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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元高沉思不语,陆为民也不多言。

    很多话多说无益,这些人都是人精,闻弦歌而知雅意。

    康明德会前信誓旦旦说曲元高会坚决支持自己的方案,但是陆为民却知道未必。

    有些人不是光靠利益就可以收买的,康明德的思维是一个商人的角度来考虑所有人,利益交换有时候也不能决定一切,更何况政治利益和经济利益之间孰轻孰重,许多人都要好好掂量一番。

    曲元高是最早追随梁国威的嫡系,非孟余江和蔡云涛这一类旁系所能比,而这个人的圆滑又比起关恒这种多了几分生意气的角色更老练,更会清楚的观察形势,所以他只能把话略略一点,至于说怎么去理解就看曲元高自己了。

    关恒踏进会议室时,一眼就看到了默默坐在常委会议室里的两人,愣怔了一下。

    作为县委办主任他本该先到,如果说陆为民先来还能说得过去,但是曲元高从来没有提前的先例,似乎今天也破例了。

    “元高记,来得早哇?为民,是不是坐不住啊?”关恒很随意的打着招呼,丝毫看不出心情有什么变化,只有仔细观察他的眼皮下的眼袋,才能觉察得到他昨晚大概没有睡好。

    曲元高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对方,他有些搞不明白关恒为什么要这样做,就算是你真的认为陆为民这个方案是正确的,那也没有必要这么旗帜鲜明的支持这个方案。搁一搁拖一拖又能怎么样?难道会死人?可关恒就为了这个方案和梁记弄得很不愉快了。

    曲元高在听到这个说法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但是当梁国威阴沉着脸用淡漠的语气看似很随意的提了提这件事情之后,他才意识到县委常委会的稳固格局从此被打破,再无恢复到原来那种格局的可能了。

    没有了关恒这支粘合剂,梁国威的权威不可能如此迅捷有效的树立起来。县委的执行力也要大打折扣。首先戚本誉和自己、蔡云涛之间的距离就会迅速拉开。而矛盾也会很快丛生,而没有关恒的协调组织,戚本誉和孟余江之间的关系也要打一个问号,詹彩芝和杨显德之间本来就很恶劣的关系也许在很多工作很快就要爆发出来,那李廷章呢?

    这也是曲元高为什么要提前来的原因,他想问一问陆为民和关恒,他们究竟想要达到一个什么样的目的。

    “老关,为民,非得要现在走这一步么?”会议室里只有三人。曲元高的问话虽然略显突兀,但是也在情理之中,关恒感受尤甚。

    曲元高话语里“现在”两个字咬字特别加重了语气。关恒和陆为民自然能领会得到。

    沉吟了几秒钟之后,关恒才平静的道:“元高记,如果确定要走这一步,那就不如先走。否则就不如坐等,我和为民都觉得以县里这副情形,恐怕是到了需要先走这一步的时候了。”

    曲元高有些艰辛的抬起目光,扫了一眼关恒和陆为民两人,两人都是目光沉静,没有多少异样表情,他吁了一口气,“詹彩芝不是才搞了一个香港的大项目回来么?难道也不能应应急?地区那边还是交不了差?”

    詹彩芝从来就不是曲元高和关恒的同路人,曲元高觉得甚至陆为民都可以成为同路人,但是詹彩芝这种角色却不配。

    如果不是县里领导需要一个女性角色陪衬,如果不是这个现在看似一本正经端庄贞洁的女人前些年把某位领导侍候好了,如果不是梁记需要这么一个角色来平衡一下自己和杨显德,这县委里边哪里轮得到她说话的份儿?

    关恒看了一眼陆为民,陆为民也在琢磨该怎么来回答这个问题,想了一想之后,陆为民才缓缓道:“曲记,这和玩具厂项目没关系,也和地委那边交差关系不大,咱们县里情况你比我清楚,事实我记得地委政法委去年也有一个文件我看过,大概是要求各县的乡镇加强对合金会管理,密切注意合金会经营状况恶化可能给地方政府带来的风险。”

    曲元高有些疑惑的点点头,他也看到过这份文件,但是并没有引起太大的重视。

    “咱们县里这些乡镇企业经营状况和沿海地区那些乡镇企业经营状况相差很大,除了一些客观原因外,主要原因还在于我们这边的企业经营管理人才素质偏低,而有些人更借助企业管理中的漏洞大肆中饱私囊,这些因素都直接导致我们这边乡镇企业出现大规模的亏损,而这些企业之所以现在还能维持,很大程度就是依靠信用社和合金会的输血。”

    “现在农行系统已经明确要求信用社严格收紧对乡镇企业的贷款,基本都是只收不贷,甚至还陆续出现了信用社将乡镇企业告法庭要求还贷的情况,所以风险就逐渐向合金会转移,因为企业要维持下去就必须要有资金,而信用社这个渠道一旦卡断,就只能从合金会获得,而合金会名义是农民入股股金,但是我们都知道那其实是以政府信誉为担保的存款,都是老百姓辛辛苦苦挣来的血汗钱,一旦那家合金会维系不下去,那么出现的风险将会难以想象,而这些乡镇企业如果继续按照现有模式经营下去,就会继续不断依靠政府行政权力向合金会伸手,风险还会继续扩大下去,基于这个因素我才会考虑尽早通过改制方式来逐步消除这个脓疮。”

    曲元高注视着陆为民,良久才道:“这恐怕不是全部理由?”

    “当然。”陆为民也不隐晦,“除了这个因素外,我觉得我们现在基层政府不具备管理好这些乡镇企业的能力,实际我也认为我们基层政府也没有管理具体企业的责任和义务,而应该交给市场去决定它们优胜劣汰,政府需要做的就是创造一个公平良好的发展环境,仅此而已。”

    “那为民你考虑过这样做其结果就是洼崮区甚至以后全县都在没有集体企业,这意味着什么?”曲元高不得不提出这个最为尖刻的问题。

    “我不认为这能意味着什么,一些无关大局的轻工业消费品生产企业权属的改变也说明不了什么。市场经济条件下的全方位竞争,讲求的就是优胜劣汰适者生存,如果企业生存不了,那就需要改变,我觉得具体过问这些具体企业经营状况不应该是党委政府的职责,我们也没有那么多精力来管这些,该我们自己管的事情还有太多我们没有管好。”陆为民很冷静的辩驳道。

    不能不说这个家伙的思维和口才都相当好,一个问题可以从正面反面侧面几个角度来分析,抽丝剥茧,层层入扣,其慎密的推理和精准的判断都建立在这之,曲元高心里也有些感喟,能这个年龄副处级,而且还敢主动下区乡扛重担,光是靠一点人脉关系,没点真材实料,那纯粹就是虚妄。

    “为民,这个问题可能不同人有不同看法,梁记也有梁记看问题的角度,你没有完全说服我,估计梁记那里更悬。”曲元高突然笑了起来,“这一次常委会也许就要成为咱们县里最热闹的一次常委会,为民,我怎么觉得你来咱们县里之后,咱们这原本干瘪无味的常委会也变得生动有趣起来了呢?”

    关恒和陆为民都笑了起来,曲元高这番话似乎是在为这一次常委会下注角。

    “曲记,没有完全说服你,那意思是说至少你也是接受了我的一些观点看法不是?”陆为民思维敏捷如风,一边笑一边道:“我也希望会时大家的质疑多一些,让我可以考虑周全一些,当然如果有人能够说服我,那也是一件好事。”

    见陆为民如此一说,曲元高也只能苦笑着摇头,这小子,看来是真要在这场会来一次刺刀见红了。

    狭路相逢勇者胜,陆为民这是暴虎冯河,还是真的胸有成竹?

    常委们终于开始陆陆续续到来了,蔡云涛和孟余江几乎是同时踏进会议室的,两个人都显得有些沉闷,孟余江是惯例,而蔡云涛却有些反常,不过看到陆为民、关恒和曲元高似乎谈笑风生,两人都下意识的对视了一眼。

    这一眼意义很深。

    曲元高观察到了这一点,心里也是一阵发憷,水深水浅,唯有自知啊。

    杨显德还是那副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德行,苦着脸,这个家伙似乎很有点坐看水天一色的味道,有时候曲元高都有些羡慕这个家伙了,再也不需要患得患失了。

    詹彩芝和戚本誉比虞庆丰还先到,这也有些异样。

    曲元高不动声色的观察着这一切,常委会的规矩已经乱了,一切都因为陆为民的出现,都因为陆为民这个乡镇企业量化改制方案的出现而变得混乱起来。

    当李廷章和梁国威面色温和的走进常委会议室里时,似乎整个会议室里的节奏立即进入了发条扭好然后释放阶段的时钟,滴答滴答的运转起来。

    梁国威依然居于主座,坐下之后,接过秘好的浓茶,抿了一口,简单的环视了一眼四周,清了清嗓子,宣布会议开始。

    “今天常委会议的议题只有一个,就是研究洼崮区委关于乡镇企业量化产权改制方案的草案。”梁国威罕有的显得言简意赅,语速也相当快,“恐怕大家也都注意到了,这个方案从一出来,尚未在县委常委会正式讨论,就在县里引起了很大反响,这也说明这个方案的关注度,说实话,这两天我也接到不少电话和反应,都是来关心洼崮区委的这个改制方案的,弄得我都有些忐忑不安了。”

    梁国威有些诙谐的语气并没有在会场引起多少反响,他不是一个善于制造气氛的人,哪怕是本来很风趣幽默的话语从他嘴里出来,也就变得干瘪无味了,他自己也清楚这一点,但是似乎感受到了会场气氛的凝固,他还是想要改变一下。

    “这个方案大家手里都有了,我也仔细看过好几遍了,平心而论,这个方案洼崮区委和为民同志是花了一番心思的,调研、评估和分析,这几方面工作都做得很细,资料也很详实,提出的方案也很有新意和看点,不知道大家认真阅读过没有?”梁国威只是简单的翻了翻就合了手中的方案。淡淡的道:“好了,我们也不绕圈子了,先请为民同志把这个方案的前因后果以及洼崮区委的想法意图给大家介绍一下,我觉得这样当面锣对面鼓的介绍也能有助于我们大家更直观的了解情况。”

    戚本誉和李廷章的目光在椭圆形的会议桌中央相碰。又倏地分开,双方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警惕。

    陆为民还有些揣摩不透梁国威的意图,但是既然梁国威发了话,他也就不能不接招了。

    他首先介绍了洼崮区三乡一镇乡镇企业由来和发展历程以及目前的现状,也选择了诸如洼崮建筑公司、非标件厂、沙梁预制品厂几个较为典型的企业的经营状况和资产负债情况作了相当详细的分析。

    然后他又把当前国内政治经济形势也作了几个简要介绍和展望,然后再开始阐述他为什么要选择从乡镇企业改制来作为洼崮经济发展的突破口,他也专门提到了目前山东和浙江方面已经走在前面的国营企业改制和集体企业量化改革推进。

    “综所述,我觉得就我们双峰具体到我们洼崮。要在短时间内实现经济发展的突破,我思前想后,仅仅把希望寄托在招商引资不太现实。不错,洼崮的招商引资也取得了一些成绩。比如昌南地区中药材专业市场项目,以及现在我们刚刚洽谈成功的丰祥药业项目,要说在投资规模也不算小,但是这也就带来一些问题,比如这些项目业主都提出了一些条件。”

    陆为民顿了一顿。筹措了一下言辞。

    “比如要求我们地方党委政府加大对基础设施建设和改造力度,像公路、自来水、污水管网、电力线路等等,坦率地说,县财政现在无法解决。我就这个问题也与李县长和杨县长汇报过,短期内要想让县里投入资金来解决这些问题不现实。而且拿杨县长的话来说,县财政吃饭都不够。也没有这个义务来帮洼崮解决问题,请我自便。洼崮区六万多人,好几百平方公里,作为双峰县的一份子,杨县长这样回答我,我听了也是心有戚戚,连死了的心都有啊。”

    陆为民有些自我揶揄调侃的语调引来了其他几位常委善意的笑声,这也让会场气氛似乎一下子松动了不少。

    “为民,这我可不是忽悠你,而是事实,咱们县里教师们的工资每个月兑付一次就得要我头发掉一茬,我都不知道到我从这个位置下来的时候我这脑袋还能剩多少,所以你还是就饶了我。”杨显德显得很放松,虽然李廷章来讯问他的意思他也明白,但是这事儿他是打定主意不掺合,不过他也不打算和陆为民这条过江猛龙闹得不愉快。

    “杨县长,忽悠不忽悠得看怎么说,我知道县财政的确很困难,但是要说三五十万也拿不出来怕也很难让人相信?我记得年前县里开会时就说过,在招商引资工作中,只要能够引来资,如果因为基础设施建设的需要可以按照引资比例给予一定的财政补贴以确保招商引资项目顺利推进,关主任,常委会议纪要里我记得有这一条,没有漏记?”陆为民含笑反问道:“我问过财政局那边,虽然他们给我嘻嘻哈哈的大马虎眼,但我通过地区财政局那边了解了一下,县财政也没有真正揭不开锅嘛。”

    陆为民这话也是半真半假,他问过县财政局,县财政局这边也的确没给他说实话,但是地区财政局那一说就是打冒诈了,果然杨显德脸色就显得有些尴尬了。

    哪个县财政账也不可能一分钱都不留,寅吃卯粮也好,揭不开锅也好,那也只是一种夸张的相对的说法,否则真要什么特别紧急的意外事情发生,还不要出大问题。

    “呵呵,为民,县里财政状况你清楚,就算不是揭不开锅,那也是勒紧裤腰带干革命了,那点预留资金也是防范有啥紧急情况的,要不万一有个啥天灾**的,财政一分钱拿不出来救急,那就是我们县委县府的渎职了。”李廷章打了圆场。

    陆为民也不为己甚,他本来也不打算在这个问题深究,也从来没有指望过县里,“县财政状况这么困难,归根结底还是咱们县里的经济没有发展起来,税源的匮乏也使得我们县财政就陷入了恶性循环,唯一的办法还是广开思路发展经济,所以洼崮区委在对我们洼崮区三乡一镇的乡镇企业进行了慎重周密的调研分析之后觉得走企业量化改制之路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

    “只有走这条路,我们才能化解乡镇企业和合金会纠集在一起日益严重的风险,才能解决我们基层政府长期养成的手伸得太长,管的事太多,却又管不好的痼疾,解开这些捆绑企业的束缚,让这些企业可以按照市场经济规律自己去竞争发展,也才能激活投资者和经营者的积极性,让他们自由的去选择企业发展道路,这就是我们的初衷。”

    陆为民的话音落地,会议室里一片沉寂。

    应该说陆为民是带着许多有针对性的问题来的,包括乡镇企业这两年的发展再无复有前几年的激情风光陷入亏损怪圈,合金会沦为乡镇政府提款机,而部分乡镇领导和企业管理人员更是借助这些机制中的漏洞下其手大肆捞钱,这些都不是个例。

    前年县检察院以贪污罪名义逮捕了两名乡镇企业管理人员就牵扯出了一名乡长、一名副乡长以及一个乡合金会负责人,最后这三名乡镇干部都被判刑,也在县里引起了不小的震荡,但是这并不能遏制这种现象的蔓延。

    在座的众人也早就看到这其中的问题,但看到问题是一回事,怎么来解决又是另外一回事,尤其是要通过这样一种方式来解决,就更需要慎重考虑了。

    “为民,我看过你们这份调研分析报告,也看了这几个企业的财务状况分析,以洼崮建筑公司为例,这其实已经是一个资债相当的企业,甚至债务还略略超出了资产,这样的企业你们打算怎么来处置?难道是镇还要贴钱让人拿走?”

    詹彩芝对这份方案也是相当用心,几乎是把提到的每个企业财务状况逐一进行核对,又通过县计经委和乡镇企业局详细了解了这几家企业财务数据,希望能够从这些数据当中来找出问题,然后利用这其中的漏洞问题来戳破陆为民的这个方案。

    洼崮建筑公司也是这一批企业里最引人瞩目的焦点,因为康明德已经表明他希望入主洼崮建筑公司,县里人都知道这个康百万关系够硬,人脉够广,钱更多,为什么会对洼崮建筑公司这么感兴趣,难免就会引起人的关注。

    “没想到詹记看方案看得这么细致,真是难得,不错,洼崮建筑公司的确是资不抵债,至于说要让政府贴钱送人肯定不现实,至少不是这一家企业,原因很简单,中药材专业市场项目即将开建,按照洼崮区委和洼崮镇党委的意见,这个项目要交给洼崮建筑公司来做,甚至也还包括我们刚刚谈成的丰祥药业项目,也要交给洼崮建筑公司来做,我们就是以这个条件加入,使得洼崮建筑公司在改制时可以填补这一部分亏空,同时入主洼崮建筑公司者也还要向洼崮镇政府支付一笔转让费。”

    詹彩芝一时为之语塞,她好不容易才找到这其中一个漏洞,没想到对方不但很坦然承认,但是却用这样一种手段来解决,可以说算得是一个再好不过的解决方式。

    “如果洼崮建筑公司这样资不抵债的企业都可以获得一笔转让费,那是不是其他资不抵债的企业政府也可以获得一笔转让费呢?”见缝插针的蔡云涛立时插上话语问道。

    陆为民心中暗赞一个,还是蔡云涛够朋友,借助詹彩芝的失策,立即帮自己开始打开话题了。

    “那也不一定,洼崮建筑公司较为特殊,一是它的规模较大,而是它从事的建筑行业和政府基建投资这方面联系较为紧密,尤其是近期洼崮方面有几个项目的建设即将启动的情况下,洼崮镇才又向对方要价的底气。”陆为民叹了一口气,“至于其他,实事求是的说,如果真的可以贴补一点把这些企业能连带着债务一起打包送出去,我认为都值得。”

    詹彩芝一发话,梁国威心里就是一堵,这个詹彩芝还真是他妈一个波大无脑的蠢女人!枉自活了几十岁,在县委里边沉浮几年头脑还如此简单浅薄!

    你要和陆为民在方案具体细节上较劲儿不是自取其辱么?他既然敢把这个方案做得这么细,敢发到每个常委手上,难道还怕你在这上边挑刺找茬?你要质疑他怕是心里早乐开了花,就怕你不多质疑几个问题呢。

    果不其然,三五两句话下来,詹彩芝就哑口无言了,蔡云涛这小子正好借坡上驴,又在帮陆为民打开话题。

    “为民,洼崮的乡镇企业经营状况不佳是事实,给各乡镇的合金会也捅下了不少窟窿,拉下不少饥荒,这县里大家都清楚,但是你考虑过没有,如果这些企业如果采取你提到的量化产权进行改制,也就意味着各个乡镇可能要承担起这些企业在合金会乃至信用社的债务,而改制所能获取的资金恐怕远无法填补起这些窟窿,这也就意味着要给各乡镇平添不少债务啊,这对于本来就不宽裕的各乡镇来说恐怕是雪上加霜啊。”

    李廷章目光一直在方案上游动,似乎已经把这个方案看了好几遍,这个时候才插言道。

    “县长,这个问题我也知道很难,但是我一想到合金会的窟窿越捅越大,而企业效益根本见不到好转的迹象,心里就觉得这个脓包如果不尽早采取措施挤掉,也许就会越来越大,到后来就越难以处理掉。”

    李廷章这个问题看似是在质疑诘难,但是陆为民却知道这其实是在为自己提供发挥的炮弹,这个情他还得承。

    “我仔细分析过从90年到92年三年我们双峰各乡镇企业的经济数据情况,基本上没有太大变化,大部分企业经营状况都不佳,负债率节节上升,可以说在无复有八十年代这些企业刚刚兴起时的锐气,反倒是一些国营企业的毛病却在这些企业身上生根发芽,这些企业现在还能支撑下来,很大原因就是有各乡镇合金会和信用社支持,信用社那边我们不必去管,那是属于农行系统,但是合金会呢?如果这种状况放任下去,这些企业利用自己和乡镇政府的特殊关系经常伸手到合金会,脓包窟窿越来越大,那么真有那么一天这个脓包炸了,窟窿捅穿了,怎么办?那可是农民的血汗钱,真要兑现不了,那是要出大乱子的!所以我宁肯现在艰难一点,也要先把脓给挤了,免得日后出乱子。”

    “我不想说自己有多么高尚,我要真想敷衍了事,这种麻烦我也可以不揽上身,谁知道几年以后我还在哪里?捅这种窟窿,挤脓包,都是得罪人,让人不舒服的活儿,要说难听一点,还断了不少人的财路。这些个乡镇领导们谁年逢年过节没在这些个企业里沾点儿拿点儿?我这么做了,还不得让多少在背后戳脊梁骨,骂我咸吃萝卜淡操心,可是我既然坐在这个位置上,那就得在其位谋其政,真要放任这些个脓包窟窿不断胀大,我做不到。”

    有些深沉铿锵的言语的一番话出来,让几位常委都有些微微色变,尤其是像虞庆丰、孟余江等人。

    他们虽然对乡镇企业和合金会具体情况不是很清楚,但是也知道近年来乡镇企业发展乏力,合金会问题更多,前年张庄乡出的乡长、副乡长以及农经站长一起被检察院逮捕一案也让县里很是震动,也让他们意识到合金会存在的问题已经不是一般化的严重,但是对于合金会这样一个怪胎式的半金融机构究竟该怎么来处理,连高层都还没有一个说法,他们也只能是从他们各自层面上来呼吁要加强监管,但是效果究竟如何,只有天知道了。

    梁国威下意识的将身体往后仰了一仰。

    关恒早就说过陆为民的口才和思路无人能及,自己还没有太多感受,春节喝春酒那一次略有感觉,但是也许是环境原因或者说是他刻意为之,而显得有些收敛,今天的表演可就把他的真实实力表现出来了。

    李廷章看似在挑刺儿,实际上是在为陆为民唱戏搭台,这一点梁国威并不在意,李廷章和安德健走得很近,而赵国栋大概也勉强能算上安德健的得意门生吧,毕竟都是从南潭出来的,而且给夏力行当秘书据说也是安德健的一力推荐,这种情形下李廷章若是不给陆为民站站台,似乎也有些说不过去。

    不过陆为民借势发力的这一番话的确有些煽情,声情并茂,颇有点让人动容的感觉,如果说本身就对他的这个方案有一定接受度,没准儿就要认可的他的观点了。

    梁国威当然不会这么轻易接受陆为民的这个观点,事实上陆为民所说的这一切梁国威也早就知道,陆为民也早在春节期间就很含蓄提及过,后来关恒也通过不同场合不同渠道向自己汇报过这方面的看法,但是梁国威不认为这就可以成其为将一个区三乡一镇所有集体企业一扫而空一卖了之的理由,那社会主义公有制经济岂不是在洼崮区荡然无存?

    梁国威不是什么古板教条的马克思主义者,他本身对陆为民这个方案的确很反感,这有些触及到了的他能理解的底线,但是并不代表他就没有一点政治敏锐性,陆为民敢提出这样一个方案来,自然有其道理,甚至也有可能是揣摩到了一些政治风向的变化。

    在关恒给他提及到鲁省和浙省两省正在搞的国营企业改制和乡镇企业量化转制的情况之后,他也就专门做了一番了解。

    鲁省方面是诸*城,现在高层还没有对这个尝试有意见出来,浙省那边似乎就是只做不说,对外并没有作任何宣传,但是从浙省省里的层面上来看,是支持这种量化体制改革的,而浙省几个乡镇企业发展较快的地市都在不动声色的推进这种量化改制。

    鲁省的试点没有可供参考的价值,那是国有企业,浙省这边据说已经在各地市都在推进,陆为民显然也是想要效仿浙省,但是浙省那边根据梁国威的了解,仍然没有任何一级党委政府以文件形式明确支持这种方式各不相同的改制,这就是问题。

    连浙省这样一直以敢为天下先私营经济最为发达的地区都不敢出台正式文件来搞这个乡镇企业的量化体制的产权变革,要在双峰这种地方搞,利弊得失和风险怎么算都让梁国威觉得心里没数儿。

    从内心深处来说他很想否决这一方案,把集体资产化为私有,凭什么?政策依据在哪里?就凭你几个人觉得应该这样做就可以搞出这样一个方案来?

    梁国威当然也知道地委里边几位主要领导也应该知晓了这个方案,但是知晓归知晓,却没有任何人以官方态度给自己提及过什么,更没有什么指令性的官方文件来提及到这一点,这种相当蹊跷的情形就更增加了梁国威的担心。

    风险太大,梁国威是这样评价陆为民这个方案的,作为县委书记,他不能不想多一些。

    梁国威一直认为陆为民很坚持的要把这个方案提交到常委会上来讨论其实也有其目的,这就是想要绑架县委,让县委为他的这个冒险一起承担这个政治风险,冒险成功,陆为民作为始作俑者自然可以获得最大的利益,出了问题,这是经过县委常委会的集体研究,责任自然打在了县委头上,作为县委书记的自己免不了就成了替罪羊。

    如果是一般的工作梁国威倒也没啥,作为县委书记若是没有一点担待,那也就不配坐上这个位置了,但是在这件事情上,本身就不符合自己的意愿,更何况在他看来,陆为民这个家伙居心如此险恶,他当然不能让对方如愿。

    看样子是需要快刀斩乱麻了,詹彩芝和陆为民不是一个层面上的对手,戚本誉在这个问题上有私心,梁国威心里也有些不舒服,再放任李廷章之流为陆为民站台搭架,只怕整个常委会就真的要失控了。

    在准备发言之前梁国威突然发现自己似乎突然间失去了对这个常委会的绝对掌控权,什么时候轮到要自己亲自发言来掌控局面了?就算是戚本誉在这个问题上有私心,那孟余江呢,关恒呢,曲元高呢,蔡云涛呢?

    孟余江从来没有和自己走得很近,但是这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也就是说他会很原则的和自己保持着一致。

    这个很原则一词不太好解释理解,从梁国威的角度来看,只要是孟余江认为是符合上级党委意图的,那么就是应该支持的,哪怕他本人并不完全认同,但是却要在保留个人意见的前提下予以支持。

    想到这里梁国威意兴萧索之余又有些警醒,连李廷章都从未能撼动过自己在常委会里的绝对地位,怎么这个陆为民才来双峰半年,就能轻而易举的做到?

    “好了,我也大略听了大家的一些意见,洼崮区委这个方案应该说是很有些看点的,既对洼崮区的乡镇企业有一个相当详实准确的分析判断,同时也结合了当前国内各地正在探索的一些试点经验,比如鲁省和浙省的企业改制试点。”

    梁国威满脸思索的表情,他没有给其他常委们以更多的发言机会,这是鲜有一见的情形,不过现在他也只能如此了。

    “正如刚才为民所说,身处改革开放大潮涌动的这个时代,我们双峰面临着很多机遇,同时也一样面临许多压力,怎么来实现我们社会经济事业的发展,是摆在我们大家面前的最重要的话题。”梁国威话锋一转“我们也要注意到改革开放的目的是为了进一步增强国力,进一步改善人民群众生活,而不是为了改革而改革,同时,改革不应该偏离我们国家的社会主义方向。

    最后一句话显得很是波澜不惊但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毫无疑问的放在了这一句话上。

    不能偏离社会主义方向?那是不是陆为民提出的量化改制方案就意味着要偏离社会主义方向了呢?每个人都在掂量着这一句话的分量和含义。

    梁国威很满意这种效果,话不在多,只有含义明确分量够重就行了,在座的人都是百炼成精的角色,哪里需要多说多敲打,一个暗示一个点拨都能明白其中奥义,说多了那就是画蛇添足。

    “为民同志在洼崮的工作相当扎实,招商引资也取得了一定效果但是正如他所说,我们双峰和日新月异的外部世界相比依然远远不够,所以我们需要进一步开动思想拓宽视野,认真筹谋如何来进一步推动我县工作的经济发展,这也算是从中央到省里不变的中心工作。”

    梁国威言语的重点似乎有些飘忽不定,陆为民也在揣摩对方究竟想要表达一个什么样的意思。

    在上会之前陆为民就考虑过很多,对于这个方案他也做足了准备,他甚至也知道这个方案在地委里边也引起了很大的争论。

    李志远和孙震都没有就这个方案明确表态但是苟治良和常春礼却针锋相对。

    苟治良认为这种集体资产被变卖转化为私人企业已经超越了改革开放的一个底线,应当慎重评估这种所谓“改革”带来的负面影响和风险,不宜草率启动。

    而常春礼则认为现在时不我待,丰州是新建地区,又是落后偏远地区,没有任何包袱省委一直希望丰州能够丢开一切束缚,政策和做法上能够大胆突破,就改革创新上就是要有先行一步先发制人的冲劲不能什么事情都坐等看,那丰州将永远无法追赶上其他地区,而且在县一级进行试点就算是有什么问题也可以及时纠正,不会带来多大影响,而一旦取得成功,那么将会给整个地区带来一个难得示范效应和经验。

    两人在观点上的对立以直接影响到了地委行署里边的意见像地委几位领导倾向于缓一缓看一看,但是作为行署这边却主张可是小范围试验一下但是最终这些都没有形成正式意见,更多的只是在私下表达出来的意思这也使得在很多本来想能够从地委行署那边获得一个叫为明确态度的人大感失望。

    陆为民不知道梁国威在获知这个情况之后是如何着想,但是他总感觉梁国威不大可能直接通过县委常委会来否决自己的这个方案,就像他虽然明确表示他个人不赞同这个方案,却又同意自己的意见,让关恒把这个方案拿上常委会,这样看似有些矛盾的做法足以证明梁国威在这个问题上也是相当谨慎的。

    “这个方案我看大家都认真阅读过了,但是为民,刚才有些同志提出来的一些问题还是值得我们深思啊。”梁国威稍稍压抑了一下情绪,就像刚才廷章县长所说的,骤然采取措施对这些企业进行改制,那么这些债务一下子全数堆积在几个乡镇上,其实并没有改变合金会存在的窟窿大小,甚至可能让这些债务窟窿直接背在了乡镇头上,而合金会的这些款项如果不流向乡镇企业,那么这些资金日后流向哪里?这些改制后的私人企业?你怎么就能确定这些企业摇身一变之后就能一改之前的经营不善状况?而且信用社的这些贷款怎么来解决?之前毕竟是企业行为,由企业自身负责风险,现在要把这些资产债务权属搞清楚,那么势必涉及到信用社的债务,如果也搁在乡镇头上,对乡镇来说压力会有多大?”

    不能不说梁国威之前也是做足了这番准备的,这让陆为民也有些诧异,如果梁国威真的不打算同意自己这个方案,他只需要一句话就可以否决,甚至连上常委会的机会都没有,可是他既要让这个方案上常委会,现在又提出这么多问题来,感觉起来更像是他并非不同意这个方案,而是觉得这个方案有很多值得商榷探讨的东西?

    这似乎有些出乎陆为民的意料之外。

    这些问题其中一些虽然也算是问题,但是陆为民已经有了应对和解决之策,合金会本来就是一个金融机制不健全的畸形儿,既无专业人员和经营能力,又不具备经营规模,对其清理也是迟早的事情,按照陆为民的想法,合金会应该严格控制,逐渐和信用社合并,现在高层尚无政策出来,也只能维持现状,但是对合金会的资金使用却需要严加控制,可以说向企业放款这种业务除非是政府担保支持的项目,否则都应放弃。

    至于信用社债务问题,陆为民倒是早有准备,涉及企业有关信用社贷款问题,都必须要在这一次量化产权改制中得到明确,都必须要交给现有权属者,哪怕在其他方面党委政府吃些亏都必须要把这个隐患解脱掉,当然这也就意味着像合金会这样的窟窿落在乡镇头上会更大,但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举。

    让陆为民有些困惑的是原本以为梁国威会在这个产权量化变更体制问题上做文章,但是没想到梁国威只是若隐若现的淡淡提了一句改革不能偏离社会主义方向就不再多说,反而是把自己这个方案中的许多细节问题拿出来考究,难道说梁国威不知道这个方案也是自己和洼崮区委几个人花费了一两个月才搞出来的东西,岂是他这么轻描淡写就能找出问题来的?

    这个老狐狸究竟在玩什么花招?

    常委们都有些拿不住梁国威的意图了,包括关恒在内。

    如果说梁国威是真的支持这个方案而只是觉得这个方案不够完善,他完全可以在之前就向陆为民提出来,让洼崮区委拿回去很对问题好生修改,拖了这么久上常委会时才来提出问题,这怎么看都有些不符合常理。

    可梁国威如果真的反对这个方案,要么他就直接在未上常委会之前就把方案压下了,要么就是上了会直接以这个方案主旨背离了社会主义方向为名把他否了,谁也不敢在这个问题上多说啥,但是似乎他只是流露出了那么一丝意思,就不再提,这里边让人琢磨的东西就太多了。

    唯有李廷章似乎听出了梁国威的一些言外之意,方案存在很多值得商榷推敲的地方?梁国威想要干什么?

    “为民,我知道你的心情,洼崮目前的形势不错,招商引资有了起色,改革试点也符合中央的意图,但是我觉得在方案上还需要多雕琢多完善,毕竟每个企业都有不同的具体情况,更需要考虑周全。我的意见是你们洼崮区委可以再好生完善一下,当然如果你们觉得某个企业的确符合你们区委的意图也可以尝试一下,但是从总的方案来说,我觉得不宜一刀切,如果要大范围推开,还是需要慎重。”

    翻来覆去的要求完善方案,慎重对待,这让陆为民相当郁闷,这究竟是什么意思?陡然间看到李廷章望过来的目光里多了几分闪烁,而其他常委却像是徐庶进曹营一般一言不发,陆为民忽然间回味过来,今天这个局怕是梁国威早就预测到了,而这些个常委们似乎也早就想好了对策!

    老而不死是为贼啊!

    一直到常委会宣布结束,陆为民都没有真正从梁国威那里获得一个明确的态度,之前陆为民猜想的会不会就这个方案进行表决更成了一个虚幻,这个时候陆为民才意识到梁国威压根儿就没有考虑过就这个方案进行表决。传更新

    会可以,讨论也可以,让大家就这个方案各抒己见的姿态也摆了出来,但是却根本没有提这个方案应不应当启动推进,这其中的奥妙全凭你自己去理解。

    陆为民看见戚本誉、孟余江和曲元高几个人在散会离开时投射过来那份若有若无的笑意时才明白,这些家伙也早就料到了会有这样一个结果,既没有不同意你搞这个试点方案,也没有明确支持你搞,你自己看着办。

    “关主任,这梁记是啥意思?这不是忽悠我么?那这个常委会还开什么?”会议室里只剩下陆为民和关恒,陆为民站起身来摊摊手,满脸郁闷的道。

    关恒苦笑着叹了一口气,“为民,这算是能得到的最好结果了,你还指望怎么着?地委那边个个领导私下都能就这个方案说一大箩筐冠冕堂皇的话,但是你看到有谁在公开场合表态?又有谁把这个方案提交到正式会议来研究讨论过?”

    “什么意思?”陆为民真有些纳闷儿了。

    “什么意思?你说什么意思?你不是说浙省那边也在搞这个产权量化改革么,看看他们那边。他们不都这么搞的么?闭口不谈,埋头自个儿干就行了,我看今天这个会议也是这个意思,你自个儿看着干就行了,不需要再向县委汇报了。”关恒整理着手的资料。嘴角挂着一抹说不出的笑意。

    “那梁记还要开这个常委会来研究这个事儿?”陆为民这个时候再笨也知道梁国威的意图了。他只是不理解既然如此。那何必来这个会?私下给自己说一声不就行了,这不是多此一举?

    “梁记这么做大概也有他的苦衷?边个个都说得口水爆蘸,怕有不少人给梁记打过电话?不会拿出个姿态来,也不好向边交待,了会,也算是对边有个交代,这么云遮雾罩来一回,大家自己去理解就行了,尤其是你。&&自己按照自己的思路去体会理解县里意图就行了,这多好?”关恒淡淡的道。

    这帮家伙,真他妈个个奸猾似鬼。陆为民恨恨的骂了一句粗话,还以为今儿个这个常委会会有一场龙争虎斗,难怪先前这帮家伙个个都是态度暧昧,自己真还以为这帮家伙是看好自己这个方案但是碍于梁国威的态度不好搭腔呢。没想到他们早就料到了会有这样的结果。

    见陆为民还在郁闷,关恒也笑了起来,“为民,行了,知足,梁记这样做其实也是了解到了大家的一些看法意见,现在没有人拿得准边的意思,你这个方案全面倒是全面,但是基本就意味着整个洼崮区再无一丝一毫集体企业,这一步垮得这么大,边怎么看?会不会有人觉得你这是全面转向资产阶级私有化的动作举措?这如果还要大张旗鼓的动作,真要出了问题,那大家都毫无回旋余地了。”

    陆为民轻轻哼了一声,“关主任,那现在可倒是好啊,让我自己根据洼崮区实际情况看着办,灵活性倒是有了,县里关系也撇清了,真有个风吹草动,岂不是我陆某人成了罪魁祸首?”

    关恒沉吟了一阵才缓缓道:“为民,咱们都交个底,我觉得现在从中央到地方都在鼓励提倡要开动思想敢于突破,我觉得像洼崮这样一个典型的农业区,就这么几家规模小经营状况差的企业,采取这样的改制来解决存在的问题,这样的尝试边是应该要鼓励支持的,至少不会一棒子打死,那种过分囿于意识形态方面的观念或许在有些领导心里还有,但是我觉得已经不是主流,从咱们省的情况来看,更是如此,你是给夏记当过秘的,难道还能捕捉不到这里边的风向变化?”

    陆为民心中也是一动,这关恒果然是人物,观风辨色揣摩意的本事也是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这简简单单几句话其实也就点明了关键,量化改制不会出多大问题,就算是有些风险,但是也是在可以承受范围之内,与改制可能带来的正面影响和好处,这点风险是值得一冒的。

    章明泉有些焦躁的在办公室里来回踱着步,今天下午的常委会几乎就要决定洼崮区的命运,之前辛辛苦苦搞了几个月的情况收集和评估分析,然后又花了不少心思才把这个改制方案搞出来,可以说这几年里,这是章明泉最心的一项工作。

    他当然也知道这里边存在的风险性,当陆为民提出要用这种方式来解决洼崮现有企业问题时,他可是吓了一大跳,给他的感觉这简直就是要变天。

    但是在陆为民提出这个构想,又安排他去把几个比较典型的企业逐个进行摸底调查之后,他才发现问题的确已经严重到了非改不可的地步了。

    只是陆为民的这个构想是在是太犯忌讳了,这换了在几年前,也许就会被视为是资产阶级自由化思潮在经济领域的典型表现,就算是这几年从中央到地方关于改革的新观点新思想不断涌现,但是采取这样的方式来“化公为私”,还是有相当大政治风险的。

    他也曾经给陆为民建议过是不是可以暂时搁置这个方案,把主要心思放在抓招商引资去,这样既可以迎合边的口味,同样也能实现洼崮经济工作的发展,但是陆为民说了一句,越是硬骨头啃起来才越有味道,有些东西也不是你想要回避就能回避了的,窟窿脓包摆在那里,越是往后拖,日后想要解决掉的难度就越大,陆为民的这份决心和信心让章明泉反倒是有些惭愧。

    “老齐,你说县里会怎么看咱们这个改制方案?”

    齐元俊坐在沙发里似乎是在闭目养神,但是章明泉知道对方此时心情也不比自己轻松多少。

    两个人都已经在办公室里守了一下午,当时说好,县委常委会一结束,不管方案是否获得通过,陆为民都要提前打个电话回来说一声,但是到现在都还没有消息,这就让两人都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不好说。”齐元俊睁开眼睛,摇了摇头。

    这一次区里的方案重点就是在洼崮镇,尤其是洼崮建筑公司更是首当其冲,对于改制,齐元俊的心情也很复杂,这几家企业都曾经辉煌过,也为洼崮镇的发展做出了不小的贡献,但是随着时代变迁,这些企业都陷入了困境。

    齐元俊也曾经努力过想要是这些企业能够重新振作起来,但是他很快发现这是徒劳的,企业负责人和管理人员的责任心和心思都不在如何搞好企业,而是想着怎么能为自己腰包里多捞几个钱,从采购到销售,这些人几乎无一不挖空心思从每个环节捞一笔,没有过硬的管理制度和执行者,这样的企业如果不衰落下去的确也没有天理。

    所以当陆为民就这个方案征求他的意见时,他很坚定的投了支持票。

    他也不是没想过如果按照陆为民的这个方案来,那么也就意味着洼崮将再无一家真正的集体企业,全数改成私人性质的企业,这从政治层面来说会不会有什么问题,齐元俊也无从得知,但是他坚信陆为民既然是从地委下来的干部,他敢这样做,自然也就是对这个问题早就有了准备。

    “什么叫不好说?”章明泉不满的道。

    “老章,我了解过,好像地委那边这么久都没有明确说法,领导们都知晓了,但是就是没人正式表态,你说这是什么意思?”齐元俊反问道。

    “你是说他们都在装傻?装不知道?”章明泉反应很快。

    “我觉得是,那些领导们谁愿意来捧这个火盆?稍不注意就烫自己的手,但温暖却是大家的,我琢磨陆记这一次把这火盆怎么抱去,还得怎么抱回来。”齐元俊想了想道:“但愿是我想偏了。”

    正说间,昌河面包已经钻进了区委大院。

    等到满脸郁结表情的陆为民踏进门,齐元俊就估摸着自己的猜测多半是兑现了。

    没有人会为这个问题明确表态,洼崮区委可以根据本区实际情况来考虑如何完善方案和适时启动,这就是结果。

    “那我们怎么办?”章明泉听完陆为民的介绍,喷出一口闷气,狠狠的道:“就这样搁着继续‘完善’,等待那个‘适时’?”

    “现在就是适时,拿回来的方案就是最完善的方案!”陆为民负手站直身体,望着窗外,面色冷峻,“既然我敢做这个方案,就没打算要等谁来为我扛这份责任和风险!我们用不着等谁来给我们下指令了,明天就正式启动,通知康明德来谈!”

    两台大功率推士机轰鸣着缓缓从面前驶过,排气管猛烈的喷射出浓重的黑烟,柴油味道四处弥漫,引擎闷吼带来的地面的震动连站在几十米开外得几个人都能感受到。

    起伏的土堆在两台推土机的卖力推动下终于缓缓翻滚着向前移动了,远处一台装载机正在不断的举起巨臂缓缓将泥土倾入一台东风翻斗车中,稀里哗啦的响声伴随着车厢一阵摇晃,另一台装载机也紧随退开这台装载机而上,重复同样的动作,连贯的动作一气呵成。

    陆为民站在推平的土墩上,眺望着下方正在发出闷吼声缓缓启动的重型货车,柔软的地面让货车显得有些步履蹦珊,司机也很老到,小心的避开了还有些湿润的那一片,爬上了一个缓坡,加足马力爬坡。

    远处省315上还有两辆重型货车正在小心的从路上沿着通往这边工地的缓坡上爬上来,几个工棚已经搭好,十来个工人零零散散的正在准备这什么,一自拉钢模的小四轮拖拉机似乎陷在了旁边的泥坑里打着滑,司机有些着急了,吆喝着那边的工人过来帮忙。

    他很喜欢这样的场景,这象征着洼崮迎来一个新的时代,工商时代。

    “陆书记,怎么样?我老康说话算话吧?你担心的都不是问题,老康啥本事都没有,就是说话算话,这这一台装载机和推土机都是老康为了这个市场项目新买的,徐工的老牌子货老康的账户上又缩了一大截水啊。”康明德站在陆为民身旁既有些炫耀又有些心疼般的道。

    “得,什么账户缩水,你们那些把戏我还不清楚,沙梁乡基金会那边贷款不是老章去打招呼,你能这么轻松贷得到?”陆为民环保双臂瞥了一眼对方,不动声色的道:“信用联社也给区委联系过,问你的民德建筑公司变更了注册地和注册地址,又兼并了洼崮建筑公司,是不是也拿下了昌南地区中药材专业市场项目,还专门来了解你民德公司的情况,是不是你又在联社营业部去贷款了?”

    被陆为民两句话戳破了牛皮,康明德也不在意,“陆书记,咱不否认这搞企业的谁不贷款那谁就是天大的傻子,他也不可能把企业做好。您不想想,就洼崮建筑公司这点儿破家当我不但要把它的债务全部给接下,还给你们镇上硬生生支付了一大笔,肉痛得我一晚没睡好觉啊,现在按照您的要求土地整理五月上旬就要完成,就这么四十来天时间,我只能砸锅卖铁上机械啊。”

    “这不是我的要求,是业主方的要求你要保证业主方的要求,老康,药材市场的大股东是佰达公司,日后经营也是佰达公司负责包括以后的二期工程也是佰达公司在主导,不是洼崮区委,你不要才襟了,日后要拿钱也得找袁总和丁总,这个药材市场就是袁总和丁总在负责,丁总你说是不是?”

    陆为民笑着对旁边的一个三十来岁的年轻人说道。

    “陆书记,日后市场经营是袁总在负责,我就是临时负责在建期间的协调和现场联络和监督,洼崮区委也是股东方啊,当然日后该付的款项我们不会拖欠,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姓丁的年轻人微笑着道:“不过,我听说那家丰祥药业也要马上开工建设,我就是有些担心康总你的人力精力能不能照顾过来,我们这边市场可是半点不敢耽搁,宣传已经开始了,十月一号必须要正式开门营业的啊。”

    丁立对于这个比自己还要小好几岁的男子一直相当好奇,在他印象中内地这些安员干部的几乎都是一个模式的,古板严肃,缺乏沟通能力,但是也不乏小农式的狡谲,爱占小便宜,小的方面精于算计,大的方面长远利益却欠缺兴趣考虑,或许这和他们的任期有一定关系,但是这个年轻人不一样。

    在佰达公司最初接触这个项目忖,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也没有抱太多的希望。

    佰达公司是以经营专业市场为主的企业,实际上是脱胎于原来和中建有关的一家企业,这个企业的股东构成也比较复杂,既有津门地方上的一些企业入股,也有原来从中建出来的一些发了家的自然人股东,最初是以经营建材为主,后来在津门和冀中搞起了几家建材市场效益不菲之后,逐渐转向专门负责经营市场,除了建材市场外,佰达公司也涉足了小商品市场,但是中药材专业市场却还是第一次试水,所以佰达公司相当谨慎。

    接触源于雷达的推荐。

    雷达是佰达公司股东之一,在这家企业中所占比例并不大,但是雷达却是从中建六局最早走出来的名人,和中建六局很多有影响人士关系十分密切,在佰达公司也有相当影响力,雷达推荐了这个项目,认为这个项目有一定的考察价值,推荐佰达公司管理层可以来了解一下。

    在推荐原因雷达也专门提到了这个项目所在地的党政领导和他关系密切,但是这不是佰达公司是否接受这个项目的依据,建议佰达公司可以认真考察这个项目可行性,不过他也专问提到了他这个朋友在搞经济上有很深的见解,并举了拓达集团丰州水泥厂项目的例子,这才引起了佰达公司高层的一些兴趣。

    但是在初期考察了洼崮的情况之后结果却很让佰达公司失望,洼崮无论是从地理位置、交通条件以及经营前景来说都无法让佰达公司树立信心,但是雷达强烈建议佰达公司不应该看到表面情况,而应当深入下去了解接触,佰达公司这才勉为其难的搞了第二次摸底调查,丁立也是从第二次开始进入这个项目。

    第二次考察了解要认真细致许多,主要是围绕洼崮及其周边的中药材种植基地以及洼崮地区药材交易传统情况来进行了解,考察结果让佰达公司稍稍有了一些兴趣,但是这还远不能打动佰达公司。

    佰达公司的考察了解都是在一种秘密方式进行的,就是为了防止这些地方上在某些条件上作假作秀,在这一点上佰达公司做得很好,而且也的确收获了比较真实的情况。

    但真正打动佰达公司的还是洼崮区委帮忙联络的洼崮药商们参股这一动作,这让佰达公司喜出望外。

    这样一个市场几百万的投资对于佰达公司来说不是问题,关键是建成之后的经营状况让佰达公司一直心存疑虑,毕竟像洼崮这样一个只能称得上是乡村集镇的地方,就算是有两条省道交汇,就算是有这个中药材种植基地作为依托,但是作为专业市场,关键还是要看交易者是否愿意到这里来进行交易。

    而药商们的主动加入并要求参股极大的增强了佰达公司的信心,他们也做过了解,了解到这些洼崮药商现在大多都在全国各地一些药材市场从事药材经营行业,很多都是这个行业中颇有影响力的任务,如果他们参股这个市场,势必将他们的经营资源投入到这个市场上来,这就使得这个市场从一开始就具备了先天优势,如果公司能够在前期宣传和基础设施及服务环境上跟上的话,这个项目的效益就相当可观了。

    在对话沟通中佰达公司也了解到这些药商们之所以这样有信心,也是看准了昌江省尚无一个上规模成气候的中药材专业市场,而其他邻近省份诸如皖省的毫州、湘省的廉,桥、冀省的安国都都已经有了相当规模的中药材专业市场,而对于像昌江这样在全国中药材种植规模上举足轻重的中药材大省,居然没有一家像样的专业交易市场,这的确是一个莫大的契机。

    据说这个项目构想就来源于眼前这个年轻人,二十五岁的副处级干部,却又有这般见识和决断力,让丁立不能不对这个家伙充满了好奇心。

    “丁总,丰祥药业破土动工对于市场也是一件好事啊,这证明市场和药企之间的良性吸引已经开始形成,我倒是真希望再多来几家药企来咱们洼崮投资建厂,这样对洼崮周边地区的中药材种植户们也是一大鼓舞,可丹给他们更大的信心,鼓励他们更大胆的扩大种植规模,而种植规模越大,产量越大,给市场提供的货源也越丰富越充足,也就越能吸引更多的药商来交易,市场容量也就越大,也越能给这些药企提供充足的货源保证,这样良性互动刺激,无论对哪一方来说都是求之不得的大好事啊。”陆为民笑着道。

    丁立也笑了起来,“陆书记,我们当然也知道这是好事,事实上我们也相信只要市场招牌一打出去,就肯定会对洼崮乃至周边县市的药材种植产业形成一个刺激效应,同样也会对制药行业起到吸引作用,同样药材种植产业和制药行业的发展也会对市场带来一个正面的刺激作用,我只是担心康总能不能做到两边兼顾,保证项目的顺利竣工。”

    “老康,丁总渍是在质疑你民德建筑公司的实力呢,看来你得好好和丁总多沟通交流一下,增强丁总的信心才行,你们这还要合作大半年,多熟悉沟通一下有好处。”陆为民斜睨了一眼挺胸腆肚的康明德。

    这家伙穿得人模狗样,要说面相也是长得方面大耳天庭饱满的架势,怎么却总觉得有股子说不出的暴发户做派,大概也就是书上所说的属于那种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那类角色。

    不过这人的确有些会来事,戚本誉和曲元高那里都能如鱼得水,和李廷章关系也不差,难怪能在这双峰玩得风生水起,这洼崮建筑公闻改制转让给民德建筑公司愣是没有人说半句闲话,至少陆为民没有听到,让陆为民都有些怀疑区委和镇里边商量的这个方案是不是真的有点儿吃亏了。

    “嗨,丁总,一回生二回熟,多接触几回丁总就知道我老康是个啥样的人,陆书记说得好,是得多交流多沟通才行,咱们还得合作半年呢,这二期工程民德也希望能继续下去,要不这样,陆书记,丁总,今晚我把我民德的几个人叫上,丁总你把你这边几个负责的人也叫上,陆书记,我去把章书记、齐镇长都叫上,望海阁怎么样?”

    望海阁是现在县里首屈一指的餐饮娱乐于一体的场所,年前才开张,一下子就成了双峪县城潮流的风向标,谁要是没去过这望海阁吃过饭唱过歌,那你绝对在县里算不上人物,而据说完全是效仿省城星辉夜总会的格局也是让很多人趋之若鹜。

    “这是个好主意,不过我就免了,这一段时间我可是折腾累了,让我好好休息一晚上吧,丁总,你把你们那几个叫上,我让老章和老齐都参加,给老康一个面子,大家都熟悉一下,也便于日后工作(官道无疆)好协调联络。”陆为民不由分说的道:“这事儿就这么定了,老康你安排好,去把老章和老齐请上。”

    “那不行,陆书记,你若是不参加,我们这个联络感情的聚餐岂不是少了主角?”康明德立即把头摇得拨浪鼓一般,“丁总,你说是不是,陆书记不参加你答应不答应?”

    丁立也笑了起来,“对,陆书记,你若是不参加,咱们这个联络感情的活动就没有了核心啊,那绝对不行。”

    “我是真不行了,这一段时间太累,老康你是知道的,这十来天难道你不清楚?”陆为民连连摇头。

    这一段时间陆为民确实不轻松,从民德建筑公司兼并洼崮建筑公司开始,这一系列的谈判到具体的兼并方式,以及现有职工的解决办法,虽然前期都有一些意向性的意见,但是要落到具体一条一款,那也是一个磨人的活儿,好在齐元俊和彭元国作为主要谈判的工作人员承担了主要工作,但是遇到重大事项,依然需要请示陆为民。

    加上丰祥药业这边要求尽快开工也催得很紧,林和祥几乎是隔天来一趟洼崮,把民德建筑公司的一个副总拉上实地商量厂房新建的问题,另外还随时到陆为民办公室和陆为民探讨一番丰祥药业建成之后的生产计划,让陆为民也不胜其烦,简直后所帮何铿当了一回代理人。

    这一个星期来一直到现在这些工作才算是基本告一段落步入正轨,陆为民很想休整一下,像这样的饭局免不了又是一番斗酒,可缺了酒又没了气氛,所以能免则免

    “嗨,陆书记,我知道您这段时间辛苦了,可真是因为辛苦了,才需要放松一下,放心,今晚吃饭喝酒喝多少由您来定,您怎么说我们怎么喝,我和丁总都不插言,怎么样?但您得去,要不缺了您,这个活动就缺了主心骨了,您一定得去,就这么说定了!”

    康明德嘴巴比谁都甜,但陆为民知道这一上桌子就由不得自己了。

    ……

    又一次站在双峰街头,不过这已经是夜晚。

    望海阁地处东大街延伸段末端,正好处于省道引5和东大街交汇处,这幢四层楼的老式建筑物原来是县石油公司的行政楼,县石油公司去年初迁了新址之后这幢楼连同后面的院坝一起就卖给了一个县里另一个和康明德并称双峰百万富翁的—一罗百万罗长卿。

    罗长卿早年是县工行的营业部主任,后来在八十年代辞职下海,去了深圳,据说做贸易发了家,前两年才回来。

    罗长卿在以一百二十万买下这一处大楼连带院坝之后,据说又投入了几十万巨资进行装修改造,迅速将这个上佳的黄金口岸打造成为双峰第一等的餐饮娱乐宝地望海阁。

    据说这个望海阁的得名来源于昔日宋代著名词人柳永的名词《望海潮》,也想要借以这个名头来显示望海阁在县城里(官道无疆)娱乐行业的无人能及的特殊地位。

    “这个罗长卿还能沾点文艺气息啊,居然也知道柳永的《望海潮》?”

    晚饭不出所杵,上了桌子就由不得陆为民了。

    康明德这个家伙极其会造氛围,成功的把三方的气氛都调动起来,连素来不太喜欢这种场合的齐元俊都被康明德抓住机会狠狠的灌了几杯,而章明泉更是成了民德建筑公司方面的重点进攻对象。

    当然佰达公司这边几个也跑不掉,好在佰达公司这几位都是北方人,酒量甚豪,和民德公司这边的几个拼了个棋逢对手,白酒结束之后又来啤酒,这连番狠拼之下,夹在中间的陆为民和齐元俊都有些吃不消,只有章明泉还在勉力硬撑,否则洼崮方面就全线崩溃了。

    “这个罗百万也算是有些名堂,前几年下海的时候,很多人都说这个家伙疯了,放着好好的营业部主任不干,居然要去趟浑水,但是几年之后罗百万的名声一出来,这些人又都感慨罗长卿有魄力了。”齐元俊面色暗红,他的酒量有限,今天晚上也是被推上了阵退缩不得,稍稍有些过量了,“不过这个人路子很广,据说在省里也有些门道,连地区领导都和他有交道。”

    “哦?”陆为民稍稍一愣之后随即也就释然,这年头只要腰包里有几个钱的人,都一门心思要琢磨着如何和党委政府的领导拉上关系,在国内这种特殊的体制氛围下,有钱者始终有一种不安全感,希望依附于权力之下,寻求一个安稳,这也是一种常态。

    “听说也委荀书记家大公子和他关系也相当好。”齐元俊补充了一句让陆为民心里微微一动。

    荀治良的老大也和这个罗百万关系密切?

    正琢磨间,康明德已经酒气熏熏的从包间里走了出来,“陆书记,齐镇长,差不多了,打个总结咱们就上二楼去唱歌了,还没有喝好,今晚咱们要拼就拼到底,白酒啤酒了结了,还要喝红酒,一切都安排好了。”

    “老康,唱歌就免了,我这公鸭嗓,一开口,就得被人轰出来,你和丁总他们去就行了。”

    陆为民摆摆手,他本来就不喜欢这种场合,尤其是这望海阁这样惹眼,吃顿饭已经是推不掉了无奈之举,这唱歌喝酒就不是他所愿的了,加之听得齐元俊说这望海阁老板和荀治良一家关系不一般,那就打定主意不会去了。

    “那怎么行?”康明德喷出一口酒气,等着眼珠子道:“咱们又不干啥,就是唱歌喝酒,陆书记,我请了你这么多回,就这一回把你请动了,可不能半途而废,你得给老康这个面子!”

    陆为民皱着眉头正琢磨着如何把这个局给推掉,却看见那边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心中微微一动,有意大声道:“老康真不行了……”……”

    “咦?!”正欲拐弯转进那边通道的女子听到了陆为民的声音,猛然转过身来,往这边仔细一大量,看见了这边几人,脸上顿时露出笑容疾步走了过来,“哟,这不是陆书记么?齐镇长,康老板,你们也在?”

    “咦,小萧,你也在这里?”陆为民也是病笃乱投医,这个时候只想要摆脱康明德,“一个人?”

    “陆书记,我怎么可能一个人在这里?是李县长、詹书记、牛局长都在,我不过是当个陪客而已。”女人笑起来两边脸颊的若隐若现的酒窝格外动人,苗条颀长的身段再加上一身枣红色的羊绒连衣裙,顿时让这个女人全身上下都洋溢着一种火一般的性感气息。

    “李县长也在?这么巧?”陆为民眼殊一转。

    “嗯,陆书记,要不您过去敬一杯酒?”萧樱似手看出了些什么,乖觉的建议道:“我碰见了您怕有人看到了,这一回去我(官道无疆)就得向牛局长汇报,要不我得挨勉。”

    “唔,李县长和詹书记都在,我得懂礼数啊,按规矩我得去敬一杯才对,对了,还有谁?”陆为民点点头。

    “人还不少,还有香港客商郭老板一行五人。”

    “哦?”陆为民眉毛一掀,还真来了兴趣,“那个来投资搞玩具厂的郭大老板?那可真是太好了,我还正说一直没机会见过为这位郭大老板呢。”

    陆为民很“不好意思”的和康明德道了歉,这李县长和詹记都在,詹彩芝也就罢了,李县长也在,他再怎么也得去打个招呼,让康明德先和其他人去,他去走一圈就来-

    康明德也是无可奈何,李廷章在,论理陆为民也该去一趟,他原本也想去,他和李廷章关系也不差,但是听到詹彩芝和香港客商在,也就只有作罢了。

    不能不说罗长卿在这幢老式建筑物里投下的血本不少,至少在每个大型包厅的风格罗长卿是做作了功夫,如果说先前康明德所定的包间很有点江南古典气息的中式奢华,那么这一间包厅就充满了西式的浪漫豪华。

    墙壁挂满了来自文艺复兴时代的各种油画,但在这里已经找不到半点基督气息,半遮半掩的裸女似乎一点也不像是在表现某种宗教气息,倒更像是营造某种说不出暧昧氛围,至少陆为民是这样的认为的,血本花错了地方也是可悲的,但是内里的这一大群客人们似乎丝毫感受不到这一点,反而觉得浸润在这种带着一点旖旎的气氛里很有感觉。

    “李县长,詹记,牛局长,你们看我把谁给押来了?”萧樱不无得意的推开厅门,笑意盈面。

    都说这个新来的陆常委架子很大,给人的感觉就是相当神秘,他基本不参加县里各种活动,对于各种宴请也是鲜有参加,县里几个大一点的会议,他要么不出席,要么就是会一完就夹着包走人直接回洼崮。

    安排的公务聚餐从来不参加,这也使得县里各部门和其他区乡的干部都对这个年轻常委颇为好奇,甚至很多局行部委和乡镇的副职都还不认识这位新来的常委。

    女人有意用了一个“押”字,似乎要炫耀自己和这位陆常委之间的关系很不一般。

    “县长,詹记,牛局长。”陆为民在萧樱的带领下出现在包厅门口,手中端着的却是一个啤酒杯。

    先前陆为民就被几大玻杯白酒给弄得有些晕晕乎乎。坐在位置晕了好一阵才算是回过味来,这种本地产高度白酒一连几杯下去。酒量稍差一点的就得立马倒桩,陆为民算是底子够厚的了。

    丰登特曲劲道很足,陆为民对于这种来自丰州本地的高度白酒相当怵,但是在昌江。尤其是昌南地区,丰登特曲算是得了台面的酒了,而丰州地委行署两办甚至发过文要求各县和部门,在公务招待时除非有特别需要,否则一律喝丰登酒厂的系列酒。这虽然未必能真正起到阻止人们喝其他酒的作用,但是客观也对丰登酒厂的系列酒起到了一定的推广作用。

    “哟,为民啊,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来来来,今儿个正好。赶紧添一个位置!”李廷章也有些意外,陆为民会出现在这里?

    陆为民这人给外界的感觉就是很低调神秘,当了洼崮区委记之后似乎就完全沉迷咋区委记这个身份中去了。甚至就忘了他还是县委常委这个身份。就连县委常委会也是有选择性的参加,经常性的请假。

    当然这个低调也是表面的低调,给外边人的印象,只有深知县里情况的人才知道陆为民低调背后的刀锋。

    詹彩芝看到陆为民的身影出现在门外。心里就是一阵膈应,对于这个家伙。她心里也是说不出的味道,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对这个年轻男子已经有了一种隐隐的惧意。

    这种惧意来自多个方面。

    一方面她发现连梁国威对与这个家伙都不敢轻易打压,这种不敢绝对不是因为陆为民曾经是前任地委记秘或者在地区和省里有背景人脉,而是梁国威有些忌惮陆为民对政治时局节奏踩点的准确性,就像这一次的洼崮企业量化改制方案一事,先前明明说好了要以改革不能背离社会主义公有制这个基础为理由否决,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梁国威最后退缩了,而来了这么一出不明不白的外交辞令,这让詹彩芝平添了几分担心。

    另一方面她发现即便是通过特殊关系拉来了玩具厂这样一个大投资项目,似乎依然无法在陆为民面前取得半点心里优势,对方在自己面前表现出来那种有恃无恐的气势让詹彩芝下意识的就有一种处于被动的感觉。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也许是源于对方在各个会议对发展经济的各种见解,又或许是对方对县里经济工作存在问题提出的切中时弊的看法,总之,詹彩芝突然发现自己对经济工作这一块的看法理解在对方面前似乎更像是一个小学生和大学教授般的差距,这种落差感更让她感到压抑和胆怯心虚,以至于她不得不在表面显得更加强硬好斗的姿态来掩盖自己内心的虚弱。

    “为民,县里边都在传说你从来不参加这些宴请吃饭,怎么今儿个破例了?”詹彩芝平复了一下心境,含笑道。再怎么也得在人面前保持这种恬淡的气势,詹彩芝自认为在控制情绪不逊于任何人。

    “李县长,詹记,这是谁在胡乱嚼舌头?”陆为民大大咧咧的道:“我又不是神仙,还能靠辟谷为生不成?咱才来县里没多久,两眼一抹黑啊,啥人都不认识,想找人请我吃饭,那也得人家乐意才行啊,总不能死皮赖脸的去蹭吃的?再加咱现在又在洼崮,去问问,洼崮那边的该我参加的活动宴会我可没缺过,当然,咱洼崮那边是乡下旮旯,不敢叫宴会,只能叫填饱肚皮了事,像今儿个这望海阁,我还真是第一次来,到这里边连路都找不到,要不是小萧带我过来,没准儿我就得要迷路了。”

    李廷章笑了起来,这小子装龙像龙,装虎像虎,还真有点表演天才,给夏记当了一年秘,在地委办厮混那么久,什么场合没见过,这望海阁算个屁。

    詹彩芝要和他玩嘴皮子,那是自找没趣,李廷章也不想气氛变得不好,毕竟桌还有香港客商。

    “为民,我来给你介绍一下,你平时也不怎么回县里,恐怕也不认识这几位,这是来咱们县里投资建厂的香港客人,郭伯驹郭董,亚洲国际控股有限公司董事长,这位是张华彪张总,亚洲国际控股有限公司总经理,这一位是黄亚伟黄总,也是亚洲国际在咱们双峰投资建的这家玩具企业日后的负责人,这两位是……”

    “郭董,张总,黄总,这位是我们县委常委兼洼崮区委记陆为民陆记,……”

    “幸会!”陆为民很大方的伸出手去。

    “幸会,陆记,我们来贵县这么久,贵县其他领导我们都见过,却还是第一次见到陆记啊。”郭董一口标准的粤味普通话,虽然文绉绉的,但是陆为民却总觉得听起来有些别扭,不过粤味普通话都是这个味道,陆为民在岭南读大学几年,和黄绍成一个寝室,早就适应了他的粤味普通话和骆康的浙味普通话,只不过和曹朗的正宗京片子听起来就真是一个天两个地下了。

    “郭董,我这个县领导也是挂个名儿,主要是在乡下工作,平时也难得进县城一回。”早有服务人员替陆为民把位置和餐具添,就放在了詹彩芝和牛有禄之间,好在这种大桌足以容纳十六人,位置相当宽松。

    牛有禄也是一个精装健硕的壮年人,板寸,脸精气四溢,不过四十岁出头,原来当过一届双塬镇镇长,又在凤巢区当过两年区委记,平调到文体局当局长,要说这也是一个不太好的安排,在调任文体局当局长之前,风传他要当税务局局长,不知道什么原因到最后却变成了文体局局长。

    一番寒暄之后陆为民也就落座,既然打定主意要躲康明德那边的纠缠,陆为民也就没有客气,牛有禄相当殷勤的替陆为民把杯筷备,“陆记,咱们这边喝的时候红酒,你拿啤酒杯不合适啊,你也来杯红酒?”

    陆为民和牛有禄并不熟悉,可以说也就是开会时候打过几次照面,文体局本来就是冷门局,再说难听一点,只怕连来望海阁这样的场合吃饭的机会都不多,也不知道今儿个李廷章詹彩芝和港商一起吃饭却又把牛有禄给拉了,顺带还带了萧樱这个小樱桃。

    “谢谢了,牛局,我到洼崮这么久,牛局可是还没有来过咱们洼崮啊,是不是看不咱们洼崮这旮旯地方,贵足难踏啊?”陆为民听凭牛有禄替他倒一杯红酒,他是最怕也最烦喝这种“鸡尾酒”的了,如果单喝一种甚至两种酒他的酒量有十分的话,那么三种酒混喝的话那就只能有七分量了,只是环视四周,都没有人喝啤酒,白酒局估计也早就结束了,大概也是照顾香港客商的爱好,“今天怎么这么巧?”

    “真是巧,本来是向李县长汇报一下五一节文艺调演的事儿,正好詹记来请李县长参加晚这顿饭局,李县长就把我和萧樱顺手捎带了。牛有禄自我解嘲的笑了笑,不过看样子倒是显得挺豁达,“要不这望海阁那有我和萧樱的座儿?”

    没等陆为民吱声儿,牛有禄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有赶紧解释道:“陆记,我得解释一下,我可是来过你们洼崮的,你到昌州去跑项目了,唐记和我一块儿到沙梁和小坝两个乡去看了看两个乡镇的节目排练情况。”

    “哦,这事儿我知道,蔡部长和我说过,说省里对农村文化阵地建设这一块今年提了新要求,要求要把这一块搞起来,要求在发展经济的同时要加强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工作的建设,文艺工作是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的重要组成部分,对净化社会空气,陶冶道德情操,丰富农村群众文化生活具有相当积极的作用,县里对这项工作很重视啊。”

    “对,陆记,你说得太对了,蔡部长也是这样说啊,他对这一次五一全县文艺调演非常重视,地区电视台也要来专门进行录播,还要在全地区播放,这不就是让我专门找李县长汇报,好争取一些经费。现在各乡镇都在叫苦,你把这些人给召集起来演练,再怎么每天也得给个三块五块的误餐补贴?”

    牛有禄有些惊讶,他没有想到这个据说一门心思扎在搞招商引资的区委记居然也对文艺工作这么了解,一番话说出来也是有模有样。

    “这一搞就是一个多两个月,一个乡镇就一个节目少也要三五个人,多的十多二十来人,这还要考虑购置必要的服装,算下来一个乡镇少说也得要两三千块,多则五六千,当时李县长倒是表过态,说现在各乡镇也很困难。该解决的费用县里来解决,这可好。粗略一算下来,咱们全县二十多个乡镇就要将近十万块,这还没有算得奖的总得表示几个?一二三等奖这一弄下来,又得好几千。我想到这个头都大了。报告打到杨县长那里,杨县长双手一摊,没钱,而且还明说一分钱都没有!这不是祸害人么?早知道就不该给各乡镇放这个话啊。”

    “不至于,李县长既然表了态。多少也得给各乡镇贴补一点儿才行,要不这县长说话都不算话了,还能行?”陆为民摇摇头,压低声音道:“杨县长对谁都那样,老抠。我次和他说咱洼崮招商引资投资商提出基础设施建设县里需要支持一部分的事情,这本来是常委会定下来的原则,我话还没说完。他就说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让我这口气到现在都还顺过来。”

    牛有禄也笑了起来,这事儿他也听说过。

    现在杨显德是谁和他说钱的事情他就和谁急,按照他自己的说法。他现在的第一任务就是保教师工资和离退休干部的医药费,再其次才是各种基本开支。比如各部门的电费、水费和通讯费,最后才能说干部们的工资,至于说其他一律搁在后边,有钱再说。

    “陆记,你那钱搁一搁也就搁一搁了,可我这里却交不了差啊,各乡镇的找门来,我怎么给人家交待?之前给别人说得信誓旦旦,现在却兑不了现,日后我们文体局还怎么开展工作,安排的事情谁还去给你落实?再怎么你也得兑现一点儿,哪怕解决不完,至少也要给人一点想头,不能一抹嘴巴啥都不认了不是?”

    牛有禄也是从区委记过来的人,也深知现在各乡镇日子都不好过,尤其是你这给别人承诺了的事情兑现不了,那人家不会找县长,只会落在你文体局头,最后就是你文体局日后发话没有人听了,安排的工作没有人去做了,最终还是得你这个局长难堪。

    陆为民听得对方这样一说,心里略略一动。

    佰达公司现在也正在运作把这个市场项目如何把名气在全地区乃至全省打响,宣传广告工作现在也在开始做准备了,如果这一次全县文艺调演地区电视台要来搞录播并在全地区播放,那倒是可以借这个机会宣传一下,如果赞助这个文艺调演一两万块钱,搞个冠名权,似乎也可以接受,再去敲一敲康明德边鼓,勾起他的兴趣,让他出点儿钱为民德公司打打广告,也许能说动对方。

    “牛局,我倒是有个主意,或许能给你这个文艺调演弄点儿小钱花花。”陆为民沉吟了一下才道。

    “哦?陆记,啥办法?”牛有禄一听顿时两眼放光,这年头只要能弄到点儿钱,那这当局长的腰板儿都得要硬朗许多,双峰县财政本来就拮据,文体局本来就是冷板凳单位,局办公室请个临时工每个月的工资都不知道从哪儿出,两个副局长也是啥事儿不管,光知道编排自己,弄得牛有禄在这个位置也是坐立不安,现在听的陆为民说能弄两个小钱儿,心里顿时一喜,也不知道这小钱究竟是多少,哪怕是能弄个五千一万,那也能解决一个临时工一两年的工资问题。

    “牛局,不是说这要搞全县文艺调演么?我们洼崮这个昌南地区中药材专业市场项目建设刚刚启动,是由津门佰达公司来负责运作,我想要不这样,我和佰达公司那边说一说,你也安排人去主动联系一下,看看能不能把这个文艺调演冠名权用昌南地区中药材专业市场有限公司来冠名,也算是打打名气搞个宣传,另外这个市场也是康明德的民德公司在负责修建,你去和康明德说说,他民德公司刚刚完成了兼并重组,气势也不一样了,也可以让他出点钱当个协办单位,在海报和背景幕布把他民德公司的招牌打,我估摸着老康这家伙好面子,你去找人把话说好听一点,没准儿这家伙手指缝一漏,也许就能出个两三万块钱呢?”

    牛有禄一听简直是喜出望外,如果不是在饭桌,简直就要拉着陆为民好好感谢一番了。

    “对了,牛局,这不还有现成的大老板么?这么大投资的一个企业,门去做做宣传不算啥?三千五千不嫌少,两万三万咱也不嫌多,如果亚洲国际这个玩具厂愿意拿这个冠名权,佰达公司就当一个协办单位也行,今晚这再好不过的机会了,牛局,看你和萧樱的本事了。”陆为民努努嘴示意坐在自己对面的那几位。

    李廷章见陆为民和牛有禄谈得格外投缘,也觉得奇怪,这家伙好像和县里这些部门打交道很少,也就是计经委、财政局、公安局、交通局、国土局、税务员打交道多一些,像文体局这种清水衙门没见过陆为民有啥联系,怎么却和这牛有禄如此谈得拢?

    “为民,什么话题和老牛谈得这么带劲儿,说来给大家听听。”

    “呵呵,县长,牛局长整合说五一节全县文艺调演的事儿,说经费困难,我给他出了一个主意,咱们县迎来亚洲国际这么大一个投资商,要搞这么大一个玩具企业,也是大喜事儿,也得帮亚洲国际好好宣传一下才行,要不就把这个文艺调演的冠名权让给亚洲国际,算是一个合作,这也是双赢的大好事儿啊,亚洲国际赞助这个文艺调演,地区电视台甚至省电视台都要来录播,这亚洲国际在咱们省里和地区的名声一下子就打响了,多好的事情!不过首先声明,这可不是啥乱摊派,冠名权而已,双方自愿。”

    陆为民为了说给对方听,有意用普通话说出来,说完也是笑吟吟的望着对方。

    “哦?这倒是一个好主意。”李廷章也觉得陆为民这个建议很不错,笑着问自己身边的港商,“郭董,你觉得怎么样?”

    “冠名权?文艺调演?”小老头一样的家伙眼睛珠子一转,望向陆为民的目光已经多了几分说不出的味道来,“李县长和陆记的建议很好啊,这也是为了我们亚洲国际打响名声,没有问题,不知道要获得这个冠名权需要支付多少费用呢?”

    “呵呵,郭董真是爽快人啊,直来直去,这冠名权主要还是为了亚洲国际在我们双峰打响名声,两三万咱们也不嫌少,十万八万咱们也不嫌多,牛局长,是不是?”陆为民瞅了一眼牛有禄,含笑道。

    “是啊,是啊,主要还是一个为来我县投资的投资商打响名声,冠名费的问题是小事,可以下来谈,下来谈。”听得陆为民一张口就是两三万不嫌少,牛有禄心里也是暗自咂舌不已,这位陆记可是见风涨的高手啊,刚才还说三五千不嫌少,现在立马就变成了两三万不嫌少了,这基本就算是为对方画了个底价了。

    小老头舒了一口气,不动声色的和自己身旁的黑脸汉子交换了一下神色,含笑道:“两三万块钱,小意思啦,没有问题,到时候请牛局长安排人来和我们黄总接洽就行了。”

    陆为民注意到了小老头和那个黑脸汉子之间交换神色的细微表情变化,要说这也正常,但是陆为民却总感觉对方这种交换表情的细微变化有点说不出的诡秘,怎么说呢,有点儿浓浓的江湖气息,不像是出自一个企业领导之间内部的正常沟通。

    但这仅仅是陆为民的一种纯粹直觉,没有任何其他佐证,不过陆为民倒是有了一些兴趣,如果真按照梁国威所说的亚洲国际是一个相当正规的生产玩具的跨国企业,那也意味着即便不是像后世美泰那种企业,也应当有相当知名度,在内地虽然不好查证,但是通过香港方面应该是可以了解得到的,倒是可以了解一下这个亚洲国际究竟是个什么样性质的企业。

    陆为民倒是没有怀疑这家企业的意思,毕竟这是通过省外经委正规渠道介绍过来的企业,而且也有不少地市在打这家企业的主意,也是詹彩芝的特殊关系才弄到这样一个港资企业来投资,相当不容易。

    不过这样一家企业给陆为民的感觉却是不那么专业,至少他接触了这么一下,丝毫感觉不出对方像是真正做玩具的企业,以他在岭南那边搞社会实践时候也曾经接触过玩具企业,对方都是一些相当精明的生意人,或许是亚洲国际是跨国企业与那些纯粹的三来一补有些差异?

    想到这里,陆为民心中也是微微一动,端起酒杯含笑站起来“郭董,张总,黄总,还有这两位远道而来的香港客人,前期我一直窝在乡下也甚少回城,所以素未蒙面,也感到有些抱憾,今日陆某就借花献佛,敬几位客人一杯。”

    陆为民笑吟吟的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那几位香港客人也是陆续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不过没等陆为民坐下,五位客人中有的已经坐下,有的还端着杯子,这让陆为民心里疑惑更甚照理说如果是真的来自跨国企业的客人,应该都是管理层的白领精英才对,对于这样的主人敬酒礼仪应该是相当熟悉礼节也应该是很严谨的,不应该出现这样的情形,可对方表现却不太像正儿八经的正规企业懂礼节的管理人士。

    “郭董,我听说亚洲国际是在香港从事玩具生产制造的专业生产商梁书记他们回来之后对贵公司的规模和专业赞叹不已,只可惜我未能有机会瞻仰一下贵公司的荣光,真是有些遗憾。”陆为民脸上一副颇为遗憾的神情,“不知道贵公司除了在我们双峰来投资建厂之外在大陆还有没有其他投资呢?”

    小老头的表情也显得颇为自豪,似乎并没有觉察到什么,“我们公司在观塘和屯门都有生产企业啦,原来是打算转移到深圳和东,莞这边来但是后来我们公司董事会一些董事建议如果真的要转移生产线,为什么不可以转移到内地来,因为内地的薪水要比岭南那边便宜许多,陆书记你也知道啦,玩具厂要招许多工人,这每个工人每个月便宜一百块,一年下来都不是一个小数目啦,我们做生意的,不能不算这些细账啊。”

    陆为民点头称是,随即又道:“郭董,张总,黄总,听说亚洲国际的玩具产品都主要是外销日?那这些玩具的利润应该相当可观喽?”

    “还刷芒啦,一般舢……”陆为民注意到对方眼中闪过的一抹警惕之色,除了这位郭董,那位张总也有些紧张,陆为民心里更疑惑,自己不过是问了一些最简单的行内问题,这些家伙或许心里有些不舒服,但是也不至于警惕和紧张才对,这有什么值得警惕紧张的?

    “郭董,我读大学就在岭南广洲读的,在那边也呆了好几年,只可惜没去过香港,不过我也接触过那边一些做玩具的,他们都很看重这个物流成本和时效性,郭董你们亚洲国际把生产线放在我们双峰,这算一算,物流成本可是不小啊。”陆为民很随意的道。

    “是啊,我们也算过这个成本,但是和这边内地工人薪资上节省下来的这一大笔,我们觉得还是很划算的,我们是打算长期做这个而且以后有机会我们也要打算开拓内地市场。”那位文质彬彬的黄总接上话道。

    如果说前面郭董的那些话都只是让陆为民有些疑惑,那么这位接话的黄总就真的让陆为民有些生疑了,做内地市场,这是93年,哪家港资玩具企业敢说要开拓内地市场?香港玩具商这个时候有兴趣开拓内地帝场?十年之后怕都很难。如果不是刻意讨好满足主人作为内地人的虚荣心的话,那就是纯料的外行了。

    “呵呵,那可真是一件大好事,香港玩具能够在我们大陆内地开拓市场,我想一定会很受欢迎。”陆为民没有再深问,只是举起酒杯示意,然后淡淡笑着抿了一口,那位黄总似乎也觉得自己回答得很得体,也微笑着举起酒杯抿了一口。

    “来,我也敬香港来的几位客人,欢迎到我们双峰来投资,我代表双峰,县委县政府热忱欢迎香港客人,玩具厂是我们的第一年吸引外资项目,我们也衷心希望投资商能够在我们双峰赚钱发财,也欢迎其他更多的投资商到我们双峰来投资兴业。”李廷章举起酒杯示意。

    紧接着詹彩芝也举杯敬酒,牛有禄、萧樱也次第举杯,一忖间香风鬓影,觥筹交错,气氛格外热闹。

    几杯红酒下去,陆为民觉得今儿个自己也有些过量了,虽然陆为民心里已经有了一些疑惑,但是也仅仅是一些怀疑。

    或许这家企业并不像他们自己吹嘘的那样是什么跨国企业,就只是一家普通的香港玩具制造商,来内地炫耀吹嘘不过是要绷足面子,要求内地这些地方政府给予更好的优惠政策,陆为民也不确定双峰和东莞深圳那边的工人薪资差距成本足以完全抵消从双峰到香港的物流成本,这是一个专业问题,他对玩具产业也并不熟悉。

    饭局之后免不了是要娱乐一番,原本是要到望海阁的卡拉比包房里再继续的,事前也说好了,但是临时香港客人们却又变了卦,这也让萧樱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那个黑脸的张总几乎一直纠缠着她,在桌上已经和她连连碰了好几杯酒,而李县长和詹书记似乎也有意无意的暗示要把香港客人陪好,连詹书记自己都不得不亲自作陪那位老得连头顶毛都没几根的小老头,何况她?

    不知道康明德怎么发现了这边饭局散了,又跑了出来要把陆为民拉进去,陆为民的确是吃不消了,今晚这顿“鸡尾酒”喝得他连正常思维都难以继续了,原本他是打算好好琢磨一下这个亚洲国际的事情,但是酒意上涌,真还有点儿站立不稳了。

    章明泉和齐元俊见陆为民这副架势也知道今儿个陆为民是超量了,估计在李廷章他们这一桌上又遭受了“摧残”好在他们也知道陆为民在招待所有一个房间,也就打算把陆为民送过去。

    可是康明德不依,担心章明泉和齐元俊趁机溜号了,所以直接吩咐自己的司机把车开了过来,一辆相当阔绰的引款三菱帕杰罗,一看就知道是从沿海那边弄来的走私车。

    “老牛,你也不准走,李县长和詹书记我不敢拦,你今儿也不准走!”康明德明显也有些舌头硬了,等着牛眼珠子,狠狠的道:“让小樱桃去送陆书记,你留下,老章老齐都想耍滑头,不行,刚才陆书记也和我说了,没问题,让我民德公司出钱当什么协办单位,出钱就出钱,我老康啥都缺,就是不缺钱!老牛,咱们今晚说好了,你今天喝几杯,我就出多少!”

    牛有禄本来不想掺和,但一听到康明德这般冒话,立时精神倍增,“康总,这话可是当真?”

    “我康明德啥时候说话不算话了,还是那句话,老康啥都缺,就是不缺钱,不就是钱么?老康出得起!”康明德大着舌头喷着酒气,“今晚咱们不醉不归!“

    萧樱被康明德那一白小樱桃喊得脸也是一红,一阵羞恼也是冲上心头。

    虽然她也知道自己这个永济小樱桃的名头早就在县城里这些个男人们嘴里流传了好几年了,甚至她也知道那些人把自己说得怎么不堪,这个小樱桃的得名让她也不知道私下里哭过好几回,但是毕竟那也只是私下里流传,还没有谁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叫自己,康明德这个恶棍这般乱喊,让她也是羞怒交加,只是康明德的身份不一般,又是酒后夜里,除了牛局长之外就只有已经有些醺醺醉意的陆为民了。

    好在康明德和牛有禄的注意力都迅速转移到了斗酒拉赞助的事情上去了,憋了一肚子气的萧樱见康明德的司机已经把车开了过来,也就搀扶起有些醉意的陆为民胳膊,把对方扶上后排座,自己也才坐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