捡起几片递给崔凝,“这样的行吗?”

    “去拿把扫帚来!”崔凝正建的不耐烦,心想若是有一把扫帚,片刻便能扫的一尘不染。

    “哦。”

    青心走出几步便又被她叫住,“不用了。”

    崔凝想起从今以后不再需要扫地,她看着手里攥着一把枯叶,抿了抿唇,将它们交给青心,“扔了吧。”

    “是。”青心接了落叶,“娘子,夫人让奴婢提醒您去她那里吃早膳呢。不过时间还早,还得一会儿才能摆膳,娘子还可以玩一会。”

    青心和青禄每天早上起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找主子,青心以为自己今日已经起的很早了,结果还是没有见着人,心中有些气馁,自家主子起的比鸡早,简直是要逼死她们这些下人的节奏。

    崔凝没有心情在外面转悠,直接回去关在房里打了一套拳,痛快的流了一场汗之后心情好多了。

    沐浴过后,才有侍婢过来请她去吃饭。

    崔凝一副要上刑的模样,在一群侍女的簇拥下去了凌氏的院子。

    吃了一顿没滋没味的早饭之后,一群女人聚在一起开始聊天,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从东家长西家短谈到流行的妆容衣服,个个都还兴奋的跟打鸡血。只有崔凝暗自感叹,贵妇贵女的生活原来是这么无聊!

    凌氏见她又开始两眼放空,欲把她拉入,“凝儿,听说你在看关于刀剑的书籍?”

    “恩。”崔凝点头。

    她其实很想与凌氏聊一聊关于刀的事情,凌氏肯定知道不少,可是又不敢,她怕自己会露出马脚。

    凌茉笑道,“这可真是巧,哥哥就喜欢这些东西呢,他有一把宝刀,只要出远门便会带在身上,喜欢的不得了!”

    凌茉也知道这个是内定的嫂子,对崔凝亦十分好奇,只是崔凝的话不多,唯一一回说话,还是在宴会上犯错。凌茉不会因一件小事情就厌恶一个人,但总归是对她印象不佳,因此听说崔凝开始看刀剑书籍,下意识就以为她是为了讨好哥哥。

    “他有宝刀?”崔凝眼睛一亮,“什么样的刀?”

    凌茉见她似乎不知道哥哥喜欢刀剑,心道难不成真是凑巧?可哪有几个女孩儿喜欢那种东西呢,“那刀模样普通,看着还有些钝,可是一刀劈下去能将铁块切作两半。”

    “我想看看,他能答应吗?”大海捞针的时候崔凝还算淡定,因为知道着急也没有用,可眼前出现一点希望之时,她突然变得急躁起来,恨不能现在就去找凌策要了刀来辨别一下。

    她想着,开始无意识的摸着挂在腰上的玉佩。

    凌茉发现崔凝似乎是真的对刀感兴趣,心里好奇又多了几分,“哥哥很好说话,定会答应。”

    崔凝闻言就有些坐不住了,无奈凌氏警告的暮光扫过来,只好耐住性子。

    “他这次带了过来吧?”崔凝忍不住向凌茉再次确认。

    “带了啊。”凌茉其实不太确定,但是看着崔凝那样期盼的目光竟然不忍心破坏她的希望。

    那种渴望的目光里头似乎还藏着小心翼翼,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眼神呢?

    凌茉年岁还小便能看出这些,凌氏更不会看不出来,心里不禁生出深深的担忧。

    聊了一会儿天,崔净便带着凌茉去参观族学,顺便找族里的姐妹们说说话。

    崔凝迫不及待的打听了凌策的去处,兴冲冲的跑过去。

    崔氏藏书若瀚海,凌策和他的两个朋友都在里如饥似渴的

    崔凝赶到的时候,就看见那三个人坐在临窗的位置上。

    符远形容闲散,一副闲云野鹤的模样,魏潜坐的笔直,浑身上下连同表情都是一丝不苟。崔凝只撇了两人一眼,便直冲一身华服如珠似玉的凌策跟前,“表哥。”

    凌策抬头,迎面瞧见一张几分肃然几分急切的小脸,“表妹。”

    “听说你有一把宝刀?”崔凝道。

    凌策道,“确有一柄。”

    “能借给我看看嘛?”崔凝攥紧拳头,生怕他说出拒绝的话。

    凌策瞧了一眼她肉呼呼的小拳头,面上带了三分笑意,“可以,只不过此次出门没有带出来。”

    骗人!

    凌茉明明说他带了的!

    崔凝心想,原以为凌策是不大待见自己,却原来这么不待见。

    她皱眉想了想,凑到他跟前小声道,“你要是觉着我不能够做你媳妇,你可以换一个,你看我姐姐怎样?她长得好看,还有规矩,多才多艺……”

    崔凝毫无心理负担的把自家大姐给卖了,反正凌策是个蛮不错的人啊!

    凌策盯着她看,十分想扒开眼前这小脑袋瓜,看看里面都装些什么玩意!

    崔凝见他不说话,想了想,又道,“你要是觉着换人麻烦,那我以后好好学规矩,保准你满意。”

    为了师门,她真是很拼了!

    结果依旧没有等来凌策的回答,她睁大眼睛,“你不会想狮子大开口,多要几个吧?我母亲说,咱们族里女孩可贵着呢!”

    可不是“贵”么!你要不是世家大族出身,想娶一个崔氏女,那得般座金山来才行!

    凌策脸色越发不好,这就是自己将来的媳妇!简直了!他要不是晚辈,真想揪着这丫头去问问她娘,怎么教的闺女!

    他得找医生开服救心汤来喝。

    “确实没带。”凌策艰难的维持君子风度,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来。

    崔凝见他还是一口要定没有带出来,心知他恐怕铁了心不给自己看,看来只能智取了。

    想到这儿,崔凝哼哼一声,起身走了。

    凌策愣了愣,转头冲符远道,“你看看。”

    “我看见了。”符远笑笑道,“挺有意思,以后你的日子不会乏味。”

    凌策哑然,他知道自己心底并非讨厌崔凝不像其他贵女那样规矩,反而挺向往,倘若他不是嫡长子,不需要背负家族,他也想肆意洒脱的活着。

    只是不能,他的媳妇也不能。

    那厢,凌氏自从看见崔凝的反应之后心里就一直有些不安,好几次令人去看崔凝在做什么,最后得知她跑去看刀无功而返,回来就把自己关在屋里不肯出来,这才稍微安心,可是安心之余,又十分心疼,不就是一把刀么,给我闺女看一眼又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