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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泼猴txt下载

    修为已经突破,体内的灵力不再狂躁,脱离了炙热的澡盆,沸腾的药水的侵袭也已经不复存在。

    只是,猴子根本无暇顾及这些。

    在他的心中,一丝悲切的情绪正在弥漫。

    眼前的一切朦朦胧胧,恍惚间,一个个的场景在他的脑海中回放。

    时而返回了花果山被那一只本该死在他手上的猛虎追赶,生死一线地奔逃。

    时而与丹彤子的两个弟子对决,绝望中的咆哮。

    时而跪在斜月三星洞外叩头,苦苦哀求。

    时而又回到了十一年前的那个晚上,雀儿被杀的那个晚上,那种永生难以忘怀的心悸。

    在雪山上攀爬,在荒野里潜行,抱着木桶漂流在湍急的水流中像是随时都会窒息一般……

    十余年的光阴,所有的一切回忆爆发,在他的脑海中交织。

    他抱着脑袋,肆无忌惮的翻滚,哀嚎,痛哭。

    一幕幕的场景在眼前掠过,悲切、恐惧、无助、痛楚,所有的负面情绪交织,一幕幕地演化!

    原本平静的灵力又开始不由自主地狂躁,只是不同于以往,它们没有给猴子带来*上的折磨。

    这些灵力顷刻间灌入身体的每一处,所有的经脉在瞬间喷张,鼓动。

    绒毛竖起,毛发下的青筋依稀可见。

    心中悲切,恐惧,愤怒,绝望交织碰撞。

    他的拳头重重地敲打地面,一拳下去便是一个深坑,沙石溅起,拳头擦破,鲜血滴落,剧痛,却也难以掩盖那来自灵魂的痛楚。

    一种恐怖的压抑感落到猴子的胸口,心脏剧烈跳动,将热血涌向身体的每一处。

    “这是……这是……怎么回事!熬——!”

    他抱着脑袋奋力挣扎,用头部狠狠地撞击地面,飙出鲜血。

    各种情绪无休止的膨胀,碰撞。时而哭,时而笑,时而怒吼,时而哀嚎,时而犹如死寂一般的绝望,任眼泪流淌。

    脸上的神情早已扭曲得找不到轮廓。

    风铃惊慌失措地看着这一切。

    杨婵的嘴角微微上翘,狡狯地笑。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风铃挣扎着想冲向猴子,却依旧被杨婵死死地拽住。

    “别过去,听我的别过去!他不会有事的。”

    一如过去的千年,她拥有一颗如钢铁般坚硬的心。

    此时,就连阁楼上的青云子此时也微微动容,瞪大了眼睛注视着眼前的这一幕。

    “这是……怎么回事?”

    他见过无数人突破纳神境,便是行者道也不至于出现这种情况。

    那痛苦的哀嚎声传遍了整个道观。

    潜心殿中手握黑色木块细细篆刻须菩提耳朵微微抖了抖,连忙掐指一算。

    苍老面容上表情微微变了变,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这杨婵……哼!”

    当猴子渐渐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或者说在他心中的种种情绪渐渐相容之后,他一跃站了起来,用充满敌意的目光扫视着四周的一切。

    微驼的背,沉重而剧烈的喘息,瑟瑟发抖的身躯,汗水夹杂着鲜血以及残留的药水顺着额头滑向鼻梁,直到唇边。

    伸出舌头细细品尝,那血腥的味道此刻竟带来一种难以置信的安宁。

    然而,终究是无法熄灭心中燃起的火,却反而将所有的**勾起,燃烧得更猛烈。

    肌肉已经膨胀到了极致,瑟瑟发抖,青筋暴露的脸痛苦地扭曲,咧开的嘴露出獠牙,极度的痛楚从内心深处传来,就好像有一个恶魔想要撕裂他的身体降临到这个世界一般。

    那双眼中,放射着骇人的红光。

    “杀气!”青云子的手一抖,手中的陶杯直接跌落在地洒了一地的茶水。

    缓缓侧过脸去,那双红透了的眼睛流转着,望向杨婵与风铃。

    此时此刻,就连风铃也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微微退缩。

    这还是她所认识的那只猴子吗?

    杨婵冰冷的脸上露出微笑,抬起手,指向了一旁不远处的草丛。

    随着杨婵所指,猴子的目光转向,与那双眼睛对视的瞬间,草丛里所有的道徒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不需要言语,直觉已经告诉了他们所有。

    深深的恐惧感瞬间爆炸,蔓延开来,在一刹那间便击溃了所有人的意志。

    “快跑!他要杀人了!”一声惊呼,所有人撒腿就跑,甚至没有人评估过群起而攻的胜算。

    需要评估吗?人与兽,从来就不曾有过胜算。

    看着那一帮夺路而逃跌跌撞撞的道徒,猴子低吼着伸出手试图去抓,眼中透着对鲜血的**,往前踏了一步,却又挣扎着止住。

    那抬起的手便那样僵在那里。

    眼前的一切又变得恍惚了,又是一场剧烈的战斗,天性与理智的战斗,痛苦得就好像要将他的灵魂撕裂了一般。

    哀嚎,不住地哀嚎,抱住自己的脑袋肆无忌惮,疯狂翻滚,扬起漫天沙尘。

    许久,他终于瑟瑟发抖地松开了抱住脑袋的手。

    天性与理智之间似乎达成了某种协议。

    喘息着,咽了口唾沫,他缓缓抬头,迷离地望向了杨婵。

    一瞬间,杨婵的表情僵在那里,瞪大了的眼睛眼角不住地抽动。

    两人久久地对视,猴子面目狰狞,喘息着,一滴滴的唾沫沿着牙齿滴落,俨然一副失控的状态。

    而早已达到三阶炼神境的杨婵竟也被那气势压得透不过气来。

    如果一个修为达到纳神境的极限行者道修行者忽然朝她扑过来,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她是丝毫胜算都没有。

    纳神境的杨戬有多强——这一点,她比谁都清楚。

    “你,做了什么……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猴子颤抖着嘴唇断断续续地说。

    那声音沙哑,浑浊,又仿佛已经拼尽了所有的力气。

    风铃早惊得说不出话来,她下意识地拽紧了杨婵的衣角。

    正当杨婵已经暗暗准备好随时动手的时候,猴子的脸上忽然闪现一抹苦涩的笑,转而望向藏经阁的方向,轻轻一跃,竟跃起五丈有余直接掠过峭壁没入峭壁上的绿林里。只留下整个愣住的杨婵。

    “他竟……控制住了。”杨婵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道。

    比当时杨戬用量大十倍的狼牙草,他竟控制住了。他是怎么做到了……

    “出事了!”站立在阁楼上的青云子惊呼道。

    “什么事大惊小怪的,不就是突破个纳神境吗?观里每年不都有几个?”屋里传来丹彤子慵懒的声音。

    “他朝藏经阁去了!”

    “什么?!”丹彤子从屋里直奔了出来。

    发泄,发泄,此刻猴子最需要的就是发泄。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澎湃,仿佛无穷无尽一般,一跃便是数十米,一跃便是五丈高,即使是悬崖峭壁,也如履平地,仿佛腾云驾雾一般。

    那一脚跺在驻停的树杈上,将碗口粗的树杈跺裂。一爪抓过树干,带出五指抓痕。

    尖利的树枝从他的身上划过,划破了皮肤,竟没有丝毫的痛感。

    相反,溅出的鲜血让他更加狂躁,更加兴奋!

    他越过山峰,穿过树林,沿着直线直奔藏经阁,片刻都没有停留。

    身上的力量从未这样汹涌澎湃过,就好像无穷无尽,只等猴子去挥霍一般。

    一脚蹬在悬崖边上一跃而起,稳稳落地,直震碎了地板。

    他颤抖着,喘息着,缓缓地站起来。

    月的阴影中,耸起七层的高塔,雕着嘲风的屋檐,古朴而庄严。

    眼前,已是藏经阁。

    见到猴子的到来,守卫藏经阁的道徒们猛然一惊,纷纷亮出了武器。

    猴子竟直接来到正门前!

    于义从阁楼里飞奔出来,拔出佩戴的飞剑,却惊得不知道该不该上前。

    “他想干什么?从正门?”他瞪大了眼睛。

    猴子经常到藏经阁来偷书,这是全观上下都知道的事。而他,这个直接受命于须菩提守护藏经阁的二代弟子一直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猴子为什么要直接从正门来?这不是……让自己难堪吗?

    于义想不明白。

    猴子缓缓迈开脚步,深深地喘息着,一步步迈向藏经阁,光溜溜的脚丫扣在地面上,留下深深的脚印。

    月光照亮了他的脸。

    所有的道徒顿时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

    那一身竖起的绒毛,声声的嘶吼,露出的獠牙,狰狞扭曲的脸,猩红的眸子。

    于义的脸颊猛地抽动。

    “于义师兄……孙师叔……我们该怎么做?”一个道徒悄悄走到于义身边,压低声音问道。

    是啊,该怎么做?该怎么做?

    这种情况,师尊从未交代过!

    于义咬着牙,握紧了手中的剑,却不知道如何是好。

    “怎么说?打还是不打?难道就这么让他从正门走进藏经阁吗?”

    于义的心中没有答案。

    命令迟迟没有下达。

    手持兵器的道徒团团围住了猴子,但没有命令,猴子往前一步,他们只能退一步。

    正当于义惊慌失措之际,两个黑影凌空跃起,从猴子的背后闪现,月光下,众人能看到来者手中闪着寒光的兵器!

    阴影中,猴子咧开的嘴角微微上扬。

    那一瞬间,所有人分明看清了猴子脸上浮现的笑容,那诡异的笑容。

    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还没来得及众人做出反应,猴子已经整个前倾,扑倒在地。

    下一刻,用骇人的臂力撑起的身体猛地往后弹,一双脚重重地踏在来者的腹部上。

    两声痛苦的尖叫响彻了夜空。

    那两人甚至还来不及看清猴子的意图便已经被踢翻在地。

    挣扎,翻滚,撑起身子。

    被直接踏在腹部,他们差点连胆汁都要吐出来了。

    在场的道徒无不错愕。

    这攻击凶猛,犀利,完全不成套路,根本防不胜防。两个纳神境道徒竟在顷刻之间便被打倒在地!

    “这是……怎么回事?”于义不禁攥紧了手中的剑。

    刚刚他还在担忧自己因为阻止猴子进入藏经阁而错伤了猴子,现在想来这种担忧根本就是多余的。

    如果猴子出手,他恐怕也扛不过两个回合吧。

    “他已经突破纳神境了。”无奈地苦笑,于义缓缓往后退了一步。

    承受得起非一般痛苦的人,便拥有非一般的实力。行者道与悟者道的区别啊。说到底,修仙之道也是公平的。

    一挥手,包围圈迅速四散开去为双方的战斗留下足够的空间。

    “无论如何,别与孙师叔动手。”最后交代了一句,于义悄悄地后退,离去。眼下的局势早已经不是他能控制得住的。

    猴子从地上一跃而起,转过脸去直视两人,依旧是那诡异的笑容,掺杂着扭曲的神情,那躯体仿佛承受了巨大的痛苦一般瑟瑟发抖:“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他癫狂地笑,笑得好像哭泣一般,没人分得清他真正的情绪。

    撕扯的灵魂,神智正在挣扎中扭曲。

    刀疤脸显然也被吓住了,睁大了眼睛死死的盯住猴子,一手捂住自己的腹部,一手紧紧握住自己手中仅存的还没脱手而去的三刃铁爪,挣扎着试图站起来,嘴角已经一缕鲜血溢出:“怎么回事……这种力道,就算是纳神境也不应该……”

    “小心——!”一旁的独眼龙惊呼道。

    还没等刀疤脸反应过来,猴子已经一个冲刺来到他的面前,没有丝毫的留情,一个勾腿踢在他的下巴上,整个人顿时凌空翻起,喷洒的鲜血划出抛物线,溅湿了猴子那张狰狞的脸。

    而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所有人都能清楚地听到恐怖的“咔嚓”声,那是下巴碎裂的声音。

    再跌下,刀疤脸已经全然失去了知觉,甚至连手中的法器都没来得及施展便已经彻底落败!

    刚举起弯刀准备要出手相助的独眼龙,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嘴角抽动,一个恍惚,整个人跌坐在地,就连握紧的刀都脱了手。

    他不知道猴子怎么会忽然变得这么强的,但他知道,他全然没有获胜的希望。

    只需一招,便可以将刀疤脸完全制服的对手根本不是他能匹敌的。

    仅仅是两个月,两个月之前,虽然恐惧,但只要足够小心他还能完虐猴子。

    但现在,他们已经被完全超过,拉开的距离大到无法想象!

    这两个月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仿佛失了魂一般,他囔囔自语道。

    ……

    “让开!我有急事求见师尊!”

    大门直接被撞开,于义快步跪倒在须菩提面前。

    “师尊!出事了!”

    此时,那须菩提依旧手握黑色木块细细篆刻,不紧不慢道:“为师,已经知晓。”

    脸上的神情冷得让这随他修行近百年的道徒都感到陌生,只是那双手篆刻的手却未曾停下来。

    于义犹豫着,叩首。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又是那恐怖的笑声,分不清真假,响彻了整个道观,笑得所有人都胆寒。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一片寂静。

    那沾满了鲜血孤零零的身影沐浴在月光中,颤抖着,缓缓转过头来,拭去嘴角猩红的血,将手指放入嘴中吸吮,自上而下,用那双红透了的眼睛俯视着这个已经完全失去抵抗意志的同为纳神境修者。

    “放……心。”急促喘息着,微微咧开的嘴里勉强挤出了一句话:“我……不会杀了你。但除此之外,一概……都不保证。”

    每一个字落到独眼龙心中都激起惊涛骇浪。

    意志在瞬间被击溃!

    “不要,不要过来!放过我!放过我!”瘫坐在地上的独眼龙用它仅存的一只眼睛盯着着猴子那双缓缓向自己走来的腿,盯着猴子身后留下的血脚印,他甚至已经没有勇气直视猴子那双眼睛。

    惊慌失措地向后挪,此时的他,竟连逃跑的能力也一并丢失了。

    “呵……放过?”猴子狰狞的脸上嘴角微微勾起。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是我师傅!是你师兄丹彤子让我们收拾你的!我们也不想的!求求你放过我!”独眼龙高声哭喊道。

    一切都是徒劳。

    风刮过猴子的耳畔,像是无数恶魂的催促,催促着,催促着,它们渴望着品尝独眼龙的鲜血。

    不由得微微攥紧了手。

    然而猴子心中的另一个声音却在制止,相对于鲜血,这个声音更贪恋恐惧。

    这是一种无法想象的心情,不同的意志在脑海中交织,复杂得难以言表,却表现得那么直接。

    猴子一步步地朝独眼龙走去,却没有动手,甚至故意放慢了脚步。

    要折磨他,折磨他!

    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呐喊,让他享受这种来自恐惧的快感,聆听对方绝望的哀嚎。

    他喜欢这种绝望中的哭喊,喜欢到迷恋的地步!

    所有的道徒无不动容。

    如果当初不是于义出手阻止,他们这批守护藏经阁的纳神境道徒当中也许会有不少人和那些其他的道徒一样前往猴子的屋外蹲守吧。

    那样的话,也许今天瘫坐在那里苦苦挣扎着求生的就是他们了。

    当初许多人还为于义的决定而愤愤不平,但今日看来,那简直英明无比。

    这只恐怖的猴子根本不是他们招惹得起的——这就是一只野兽,一个妖魔!

    他制造恐惧,并迷恋恐惧。

    远处传来阵阵脚步声,躁动已经波及了整个道观。

    无数的道徒手持火把赶来,见到眼前的一幕却都是如出一辙的惊骇,透心的凉,没有人敢上去搭救这个苦苦哀求的可怜虫。

    此时猴子的心中隐隐滋生了一丝期待,他甚至有点期待更多普通道徒的到来,期待他们对自己动手,期待一场恶斗。

    这是压抑了足足一年多的愤怒,他需要好好地宣泄。

    杨婵牵着风铃从落到不远处的屋顶上,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切。。

    “你究竟干了些什么?!他怎么会变成这样!”两滴眼泪在眼眶中打转,风铃奋力地甩着手臂想挣脱,却无奈地被杨婵死死拽住。

    “我没干什么,只是放大他的情绪,提前让他做他想做的事罢了。”杨婵微笑着:“行者道,便是这么走的。行杀劫,只有鲜血才能帮他铺陈前往巅峰的路。”

    “放开我!”

    “好好地给我看着,什么都别做。”杨婵伸手将风铃揽住,捂住风铃的嘴,低下头,在风铃的耳边轻声细语道:“别影响他,我们好好看戏。如果你想一直在他的身边,就该学会站得远远地,什么也别做。极限行者道修者都是独行英雄,你所需要做的,便是远远地看着,呐喊助威便行了。他们不需要朋友。”

    那声音温柔得令人发瑟。

    ……

    “不要……不要过来……求求你放过我……”七尺男儿,此刻竟在众人的眼前跪地求饶,嚎嚎大哭,他向四周的人投去求助的目光,得到的只有回避。

    独眼龙已经丧失了所有的力量,唯一剩下的只有无助的乞求:“是我师傅要我干的,不是我……孙师叔……求求你放过我……”

    他从未想过与这样一个恶魔正面冲突。

    为什么,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他加入了一个修仙名门,光辉的前途在眼前展开,也许有一天他会修成地仙……

    可是眼前这个恶魔的眼神却分明在述说着他已经活不过今晚的事实,那光辉的前途跟他毫无关系。

    恐惧已经压倒了一切,他疯狂地嚎哭,蹬腿,往后挪,用尽仅有的力量维持那不断缩短的距离。

    “不要啊,全部都是我师傅,全部都是丹彤子,不关我的事……”

    “是吗?”一个冰冷的声音凭空传来,直接送入了所有人的脑海里,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他如果是废物的话,那你是什么呢?”

    独眼龙一扭头,便见丹彤子不知何时已经立在他的身后。

    那一身道袍红的犹如鲜血一般,无风自动,显示着主人极致的愤怒。攥紧的拳头,居高而下厌恶的眼神。

    不寒而栗!

    “师傅,我……”

    没等独眼龙说完,只见丹彤子一脚踢在他的腰上,顷刻间,独眼龙整个飞起,从口中喷出的鲜血洒了一路,翻滚,重重地撞在一旁的墙壁上。

    沙尘扬起,轰隆声中坚硬的青岩壁被撞得龟裂。

    两个道徒连忙奔了过去,翻过身,独眼龙的脸上已是血肉模糊,彻底昏厥了过去。

    “师兄这又是何必呢?”青云子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不远处的石阶上,却只是站着,没有其他任何动作,布满鱼尾纹的眼中透着无奈。

    丹彤子冷冷地看了独眼龙一眼,哼道:“这等欺师灭祖之徒,死不足惜!”

    说罢,他伸手解开自己的护腕,用那双鹰一般的眼睛转向猴子,叹道:“这些废物到底是靠不住了,到最后还得我自己出手。”那脸上此刻竟缓缓绽出一丝笑容:“好杀气,真是令人怀念啊。今天便让我看看你这十师弟是何德何能,让师傅如此厚待!”

    一阵恶风从他的身旁无由来地掠起,瞬间撕碎了身上的衣物。那一身红色道袍下,露出的,竟是一身墨绿色的铠甲!

    “行者道!”所有人惊呼道。

    杨婵睁大了眼睛,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握住风铃的手。

    行者道,这道观中竟还有其他的行者道修者!

    若是在昆仑山遭遇行者道修者一点也不奇怪,那些人以成为天兵天将为目标。可是斜月三星洞以谦和闻名于世,又与天庭毫无瓜葛,须菩提座下竟也早有其他行者道道徒?

    “怎么会这样……”

    汹涌澎湃的气流在丹彤子的身边凌厉肆虐,一片落叶卷入,瞬间便被撕得粉碎。

    缓缓地撑开双手,丹彤子迎风而立。

    脸上的最后一抹笑容荡尽,覆上寒冰,他缓缓伸出左手,甩开前摆摆出防御的架势道:“比你高两重境界,今天,老夫就让你单手。你我的过节,就在今夜彻底了结!”

    一个纳神境行者道修者,对上一个化神境同为行者道的修者,无论资质如何顶天,哪怕让单手,有丝毫获胜的可能吗?

    答案已经无比清晰。

    所有人都在为猴子而唏嘘,任他如何强悍,纳神境行者道遇上化神境行者道,必败无疑。

    此时此刻,举手投降恐怕才是唯一的明智之举。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猴子咧开了嘴,微微压低身子,下一刻,他已经朝着丹彤子疾驰而去!

    “他分明能控制得住……为什么还……”杨婵的手不自觉地掩住了嘴。

    十余年的光阴,独自忍受所有的苦楚。

    这只石猴似乎早已习惯了承受所有的痛苦,对于他来说,无论承受什么他都愿意,都愿意咬着牙撑过去。

    岁月将伤疤刻入了他的躯体,却赋予了他一颗坚如磐石的心,足以抵御世间所有的苦楚。

    只要能达到最后的目标,到那时,身上的每一道伤痕都将焕发出光芒。伤痕累累的身体,千疮百孔的心,一切都将成为胜利的见证,只要能到达彼岸,一切都值得。

    可是今夜,当过往的一切在他面前交织,情绪被无限放大,他忽然有那么一瞬间,不想再忍,想要狠狠地宣泄,想要放弃,想死,想结束这部荒唐剧……

    “也许,死也是个不错的结局。”他想。

    狂奔,一步步地踏在石面上,地板龟裂,竟重得连心肺都为之一震。

    然而此刻这种感觉却让猴子异常的舒畅。

    疼痛,血腥,对他来说就像是不可或缺的毒品一样能让心神获得片刻的安宁,让他趋之若鹜,为之疯狂。

    待到临近,扬手就是竭尽全力的一拳。

    丹彤子微微蹲底了身子,侧手一抓,直接稳稳接住。

    那一套动作连贯流畅,几乎无懈可击。

    猴子用力一扯已经被捉住的拳头,带起整个身子,竟是直接一个空翻朝着丹彤子的颈部扫去。

    这一击来势凶猛,毫无套路,却极巧,就连丹彤子也隐隐动了容,眼看膝盖很快要撞上他的颈部,丹彤子已经无处可闪。

    然而,毕竟是差了两阶,反应与速度,乃至力量和经验都差了一大截,如何可能轻易得手?

    只见丹彤子扯开紧握着的猴子的手,硬生生在半空中改变了猴子凌空一腿的走向。

    如果这仅仅是防御还没能真正化解危机,那么丹彤子的下一个动作则足以让在场所有的道徒惊叹。

    只见,丹彤子一个侧身,肩膀重重地撞在猴子的后心上。

    “咔嚓!”

    一声清脆的声响,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毛骨悚然。

    紧着的,是撕心裂肺的哀嚎,一缕鲜血临空喷洒。

    狠狠地被摔了出去,落到地面上,竟还拖行了两丈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如此力道,看得一众道徒胆战心惊。

    那一击看似温和,实则已经将全身的气劲灌于肩部。一个撞击,若是换了其他纳神境修者,特别是悟者道的纳神境修者,足可致命。

    这丹彤子也是个高傲至极的人,说用单手,便不会双手。可除此之外,竟也是全力御敌!

    冰冷的月光照耀大地,火把吱吱地燃烧,整个世界都寂静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许久许久,那趴到在地面上的猴子仿佛死了一般一动不动。

    然而,没有人相信那一只猴子会就这样倒下,任他丹彤子的攻击如何强大,没有人相信。

    这就是怪物,一个彻底的怪物,一个没有疼痛,不惧死亡的怪物,仿佛拥有了不死之身一般。

    无论受了多重的伤,都会很快爬起来,再战。

    阵阵笑声响起,干枯,沙哑的笑声,传遍了每一个角落。落到每一位道徒的耳中,激起心中一阵寒意。

    月光下,已是浑身伤痕累累,沾满了鲜血的猴子勉强撑起身体,瑟瑟发抖。

    杨婵的神情已经异常凝重,风铃的眼中泪珠不住打转。

    青云子忍不住往前跨了一步,伸手道:“师兄,住手吧,他……”

    还没等他说完,已经看见猴子颤抖着站了起来,咳嗽声中一口鲜血溢出,身上所有的骨骼都在卡兹卡兹地响,皮肤上尽是擦伤,鲜血淋漓。

    一双手无力地垂在胸前,微微低下的头覆盖在月光的阴影中,没有人看得清他的表情。

    那狰狞的模样足够让所有人为之心悸。

    依旧是那干涩的笑声,却渐渐有了温热,狂躁。

    “还来?”丹彤子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如果无法获胜,他又为什么而战斗呢?

    真是一直不可思议的猴子。丹彤子想。

    还没等所有人细想,下一刻,一声咆哮,仰起头,猴子已经攥紧了拳头,爆发出所有的力量朝着丹彤子冲了过去。

    丹彤子眼中隐约闪过一丝惊慌,但很快,他已经摆出接招的架势。

    又是冲刺,狂奔,猴子高高地跃起,挥舞着手脚扑向了丹彤子。

    月光照在他的背上,将影子投向丹彤子的脸。

    “愚昧至极!”丹彤子微微眯上眼睛唾了一声,直接收拢左拳,一脚踏碎了石板,击出——这一击,毫无意外地重重打在猴子的腹部上!

    那血淋淋的身躯猛地凌空一震,摇摇欲坠。

    没有哀嚎,一缕鲜血直接从口中喷洒而出,准确地溅在丹彤子的眼睛上!

    “嗷!”丹彤子忍不住闭上了眼睛,有那么一刹那间,他分明看到了这只口吐鲜血的猴子在笑。

    被如此重的一击打在腹部上,却竟然没有丝毫痛楚的神情,他在笑。

    丹彤子的心中顿生恶寒。

    右手忍不住抬起试图擦拭溅在眼上的血,然而,就在他失神的这一瞬间,猴子出手了。

    修仙者之间的战斗,更多的时候拼的不是灵力,不是阶级,而是意志!

    在这样生死较量的时刻,哪怕是一个走神都足可致命。

    双手齐出,狠狠地抓在丹彤子击出的左手上,直勒出十道血痕硬生生将本该后仰的身体撕扯了回来。

    下一刻,趁着丹彤子还没缓过神来,他已经踏着丹彤子撑起的左手,一个跃来到他的身前,紧紧抱住。

    撕咬!

    一声声嚎叫响起,却是丹彤子的声音。

    慌乱之中丹彤子整个栽倒,而猴子竟就这样扑在他的身上,撕咬,狂抓,任他丹彤子如何撕扯都无法挣脱。

    强如丹彤子,此刻竟也只剩下挣扎!

    所有的道徒都不寒而栗。

    整个世界都沉寂了,冰冷的夜色中,只剩下丹彤子的惨叫声!

    “这……”青云子也忍不住张大了嘴巴,轻轻一跺,凌空朝二人飞了过去。

    而正在此时,彻底失态的丹彤子已经双手握住猴子的腰,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将他推开,一脚蹬去。

    这一脚力道极强,猴子整个被踢得离地八丈有余,仿似一只脱了线的风筝一般飘荡,重重跌落在屋顶,一声巨响,直砸洞穿了屋顶滑入屋内!

    无数的碎瓦如雨点般打落。

    “师兄……”青云子落到丹彤子的跟前,却惊得不知道该不该上前。

    此时的丹彤子瘫坐着,浑身瑟瑟发抖,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浑身的血。

    伸手抚摸肩膀,那一处的盔甲已经被撕开,深深的牙痕传来刺痛的感觉。

    浑身上下都火辣辣的,数不清深深浅浅的伤痕,那双指甲竟直接穿透了身上的铠甲。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此时此刻,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好。

    房屋的大门缓缓被推开,那只血淋淋的猴子从门缝中挤出,跌倒在地,又挣扎着爬起,扶着墙壁,仰起头望向丹彤子,喘着粗气,脸上尽是狂热的笑。

    伸手拔去插在自己肩上的瓦片,已经不成样子的脸上只剩下半眯着的一只眼睛,却依旧顽固地摆出了进攻的架势。

    这一刻,所有的一切都静默了,所有人都在静静地注视着这只顽强到了极致的猴子。

    摇摇欲坠的身躯,分明已经没有再战的可能。可他究竟为什么还要这样?

    没有人明白,正如他们不会明白当初这一只猴子为什么要跨越十万八千里路来到这里,为什么要死死地跪在门前不挪一寸苦苦等待,为什么明知会输却还要坚守着信念哪怕是死也绝不退缩。

    他们永远也无法懂得那种心情,无法明白那种意志,那种无所畏惧的坚守。

    而他,不需要理解,纵使孤身一人,也会走下去,寸步不退!

    “救救他,救救他……”风铃泪眼汪汪地注视着杨婵。

    那是哀求。

    “求求你,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救救他……”

    “他没事的。”无奈叹息,杨婵只能苦涩地笑,转过身去故意放大了音量,调侃道:“好一个丹彤子师叔。说单手,到头来却是手脚并用。丹彤子师叔言而有信,今天我等这些后辈算是都见识到了。”

    那声音落到在场所有道徒的耳中,倒是没人敢笑,只是那笑声早已在丹彤子的心中响起,挥之不去。

    他回望四周,所有的道徒都惊恐地看着他,那一双双的眼睛,一张张的脸,无论何种表情,此刻在他眼中都成了嘲笑。

    丹彤子一跃站了起来,转身大喝道:“好你个杨婵,休要在这里胡言乱语!若不是凌云师弟早有嘱托,老夫早就把你赶出道观!”

    “是吗?我是不是胡言乱语你自己知道!”杨婵也无惧色,直接顶撞道:“我师傅是凌云子,师傅之上还有师尊,是不是赶我还轮不到你这师叔说话!莫不是执掌这么几日就真把这斜月三星洞当你自家的了?”

    这一字一句,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你!”顷刻间,丹彤子的面容已经激成了紫色。

    那杨婵却调谐地笑了。

    笑声落到丹彤子的耳中,异常地刺耳。

    转过脸去看到猴子的瞬间,丹彤子忽然从他的脸上平白读出了嘲讽的味道。

    这是挑衅!挑衅!

    “这只猴子……”片刻的错愕之后紧接着爆发出来的是愤怒,恼羞成怒,怒不可歇,丹彤子咬着牙,大喝道:“我要杀了你!”

    “锵——!”

    盛怒之中竟抽出了随身的剑,一时寒光四射!

    “住手!师兄!”青云子惊恐地挡到丹彤子身前,喊道:“你若是杀了他,如何跟师傅交代!”

    澎湃的灵力在剑刃上凝结。

    “滚!今天谁挡我我就杀了谁!”丹彤子怒吼着直接一个侧身将青云子撞翻在地,剑锋指向猴子。

    然而就在这时候,他猛地瞪大的眼睛!

    一身白袍无风自动,苍苍白发,微微抬起的眼皮。

    不知何时,须菩提已经与于义一同出现在了猴子的身后,伸手轻轻一点,猴子仿佛被抽离了最后一丝力气一般昏厥过去。

    顿时,丹彤子,青云子,杨婵,风铃,所有的道徒顿时全部都怔住,呆呆地看着这个老人。

    缓缓转身,那一身白袍随风飘荡,扫了一眼倒地的两个道徒,布满皱纹的眼睛意味深长地环顾全场。

    目光所到之处,所有人齐刷刷地跪下。

    最后,目光落到丹彤子手中的剑上。

    “若是我挡的呢?”须菩提冷冷地问。

    哐当一声,手中的剑摔在地上,丹彤子整个匐下:“弟子,弟子不敢!”

    冷冷地盯着丹彤子看了许久许久,看得丹彤子头皮发麻,须菩提愣是一句话没说。

    所有的人都静默了,偌大的斜月三星洞,所有的门徒聚在一起,却一丝声响都听不见。

    而丹彤子的头则越埋越低。

    沉默了许久,须菩提才缓缓开了口。

    “于义,收治两个道徒。你们两个,给我到潜心殿跪着。其他人都散了吧。”

    说罢,缓缓弯下身子,伸手抱起浑身血淋淋的猴子,乘风离去。

    明媚的月光被紧紧地锁在户外,幽暗的潜心殿,两盏青灯摇曳。

    丹彤子呆呆地跪在大殿的正中央,身上血淋淋地,伤口甚至都没来得及处理。

    在他的身后跪着的是青云子。

    两人一句话都没有。

    许久,大门轰然推开,须菩提迈着大步走了进来。

    身上的白袍沾染了血渍,脸上满是怒容,直径走向自己的位置,坐下。

    两个徒弟一声不啃地躬身,叩首。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须菩提冷冷地看着丹彤子叱呵道。

    “弟子有错。”丹彤子俯首道。

    “说!什么错!”说罢,须菩提抓起身旁的竹简重重顿在地板上。

    清脆的响声在殿内回荡。

    一双苍老的眼睛半眯着,冷漠地盯着不敢抬头的丹彤子。

    丹彤子犹豫着,迟迟不知如何开口。

    见此情形,青云子只得张口:“师傅,此事……”

    “我问你了吗?”须菩提一眼朝着青云子瞪了过去。

    青云子一惊,只得缓缓低下头,也俯身拜下。

    想了许久,丹彤子咽了口唾沫,直起身子道:“那猴子想夜闯藏经阁,所以……”

    “所以你就想杀他?!”

    话还没说完,只见须菩提一把抓起矮桌上的砚台直接砸了过去。

    这一手并不快,可丹彤子不敢闪。

    砚台砸在他的额头上,碎成了两瓣。

    一缕鲜血缓缓从额头滑落。

    “弟子……不敢……”没有拭去额头上的鲜血,丹彤子低头小声道。

    “不敢?哼!为师平时都是怎么教你的!都是怎么教你们的!”须菩提侧过脸去不看他。

    丹彤子不敢再说话了。

    殿内的气氛顿时冷了几分。

    青云子抿了抿嘴唇,干咳两声道:“师傅,丹彤师兄那是气糊涂了,若非如此,怎可能拔剑指向师弟?”

    须菩提啧啧冷笑道:“气急了?让一个丫头两句话就牵着鼻子走,你是修行者道修糊涂了吗?啊?他日若是换了其他人激你两句,是不是也要拔剑指向为师啊?”

    丹彤子连忙将头埋下去:“弟子不敢!”

    额头上的血溅在地板上,渗入了缝隙中。

    “不敢不敢?前些日子那些个道徒闹腾也就罢了,你们身为我的入室弟子,所修皆为师亲授。没想到你们也跟着去滩浑水,自降身价!愚昧!愚昧至极!”

    “师傅……”

    “别叫师傅!我没你这种徒弟!修仙求道那么多年,都学的什么?修成这等心性!修行者道就可以不修心吗?”

    大殿里安静得只剩下须菩提重重的喘息声。

    青云子知道须菩提是真的动怒了,他怒丹彤子对自己的门人拔剑,更怒丹彤子竟是因为中了激将法而拔剑。

    杨婵这一手,活脱脱就是打须菩提的脸。

    缓缓张了张嘴,青云子道:“师傅,此时皆因我而起。若不是我……师兄也不会与悟空师弟……若师傅要责罚,便请责罚我吧。”

    “哼!”须菩提侧着脸,也不回头:“你也是化神境的人了,我看你那心性这么多年就没变过,还是与当初刚来观里那个破落吏官毫无二致。说你顽固那是抬举了,说穿了,就是不长脑!便是你那执念过深的悟空师弟也比你强!多的为师也不想说了,自己好好想想。想不清楚,这仙你也别修了!”

    说罢,须菩提震了震衣袖站了起来,盯着丹彤子道:“今夜,你等二人便在这里跪到天亮,面壁思过。丹彤,罚你明日开始将《道德经》二十四章抄一千遍,若是抄不完,便不要再来见我!”

    “是。”两人恭敬地叩首。

    ……

    十万八千里外,花果山。

    星夜,一老一少两个身影悄然出现在天空中。

    一袭黄色八卦袍,头戴金色束发冠,手持一拂尘,白发,长须,慈眉善目的老者身旁跟着一个紫衣道童。

    这俨然便是太上老君与他那座下童子。

    朝着下方寂静的树林扫了两眼,太上老君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便是这里了,天道骤裂的源头。”

    说罢,他似乎又感知到什么,转身朝着一旁飞了过去,紫衣道童连忙跟上。

    不一会,两人已经悄悄降落在一处峡谷之中。

    脚尖刚一着地,太上老君便往前走了几步,站定,闭上双眼,再睁开,原本漆黑的眸子已经变成了银色!

    用这银色的双瞳朝着月色中黑漆漆的峡谷扫了一圈,他伸手一抓,一团黄褐色的迷雾直被吸入了掌心。

    将手中的拂尘交予一旁的童子,太上老君双手揉搓着这一团黄褐色的迷雾,细细地揣摩着。

    “师傅,这是何物?”童子忍不住好奇问道。

    “游灵,一只老虎的游灵。”太上老君双手一搓,那团迷雾顷刻散去,无声无息:“阳寿未尽,便已死去,地府不收,只能变成无归属的游灵游荡在自己生前所处之地。这游灵想必已存在有些年月了,记忆皆已消散,读不出什么。”

    说罢,太上跺了跺脚。

    不一会,地面上忽冒起一个散着银光的身影,一个矮矮胖胖,一身员外装扮,驼背,柱着拐杖的老者。

    那老者一见太上,连忙惊地跪地叩首。

    “老朽,参见太上老君!”

    “你可是此处土地啊?”太上老君捋了捋长须问道。

    “启禀老君,老朽正是花果山土地。”

    “那老夫问你,方才这游灵生前如何,遭遇何事,又是如何死的?”

    土地公抬起头,略略想了一下,答道:“启禀老君,此游魂本是一只老虎,约莫十二年前,那山顶的巨石骤裂,生了一只石猴。这老虎便是那石猴所杀。”

    “石猴?”太上仰起头捋着长须思索了一下,又问道:“那石猴现如今可在山中?”

    土地公轻轻摇了摇头:“那石猴早在十一年前便已经出海,此后未曾归来过。究竟去了哪里,老朽也不知。”

    “哦?”太上伸手掐指一算,顿时陷入了沉思:“不对啊,此时便出海……”

    许久,长长叹了口气道:“你且去吧。”

    “是。”土地公躬身拜别。

    只见太上与那童子转眼便到了那个因饥荒而荒废的城镇。

    十年过去,当年枯萎的树林如今也焕发了生机,只是逃荒而去的人们却还没有归来,依旧一副破落模样,不见人烟。

    丝毫没有注意到山坡上的孤坟,二人直接飞跃了过去落到一座已经荒废的木屋前。

    又是伸手一抓,一团灰色的迷雾落入手中。

    细细揣摩了下,太上又是叹气:“又是如此。”

    搓散了手中的游灵,太上跺脚叫出了土地。

    高高瘦瘦好似竹竿一样的土地公恭敬地行礼道:“老朽拜见老君。”

    “我且问你,刚刚那游灵,是如何死的?”

    土地公答道:“那游灵本是此处一猎户,十一年前,为一路过的石猴所杀。只因阳寿未尽,阴间不收,只能游荡此地。”

    “又是石猴,看来,源头已经错不了了。”太上长叹道。

    叹罢,太上转身便想走,似乎又感觉到了什么,转身问道:“那石猴在此地可是只杀了这猎人,未再伤及其他生灵?”

    土地公细细想了下,答道:“未有。”

    “未有便好。”说罢,太上携童子凌空飞起,继续往西。

    ……

    斜月三星洞,月光明媚的走廊上须菩提猛地一惊,朝着东方望去。

    “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猴子大闹藏经阁的次日,道观里的一切似乎都归于宁静了。

    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户的缝隙在地板上洒下点点斑斓。

    丹彤子斜靠着,用手沾了点药膏,一点点涂抹在自己肩部的伤口上,一只手认真地抄着经文,时不时沾点墨。

    “老头子,居然用砚台丢我……哎。之前可只见过他砸八师弟的。”

    一旁的青云子用坛子细细捣着药,将里面的药粉一点点的用刷子刷到一旁嵌有薄纱的竹简上,慢悠悠地说:“师傅生平最恨同门相残了,你这不是犯了大忌嘛?”

    “我!”丹彤子一时语塞,努了努嘴,叹道:“我那不是气急了嘛,还不是那个杨婵激的。你说,我真有可能杀了那猴子吗?”

    “我看有可能。”青云子调侃似地督了他一眼,又继续手里的活。

    丹彤子嫉恨地瞪了一眼回去,又看着他碾完这个药又碾另一个,没完没了。

    “喂,不至于吧?我这点伤用这么多药?”

    “谁说给你弄的了?我给孙猴子弄的。”

    “啥?你没事吧你?”丹彤子一下整个人坐了起来:“你给他弄?好人都让你做了,出糗的全是我,你也不想想是谁把我弄成这样的?也不想想我是帮谁出的气?”

    “别扯上我啊。我的心结早过了,你这是栽赃。”

    “我栽赃?”丹彤子哑然,想了想,却又笑了出来:“你这死脑筋这次出来得还真快。”

    青云子也是一笑:“你都陷进去了,我要再死赖着不出来还得了。师傅不管事,这观里总得有个明白人不是?其实……想开了也没什么。”

    看着青云子神清气爽的样子,丹彤子感到些许安慰,枕着手躺在地板上朝着天花板看了许久,说道:“其实,昨晚我是真的输了。他真的逼我用了双手,不只,连脚都用上了。真是只疯猴子,不要命啊,从没见过这样的。你说要是我像他那么拼命,会不会杨戬都不是我对手呢?”

    “你才知道你输了啊?连剑都差点用上呢。”青云子在一旁幽幽地说。

    “啧,你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吗?我这都主动承认了你还落井下石?”丹彤子当即怒目瞪了过去。

    青云子佯装没看见,侧过身子开始配药。

    “算了,过去了。和师弟置气,本来就是掉面子的事情。如果不是看在你这么多年帮我冶器炼丹的份上,我才不会去帮你出这个头呢,到头来搞得我自己灰头土脸。还惹急了师傅,哎……”

    叹罢,忽然脸上神情一变,望向青云子。

    而那青云子也缓缓抬起头来:“有人来了。”

    不多时,阁楼走廊的门边被推开,一个身穿紫色道袍的家伙笑眯眯地挤了进来,拱手道:“两位师兄好。”

    丹彤子当即厌恶地白了他一眼,侧过身去不看他。

    青云子倒是放下手头的活笑了笑:“凌云啊。你不是才走吗?怎么就回来了?”

    凌云子督了丹彤子的背一眼,笑嘻嘻地说:“我这不是收了个杨婵当徒弟嘛?本来是过几天要回来带她一起去见一下玉鼎的,虽说这修仙收徒拜师全凭自愿,但说到底我也是抢了人家的徒弟。师傅交代了,要抽空上门拜一拜。”

    青云子哦了一声,点了点头。

    然而凌云子却皱着眉头死死地盯着他看,看得青云子一阵不自在。

    “青云师兄,你不问点什么?”

    “问点什么?”青云子被他这么一说,倒是懵了。

    “你不问问我,既然是过几天,为何又忽然提前回来了呢?”

    此话一出,一旁的丹彤子牙已经咬得咯咯响,青云子却还似懂非懂真地问道:“那,你为何提前回来呢?”

    一听青云子真这么问,凌云子当即装出一副神色凝重的表情,认真道:“本来啊,这几日我手头的事情也是特别繁忙,算算日子,真是一刻都提前不得。只是昨夜忽然听说丹彤师兄遭了罪,所以啊,我特别……”

    没等他说完,丹彤子已经翻身坐起来大喝道:“你有完没完,想来嘲笑我就直说!废话那么多干嘛?”

    “哎呀!丹彤师兄!”凌云子故作震惊,用手摸着自己没有胡子的下巴细细打量着丹彤子身上的伤,一阵惋惜道:“哎呀哎呀!真是作孽啊!啧啧啧啧,这是给悟空师弟伤的吧?你别怕!我回头帮你教训他!”

    “你!”丹彤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随手抓起青云子用来扎药的竹简朝着丹彤子甩了过去:“我他妈今天一定要揍得连师父都认不出你来!”

    闪过丹彤子甩过来的竹简,眼看着对方已经伸手去拔剑了,凌云子连忙一个转身奔出了门外,一踏围栏,远远地飞起,回头高声喊道:“师兄可要好生休养啊,回头师弟我再来看你。”

    走廊上丹彤子赤膊挥舞着手中的剑,骂道:“**有多远滚多远!别再来了!”

    看着凌云子远去的身影,青云子长长一叹,笑道:“这凌云师弟还是老样子啊。我们师兄弟九人,怕是要数凌云师弟活得最是快活了。”

    丹彤子将剑插回剑鞘,盘腿坐下,恨恨唾道:“整天和一帮妖精混在一起,再快活也就是那样。没心没肺的。”

    青云子道:“这有心有肺的也不是什么好事,我小你四百岁,看起来却比你还老。”

    说罢,无奈地摇了摇头。

    将手头的药全部装好,打包,青云子又扯着嗓子喊了一句:“虚进——!”

    不一会,房门推开,虚进恭敬的跪下:“师傅有何吩咐。”

    青云子指了指一旁的药包,道:“给你孙师叔送过去,每日三次,内服外用,里面都写清楚的。”

    虚进一时错愕,在确认了自己没有听错之后,才伸手拿起药包合上房门转身离开。

    沉默了好一会,丹彤子慢悠悠地问道:“你这是重修旧好啊?”

    见青云子没有说话,丹彤子又懒懒地说道:“其实你一开始说的一点都没错,这猴子这种性格,修行者道,往后必定惹事。而且我看他的资质不是一般的好,简直就顶天了。折腾这两次,我越发觉得你说的没错。这种人,谁都沾不起。”

    “到底是师兄弟啊,没必要闹得太僵。那些个往后的烦心事,还是让师傅去想吧,咱也管不着。”说着,又走出回廊外对着楼下刚出大门的虚进交代道:“就说是你丹彤师叔送的。”

    虚进犹豫了一下,点头回道:“是!”

    “滚!”丹彤子连忙从屋内奔了出来指着虚进大喝道:“你要敢说是我送的回来看我不宰了你!”

    一时间虚进无所适从,只得向着青云子投去求助的目光。

    “行吧行吧,就说我送的了。”青云子无奈地笑了笑。

    听到这句话,虚进这才朝两人躬了个身,转身离开。

    “不是想开了吗?”青云子瞄了丹彤子一眼问道。

    “我要想送自己会送,不用你多事!”说着,丹彤子又愤愤不平地走入室内:“现在去送药搞得我像登门道歉似的,我还没那么没脸没皮!”

    ……

    黄昏时分,凌燕里,猴子仰卧着躺才卧榻上,似乎还深陷昏迷状态。

    可是,尽管昏迷,身上的肌肉却绷得紧紧的,丝毫没有松懈的意思。

    呼吸依旧急促,那一双眼睛紧紧地闭着,神情痛苦,就好像在做着噩梦一般。

    “猴子……孙师叔伤势怎么样了?”风铃关切的问道。

    须菩提端坐在卧榻边上,伸手把了下猴子的脉:“伤势为师倒是帮他稳住了,往后用青云送过来的药,一日三次,不出几日便可康复。只是戾气未除。”

    听到须菩提的话,风铃的心情这才略略安定了些。

    对于须菩提这样的上古大仙来说,即使起死回生也不是什么难事。但要凭空消除戾气,却又不是那么容易。

    转过身,须菩提的目光直接从杨婵的身上扫了过去丝毫没有停留,转而看着风铃道:“一会为师让于义送一副镣铐过来。”

    “镣铐?”

    须菩提伸手取来一块白布,抹去自己手上的污渍,注视着深度昏迷的猴子说道:“很快他便会醒来,只是戾气未除,若不管,怕是要出事。暂且将他铐上,容为师再细细思量解决之道。”

    “谢师尊。”风铃连忙拱手。

    待到须菩提走后,杨婵在开口不屑地说道:“除戾气,杀戮便是了,哪里需要什么办法?”

    风铃也不搭话,只是走过去细细整理猴子的被褥,用那双小手抚摸着猴子粗糙的脸,神色之中尽是忧虑。

    “喂,不是说他没事了吗?有须菩提在这里担心个什么劲啊?”杨婵趴在**头说。

    风铃测过身去瞪了她一眼,脸上少有地挂上了怒容。

    “都是你把猴子害成这样的!”

    “没有我激得丹彤子拔剑,你以为须菩提会出来救场吗?到时候这野猴子免不了又是一顿胖揍。”

    “那也是你害的!”风铃喊道:“如果不是你,猴子怎么会和丹彤师叔对上!都是你!都是你!”

    “哼!”杨婵一咬嘴唇,怒道:“我没来之前这猴子就惹了青云子,怎么是我害他们对上的?懒得和你这不开窍的丫头辩!”

    说罢,她转身便走。

    待到深夜,她才返回道观,手里捉着两只全无反抗之力的小妖。

    直接用肩膀顶开猴子的房门,杨婵随手一甩,将两只小妖直接摔在地上。

    此时猴子早已醒来,盘腿坐在卧榻上,手上铐着须菩提送来的玄铁镣铐,一双眼睛红了个透,而身上的肌肉依旧紧绷,瑟瑟发抖,微张的口齿之间两颗獠牙若隐若现,似是随时都会爆发一般。

    只是督两只小妖了一眼,猴子便转而死死地盯着杨婵。

    那眼中充满了敌意。

    “杀了吧。”杨婵面无表情地说:“鲜血可以迅速缓解你的痛苦。”

    一听这话,两只小妖顿时吓得抱成了一团。

    猴子依旧死死地盯着她,颤抖着说道:“你是有意让我被孤立的,对吧?”

    杨婵也不作答,只是指着两只小妖催促道:“杀了吧。”

    “回答我——!”猴子猛地咆哮,那声音整耳欲聋。

    顿时,浑身的肌肉越发膨胀,只是那双黑色的手铐若隐若现地散发着微光,这才压制了下去。

    深深地吸了口气,杨婵避开猴子的目光,说道:“就算是又怎么样?你根本就拜错了师傅了,须菩提就只知道算计你。从你入门到现在,他无时无刻不在算计你,难道你感觉不出来吗?如果你被孤立,甚至逐出师门,那不是正好吗?我可以带你去见玉鼎真人,你会变成我二哥杨戬一样的盖世英雄!”

    “少跟我提杨戬,他是他我是我!”猴子的喉咙中缓缓发出沙哑的笑声,接着道:“须菩提算计我?那你呢?你没算计?”

    猴子攥紧了拳头一拳打在卧榻上,一块木板当场被震断。

    听到吵闹声,风铃连忙从屋外冲了进来,一进来便看到杨婵,顿时怒容又挂到了脸上。

    “这里不欢迎你!”她叱呵道。

    看着两人那如出一辙的态度,杨婵怒而转身道:“懒得和你们两个理论!愚蠢!”

    说罢,径直出了门外,屋里只留下猴子和风铃,还有两只小妖。

    “他们是……”

    没有回答风铃的话,猴子只是静静地盯着那两只瑟瑟发抖,一大一小的小妖。

    两只都已化了人形,却还都化得不全,想来是道行不够的关系。

    都是衣裳褴褛,披头散发,蓬头垢面地看不清面容。

    其中一只成人大小,顶着两根山羊角还留了一撇胡须,看起来应该是只山羊精,像个乞丐老头。

    而另一只,则像个小乞丐,不过却长着两只狐狸耳朵。

    虽然明显的物种不同,但紧紧地抱在一起的时候就像两爷孙似的。

    那模样,比猴子没入门之前还落魄。

    ……

    出了屋外,杨婵脸色微微变了变抬头望向不远处的悬崖。

    冷哼一声,杨婵凌空飞起朝着悬崖的顶部飞去,不一会便稳稳地落到悬崖上。

    而刚一站定,杨婵的身躯猛地微微一震,似乎又感觉到了什么,茫然地望向远处黑漆漆的树林。

    目光中泛出了一丝落寞。

    还没等她缓过神来,一个身影已经悄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于义?”回过头看清了来者的面容,杨婵轻声笑道:“怎么,想报上次的仇吗?本小姐奉陪到底。”

    于义冷哼一声,从衣袖中取出一个什么东西直接朝杨婵丢了过去。

    杨婵伸手接住,摊开一看,是一颗散发着淡淡雾气的药。药体上还带着温热,似乎刚出炉的感觉。

    “稍后拿给孙师叔服下。”于义淡淡地说道。

    将圆滚滚的药丸捏在手心,放到月光下查看了一番,杨婵问道:“须菩提让送来的?”

    于义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呵,现在倒是挺上心的?上次伤成那样也不见来看看。他这师傅也不知道怎么当的。”

    于义冷冷地道:“师尊托我带了两句话。”

    “说。”杨婵挑了挑柳叶般秀丽的眉毛。

    “第一句是带给孙师叔的,师尊交代了,这颗丹药有凝神安定的功效,但也只是暂且将戾气压制,让他往后修行务必量力而行,切勿再引发戾气暴乱。”

    “切。”杨婵轻蔑地笑了:“量力而行就行了?说到底戾气还需发泄方能消除。还有呢?”

    “另一句是带给你的,师尊说了,这里是灵台山斜月三心洞,不是羽泉山金霞洞,万事万物还得把握一个度,若是过了,便不好了。”

    杨婵先是一呆,又渐渐笑出声来:“呵,这算恐吓吗?自己的徒弟自己不教,还不准别人教了?”

    说罢,将手中的丹药抛着玩耍,目光时不时饶有兴致地盯着于义看。

    “大胆!你竟敢如此说话!”于义咬牙大喝道,一只手已经摸到剑柄上。

    丝毫不把于义放在眼里,杨婵将丹药收入衣袖中,环手笑道:“玉帝我都不怕,会怕须菩提?当我杨家三娘子是什么人了?最讨厌这种躲在背后指手画脚算计的人了,有什么大家敞开来说。那猴子想突破境界,求我帮他配药,大家你情我愿,有什么度不度的。”

    那一双媚眼中尽是挑衅的味道,似乎只等着于义跟她打一架。

    强按下心中的怒火,于义冷眼道:“你好自为之吧。若是真惹怒了师尊,便是你那封了二郎真君的哥哥出来也难保你!”

    说罢,转身一跃离去。

    望着于义远去的身影,杨婵喃喃自语道:“打一架多好,最好打得须菩提出来救场。这于义倒是挺能忍的。到底是须菩提最倚重的二代弟子啊。呵呵,本来想打一架发泄下的,诶,他是谁的徒弟来着?”

    说罢,又望了先前那片黑漆漆的树林一眼,杨婵一跃下了悬崖返回木屋,推开门将须菩提送来的丹药放到桌上,对猴子说道:“吃下去吧,你那师傅给你送来的,说是能暂时压制。”说罢,也不等猴子回答转身就想走,却又似乎想起什么似地站住,环视了整个房间一圈,皱起眉头转过身来盯着猴子问道:“那两个小妖呢?”

    “放走了。”猴子眼皮也不抬地回道。

    “放走了!”杨婵的声音一下高了八度,转身就想冲出门外。

    “别追了,我能放走,便不会让你追回来。”

    “你!”杨婵转过身来怒视着猴子,一时气结。咬着嘴唇半天才指着猴子大喝道:“你可知道我捉这两个小妖跑了多少里的路?这灵台山仙气缭绕,须菩提又把道观设在这里,明里暗里法阵无数,岂是妖精随便会想接近的?”

    “那是你的事,我可不记得请你帮忙捉妖精了。”猴子一眼瞪了回去。

    杨婵气得跺脚:“你疯了吗?两个小妖精,就两个小妖精。你杀了他们有什么不好的?对你的师兄弟倒是从不留手,对他们反而泛起同情心来了?竟然给放了?修行者道你不杀妖除戾气,你想杀什么?!难不成还想杀人,杀仙不成!”

    说着,一把将桌子上的茶壶茶杯掀翻了一地。

    猴子不为所动,双眼直视前方也不看她,淡淡道:“你忘了吗?我也是妖。”

    ……

    崎岖的山路上,风铃提着灯笼带着瑟瑟发抖的两只小妖缓缓走着,直到一个山洞前停住了脚步。

    “今夜暂且躲在里面吧,明早我再送你们下山。”风铃转过身来对那两只小妖说。

    结果山羊精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又拽了拽呆呆愣愣的狐狸精,两人一同跪在风铃面前。

    “你们干什么?”风铃眨巴着眼睛,有些吃惊道。

    只见那山羊精一把鼻涕一把泪哀求道:“求仙长收留!下了山,上有巡天将,下有各山妖王,我等早晚也是死路一条。求大仙收留我等。”

    “我……这……这怎么行!”风铃惊慌失措道:“我也就是个道徒,这……擅自收留外人,我……”

    山羊精仰头道:“仙长只需与你那巡山的同门师兄弟知会一声,我等安身山下,只求个栖身之所,绝不与仙长添麻烦!来世……不,今生愿为仙长做牛做马,求仙长成全!”

    又推诿了半天,看着哭哭啼啼的两个小妖,实在掰不过,风铃只得答应下来。

    在大多数时候风铃都有个坏毛病,就是心肠太好。

    总不能看着他们去死吧?

    妖精的事情她倒也听说过一些,实在狠不下心赶他们下山看他们去死。

    可是答应得容易,头疼的事情还在后头呢。

    要怎么跟师兄们师叔们说呢?

    风铃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撅起嘴,一个人呆呆愣愣地走在长长的石阶上。

    正当她想得晕乎晕乎的时候,一个紫色的身影从天而降。

    “小风铃,你可害死师叔我了。不是说好不到逼不得已绝不吃那阔灵丹吗?现在清风师兄要找我算账了啊!”

    “啊——”

    一声尖叫响彻了小树林,待到定睛一看,风铃才转惊为怒,一拂尘敲了过去:“吓死我了!凌云师叔就会吓人!”

    “你如此胆小怎么修仙?”

    “要你管!哼!”风铃嗔怒道,转身便接着走自己的路。

    凌云子无奈只能跟在屁股后头问道:“我问你,说好的不到最后关头绝不吃阔灵丹的,怎么这才多久就吃了?”

    “我也问你,你给猴子纳神丹是怎么个意思?”

    “他自己要的,什么怎么个意思。”

    “纳神丹分明就没有办法帮他突破到纳神境!你还好意思说,差点就害死猴子了。”风铃一边赶路一边嘟着嘴说道。

    “那我不是还送了个‘活丹方’杨婵过来吗?”

    这一说,风铃当即站住,凌云子一个没注意差点撞了上去。

    只见风铃缓缓转过身来,眯着眼睛狐疑地盯着凌云子,步步逼近小声问道:“也就是说,送杨婵过来也是师叔你故意的?早有预谋的?”

    这一盯,凌云子顿时一个激灵知道自己说错话,可是现在否认也晚了,一时间又想不到什么好说辞搪塞。

    只得心虚地风铃往前迈一步,他就往后退一步。

    “你真是故意的!你个混蛋混蛋混蛋混蛋混蛋混蛋!”风铃举着拂尘朝着凌云子狂砸,一时间砸得凌云子抱头鼠窜。

    远远地看着凌云子那心虚的模样,风铃怒而转身继续赶路,高声喊道:“我要告诉师傅是你跟我说阔灵丹吃了能增进修为的!是你教唆我吃的!”

    “啥?”凌云子嘴角猛地抽动了两下,赶忙又跟了上去:“嘘嘘!这话不能乱说啊!那阔灵丹分明是你自己从我这里要了去的,你要这么说,师兄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哼,谁让你算计猴子的!”

    “喂,师叔从小看着你长大的,为一只猴子陷害师叔,你也太没人性了!”

    “那不一样,不一样!啊——!”风铃猛地转过身来,闭上眼睛高声尖叫。

    尖利的声音霎时传遍了整个树林。

    一时间还真吓唬到了凌云子。

    喊完,狠狠地咬了咬牙,瞪了他两眼,风铃转身嘟着嘴又继续赶路。

    “喂喂,别走啊。你可不能对你师傅乱说啊。喂——小风铃,姑奶奶,祖奶奶,求你啦,你师傅的脾气你是知道的。”

    “我就要乱说!我就要乱说!哼!”

    转眼间已经回到了凌燕里。

    推开虚掩的房门,只见一盏青灯照耀,屋里猴子与杨婵大眼瞪小眼,似是随时都会动手的样子。

    见此情形,风铃还没来得及说话,凌云子已经直奔了进去:“怎么啦怎么啦?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两人都不搭话,杨婵直白了猴子一眼:“不识好人心!”

    说罢转身便走,直将门甩出了巨响。

    待到杨婵走后,凌云子才眼巴巴地看着猴子:“怎么啦?”

    “你问她。”猴子只冷冷地回了一句便又不说话了。

    看了看猴子,又转身看了看被甩开了的门,又回过头看了看猴子,凌云子转身朝屋外奔去,嘴里还念叨着:“不是说勾搭到一起了吗?怎么还闹上了?哎呀我滴妈。”

    待到凌云子走后,猴子才长长地纾了口气,伸手捉起须菩提送过来的丹药一口吞了下去。

    这一入体,身上的那种暴烈的戾气顿时消解了不少。

    闭上眼睛,一边调整盘腿打坐调整气息,一边问道:“都送走了?”

    “没,晚上山里的法阵启动着走起来怕出事。而且……”犹豫着,风铃压低声音悄悄道:“我想留下他们。”

    “嗯?”猴子半睁一只眼睛望向风铃,问道:“可以这样吗?”

    风铃扁着嘴,低头揉搓着拇指,有些担心地说道:“不知道,正发愁怎么跟师兄们说呢。这观里先前也没收过什么妖精,不知道他们同意是不同意。”

    猴子睁开眼睛,悄悄使了个眼色。

    “你是说……找凌云师叔?”风铃稍稍睁大了眼睛。

    “不都说他整天跟妖精混一块吗?这事不找他找谁?实在不行就送他凌云阁去。”

    “不要!”风铃鼓着嘴,咬着嘴唇摇头说:“我现在不想和他说话。他算计你!”

    “那就没办法了。”猴子似乎没听到后半句似地又闭上了眼睛。

    “要不……”风铃伸出手指捅了捅猴子的胳膊,笑嘻嘻问道:“你跟师尊说说?”

    “我去说还不如你去说,况且我实在不想和老头子打交道。”

    “那要不,和青云师叔说?只要他肯点头,肯定没人敢反对的!”

    “和他?”猴子一下子睁大了眼睛望向风铃。

    “你看。”指着已经敞开了的药,风铃说道:“这是他今天托人送过来的,我觉得,他也不是非要和你磕到底才是。要不,趁着这个机会求他办件事,有来有往……”风铃摇头晃脑若有所思地说:“那你们的心结也算是解开了,这样对你也没坏处啊。”

    ……

    凌云子蹑手蹑脚地走到杨婵身后,抬起头,挺起胸,甩开衣袖,正了正神色,摆出一副师傅的样子,干咳两声道:“我说杨婵啊……”

    “滚开!”还没等他话说完,杨婵已经一个转身两眼瞪了过去。

    这一喝,凌云子好不容易装起来的神气尽被喝散,又是一副怂样。

    只听杨婵冷冷道:“拜你为师是我哥的决定,不是我要拜。别以为你是师傅就怎么样!”

    “我……我……”指着自己,凌云子眨巴着眼睛半天说不出话来,咽下了两口唾沫,但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才皱起眉头一脸无辜地说道:“你吃错药啦?我怎么啦我?”

    杨婵这才缓了缓气息,道:“那只臭猴子,真不是个东西!”

    “他不是个东西关我什么事啊?”说罢,凌云子忽然定住,似乎想起什么似地正色道:“我还有话问你呢,你是不是在给悟空师弟的药里动了手脚了?”

    杨婵也不忌讳,直接白他一眼道:“都知道的事就不要多此一问了,动了怎么样?”

    “嘿,你还有理啦?你知不知道现在有多少个师兄在质问我这件事?”

    “那就让他们来找我。”杨婵冷冷地丢了一句话,转身便往自己的木屋走。

    凌云子一时气结,指着杨婵喊道:“什么叫让他们来找你啊?他们是你师叔!给我回来!”

    杨婵没回来,也丝毫没回来的打算。

    无奈,凌云子只好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心里嘀咕着收这个徒弟真是到了八辈子的霉了。

    结果还没等他进门,便听到咣的一声杨婵直接把门合上了,连带来上了闩。

    “你——!你别太过分了!”凌云子站在门口大声喊道。

    不过杨婵根本不理他,而且是不屑于搭理那种。

    没办法,凌云子只得回头,心里感叹怎么他是师傅须菩提也是师傅,师傅和师傅的待遇差这么多。

    这一回头,便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他的身后。

    高高梳起的发髻,面目清秀英俊,身穿一件白色文士袍,袍外叠了片片银甲,一尘不染,一丝不苟。

    一双凤眼,便是女子也难比精致。

    月光下浑身散发着幽然的白光,男子的脸上仿佛覆盖了一层冰霜一般毫无表情,却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阙庭处一只奇异的眼睛赫然在目。

    只见他恭敬的躬身拱手:“凌云兄,杨戬代舍妹赔罪了。舍妹不懂事,还请别往心里去。”

    只见杨戬恭敬地躬身拱手:“凌云兄,杨戬代舍妹赔罪了。舍妹不懂事,还请别往心里去。”

    “别别!”凌云子连忙过去一把扶住杨戬的臂膀,又扭头看了一眼杨婵的小木屋。

    透过窗户的间隙,能看到杨婵刚刚点起的油灯灯光。

    抿了抿嘴,凌云子轻声笑道:“也,没什么,我让人呼呼喝喝惯了。都怪我平时太不正经,不关她的事,不管她的事。”

    “舍妹从小没了爹娘,我这当哥哥的又一直都太过溺爱,才养成了这副性格。都是杨戬的错,还请凌云兄别计较。”

    说罢就准备又是躬身拱手,却被凌云子一把拦住。

    “别这样,你老这么正经,我怕咱连朋友都当不成。”拍了拍杨戬的胸甲,凌云子朝着不远处的石凳走去。

    杨戬也缓缓跟了过去,两人在石凳上坐定。

    凌云子督了一眼杨戬那仿佛封了万年冰霜一样的脸,问道:“都知道了?”

    “嗯。”杨戬微微点了点头:“舍妹到这里之后,我一直派傲天鹰跟着,知道是知道,只是发现得太晚。毕竟……论起药理,我比舍妹还有所不及。杨戬就是一莽夫,只懂得冲锋陷阵。”

    “你还莽夫?”凌云子无奈摇头叹息道:“你就是是将,也是个儒将。最不喜欢你这种人了,浑身都是优点,法力通天,温文尔雅,谦和还英俊。连妹妹都比别人的漂亮。有时候我就想了,这个世界上有你这种人就够了,要我们这种浑身缺点的干嘛?”

    这一说,杨戬顿时望向凌云子,一时之间无所适从,不知说什么好。

    凌云子慵懒地用小指掏了掏耳朵,看了他一眼,怪笑道:“开玩笑的,别往心里去。你妹的事我师傅都没算到,怎么能怪你。”

    杨戬又是微微低头躬身道:“舍妹给观里添麻烦了。杨戬身份特殊,实在不合适长期往来道观与灌江口。要不你看看是不是给须菩提祖师送点……”

    “诶,别再说了,别再说下去了。”凌云子白了一眼,拍了拍杨戬的肩膀道:“再说朋友都没得做。我们斜月三星洞徒弟给师傅添麻烦,那是天经地义。我也没少给师傅惹麻烦,你妹那是随了我,徒弟像师傅嘛。老头子上次用镇纸砸我,顶多下次换砚台,我凌云子还顶得住。”

    说罢,自己哈哈大笑。

    杨戬的嘴角微微翘了翘,却没真的笑出来。

    “我现在担心的是她和悟空师弟,悟空师弟的资质非常人可比,虽说关系不怎样,但似乎……”

    凌云子没有接着说下去,而是撇了一眼杨戬。

    杨戬也只是沉默着,不说话,脸上半点表情都看不到。

    “不过你放心。有我师傅在,再怎么样,也出不了什么事。”

    杨戬默默地点了点头,站起来说道:“大恩不言谢。时候也不早了,凌云兄,我也该回去了。”

    “这就回去了?”

    “是啊,天庭的鹰犬时刻都盯着,若是离开太久,怕是要惹怀疑。”

    “我是说,你难得来一次,不见见杨婵?”凌云子抬起头注视着杨戬问。

    朝着那点了油灯的小木屋看了许久,杨戬淡淡叹了口气道:“不了。蝉儿早已经知道我来了,若是肯见,也早就出来见了。”

    杨戬的神情看不出喜怒,依旧是那万年寒冰覆盖的模样,可不知为何,凌云子看了却是莫名的伤感。

    “为什么不说清楚呢?”他问。

    “杨戬死不足惜,可是……有些事,恐怕无论如何也说不清楚。她要恨我,便让她恨吧。只要她能好好地活着,杨戬便心满意足了。时候不早了,凌云兄,杨戬告辞了。”

    凌云子微微点了点头。

    只见杨戬轻轻一跃,顿时化作一颗流星消失在苍茫天际。

    透过窗户的缝隙,杨婵呆呆地朝着天空望了许久许久,才抹去眼角的泪珠转身。

    ……

    次日一早,猴子还不便出门,风铃就催促着猴子给青云子写了封信。

    两只小妖的事可缓不得,若是让巡山的道徒发现了虽不至于直接给杀了,但赶下山可就难免了。

    凌云子早早地去了须菩提那里一趟,便又抱着一包瓜子跑来找猴子。

    此时猴子正在房间里盘腿打坐修行。

    “过几天,我要带着杨婵去一趟昆仑山,一起去?”凌云子笑嘻嘻地问。

    “昆仑山?”

    “嗯。”凌云子一边自己冲着茶,一边嗑瓜子,说道:“阐教门徒在封神之后集体移居昆仑山,我们去见见玉鼎。收了他的弟子当徒弟,按礼节总要当面告知一下。”

    “那我去干什么?”

    “这是。”伸手夹起一颗瓜子放在齿间咔嚓一声咬开,凌云子才慢悠悠地接着说道:“这是师傅的意思。”

    听到这里,猴子微微睁开了眼:“师傅的意思?”

    “嗯。”凌云子点了点头,把掰开的瓜子丢进嘴里咀嚼了两下,吧唧了一口茶:“师傅还没跟你说,我先给你透个风。”

    猴子闭上眼睛沉默了。

    突破了纳神境之后,他顿时感觉整个修行的进度快了不少。

    现在体内的灵力已经不只淬炼身体那么简单,还能外放,更重要的是体内的戾气已经被须菩提的丹药暂时压制下去了。

    虽然还没有专用的法器将这种外放的灵力加以利用,可对于以身体为武器的行者道修者来说,这种变化也是极其鼓舞的。

    现在他的身体无论是力量还是强韧程度都早已经远远超过了未突破之前的状态。

    那一晚,身体所爆发出来的力量早已超过他的想象,只是不知道不处于暴走状态的情况下是否还有这种力量。

    现在他只想好好地呆在观中巩固成果,顺便再学多一些东西,出门?

    真还没想过。

    见猴子不言不语,凌云子若有所思地摇晃着茶杯里剩余的一点茶,慢悠悠地说:“杨婵那丫头,其实心不坏。”

    说罢,斜眼撇向猴子,似乎在刺探着猴子的反应。

    见猴子依旧不搭话,又接着说道:“脾气是泼了点,有时候耍点小心眼,但也绝不会真的对你怎么样。而且人长得漂亮,养眼。”

    猴子又睁开了眼睛,冷冷道:“师兄,你的事我都还没问,杨婵的事也就别说了。究竟是怎么样,我自己会看的。”

    这一说,凌云子只得尴尬的笑了笑:“我的事啊……其实我当初也没想她会大量使用狼牙草,那配方其实我也不懂,估计也只有玉鼎真人的门人才知道。我只是想着做个顺水人情,她懂得杨戬的修行之法,而你肯定又需要,就把你们摆在一起,看能不能帮上点小忙。呵呵呵呵。”

    笑着笑着,发现猴子没笑,凌云子只得闭嘴。

    “师兄。”猴子缓缓抬起头,有些茫然地遥望屋外飘摇的绿叶,问道:“是不是悟者道的修者都喜欢这样,话里有话,千算万算,只等把别人都玩在手心才开心呢?”

    对于猴子的这个问题,凌云子犹豫了许久,放下手中的瓜子,长长叹了口气,低下头,答道:“悟者道的修行不像行者道那么单一,它有七十二旁门,包括炼丹,冶器,甚至房中术。每一个悟者道修者都各有所长,而这当中,推演之术是每一个悟者道修者的必修课。与行者道不同,修悟者道,最重要的不是资质,而是时间,其次是悟性。”

    微微顿了顿,见猴子细细地听,他接着说道:“修行动辄数百年,命不够长,再好的资质再好的悟性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听说大师兄当年的资质便毫不起眼,只因师傅从天庭讨来了蟠桃,如今他也是一等一的地仙。”

    “无论用什么办法,能够保住性命,延长寿命,活下去,是每一个悟者道修者最重要的事情,所以能够趋利避害的推演也是每一个悟者道修者所趋之若鹜的。只要能赢得时间,一切都会有。”

    猴子无奈摇头,淡淡地笑了笑:“相比之下,我倒更喜欢丹彤子。怒了就是怒了,要打就打,该拔剑就拔剑,没那么多的遮遮掩掩。”

    凌云子叹道:“其实我也不喜欢,虽然师傅老说我推演学得最好,不过我已经许久没有算过了。若是算了,也定不会将杨婵放在这里。”

    这一句话无论真假,听着倒是让猴子有些欣慰。

    两人沉默了许久,猴子问道:“凌云师兄,听说你先前修的是佛,后面才改的修道。”

    “是啊。必是风铃那小妮子告诉你的吧?”

    “为什么修佛了,又跑过来修道呢?听说师尊是先修了道,后面还想修佛,却没修成。西天如来佛祖势力如今日益扩大,修佛,倒也不输与修道吧?”

    凌云子伸了个懒腰,揉了揉脖子,道:“那是师尊先前不知修佛为何物。”

    “哦?”

    “修道由来已久,法门众多,便是没有斩断尘缘放弃执念,也未必无所成。但修佛……我与你讲个故事。”

    “嗯。”猴子默默地点了点头。

    “从前,有一个女人,抱着自己刚满月的孩子一边喂奶一边吃饭,这时候一只蚊子飞了过来叮在她的脖子上,当即被她一掌打死。过了一会吃完饭,她将剩余的残羹倒掉。循着味道,一条瘦骨如柴的野狗跑了过去想要吃,却被她痛骂,用石头打走。”

    说罢,凌云子面无表情地看着猴子。

    猴子听得一愣一愣地,云里雾里,完全不知所以然。

    凌云子苦涩一笑,接着道:“于是,佛陀指着那女人告诉众门徒:‘这女人全然不知,被她打死的蚊子便是她的母亲投胎转世,被她打走的野狗便是她那老父亲投胎转世。而她抱在怀里的孩童,确是她恨之入骨的杀父仇人转世。’”

    猴子顿时哑然。

    凌云子接着说:“佛陀用这个故事告诫他的门徒,切勿杀生。同时也隐喻了凡人的肉眼凡胎,不辨真假。以及,凡尘的苦。人情的虚无。劝诫门徒刻苦修行,早日成佛。”

    猴子以为这个无趣的故事就此结束了,然而没有。

    在说最后一句的时候,凌云子的目光中明显多了一丝无奈:“可你知道否,这佛陀早已介入了阴间的生死轮回。为何会有如此巧合的安排让一切苦难集于一身?毁了一个女人的孝道,只为成就他至高的理论。这一切,我自认我做不出来。可佛陀们就做得出来。脱八苦,去执念,成佛之日,便没了心肝。这就是佛。”

    猴子的心咯噔一下,猛地睁大了眼睛,微微张开的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而凌云子却自顾自地接着说。

    “脱了八苦,去了执念,还哪里来的乐?所谓极乐,不过是因为众生疾苦。”

    “在他们心中,只有佛法,再容不得他物。我想我永远都修不到他们那样,既然如此,不如早早放弃,另谋出路。”

    听完,猴子彻底沉默了。

    在他的心中,隐约觉得佛陀,是比悟者道更加讨厌的存在。

    而本质上,他们又是一路的。

    慢慢地,凌云子的脸上又浮现了笑容,他嬉笑道:“当初我就是靠着这个故事混入斜月三星洞的,哈哈哈,本来师傅也是不收,毕竟我是佛门弟子。可后面师傅到底是收了,还直夸我有慧根呢。哈哈哈哈。”

    猴子也淡淡地陪着笑了笑。

    “我也该走了,还有点事情没处理完,还得去一趟师傅那里。师弟你就别急着修行了,好好养好身体。命长才是关键,修仙之事切勿操之过急。还有。”凌云子伸了伸懒腰,抿了抿嘴,注视着猴子,放缓了语速,小声道:“其实,青云师兄和丹彤师兄人都不错的,若真是什么心肠歹毒的人,也入不了这斜月三星洞。”

    说罢,道了别,凌云子离去。

    望着凌云子离去的背影,猴子脑海里转的全是凌云子说的话。

    那个奇异的故事……

    “佛门……”

    这个世界的一切,自己知道的还远远不够。

    “如来……”

    盯着空无一物的地面想了许久许久,他喃喃自语道:“只取金箍棒,最多再下一趟地府,其他的事情不做,只要不闹天宫,应该佛门就不会介入吧。”

    中午的时候风铃便回了来,像宝贝一样捧着青云子的手书,笑得像多花似的。

    猴子已经许久没见这小妮子这么开心过了。

    也许对她来说,青云子的手书确实是个宝贝,它不仅能救两只小妖的命,而且也标志着猴子与青云子之间的冲突不会再持续。

    据说刚去的时候青云子犹豫了许久都没有回答,害风铃以为他不会答应。结果青云子一把抽出一张灵台方寸山的羊皮地图在上面圈了几个点,问风铃觉得哪个地方好。

    想来他所犹豫的并不是要不要答应,而是如何选择一个合适的地方,既能让两只小妖在这里呆下去,又不至于因为他们的存在给灵台方寸山的安全构成威胁。

    最起码,应该规避法阵密集的地区才是。

    这一行为直接导致风铃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对青云子赞不绝口。

    猴子真没想到青云子会答应得这么爽快,只是这一下就算和好了,往后去藏经阁的事可怎么办呢?

    大家死磕的状态那猴子去砸场也算情理之中,人家都卖面子了,再去打脸似乎就不太合适了。

    不过这是后话了,这几个月以来,猴子似乎还没成功进入过藏经阁,揍倒是挨了两顿。

    想想也便释然。

    三天后,丹彤子忽然出了公告说要去云游辞去了观内主掌之职,青云子重新复出。

    原本乱糟糟的道观一下子变得井井有条,道徒们每日依旧修行诵经,一切似乎又回复到了猴子夜闯藏经阁之前的模样。

    如此又过了约莫七天的时间,猴子便已经康复,修行也更加顺畅了起来。

    虽说比起上一次这一次的伤丝毫不算轻,但好歹须菩提先喂了稳住伤势的丹药,又有青云子亲自配的药辅助,这些想来必不是风铃那些自学成才的草药方子可比。

    而这一段时间,杨婵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整日不见踪影,偶尔见到也是对猴子冷冷淡淡的,兴许是心结没解开的关系。

    对此猴子倒是不以为意,毕竟与这个女人之间的关系不过是相互利用,而且就那件事来看,现在该生气的是猴子吧?

    到了第八天的早晨,于义敲开了风铃的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