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四海心头一紧,看清追来的人是谁时,忽然眉目一沉,一把抓起沐如云的后领,迅速将她提起,一掌落在她背门上,将她往沐念秦追来的方向推去媛。
那一掌不留半分余力,在完全没有任何反抗的情况下,沐如云被他一掌打得口吐鲜血。
沐念秦脚步一收,为了接住沐如云,并没有继续追过去。
可楚四海依然没有放过,长臂一扬,食指便扣了下去。
这个女人对他来说已经没有利用价值,她不再是沐家三小姐,手里也没有任何权势。
她知道自己太多的事情,不除去她,他心难安,更何况除了她,还能将沐初除去。
没了沐初,等那批药人闯出来的时候,桑城必定会大乱,这个时候任何动乱对他来说都是好事。
只听到七七嘶声大吼了一声:“不要!”
枪声却已经响了起来,猩红的血花从沐如云背门染开,她的身体在半空中沉沉落了下去,被赶到的沐念秦抱在怀里。
沐念秦怎么都没想到楚四海会对沐如云下此狠手,就连沐如云致死也不愿意相信他人既然可以走了,居然还要取她的性命。
可当她看到慕容七七惊慌失措向自己奔来时,忽然,她就明白了反。
楚四海不仅除了她,还要除去沐初,沐初一去,慕容七七一定大受打击,这女人出了事,她身边的人都会受牵连。
忽然之间,她只觉得浑身冰冷,心也一寸一寸冷却了下去。
楚四海跑了,没有人在意,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落在沐如云身上。
那颗子弹从她后背穿入,在前胸炸开,子弹正中心脏,哪怕华佗再世也救不活了。
七七执起她的手腕,指尖落在她的脉门上,只一下,一张脸彻底便失了人色。
再看她瞳孔,瞳孔的光亮正在一点一点散去,渐渐变成了一片黯淡。
可七七还是不愿意放弃,喂她吃药,她完全咽不下去,取出银针落在她心门附近大**上,胸口的血依然涌个不停,完全止不住,最后,就连七七也彻底绝望了。
执起她越来越冰冷的手,她嘶声呼唤了起来:“沐如云,你不能死,你给我清醒一点,你绝对不能死!”
沐念秦抱着沐如云渐渐冰冷的身躯,眼角也忍不住潮润了起来,这毕竟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女儿,是她的一手带大的女儿,她一直引以为豪的骄傲。
哪怕她犯了错,哪怕她做了那么多伤害沐家、伤害桑城百姓的事情,她却还是她的女儿,眼睁睁看着她就这样死去,她如何能不悲伤?
“沐如云,你给我醒过来,沐如云,你不能死……”七七依然握紧她的手,急得彻底失了分寸。
沐如云那双本来已经没有多少光亮的眼眸渐渐寻回了焦距,看到七七眼底的泪,在这个时候,她后悔了,她真的后悔了。
她后悔在沐初身上下了蛊,不管她有多恨慕容七七,不管她心肠有多恶毒,可她心里始终是那么喜欢沐初,她喜欢她的小初初。
“对不起……对不起……”她嘶哑着声音,无力地道,视线里,慕容七七带泪的脸越来越模糊了,直到再也无法看清……
“对不起,我不想你死,我不想让你死的,对不起……”闭眼之前,眼底分明还有愧疚,可就在她快要闭上眼的时候,薄唇却又诡异地勾了起来,最后那几句话轻微得几乎让人听不清:“也好,这样也好,黄泉路上总有你陪着我,这样也好,也好……”
最后两个字出口之后,她眼帘合上,头一侧,从此之后,这双眼再也没有睁开过……
“不,沐如云,你不能死,我不允许你死!你给我起来,你给我醒过来!”七七不断摇晃着她的身体,又不知道从哪里取出一枚针,在她心门上扎了下去。
可是沐如云还是没有醒过来,她醒不过来了。
无名的长指落在她鼻尖上一探,人顿时也绝望了。
见七七依然疯狂地呐喊着,他大掌一紧,握紧她的双肩,将她提了起来,大声道:“你清醒一点,她死了,已经死了!”
“不,她不会死的,她绝对不会死的!我还可以把她救活过来,我可以的!放开我,无名你放开我……”她用力挣扎,还要往沐如云身上扑去。
无名却用力禁锢着她双肩,大声道:“她死了,她真的死了!慕容七七,你清醒点,她真的死了!”
他却始终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依然喃喃自语道:“不会,她不会死,绝对不会……”
“七七……”无名从来没有见过她如此绝望的一面,眼泪滑了她一脸,这样子的七七看起来如此脆弱,如此无助,这张脸在一瞬间将他整颗心都揪紧了,也揪痛了。
“她死了,她真的死了。”他闭了闭眼,忽然用力把她抱在怀里,紧紧锁在自己的两臂中:“她死了,七七,她真的死了,你醒一醒,她真的死了!”
七七有点心神恍惚
tang地,任由他将自己抱在怀中。
沐如云死了……
不!她不会死,她也不能死!她要是死了,阿初怎么办?
阿初……
七七猛地从无名怀里抬起头,“阿初有危险!”
一转身,再顾不上其他人,施展起最精湛的轻功,大步往沐府赶回。
自她从自己怀里离开后,无名顿时感觉身心都在一瞬间被抽空,但见她跑得如此慌张,他也顾不上其他,迅速追了过去。
沐初今夜一整夜都忙得完全停不下来,七七出去之后,他前脚才跨入秦风的寝房,人还没有彻底进去,九萬便从外头喊住了他:“沐先生,那边生了变故。”
沐初脚步一顿,九萬负责看着药人那边,说的自然是药人的事。
只是迟疑了片刻,他便迈步进了门,检查过所有仪器,见秦风的情况还是那般不明朗,他无奈,回到外堂盯着小玉儿道:“你好好守着,我去去就回,若是中途生了变故,立即来通知我。”
“好。”小玉儿颔首应道。
姑娘不在这里的时候,沐先生一个人还真忙不过来。
沐初大步走出寝房,迅速离开。
两名药人依然被绑在椅子上,入夜的时候人还是清醒的,甚至能和阿寿以及祁烈说上几句话,但不知道为什么,慢慢地精神就似不怎么好了,再后来,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昏过去了。
阿寿和祁烈正在犹豫着要不要去书房找他,不想两名药人忽然醒了过来,醒过来之后,一直在嘶吼,面目狰狞,不知在承受着何种痛苦。
沐初一边听着阿寿的汇报,一边执起两药人的手腕给他们把脉。
脉象打乱,时虚时实,心脉不断在减弱中,竟是毒气攻心的症状?
为何会毒气攻心?难道他研制出来的解药有问题,此刻成了剧毒?
可药人本身就是一身毒素,就算是剧毒也不至于会造成如此大的伤害!以他们现在的脉象来看,再不找出救治的办法,竟是要扛不过去了。
沐初浓眉深锁,一时间还是想不到解救的方法。
两药人还在痛苦地嘶吼,在这样宁静的夜晚,嘶吼的声音显得异常凄厉,让人闻之不忍。
“沐先生……”祁烈想说话,却被阿寿的目光打断。
大家其实心知肚明,若是沐先生有办法,此刻绝不会迟疑,耽误救治他们的时辰。
沐初没有理会两人的心思,心下在琢磨着,克制药人体内剧毒的解药已经炼制出,除此之外,再没有第二种药对他们身上的剧毒有效,但如今,他们毒气攻心……
百思不得其解。
好一会之后,他忽然脸色一沉,从乾坤袋里取出瓶子,倒了两粒解药在掌中。
“沐先生……”阿寿看着他,心头泛过不安:“沐先生不是说过,这药是解药也是毒药,过量服用会成为剧毒?”
“无计可施。”他不解释,来到两名药人跟前,沉声道:“这药只是一试,也许能救命,也或许会立即要了你们的命,可愿一试?”
两药人虽然在嘶吼,却只是因为扛不住体内的剧痛,沐初说的话他们却是可以听得懂的。
又嘶吼了一会,其中一人咬着牙,终于哑声道:“我愿……一试。”
另一人也一边嘶吼,一边点了点头。
沐初再没有迟疑,迅速点了他们的**道,将解药再次送入他们口中。
横竖是救不活了,不如试试会不会有奇迹出现,也许一粒药却是效力不够,两粒,成不成就看这一次。
两药人服下解药后,沐初才给他们解开**道,嘶吼的声音再次传出,虽然这声音听着万分骇人,但对他们来说,能喊出来总好过像刚才那样**道被封,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只能默默忍受。
沐初又分别给他们把了脉,脉象始终还是那么乱,解药下腹,竟像是一点效力都没有,情况没有任何变化。
又等了一会,药人嘶吼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他们两眼无神,声嘶力竭之后,竟慢慢变得颓萎,如同枝叶枯萎那般。
“沐先生,这是怎么回事?”祁烈急得满头大汗,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族人走向濒死的边缘,却是无能为力,他愧对已经过世的族长,愧对他们的族人!
沐初再次执起药人的手,脉象依然很乱,却比刚才还要弱,已经弱到几乎让人感觉不到的地步……( )
“沐先生……”见沐初一脸铁青,阿寿也焦急了起来。
沐初站了起来,回身走到桌旁,大掌落在桌子边缘上。
终归还是救不活了,这解药对他们来说竟没有任何作用,甚至,加速了他们的死亡。
刚才就算他不喂下第二粒解药,他们也是活不成……
药人渐渐失了动静,头一歪,两眼一合,彻底没了生机。
阿寿伸出有几分轻颤的长指,探向其中一人的鼻尖,细探之下,顿时脸色大变,再探向另一人,之后,彻底绝望了反。
“死……了。”他哑声道。
祁烈眼角忍不住潮润了起来,再看沐初,他只是用力握紧桌角,那用大理石做成的桌角,竟生生被他捏下了一块。
没有人说话,房间里头死一般的寂静,直到数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直闭着眼思考问题的沐初才蓦地睁开眼眸。
这时候,任何脚步声都会引起他的注意,这落日楼里,有事的不仅仅是这两个药人。
他只是想不通,解药为什么会变成毒药,过量会成毒,但刚开始的一粒对人体来说,绝不该超量的。
为何会这般?
脚步声停在院里,沐初再没有迟疑,走到门边将房门打开,才刚出门,便见九萬急匆匆赶来。
她神色慌张,看到沐初,顿时疾呼道:“沐先生,老夫人受了重伤,快去看看她。”
沐初心头一凛,七七去了斋戒楼,沐红邑却受了重伤被送到这里……
心里被一种说不出的慌乱压着,正要赶往前院,迈了两步还是忍不住回头看着九萬道:“告诉阿寿,药人身上始终是有毒,若是天亮之后不见有任何奇迹出现,就将他们火化了。”
说罢,抬步便迈了出去。
前院里,两名护卫抬着沐红邑,闻讯而来的沐如画正巧和他一起到达。
沐初一看沐红邑的伤势,很明显之前七七给她救治过,他忙看着两名护卫,急问道:“慕容姑娘呢?”
“慕容姑娘追贼人去了。”
“可有人和她一起?”
两人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沐初无奈,忙和他们一起将沐红邑送到房内,回头见沐如画跟在身后,他急道:“快去带人助她!”
沐如画还想过去看沐红邑的情况,但见沐初急得两眼发红,被他眼底的寒气一吓,她心头一震,立即出门召集人手去了。
刚才小初初眼底的寒气真的很吓人,仿佛她敢再在房内待上片刻,他一定会亲手撕了她一般。
认识这么久,还是头一回看到他如此可怖的一面。
虽然祖母受了重伤,但人还清醒着,应该不会有很大问题。
只是,慕容七七到哪里追贼人去了?贼人,指的又是谁?
最近沐府真是悲剧重重,怎么会一连串地发生这么多不幸的事?
房内,沐初给沐红邑喂了药,施针止血之后,看着她胸前还在溢血的伤口,忽然见有几分迟疑了起来。
论动刀子的技术,他不如七七,尤其现在根本不知道七七身在何处,是不是有危险,心乱如麻的情况下,这刀子他完全没办法落下去。
若是切得不准,切断了血管,轻则重伤,重则要命。
见他盯着自己的伤口却是迟迟没有举动,沐红邑忍着剧痛,哑声道:“是不是很严重?”
“血已经止住,没有伤到心脏,暂时没有性命之忧。”沐初垂眸看着她,如实道:“祖母身体里留着暗器的残骸,需要动刀子将皮肉切开,将东西取出来。”
“尽管动刀便是,我还能忍。”沐红邑如今对沐初的医生已经再无怀疑,以为他是怕自己承受不住切肉离皮之痛,她哑声道:“初儿只管动手。”
“祖母,论动刀子的技术,我远不及七七。”见她眼底闪过讶异,他淡言解释道:“七七其实医术不比我低,只是素来素来不爱在人前出风头。”
沐红邑浅叹了声,原来那丫头竟还有那么一身本领,怪不得刚才她给自己点**止血的手法如此熟练,那……他现在的意思……
其实沐初并不知道自己的意思,要他动刀子也不是不行,可他牵挂着七七,只怕自己会静不下心。
别看他对待任何事情都能比常人冷静,一旦涉及到七七和宝儿,那份冷静便轻易不翼而飞了。
这点,熟悉他的人都清楚。
“祖母,我先给你挂上针水,为你清理伤口,若是七七能及时回来,这刀子还是有她来动吧。”片刻之后,他道。
话像是说给沐红邑听的,但事实上,不过是对他自己在交待。
不等沐红邑有所回应,他已经从乾坤袋取出药箱,熟练地给她挂上针水,虽然沐红邑看不懂这些东西,但对他却是全然的信任。
见她伤口上不再大量渗血,渗出的血已成细细的血丝,沐初才将伤口四周的银针收回,动手给她
tang将伤口清洗起来。
沐红邑一直咬着牙,额上脸上全是豆大的汗珠,饶是曾身经百战,此刻依然得要咬紧牙关才能扛得住那份剧痛。
将伤口清理完,七七还是没有回来,沐初心里的焦急更甚,可沐红邑依然有伤在身,他无法丢下她不管,跑出去寻找那丫头。
迟疑再三,才将七七给他配的那套手术工具取出,摊开在一旁的矮几上,回头看着沐红邑道:“不知道那丫头何时才能回来,祖母这伤却是不能拖了,我来……”
话说到这里,他忽然脸色未变,大掌落在心门上,浓眉顿时拧紧。
已经半闭眼眸的沐红邑睁眼时便看到他精致的五官瞬间纠结在一起的模样,正惊得要开口询问,却见他薄唇一动,一口猩红的血竟涌了出来。
再看那张脸,早已惨白如纸。
“初儿!”她吓了一跳,顾不得伤口的剧痛,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看着沐初摇摇欲坠的身躯,骇得放声惊呼道:“来人!来人!”
外头传来几阵凌乱的脚步声,其中一人越过众人,迅速闯了过来。
房门“砰”的一声被推开,一脸慌张的七七闯了进来,进门时,正看到沐初捧着胸口往地上倒下,沐红邑想要过去扶一把,却因为有伤在身而来不及。
“阿初!”七七的惊呼响彻整个房间,在沐初倒地之前,她一步跨了过去将他扶在怀里。
他唇角淌着血,面容白得没有半点人色,大掌落在心门的位置上,身上一袭白衣已经染满了血迹。
满目猩红,让七七连呼吸都急呼要停滞了,扶着他坐在椅子上,执起手腕一把,脉象虚浮,气息弱得像是濒死之人!
她一咬牙,急得连内力都顾不上使出,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的力气,竟生生将体重至少是她两倍的沐初抱了起来,大步往门外跨去。
无名想要帮忙,生怕她两条纤细的胳膊扛不住,但她根本不给别人插手的机会,转眼已经出了门,往自己的寝房往回。
无名迅速追了过去。
后一步赶到的沐如画看到七七抱着沐初,惊得整个人都呆了,想要追过去,但七七在进了门之后便让无名将房门关上,根本不让其他人进去。
没过多久,无名从里头出来,命人去烧热水,之后又进了门,“砰”的一声将房门关上。
沐如画被挡在外头,完全不清楚里头的情况,见有下人从另一间寝房出来,急匆匆奔向院外,她微怔了下,才蓦地想起来祖母还受着伤。
祖母受了伤,沐初本是该给她救治的,但……他自己为何也像受了重伤那般,还是慕容七七抱着他回房?
不及多想,立即便向那间寝房赶了过去,进门的时候,竟看到一身血迹的沐红邑躺在床上,仿佛想要爬起来,两名护卫却一直劝着,不让她乱动。
“祖母!”沐如画跨了过去,见她还要挣扎,她忙道:“祖母,你受着伤,别再乱动了!”
“迟儿,迟儿他……”沐红邑喘着气,刚才七七走得太快,她还没来得及查看沐初的伤势。
无缘无故吐血,甚至神志不清……她心头一紧,一把握住沐如画的手,急问:“沐如云……沐如云如今何在?她……她怎么了?”
“三姐?”沐如画并不知道事情的经过,沐初让她去找七七,可她人还没有出府,七七和无名已经回来了。
见他们从后山的方向赶回,又听闻沐念秦带了人马赶往后山,她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是让清怜带人去后山查看,自己牵挂这沐红邑的伤,便追着七七和无名回到落日楼。
谁知道一回来就看到沐初受伤……
谁来告诉她这都出了什么事?事情和三姐有关?
没让她有太多的时间去思考,门外便已响起了清怜焦急的声音:“五小姐。”
“进来!”沐如画沉声道,回头看着沐红邑,她尽量将声音放柔:“祖母别急,我这就叫人请大夫过来给你治伤。”
“五小姐,已经命人去请大夫了。”守在一旁的其中一名护卫道。
沐如画只是点了点头,回头见进门的清怜一脸苍白的神色,心头莫名淌过几分不好的预感。
不等她开口询问,清怜已轻声道:“五小姐,三……沐如云她……她……”
“如何?”沐红邑吃力撑起身体,盯着清怜沉声问道。
清怜被她话语里的寒气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地上一跪,颤声道:“沐如云死了。”( )
七七将沐初送回到寝房的时候,沐初已经闭上两眼,昏死了过去。
他的脉搏弱得如同不存在那般,任由她如何给他喂药、施针、挂水,甚至连强心针都用上了,那点气息却始终弱得如风中残烛,随时都有可能消失无踪,甚至,她绝望地发现残余的气息还在一点一点弱下去。
到最后无计可施之下,她忽然取出寒月刀,一把掀开衣袖,在自己雪白的藕臂上一刀割了下去,猩红的血顿时溢出,速度这么快,让无名想阻止都来不及。
七七捏开沐初的薄唇,将她的血一点一点全都滴入他口中,她没有忘记,曾经他蛊毒发作的时候,吸了她的血,蛊毒便被压制了下来。
她不知道自己身上的血为何有这样的功效,更不知道现在这血是不是还能救他,但只要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她都不愿意放弃。
伤口上的血几乎流尽了,从源源不断变成缓慢的一点一滴,她又把刀拿起来,继续划开一道血口,让血渗入到他的唇中。
无名只是安静站在一旁看着她,想阻止却又不敢,可再见她第三次把寒月刀举起来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伸出大掌握上她的小手,眼底痛色一闪而过,沉声道:“这方法不知道可不可行,可若再继续这样下去,连你也会倒下。”
“放开。”七七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声音冰冷如霜。
只是淡淡两个字,无名竟下意识松开了自己的大掌,只怔怔看着她,心头万般揪痛。
寒月刀刀尖划过,又一道血口被划开,鲜血沿着七七的手臂滑下,几乎没有遗漏地全落在沐初的口中。
她把寒月刀扔在一旁,执起他的手腕,指尖落在他脉门上,脉象虽然还是那么紊乱虚无,但似乎比刚才好了些。
她眉心一亮,总算寻回了一点信心,她的血对沐初来说竟真的有用!
无名也注意到沐初那张苍白的脸,在喝了她的血之后,渐渐寻回了一点点红润。
但这还是远远不够,他现在这张脸看起来还是白得跟死人没什么区别,这模样就是他看到,心里也免不了有几分难受,更何况是与他朝夕相对的慕容七七。
忽然,一声低沉的轻咳响起,沐初那两片覆在眼帘之上的长睫毛微微抖了抖,竟缓缓睁开眼眸。
看到视线里那张清晰的脸孔后,他目光柔了几分,想要说话,薄唇一动,才发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一直沿着自己咽喉滑进肚子里。
再定睛一看,竟看到七七手上溢出来的鲜血,正一点一点落在他两片薄唇之间。
心头一紧,他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艰难地伸出大掌,握上她的手,轻轻一拉:“疗……伤。”
声音沙哑无力,可七七和无名都听得清清楚楚,七七却不管不顾,将他大掌扯开,依然要强迫他将自己的血咽下去。
沐初却闭上双唇,不愿再喝她半点血。
七七把心一横,右手落在他下巴上,只轻轻一捏,他便又被逼着张开嘴,将她滑落的鲜血全部咽了下去。
等她手臂上那道伤口的血流的差不多,七七松了指上的劲之后,含糊不清的话语立即从他唇边缓缓溢出:“你再继续,我便自断筋脉。”
这话惊得七七顿时心头一寒,紧紧盯着他,一脸惊恐地道:“不,只有这些,只剩这些了!阿初……已经伤了,把它喝完好不好?阿初,求你了,喝完它,我不会再伤害自己了。”
沐初没再说话,唇被她捏着,哪怕她用力不大,他说话也是太艰难,那么含糊的话语,她能听懂已是万幸。
又过了一会,七七手臂上三道伤口流出的血已经不多,她才缓缓松开他的唇,从天地镯取出一瓶金疮药,随意洒在伤口上,再拿纱布一包,打了个结,便不再理会。
拿起软巾给沐初把唇边鲜红的血拭去,她急道:“阿初,你觉得怎么样?哪里难受?”
沐初没有说话,只静静看着她。
七七又执起他的手腕,脉象还是那么弱,虽是比刚才好了些,可是,比起正常人来却还是虚弱太多。
对于这种巫蛊之术,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去救治,她真的不懂。
忽然,她站了起来,就要转身离开。
*上的沐初却哑声道:“她……受了重伤,你现在去求她,和取她性命……没什么区别。”
七七脚步一顿,掌心捏得紧紧的,下唇被自己银牙咬出了一道猩红的血迹,鲜血滴落,可她却完全注意不到。
深吸了好几口气,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才回头走到*边坐了下去,将他的大掌执了起来,握在掌中:“我不知道该怎么办,阿初,沐如云她……她……”
“她死了?”沐初视线落在她嘴唇上,见她受着伤,忍不住便想伸手将她滑落下来那滴鲜血拭去。
七七却将他的手抓了下来,依然握在掌中,闭了闭眼,沉重地点了点头:“她死了,被楚四海所杀,一枪正中心脏,已经气绝。”
哪怕再怎么努力佯装平静,这一刻也完全平静不下来。
沐如云死了,沐红邑身受重伤,阿初怎么办?谁来救救她的阿初?有谁可以救他?
沐初没有说话,此时的他说话显得异常艰难,胸口上的痛似乎已经麻木了,身上的力气也在一点一点流失中,自己的身体自己很清楚,这一次,他怕是躲不过去了。
“我有话想跟你说。”他紧了紧五指,想要握紧她的小手,才发现自己连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哪怕只是用力握着她这么简单的动作,他竟都做得异常吃力。
“不,我们以后还有很多时间,留到以后我们再慢慢说。”七七深吸一口气,想要冲他挤出一点笑意,可才发现这一点笑她根本挤不出来。
忙转过身背对着他,长袖轻拂,将眼角不小心溢出的泪拭去。
她将天地镯里所有能用上的东西全都取了出来,本来想要检测他的心跳,可唯一一台检测仪都在秦风那里,这里竟没剩下多少能用得上的东西了。
把氧气罩取出来,想要往他脸上罩去,沐初却艰难地伸出手,将东西从他脸上推开,依然看着七七哑声道:“我真的……有话想要跟你说。”
“别说了!”这话七七几乎是吼出来的,这个时候要跟她说话是什么意思?她不要听,不爱听,永远都不想听!
看到她眼底的绝望,无名紧握着大掌,慢慢退到一旁,远离着他们,也想把这一点空间留给二人。
可他不敢离开,生怕慕容七七等会又要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万一……万一沐初不行,她会不会绝望到想要跟他一起去?
七七却还在捣鼓着什么。
沐初看着她的侧影,轻声道:“和我说说话,说说话……便好,别再忙了。”
轻咳了声,又是一口猩红的血液涌出。
“闭嘴。”七七连头都没回,把她的手术箱取了出来,往矮几上一放,从里头取出针筒,把针头放上。
沐初料到她想要做什么,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紊乱不堪的气息平复下来,才无奈道:“没用的,你不知道它在什么位置,除非,你把我身上每一块肉,每一条血脉都刨开看看。”
七七闭了闭眼,终于忍不住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绝望的悲鸣。
要她怎么办?现在她究竟还有什么办法?除了动刀子把他皮肉割开,看看有没有可能将那条蛊虫挖出来,她还能做什么?
沐红邑如今这个情况,如何能为他医治?就连她身体好的时候也不敢保证能救他,更何况是现在!
她已经没有办法了,这世上为什么会有蛊虫这种东西?是谁发明了这种害人之术?到底是哪个该死的家伙?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来害人?
她的阿初,人虽然冷了些,可他救过的人数也数不清,不管他是好人还是坏人,至少基于这一点上,老天爷也不该将他的命早早取去,老天爷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针筒拿在手里,指尖却在不断颤抖着,没有办法,根本想不到任何办法!
沐如云怎么可以死去,她为什么要死去?为什么?
她没有办法,一点办法都没有,真的没有了……
忽然,一只大掌落在她手腕上,没多少力气,只是轻轻拉了拉,那根针筒便从她指尖落了下去,跌落在地上,针头跌碎了,针筒也不知道滚落在什么地方。
她一把握上他的大掌,回头看着他渐渐失去光泽的双眸,眼泪终于还是忍不住滑了下来:“我没用,对不起,阿初,对不起,我一点用都没有,我不知道怎么救你,对不起,对不起……”
不想哭,不想在他面前流眼泪,可她忍不住,她真的忍不住。
“谁说你没用?对我来说,你是天底下最厉害最出色的人。”
“阿初……”
沐初浅浅笑了笑,视线里的她渐渐变得模糊,那张脸也快要看不清了,他摸索着想要伸手去触碰她的五官,手抬到半空,却无力地垂了下来。( )
七七将沐初大掌接了回来,带着他的掌心落在自己脸上,她凑了过去,哑声道:“我再喝我的血试试好不好?阿初,我们不可以放弃,你也不可以放弃,你喝我的血试试,好吗?”
沐初摇了摇头,闭上眼,好一会才缓缓睁开:“我很清楚自己的情况,你的血只能换回我一时半会的清醒,却无法将我生命延续。”
他顿了顿,浅咳了一声,只是轻轻的咳嗽,又咳出了两口鲜血。
看着他吐血,七七心里痛得几乎要承受不过来了,执起衣袖,不断给他擦去唇角的血迹,可那血却源源不断地溢出,根本擦不完。
沐初却不理会,长指沿着她的眉宇轻轻划过,他喘了一口气,轻声道:“宝儿自小鼻子不好,到了秋冬时分容易犯病,你记得以后每年入秋之后,给她用薄荷叶和茴香籽做上几个香囊,让她时常戴在身边。若是觉得鼻子痒了,或是呼吸不顺,便用来闻一闻……”
他缓了缓,说话其实极其吃力的,但他很怕这时候不说,以后没机会了。
以眼神阻止七七开口,他又继续道:“楚玄迟那一头白发,我研究过不少草药,有些心得写在册子上,就在我的乾坤袋里,回头……咳咳,回头你按照我记下的草药,逐一取来试试,也许还有机会让他恢复过来。”
“阿初……”七七咬着唇,眼泪又滑落了几滴,他心里装了那么多事情,可她却从不知。
他一心一意,全是为着他人,他自己呢?他可有为自己想过?
阿初……
沐初却没有停止,依然道:“南王爷身子不好,虽然现在好起来了,可天气转换之时最易犯风寒,你记得以后多给他熬制一些活气补血的汤药,时常给他补补身子,再过几年该能壮实起来……”
“阿初,别说了。”她又拿起衣袖给他擦去滑落的血丝,心里痛得如同心脏被刀割一般,他每多说一句,她便多一份心痛,他再说,她真的要放声大哭了。
沐初还是不理会,依然握紧她的手,哑声道:“我娘身上的毒素虽然已经除去,但她身子早有损坏,以后……以后替我照顾着些,我……咳咳,咳咳咳……”
他一咳,唇角的血总是涌得特别快,可却还是不愿意停下来:“我乾坤袋里有几本手记,全是我这些年来行医治诊的心得,已经写了两年多,但还是有很多东西没来得及写上去。你这么聪慧,只要翻看一遍,一定全都能记在心里,可惜,我没办法继续教你了……”
“阿初……”她咽呜了一声,眼泪漱漱而下。
就连站在角落里的无名都止不住心头一酸,别过脸,不敢再看*上那一幕。
沐初眼底不见任何痛苦的神色,唇角依然有几分笑意,看着她的脸,轻声道:“其实看到你为我落泪,我是高兴的,可我还是不想看到你哭。”
长指从她眼角划过,将她新的一颗眼泪拭在指尖,他慢慢收回手,把食指凑到自己唇边,将那颗泪含了去。
占了鲜血的薄唇殷红一片,这时候的他看起来比平时更多了几分妖娆的绝色,只是可惜这美,美得太过于凄凉,美得让人不忍直视。
“你身子不好,不要总是服用那些药物,我在册子上记录了一种推拿的手法你……若你不想要孩儿,便在房事前一个时辰之内推拿一遍,虽然不保证绝对有效,但比起你服用那些药物,一定更好些。”
他的视线更加模糊了,视线里那张小脸几乎彻底要看不清,心里一慌,他费力地抬起手想要去触碰她。
可手在她面前晃过,却始终碰不到她的脸。
七七咬着唇,一把握上他的大掌,将自己的脸凑了过去,哑声道:“阿初,没事的,不会有事的,别怕,我不会让你有事,不会有事的……”
他眼底的惊慌,她看得清清楚楚,在他惊恐地想要寻找自己所在的时候,她忽然就明了,他不是怕死,是怕死了之后再也看不到她。
可他那双比黑濯石还要漂亮的眼眸,却在一点一点黯淡着,瞳孔也在慢慢地涣散,生命已经快走到尽头了。
看不清她的脸,却还能经由掌心感受到她的存在,沐初依然抖动着薄唇,声音虽然轻得连自己都听不见,可七七还是能一字一句听得清楚:“我只是想……只是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若你……来到这年代,第一个遇到的人是我,你会不会……选择我?七七,会不会?”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阿初,我真的不知道……”她终于忍不住,扑倒在他身上,用力将他抱住,嘶声哭道:“不要问了,阿初,不要再问了!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阿初,会有奇迹的,你会好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沐初不再说话,有些什么东西从她眼角落在,落在他的唇边,咸咸的,是她的泪水。
那是她为他而流的眼泪,虽然舍不得见她哭,但这一刻感受到她对自己的不舍和在意,心,却是一点一点被填满了。
如果人真的有下辈子,那么,下辈子他一定要比楚玄迟先一步找到她,然后紧紧守在她身边,不给楚玄迟半点和她亲近的机会。
如此,她也许会喜欢上他,也许,她的心里就不会再有第二个男人。
他只是不知道下辈子在哪里,过奈何桥的时候,以他的武功是不是可以将孟婆打败,不让她有机会将那碗孟婆汤强给自己灌上?
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忽然真的有点慌,他还有很多事情没做,还有很多话没交代。
“七七,七七……”他用力呼唤,却不知道自己的声音究竟有没有喊出口,他还有很多话,不问与情爱有关的话语,不让她为难,但,他真的还有很多话要说。
她冬天畏寒,夜里睡觉的时候可以先用艾水泡脚,泡上一炷香的时间,便可整夜睡得安稳。
她有时候太忙,总是休息不好,可以在每次就寝之前喝一碗当归和木兰菊熬制的羹汤,会更容易入睡。
她胃不好,他还没来得及叮嘱她以后一定要按时用膳……
他还有许多要叮嘱的话,以为自己至少还有几年的命,以后可以慢慢交待,没想到命绝的一日竟来的这么突然。
“七七……”
眼皮很重,眼前陷入一片黑暗中,他再看不到她的面容,再听不到她哭泣的声音,尝不到她眼泪的滋味……
忽然,真的很慌很慌,很怕从此以后再见不到她。
想要睁开眼再看看她的脸,却已无能为力……
那只被她握在手中的大掌越来越冰冷,直到完全寻不到半点暖意,七七从他怀里抬起头,垂眸看他,那张绝色的面容上,长长的睫毛覆在眼帘上,有点脆弱,有点凄楚的美。
面容淡若水,眉宇间却依然笼着一抹仿佛永远抹不散的愁容,人安安静静的,看起来不过是沉睡了过去。
只是,脉象全无……
没有半点温度的大掌从她冰冷的指尖滑落,重重落在被褥上,她视线定格在他的脸,两眼在一瞬间彻底失去的光泽。
没有脉象……一点点脉搏的跳动都没有……
身体一点一点冰冷下去的,除了他,还有她。
她的阿初,今日傍晚相见时,他还和自己在说话,甚至安慰她说,只要不放弃,就还有希望。
可现在,不过是短短两个时辰而已,她的阿初,已经没有半点气息……
“阿初……”她怔怔地看着仿若安睡在*上的绝色男子,哑哑地呼唤着,怕自己声音太大会惊扰到他的安宁,又怕自己声音太小,他听不见。
若他听不见,会不会就不愿意醒来了?
“阿初。”她又唤了声,执起他的大掌轻轻摇了摇,“阿初,我还没回答你的问题,我们还没有聊完,你醒来,醒过来,我还有很多话要跟你说,还有很多问题没有参透,你不醒来,谁来给我解答?”
“别睡了,醒过来,和我说说话。”
“不许睡,外头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去做,你睡了,我一人会处理不来。”
“阿初,起来好不好?不要偷懒,不要把活全都推给我。”
“姨父还没有醒来,我一个人去面对,心里会害怕的,阿初,其实我真的会害怕,我怕娘伤心,阿初……”
“我让我请娘回来了,阿初,你醒醒,娘还没有和你说上话。”
“阿初……”
摇着他的掌,一直轻摇着,他却始终不愿意睁开眼再看看她,不管她怎么呼唤,他就是不愿意醒。
她更用力握紧他的掌,声音沙哑而无力:“你又骗我了,你说过只要不放弃,就一定还有希望,我还没有放弃,我的希望呢?”
希望在哪里?她的希望在哪……
眼角余光看到安静丢在一旁的寒月刀,她木讷地将它捡了起来。
只要不放弃,就会有希望,他们都不能放弃,不可以放弃……
寒光一闪,寒月刀朝着手臂用力落下……
一只大掌忽然用力握上她的手,指尖一紧,寒月刀从她手中飞了出去。
无名将她扯了起来,大声道:“没用的,他……他用不上了!”
“不,还有希望,我们还有希望,他还可以好起来的。”她的血,只要继续喂阿初喝她的血,他一定可以好起来。
他会好起来的!
“无名,放开我,我要喂他喝血,你放开我,快放开!”
无名没有放开,却一把将她搂在怀中,哑声道:“七七,他……他不在了,你的血,他喝不上了。”
“不!”七七大声嘶吼了起来,怒道:“他还在,我们还有希望,还会有希望!”
她用力挣扎,无名却死死将她禁锢在怀中,不让她继续伤害自己。
事实,哪怕再难接受,始终也是要面对。
他眼角有雾色,却还是冲她大声道:“他不在了,慕容七七,你坚强点!沐初不在了,他死了!”
“不!阿初不会死,他不会死的!”七七用尽全力想要从他怀里挣扎出去,却始终无能为力,胸臆间一阵血气翻涌,嘴一张,一口郁血竟就这样淌了出来。
“阿初不会死,他不会!你放开我!放开!”用力咬上早已被咬破的下唇,从唇间溢出的嘶吼,彻底撼动了整个夜空:“啊……”
心好痛,好痛,真的好痛……
阿初,我真的好痛……( )
月朗星稀,分明是个晴朗的夜晚,今夜的气息却莫名有几分沉郁。
整个流桑树阵外头的空气沉甸甸的,压得人几乎缓不过气来。
领着人守在外头的楚玄迟正要转身朝另一个出口赶去,不料才刚迈了一步,他忽然脸色微变,大掌落在心门上,用力摁了一把。
心尖如同忽然被人用利剑狠狠刺穿那般,完全没有原因的,莫名地就痛得让人几乎承受不过来,也痛得他的脑海在一瞬间变得空白。
撕心裂肺的痛,生生自心脏所在之处迅速传开。
只是转眼间,他额上脸上便密布了一层薄汗,两道浓眉紧紧蹙在了一起。
这是身体的疼痛还是意识中的痛,他分不清楚,只知道,比他过去任何时候受的伤痛还要严重。
正要咬牙运功抵御,不了真气还没来得及凝聚起来,那痛就消失了!
不过在心间停留了片刻,片刻之后竟又奇异地消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心头一凛,用力喘了口气,大掌依然落在心门上,浓眉轻蹙,完全想不透刚才那阵巨痛来自何方,更不知道为何会忽然消失。
若他没有记错,他应该没有心疾之类的顽疾,也不曾被任何人下过什么蛊,为何莫名其妙竟痛成这般?
身后两名护卫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想要过来相扶,他却随意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心已经不痛了,刚才的剧痛就像是幻觉一般,若不是脸上依然细汗密布,他真要怀疑刚才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随意拭去额角的汗迹,抬眼便见东方溟领着人从另一方回来,他压下心头的讶异,举步走了过去。
东方溟来到他跟前,恭敬道:“王,那边巡查过,暂时没有任何异样。”
“沐将军离开多久了?”楚玄迟淡淡问道。
东方溟如实回道:“大概两柱香的时间。”
楚玄迟点了点头,抬头望天际看了眼,从他让无名回去,到现在已经近两个时辰,沐府里头现在是什么情况?刚才那一阵莫名的巨痛会不会和丫头有关?
虽然他不相信那种怪力乱神的事情,但痛过之后,心头竟隐隐有了几分不安。
“沐家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吗?”他问。
“暂时没有。”东方溟看着他,忍不住问道:“王,你脸色不大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事。”楚玄迟转身,又领着人朝另一头走去。
沐心如离开之后,这个阵法的两个出入口,他都得要亲自去查视,哪怕在深夜也不能放松警惕。
流桑树阵里那份涌动的气息越来越强烈,他现在已经不是怀疑,几乎是可以确定了,那些药人有了自己的意识,虽然意识不强,但却知道要想方设法从这个将他们困住的阵法里离开。
阵法可以一时挡住他们的步伐,却不能长久,这个流桑树阵布置得极其粗糙,布阵之人学艺未到家,对付没有意识的药人尚且可以。
可若是药人的意识越来越强烈,说不准有些曾经研究过七门八卦阵法的会找出离开的方法。
继续往前头走去,流桑树阵里依然安安静静的,外头除了他带来那一百多人,剩下的全是沐家的亲兵,一个个静立在那里。
虽然大家已经守了好些时间,但每个人依然精神抖擞,全神贯注注意着流桑树阵那边的动静。
对于沐家训练出来的军队,楚玄迟还算满意,一路过去也未见如何异样。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那份不安却越来越浓烈,那道纤细的身影时不时从脑袋瓜里闪过,今夜竟是特别想她,特别想亲眼看看她是否还安好。
如果他的猜测没错,沐府今晚定会有变数,虽然,在他想到沐如云有可能会做的事情之后,已经第一时间让无名赶回去相助,却不知道七七在里头有没有受任何伤害。
暗潮汹涌的夜晚,就连流桑树阵里头那些药人也不至于让他心乱成这般,普天之下,能让他心乱的只怕也只有那丫头……
忽然,走在夜色中的楚玄迟脚步一收,冷眉微拧,分明感觉到一股异样的涌动。
才刚转头望去,便已听到有护卫惨叫的声音响起,他大掌一紧,脚步一错,迅速往刚才驻守的出口赶回。
流桑树阵其中一个出口处,东方溟领着十余人死在在外头,两名护卫正要去通知楚玄迟,他却已经自行回来了。
一名护卫被人抬了出来,胸前有一道伤口,伤口处渗出来的血竟是暗红中透着乌黑之色。
这是伤在药人的剧毒之下!
两名护卫将伤患抬下去之后,立即喂他吃解药,前头,又有一人闷哼了声,往地上倒去。
楚玄迟大步跨了过去,将受伤的兄弟接住,大掌一挥,几乎已经要闯出来的两名药人立即被他逼退了数步,回到阵法外缘地带。
步伐乱了之后,竟无法一时半会找到出路,又在外缘地带乱闯了起来。
但楚玄迟明显看得出,这阵法快要被彻底破去了。
“待下去服解药。”将受伤的兄弟交给两名护卫之后,看了眼前头还在和闯出来的药人抗衡的十几人,他冷眸请收,沉声道:“传令下去,除了两处出入口,树阵外头任何出路也要严密把守,随时防备药人闯出。”
命令甫下,他人已经闯入激战中,一挥手,数个药人被他挡了回去。
外头几位将领心头一震,眼下顿时淌过几分不安。
王的意思,药人极有可能很快就能将树阵破除,到时候就不仅仅是两处出入口有问题,而是,整片流桑树林任何角落都有可能会有药人闯出。
看到刚才两位兄弟受伤就知道,这些药人攻击力极强,只要被他们伤到就会立即中毒。
若是药人闯出林场,往城内涌去,桑城的百姓可就要蒙难了。
楚玄迟的命令传达下去之后,每个人虽然心里多了些不安,但却都一个个站得更为笔直,心下准备好了,随时和药人决一死战。
“王。”和兄弟们一起守在出入口的东方溟看到楚玄迟靠近的身影,忙道:“王,药人身上毒性猛烈,王不可轻易涉险!”
虽知道王的脾性,但东方溟心里还是不安,刚才那两位兄弟不过是被药人抓了一把,人立即就失去所有的战斗力,这毒毒性有多厉害,可想而知。
楚玄迟不发一言,将挡在他面前的护士后领提了起来,随手往身后一扔。
护卫一脸震撼地被扔出去之后,楚玄迟已经站在他原来的位置上,大掌一挥,带着醇厚内力的掌风扫了出去。
前方近十个药人,就这么轻易地被他推了回去。
他墨眸一收,沉声道:“退后!”
军令如山!
这一声令下,十几名护卫包括东方溟,全都在转眼间大步往后退。
大家不知道王有什么计划,只是听命行事,却在看到楚玄迟孤身一人闯入树阵的时候,一个个吓得目瞪口呆了起来。
“王!”东方溟想要过去,楚玄迟却随意往身后推出一掌阻止了他的步伐。
“挑五十名高手守住另一个出入口,其余兄弟们严守在树阵之外,任何角落都不能忽略。”
楚玄迟淡然的声音从大家还能看得见的树阵外缘传来,分明就在眼前不远处,但,声音却像是隔了很远那般,有几分悠扬冗长的感觉:“立即名人回沐家,让沐初尽最大可能提炼解药,只要沐如云被找到,立即让无名回来。”
眼见他独自一人守在出入口,数次将闯出来的药人逼回去,东方溟心里紧张却又无奈。
他们站在这里还能看得见王的身影,一旦进入之后,就连自己身在何处都分辨不清楚了。
刚才守住出口也不过是守在出口外,谁敢王里头闯进半分?若不是王对奇门八卦阵法有所研究,他也是不敢乱闯。
可现在,王一个人守在那里,虽然目前看起来还能应对自如,但,他就是再强悍,功力再高深,真气也会有用尽的一刻。
尤其,药人身上都是毒,他真怕王一不小心中了毒,这里却没一个兄弟懂得进出树阵的方法,到时候哪怕看着他倒下,也无法将他救出来。
他心里惊恐,如何能厉害?
不了楚玄迟人在阵法中,竟似也能知晓外头的情况那般,他目光一凛,怒道:“东方溟!”
“属下知错,属下立即去办!”
东方溟一敛神,再不敢多费时辰,立即转身离开,执行命令去了。
这里有王守着,树阵另一边的出口却没有他这般厉害的高手在守护,无名和沐心如离开之后,这里便除了王,便是他的武功最高,此时,岂能继续在此浪费时间?
找了人赶回沐家搬救兵,再命人将王的命令传达下去,他自己带着数十个高手,迅速往树阵后方另一个出入口赶去了。
心里始终是焦虑着,王如此与药人抗衡,能扛到什么时候?沐家那边如今什么情况?还有多少人能来帮忙?
被带回去的两个药人,沐先生是否已经给他们彻底解去身上的毒素?若是找不到让他们彻底清醒的方法,就算他们还能与药人抗衡一时,等时间一长,到头来也只会全军覆没在这里。
沐先生和王后,可想到应对的办法了?( )
同样的夜晚,同样如水的月色中,不知道何方的凉亭下,一袭白衣孤影盘腿坐在风中,膝上放着一把普通的古琴,修长的十指在琴弦上慢慢划过。
哪怕只是随意轻拂,琴声却依然悦耳动听,如清风一点一点渗入到人的心扉里。
听着这琴声,就连站在远处树下的弘卿也不由得垂下眼帘,看着地上自己那道被月光照出来的影子,心里千头万绪涌过。
听着已经分不出是低沉还是悠扬的琴声,所有的情感仿佛被无限放大了那般,想着那些人那些事,一声轻叹便忍不住从唇边溢了出来,心也似莫名被拧痛了起来。
琴声绕耳,如仙乐一般,可却略显幽怨了些,听得人心头沉甸甸的,对某些人的思念越来越强烈,痛,竟无边蔓延。
只怕是抚琴之人自己心里在牵挂着些什么,借着琴声将他的思念诉说,便让听到琴声的人也如他一般,疯狂想念起自己心底那个人。
他只是没想到南公子的琴声竟这般厉害,哪怕自觉功力不弱,却还是被他牵动了七情六欲,得要运功抵挡,才能将自己紊乱的心绪平复下来。
抬眼望去,凉亭之下那一袭白衣随风轻扬,冷漠的身影透着点点与生俱来的寒气,有一种让人只敢远观而不敢靠近的遥远之感。
慕容七七这位夫君真的淡得如水一般,看起来安安静静的,脾气也似温和,可那只是表象,你若走近半步,顿时就能感受到强大的气息要将你往外头推去。
若不是他认定的人,任何人都似无法走到他身边、走进他心窝里那般。
如此仙姿,怕是天下女子都会难逃他的魅力,慕容七七能得这样的夫君,也不知道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只是不知道那女子如今身在何处,南公子这充满思念之情的琴声,她是否能听到?
忽然,当的一声,琴声戛然而止。
凉亭的白衣男子抬起食指,看着指头上溢出来的那点猩红的血,浓眉慢慢蹙了起来。
为何今夜竟是这般心绪不宁,总感觉似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发生一样?
心里很乱……
他打开自己的左掌,掌中那条青色血脉依然清晰,他牵挂的人还安然活着,活得好好的。
他浅叹了声,七七没有事,可他为什么心里总有着一份浓烈的不安,尤其在刚才弹琴的时候,心头竟似被什么一直在揪着那般,心间隐隐在抽痛?
想不明白,也不知道远方的人儿此时此刻究竟在做些什么。
他将古琴随手搁在一旁,站了起来,抬眼望向天际。
今夜天色尚好,天幕之下繁星闪烁,景致还算不差。
那丫头喜欢看星星,此时此刻是否也与他一般在看着星辰?她身边有谁在相陪着?是沐初、无名还是他的四皇兄?
但不管是谁,他却知道他们一定可以守护好她,绝不会让她受任何委屈。
不远处一人抬步走了过来,来到他身后,轻声道:“主子,夜已深了,不如早些回房休息吧,明日还要上路。”
楚江南没有回话,依然看着远方的天际。
鬼宿看着他淡然的背影,想开口相劝却又不敢。
主子好相处吗?性情温和吗?那只是看不透的人看到他这份安静,自己臆想出来罢了。
事实上主子比谁都倔,一旦倔起来,任谁都无法改变他的心意。
不,这天底下或许还有一人可以将他改变,大概主子现在就在想她……
楚江南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在想些什么,是在想七七,还是在想其他事情?
人就这样在月色之下淡然站着,算了算时间,再过几日七七他们该要从桑城动身了,再不动身便会来不及。
只是不知道这些日子以来她可有好好让大家练好蹴鞠之术?然她总是那么忙碌,尤其桑城这会如此动荡,只怕大家也没什么心思去考虑蹴鞠大赛的事。
届时到了皇城,她要如何去应对那些技术精湛的队伍?
不知道在月光下站了多久,他忽然淡然问道:“我让你去寻找蹴鞠秘法,可有新的发现?”
鬼宿忙回道:“来来去去也就是那些,属下上回带回来的书籍,基本上已经将所有的阵法都罗列出,这几日并没有新的发现。”
楚江南浅叹了一声,还是不想回房。
这样的夜晚,看着满天星辰,星星都似成了她的样子,一颦一笑,一眉一眼,比起星辰还要好看。
他不动,鬼宿也不愿离开,只站在他身后,安安静静看着他如水一般柔和的背影。
主子又在想七公主了,只是不知道七公主心里似乎也有主子的存在?她是不是也和主子一样,时不时就会想起他?
……
一声凄厉的嘶吼响彻了整个夜空,那一声嘶吼凄厉而绝望,让人闻之心痛不已。
无名紧紧将彻底失去理智的七七抱在怀里,眼角处也蒙上了点点潮润。
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此时此刻,泪花竟在眼中不断闪现着。
他这个人素来不喜与人交往,可一旦认定某些人,便会认定终生。
哪怕和沐初没有太多的交往,却早已经把他当成自己的家人,如今眼睁睁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内心的痛并不比七七少多少。
只是他一个大男人不知道该如何去发泄,尤其七七已经绝望成这样,他更怕的是她在绝望中选择和沐初一起离开。
房间陷入了一片寂静中,已经彻底失去力气的女子任由无名抱着,两眼无神,唯有眼角处那两滴清泪慢慢滑落,落在唇边,苦涩不堪。
脑海中无数的片段不断在闪现,第一次与他见面,在素兰阁门外。
他并不是自己第一个挑上的人,那时候她看中的是那个让自己崇拜不已的武器专家,赫连夜。
沐初与他一道前来,他一直都是那么安静,一袭白衣迎风摇曳,淡漠的脸孔将他所有的心思一概掩藏。
为了让赫连夜心甘情愿住进她的院子里,她也为这个传说中的仙医费了不少心思谱写一些这个年代所没有的行医之道,将他率先答应住在无尘阁,既然连赫连夜也被吸引了过去。
那时候从来没想过两个人后来会有这么多的交情,初次相见,他看自己的眼神淡漠而疏远,她已经忘了那一眼里头有些什么,或者说根本什么都没有。
只记得当风吹起的时候,那一袭白衣落在眼底,异样的安静,出尘无双,却也遥远的很。
那*他潜入皇家别院,荷花宴上因为他的介入,她中了东陵轻歌的魅药,落日湖塘。
他将自己救起,抱着她在林中疾走,低沉的声音一遍一遍从头顶响起:别怕,不要怕,只要过完今夜,一切便会结束了……
话语中分明透着浓浓的歉意,只是当时的她并未听得清楚,那个时候他是不是已经想好了以后和她在一起?不管是因为愧疚还是对她有情,他都做好了带她走的准备了,是不是?
只是阴差阳错,谁也没料到那*夺走她清白的竟是夜修罗。
如果她来到这个年代后,第一个遇见的人是他,她会不会喜欢上他,就像喜欢楚玄迟那样?
其实她真的不知道,因为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如果,更不会有那如果之后所谓的事情。
可她还是在想,如果当初知道他曾经欺骗过自己后,两人再没有任何纠缠,他回越国安心做他的三皇子,如今或许就不会走到这一步了。
可是,为什么忽然又出现一个沐如云,在他身上下了致命的蛊毒?
阿初他这一生,浮浮沉沉,究竟曾经有过多少快乐?
她从未忘记自己敲动架子鼓与他合奏时,他忽然嘶吼了一声、将玉箫掰断时,那一身悲伤而绝望的气息。
其实他的日子一直都不好过,是不是?一个只知道利用他的父皇,一段永远活在影子里的岁月,他这一生中,究竟有多少时日是快乐的?
她那个傻傻的阿初,那个其实满腹谋略、可却甘愿为了她放弃一切的阿初。
她从来没有给过他任何幸福,也许只有那两年,在自己失去记忆,将他认作夫君的日子,他的笑才是最轻松最愉悦的。
可是,那样的日子早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夜凉凉的,说不出的冰冷,她的身体也似随着*上那具身体那般,渐渐冷却了下去。
没了,阿初没了,一切都没了。
习惯了有他在身边的日子,习惯了许多事情上依赖于他,现在他不在了,她和宝儿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原来有些习惯就像毒药那般,根深蒂固,早已深扎在心底了,习惯一旦被抽离,她的人生还会圆满吗?
她忽然浅浅笑了笑,所谓的赶他离开,让他去过自己的生活,其实一切都得在他过得好的基础上,若是他过得不好,她又如何舍得放他离开?
脑袋瓜混混沌沌的,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只是觉得很冷,说不出的冷,冷得让她连身体都颤抖了起来。
分明有一双有力的手臂紧紧将她抱住,为什么还是觉得很冷很冷?
那朦胧间,和月光一起闯进来,向她走来的人,是谁?( )
七七总觉得似乎有人在唤她,一声一声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可她却想不起来这个人究竟是谁。
他让她坚强,她却不知道什么叫坚强,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坚强。
没了,阿初没了,什么都没了。
眼前昏暗的一片渐渐将她笼罩,黑暗排山倒海地袭来,让她整个人如同陷入了冰冷的深渊那般,再也看不清周围的一切,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忽然,似乎有人将房门推开,一股说不出的冰冷气息迎面而来,然后,分明有人来到她跟前,不知道说了什么。
身边的男人将她抱了起来,小心翼翼放在长椅上,之后有人握上她的手,很快地,一股凌厉的气息经由掌心传入到她的身体里。
冰冷的身躯渐渐寻回了一点暖意,可她依然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不知道究竟是谁在握着她的手,又是谁将一身真气源源不断往她身上输去。
夜似乎还很漫长,漫长到她完全看不到边际,模糊的视线里,一张鬓角发白的脸孔渐渐清晰了起来,她低沉的声音也在她耳边不断萦绕着:“如果你还想救他,就得要振作,你必须要振作。”
振作……她不知道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她要怎么去振作?
救他?不,她救不了,她没有这个能力。
第一次对自己深深厌恶了起来,她为什么没有能力去救他?她不是觉得自己很厉害吗?医术高明,舞动起手里的刀子,那灵活那手艺,有谁能比得过她?
可她真的无能为力,她的医术一点都不好,简直连庸医都比不过。
救他,怎么救?她拿什么去救他?
苦涩无边,随着黑夜的风一直一直萦绕在心头,永远挥散不去……
……
今夜的沐府彻底陷入了一片混乱中,老夫人受了重伤,沐如云被杀,这个消息不到半个时辰便传到了沐府每一个角落里。
虽说沐如云是戴罪之身,可她在沐府里生活了二十余年,过去还活得那么风光,如今她死了,死在自己的同伙之下,沐府的人听到,无不唏嘘。
生命无常,本是沐家大部分人最羡慕妒忌的对象,如今说没就没了,就算是过去和她有过仇恨的人,在这样的夜晚,听到这样的消息,有谁能真心笑得出来?
沐家动荡,最近频频出事,如今已是人心惶惶,大家坐立难安。
有谁能保证,下一个出事的不是自己?
沐心如匆忙回来的时候,沐府已经陷入了一片惨淡之中。
她回府的时候听到下人在说沐如云的死讯,因为心里焦急,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去追问,只知道七七让她回来看秦风,必然是因为秦风情况不好,回来的时候心里一直在焦急着,也在恐慌着。
一路赶往落日楼,进了秦风修养的寝房,抬眼望去,看在内堂里头躺着的那道身影,那安静甚至毫无声息的模样,更吓得她心头一紧,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小玉儿今夜一直守在里头,外面的动静她不是不知道,但却没有细问,只知道现在落日楼里病危的绝不仅仅只有秦爷一人,甚至还有……
视线落在如风赶至之后却又盯着内堂*上的人而踌躇不前的沐念秦身上,她站了起来,许多话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得向她倾身道:“沐将军,你回来了。”
“他……怎么样?”沐心如走了过去,却不敢靠得太近。
小玉儿忙道:“将军,姑娘吩咐过你回来之后,得要先换身衣服,再看秦爷。”
沐心如虽然面容还算得上平静,心里却已慌乱不已,听到她的话也没多想,按照她的指示将双手洗净,再换了一身外衣,才举步往内堂走去。
秦风依然躺在*上,今日的针水早就吊完了,只是嘴巴和鼻子上绑了一个沐心如完全没见过的东西,她忍不住回头看着小玉儿,一脸讶异。
小玉儿忙道:“这是姑娘给秦爷装上的,听说可以让秦爷顺气。”
沐心如这才微微吁了一口气,在*边坐下,垂眸看着秦风紧闭的双眼,他脸色依然如此苍白,白得如纸一般,这般模样,看得她心里很是不好受。
再执起他的手,大掌也是没有半点暖意,如果不是胸膛还微微起伏,她真的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好好活着。
可他已经昏睡了这么久,为何还不醒来?
“七丫头呢?她怎么不守在这里?还有初儿呢?他们还在忙活吗?”秦风的情况看起来并不怎么好,这里却只有小玉儿一人守着,连个懂医术的人都没有,为何这般?
小玉儿心头一震,深吸了一口气,才看着她道:“沐先生他……他……”
沐心如也没当一回事,只等她安静说下去。
小玉儿实在不知该如何跟她说,她现在也完全不知道那边是什么情况,夜里听到姑娘那声凄凉的惨叫,她冲动得想要过去看看,可姑娘吩咐过,要她必须守在这里,等她回来。
她心里焦急如焚,却不敢贸然走开,再说不见院里有动静,又不像是有人闯入伤了姑娘。
抓了九萬盘问,九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告诉她说沐先生伤重,姑娘正在守着他。
这话,更让小玉儿心慌意乱的,好几回差点忍不住闯了出去。
姑娘叫得那么凄凉,那沐先生他……
再看沐心如,她还不知道自己儿子出了事,这个时候如果再不告诉她……
小玉儿深吸了一口气,才终于沉声道:“沐将军,沐如云死了。”
“我知道。”沐心如随意回道。
她和沐如云没什么交集,也不会有什么感情,她死了便死了,不是她冷心冷情,只是不觉得自己有必要为这样一个人的死亡而难过。
如今要面对的事情太多,无关重要的事,她不想费神。
目光依然落在秦风脸上,正要伸手触碰他的眉目,可长指才刚伸出去,心里却似有些什么东西闪过。
心下一抖,大脑竟有一刹那的空白,空白之后便是满满的震撼。
沐如云死了,可她初儿身上还有沐如云所下的蛊毒,如今沐如云死了……
一瞬间,整个人如同掉进了万丈深渊那般,彻底凉透了!
她霍地站了起来,回头看着小玉儿,声音也带着颤意:“你说……你说沐如云死了,那……那初儿他……”
沐如云回来的时候听到沐如云身亡的消息,根本就没想起来沐初身上蛊毒这事,只因为心思全都在秦风身上。
可现在……
沐如云死了,她竟没想起来她若死了,她的初儿也活不成了!
“沐先生在姑娘的寝房里。”小玉儿的声音才刚落下,房内哪里还有沐心如的身影?
房门大敞着,一袭寒风拂过,原本坐在*边的那个人早已远离……
……七七的寝房外,两人守在那里,已经守了一个多时辰。
沐心如来到房外,抬眼盯着守在门前的无名和沐如画,急问道:“初儿呢?初儿是不是在里头?他怎么样?”
“祖母在里头,姨娘,你先别焦急,祖母说过这个时候绝不能让人进去打搅。”沐如画长臂一伸,立即解释道,生怕她真要往里头闯,耽误了里头的人。
她娘在里头……
沐心如掌心一紧,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虽然听不清里头的动静,可心里却已明了。
这个时候沐红邑在里头,该是为了救她初儿,可依她现在的身体状况,这蛊毒她是不是真的能替初儿除去?
就算能除去,她自己……
但如沐如画所说,这个时候她若是闯进去,必然会扰乱这一切。
心急如焚,气息大乱,冲动得想要进去看看,却不敢往里头闯入半步。
“姨娘,祖母吩咐过,任何人不得停留在这里,还请姨娘和我娘一起,等候在院里。”沐如画又道。
闻言,沐心如回头,才看到不远处的院落里,沐念秦果真站在那里,一声不哼盯着那扇房门,整个人如同雕像那般,完全没有半点声息,就连她在刚才也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心里虽然放不下,可她对巫蛊之术全然不熟悉,这时候就算进去也帮不上什么忙。
怕自己焦急之下,气息打乱到里头的事儿,她迟疑了下,终于还是走到院中,如沐念秦一样,紧盯着那扇房门,只希望可以听到房中一些动静。
夜凉如水,这样一个夜晚,整个沐府里,又有谁能睡得着?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房内也似有了一点动静,院里的人却依然听不清楚,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似乎有人在说话,只是说话的声音极轻,除了房内的人,守在外头所有人根本听得不真切,就连无名和沐如画也只能听出来是沐红邑在吩咐七七做些什么。
至于具体做什么,还是听不明白。
沐如画虽然全过沐心如安心等待,自己也急个半死,如果不是很清楚沐初这次的情况非同小可,她真的会抵不住好奇悄悄推门看一眼。
他们在里头已经很久了,为什么这么久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沐初现在是什么情况,究竟……还有没有希望?( )
无名和沐如画一样,一直守在门外,视线不知道落在哪个角落,脑海里全是七七无助时泪落了一脸的模样。
今夜本来大家都已经绝望了,却不想沐红邑忽然闯了进来,走到*边,大掌落在沐初心门上,运功一探,竟告诉他们蛊虫未曾死绝,被下蛊之人还能凭此保存一口气。
他不懂医术,更不懂巫蛊之术,也听不懂沐红邑说的话,唯有那句“初儿还有救”,一直盘旋在脑海里,一个夜晚,心情大起大落,直到现在依然平静不下来。
他只知道在他离开房间的时候,七七总算是清醒过来了,眼底也寻回了一点光亮。
可若是今夜沐初救不活,他却不知道她那双好看的眼眸,从此之后会不会就真的彻底成一潭死水了。
在她失去意识之前,嘶吼的那一声,仿佛活生生将他的心撕成了两半一样。
从今以后,他定忘不了她那会的绝望,和心碎……
时间依然在流逝,很漫长的一个夜晚,可又似在转眼之间,两个时辰便已过去。
房内的动静渐渐大了起来,脚步声缓缓靠近,所有人心头一震,就连守在院落里的沐念秦和沐心如也掌心一紧,大步跨了过来,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
脚步声停在门后,不等里头的人开门,心急的沐如画已率先把房门打开。
无名更是一步闯了过来,紧紧盯着门后的人,他太想知道里头现在是什么情形,太想知道沐初究竟能不能活下去。
垂眸一看,七七面无表情站在门后,挽着沐红邑。
可眼前的沐红邑却让大家吓了一跳,不过是*之间,她竟像是一下子苍老了二十岁,如今看起来竟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尤其那脸色,枯黄如蜡,如……死灰一般……
散功!
这两个字在数人心底晃过,顿时让所有人的心都绷得紧紧的。
“娘……”
“母亲大人……”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全是哀伤。
沐红邑居然散功了,不仅散功,就连最基本的护体罡气也没了,她究竟和慕容七七在里头做了什么?为何变成这样?
沐红邑轻咳了一声,咳嗽的声音也显得那么脆弱,在七七的搀扶下她走了出来。
七七随手把房门关上,不让外头的人惊动到里头的男子。
沐心如却忍不住问道:“七丫头,初儿他……”
“他还在昏睡,短时间内怕是醒不过来了。”
“那他……”沐心如掌心揪紧,沐红邑现在这模样,那她初儿身上的蛊毒……
“这件事情我慢慢再告诉娘,不过娘放心,他不会有事,他……他能活下去。”说完这话,七七眼角还是忍不住潮润了起来。
一个夜晚,她从彻底绝望到浑浑噩噩中终于寻回了一点希望,等她清醒过来,沐红邑那一身功力几乎已经全在她身上,直到现在,她还有一种置身于梦幻中的感觉。
如果不是自己亲自动手替阿初解蛊,她一定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挽着沐红邑来到外头,转头沉声道:“给老夫人搬个椅子过来,让所有人远离这个院子。”
守在暗处的影卫立即传令了下去,没过多久,院子里的人全都撤离了。
椅子被搬了过来之后,送椅子的人也迅速退了去。
无名依然守在沐初门外,看到七七安好,听到沐初能活下去,他便安了心。
至于大家离开这事,他也没放在心里,在七七走出这扇门之后,守护沐初变成了他的责任。
因为是慕容七七的夫君,沐红邑也不在意,随他了。
七七将沐红邑扶到椅子上坐下,沐红邑抬头,似乎只是抬头这么简单的动作,她做起来都显得特别吃力。
没有人的心情能好起来,哪怕沐初好了,能活下去了,可这会大家都心情沉重,心头的阴霾挥散不去。
沐初是好了,代价却是要付出另一个人的生命,一命换一命,如今的沐红邑很明显已经熬不了多久,也许……就在今夜……
沐念秦在她面前跪了下去,再如何坚强,此时也是泪落了一脸。
今夜她失去了一个女儿,此时,又得要面对母亲的死亡了吗?
沐红邑散功已经到这地步,哪怕她不懂医,却也是学武之人,如何能看不透她现在的情况?
沐红邑盯着她的脸,目光却渐渐凌厉了起来:“你身为一城之主,如何能在旁人面前……咳咳……落泪?赶紧给我把眼泪……收起来。”
沐念秦执起衣袖,用力往脸上一擦,却还是止不住又滑落两滴泪水。
沐红邑本还想责怪,可看见她这模样,最终还是浅叹了一口气,缓了缓气息,才无奈道:“好吧,只允许你脆弱*,过完今夜,明日醒来时,不能再如此放纵自己。”
沐念秦咬着唇,用力点了点头。
众人见她倔强着一张脸,眼泪却是止不住,哪怕她年数不小还是一城之主,此时也没有谁心里有异想。
接二连三出了这么多事,*之间得要痛失两名亲人,饶是再坚强,也难以扛得过去。
沐红邑抬眼,视线扫过众人,最后还是看着沐念秦,脸色一正,沉声道:“现在我说的话,你一字一句给我听清楚,一定要按照我的意思去做。”
“母亲大人,你尽管吩咐。”沐念秦咬着唇,压下心头的巨痛,知道沐红邑是要交代后事了,这时候哪怕再痛,也容不得她一丝分神。
沐红邑盯着她,认真道:“现在我沐家所有兵符都在你手里,以后你要好好管理桑城,还有……从今以后,慕容七七便是你的主人,我要你赌誓,今生今世绝不背叛于她,否则,我沐家再活不过三代!”
“母亲大人!”沐念秦猛地抬头看着她,又扫了七七一眼,一脸震撼:“母亲大人,为何……”
再活不过三代,便是拿如今在世的沐家人所有人的性命来起誓!母亲大人为何让她发这么狠的誓言?
不仅是沐念秦,就是沐如画也被吓得不轻,要臣服于慕容七七,为什么?
沐红邑轻轻摆了摆手,打断了她的问话,继续道:“不要问为什么,你只需按我说的去做,以后只要是慕容七七的命令,你一概要遵从,哪怕她要你的命,你也绝不能忤逆。”
沐念秦紧握着大掌,依然想不明白她为何要这般,可沐红邑虽然两眼无神,眼底却依然透着坚定的光芒,她追随母亲大人多年,如何能怀疑她的决定?
最后深吸一口气,沐念秦用力点了点头:“只要是母亲大人吩咐的,我一定会照办。”
随后,拉着沐如画跪了下来,指天起誓道:“从近以后,我沐家全凭慕容七七差遣,绝无异议,若违此誓,沐家从此绝后,消失于世!”
沐如画虽然也是想不明白,但既然她娘已经对着天幕在倾拜,她也只能跟着拜了下去。
沐念秦再看着七七,倾身叩拜道:“慕容姑娘在上,从此以后,我沐念秦的性命便是你的,有任何吩咐尽管对我说,我一定万死不辞。”
七七眼里却没有多少光彩,举步向前把她扶了起来,轻声道:“这些事情,我们以后再说。”
沐念秦没有再说话,却也没有起来,依然看着沐红邑。
沐红邑低喘了一口气,不再看她,却是看着沐心如。
沐心如立即在她面前跪了下来,沉声道:“有什么吩咐,娘尽管说。”
“娘知道你忠心于七丫头,多余的话娘也不说了,只希望你以后可以和念秦一起管理沐家,莫要再斗气了。”她这话虽是说给沐心如听的,可沐念秦知道,她其实是在告诫自己。
不等沐心如开口,沐念秦已道:“娘,我知道我这些日子以来让你失望了,但现在我已知道当年的真相,我不会……”
她顿了顿,侧头看了沐心如一眼,才一咬牙,认真道:“从今以后,我一定不会再对姐姐有任何恶意,她是我的姐姐,这辈子,我们都是一家人。”
沐红邑总算是安了心,似乎又想起什么,她无奈道:“青桃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我已经把她当成家人一般,我没有能力了,管不了以后的事情……念秦,她为我而死,她要替我好好打点她的身后事,不要让她走得太寒酸。”
沐念秦点了点头,哑声道:“我知道了,母亲大人。”
沐红邑笑了笑,忽然柔声道:“你和心如一样,叫我娘吧。”
其实对两个女儿并没有什么不一样,只是念秦这孩子自己傲气,以为她喜欢姐姐,不喜欢她,才会一直称呼她为母亲大人。
沐红邑其实是知道的,只是这么多年来大家都已经习惯,不知该如何打破这个僵局,这事便也就随缘了。
今夜她熬不过去了,只希望在她临走之前,沐念秦可以真心喊她一声娘。
沐念秦眼角又有泪水在打转,她用力握着掌心,让锋利的指甲嵌入到掌心里,借着疼痛告诉自己必须要坚强面对。
抬头看着沐红邑,她的声音已经沙哑地连自己都几乎听不见:“……娘。”( )
沐红邑点了点头,又低喘了两口气,才继续道:“我没其他话要说了,谨记……以后要忠于七丫头。”
她伸手想要抓住什么,七七立即握住她的掌,垂眸看着她道:“祖母,是不是有话要说?”
“你随我进房,我还有些话想要和你说。”
七七看了依然跪在地上的沐心如和沐念秦一眼,才将她扶了起来,在大家沉重的目光下,扶着她再次进了门。
等回到房中,沐红邑却将七七推开,缓缓在她跟前跪了下去。
七七吓了一跳,想去扶她。
沐红邑却吃力地摆了摆手,哑声道:“殿下,请容老身好好跪你一跪,否则,老身会走得不安心。”
从她将真气灌输给她,而触碰到她体内那股强悍的力量时,她就已经知道她的身份。
这么强悍的内力,除了梦氏的皇族传人,还有谁会拥有?
一直想不明白她以紫川玄王王后的身份,和自己的皇帝夫君来梦族发展,究竟是为了什么,也是在那时候,她才彻底想明白。
“殿下,老身没有能力再扶助殿下了,请殿下原谅。”说着,沐红邑在她面前直直叩拜了下去。
七七没有阻止,那是身为臣子对她的跪拜,她受得起。
但等她拜完,七七还是想要扶她起来,一把年纪了,如今还是这情况……
她扶着她的双手,轻声道:“祖母,你的礼我受了,现在,有话起来再说。”
沐红邑终于还是被七七扶了起来,事实上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七七想要去扶她,她根本无力去阻止。
被扶到椅子上坐下,她才抬眼看着七七,自知自己的时辰不多,如今房中除了她和七七,便只剩下昏迷过去、听不见她们说话的沐初。
她压低声音,轻声道:“殿下,我还有个秘密必须要告诉你,这个秘密我已经守了许多年,就连心如和念秦都不知道。”
七七蹲了下去,靠近她。
知道她现在所说的事情,必然与她的复国计划有莫大的关联,她道:“你说,我都听着。”
视线里的七七变得有点模糊了,沐红邑索性闭上眼,轻声道:“我与风族……”
她缓了缓才又道:“风族的事情,回头你去找心如,她会告诉你六年前发生了什么事,我没有……没有精力与你说太多。”
低喘了一声,只挑着重点道:“我之所以护着风族,是因为风族的莫长老莫忧是梦弑月的师姐,她……知道如何去寻找他们的师父残剑老人。”
缓了一口气,又继续道:“梦弑月如今的武功比起当年更为可怕,尤其在她当了女皇之后,四处搜刮稚童去修炼魔功,她现在的武功连我都猜不透已经到了什么境界,可依你们如今的能耐,是万万无法与她匹敌的。”
“祖母的意思,是不是想要破她的魔功,就必须要找到她的师父残剑老人?”沐红邑不是第一个告诉她他们对付不了梦弑月的人,七七心情虽然沉重,但不至于会心高气傲到不愿意接受事实。
“没错,她的师父……”沐红邑轻咳了两声,便用力握紧掌心,不让咳嗽继续。
喘了两口气,她才又道:“她师父也是你父后的师父,你父后是梦弑月的师兄,莫长老的师弟,如今他……他便是宫里的梦君。”
说到这里,还是免不了叹息了一声,对于背叛苍云陛下的人,不管他是主动还是被逼,对苍云陛下来说都是一种侮辱。
虽然,七七早就已经料到梦君极有可能就是她父后,可如今听到有人亲口向她证实这事,心里还是难免激动了下。
她的父后四海不归果然就在梦弑月的宫里,这回去梦都,她一定要亲眼见见他。
“殿下,虽然四海不归是你父后,可他现在已经是梦弑月的人,他ri你就是去了梦都,也切莫和他相认,你的身份一定不能泄露出去,否则,梦弑月定会想方设法将你除去。”沐红邑认真叮嘱道。
七七只是点了点头,不说话。
大家对她父后误会极深,沐红邑能这么说,没有将她的厌恶表露出来,已是不错。
尤其,她虽然能听出她对父后的不屑,但至少话语中没有和别人一样的仇恨,这一点,至少让她好受些。
沐红邑知道,四海不归毕竟是她的父后,对自己的亲生父后,她心里始终有一份如慕之情。
不想见她太难过,她只好捡着话语安慰道:“梦君据说现在身子并不好,哪怕他是梦弑月的师兄,多年患病,只怕如今武功也远远不及她……”
顿了顿,才继续道:“既然他帮不上忙,不如……”
“祖母,我明白你的担忧,不用担心,我不会将我们的事情告诉他。”七七浅浅笑了笑,一笑过后,便认真道:“我会想办法找到风族的莫长老,继而去寻找残剑老人。”
“莫长老和梦弑月私下有仇,虽然我不知道她们的仇恨是什么,但若知道你们是梦弑月的敌人,她该会愿意帮你们。必要时候,还能拿我六年前救他们风族人的事情,跟她要个人情。”
她咳了两声,忽然颤抖着手,往自己胸口探去:“你把……这个……”
七七这才注意到原来她一直戴着一条项链,只是项链的线太细,平日里藏在衣领中,根本注意不到。
沐红邑将项链的吊坠取出来,链坠看起来像是一块红玉,可再仔细一看,又觉得似乎只仅仅是一块玉那么简单。
在她疑惑地盯着那块红玉时,沐红邑已经用尽全力一扯,将红玉取了下来,颤抖着手掌递到她面前。
七七立即接过,看着她问道:“这是……”
“若能找到残剑老人,便把这个交给他,当年老身曾救过他一命,他以红鸾玉相赠,承诺过只要不违背道义,将来,可让他答应做一件事。”
七七用力把红鸾玉握在掌中,一直以为沐红邑据守一方,对她母皇说不上有多忠心,却不想原来她身上还藏了这么多秘密。
“你说六年前……”她凝了凝眸,心头一凛,忙问道:“那事……是不是和秦爷刺杀你有关?”
都是六年前的事情,不该巧合成那样。
沐红邑浅浅笑了笑,早就知道这丫头聪慧过人,所以对她能将事情猜测出来,她也不觉意外。
“这事你问心如……”她又咳嗽了起来,这次止也止不住了。
七七忙帮她拍着后背给她顺气,只是她脸色更为蜡黄,勉强与她说了这么多话,到了这时候,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心头一酸,她哑声道:“祖母,你歇一会,别说了。”
沐红邑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不理会七七的劝慰,趁自己还能说,依然道:“我真没想到,我这一生还有机会可以见到殿下你,如今把我一生功力传给殿下,我便死而无憾了。”
她看着七七,尽管眼前这张脸已经看得很模糊,却还能捕捉到她的所在。
她笑道:“念秦和心如那里,还希望殿下可以适当调解一下,念秦这孩子心性不差,除了当年害过心如,这二十多年来对桑城对沐家,她都是尽心尽力的。如今她已赌誓以后忠心于殿下,殿下切莫怀疑她对你的忠诚,只要是殿下的话,她一定会听。”
“我知道,城主确实是个人才,我看得出来。”七七忙道。
沐红邑又浅浅笑了笑,脸色更为蜡黄,眼底的光彩也越来越黯淡。
七七知道她维持不了多久了,可她却无法为她做些什么,练功之人一旦彻底散功,离死也不远了,任你是华佗在世,也难以力挽狂难。
“祖母,我送你回去休息吧。”忍去心里的苦涩,七七咬了咬唇,轻声道。
沐红邑点了点头,是该回去休息了,有些体己话还是要和她两个女儿说说,此时不说,以后便再无机会。
更何况,初儿现在这般,还需要殿下去照顾,还有城外的楚氏林场……
她无力再为他们做些什么,这一切,只能交给他们自己去处理。
七七正要将她扶起来,心里又似淌过些什么,看着沐红邑,欲言又止。
沐红邑似有所感觉,温言道:“殿下有什么疑问不妨告知,再不问,只怕来不及了。”
七七心头一酸,虽然和她相处的时日不多,也没有特别深厚的感情,可当她甘愿牺牲自己的性命,将功力全部传给她,又教她如何为沐初解蛊的时候,她已经知道,自己这一生都注定要亏欠于她了。
可她除了以后尽可能帮忙照顾桑城,照顾沐家,却无法为她做更多。
更何况,如今的她任何承诺也不敢给予,自己的事情太多,连她都不知道自己能活到什么时候,对她来说,承诺太奢侈。
沉眸了下,她才道:“我有最后一个问题,于我来说很重要,祖母,你可知道我母皇的下落?”
沐红邑无奈叹息道:“我不知道,殿下,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有暗中派人寻找女皇陛下,可始终没有她任何消息,倒是中将军乌雅靖……”
“我知道她在哪里。”七七点了点头:“在诛仙岛,是不是?”
沐红邑叹息了一声,既然他们已经知道,就不需她再多说。
七七也没再继续问,扶着她出了门。( )
门外,沐心如和沐念秦安安静静守在院子里,沐如画也在院中,就连无名这次也远远躲了去,只为了不去打搅她们去谈话,也很清楚她们说话的内容他们听不得。
见他们出来,沐心如和沐念秦忙迎了过来。
七七将沐红邑交到她们手中,深吸了一口气,才哑声道:“祖母应该是有话想要和你们说,送她……回斋戒楼吧。”
沐心如和沐念秦同时心下一沉,知道七七这话的意思,送回斋戒楼,便是说她们的娘再无任何希望了。
两个女儿最终还是扶着自己的娘缓缓朝院外而去,沐如画想追出去,又忍不住回头看着七七,犹豫不决,心下也是焦急得很。
最终她大步跨了过来,盯着七七问道:“小初初他……”
“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不过,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七七平静道。
沐如画不再说话,转身朝前头三人追去了。
七七轻吁了一口气,等她们离开之后,忽然之间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完全抓不住任何思绪,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在想些什么。
*,快要过去了……
无名站在不远处,只是安静看着她,并未打搅。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晚风吹来,拂起了七七鬓角的发丝,她仿佛才回过神来。
正要转身回房,眼角余光却瞥见九萬一直守在角落里,似想要过来,可却又不敢。
她招了招手,九萬立即会意,来到她跟前,轻声道:“姑娘,秦爷那边,姑娘是不是该去看看?还有……”
“还有什么?”七七看着她问道。
她几乎已经忘了秦风的事,一整个夜晚因为沐初的生死,弄得她心力交瘁,如今沐念秦和沐心如将沐红邑送走后,她依然有一种恍恍惚惚的感觉,依然回不过神来。
提起秦风,她又不由得心头一紧,回头看了无名一眼。
无名立即走了过来,淡言道:“我可以守着他,但我不懂医术。”
“他现在无碍,只要看着他便好,等会……”抬眼望树梢上看去,她吐了一口气,无奈道:“不用你守了,让铁生守着吧。”
刚才心乱如麻,没注意到原来铁生一直守在这里,今夜事情实在是太多,她什么都注意不到了。
不仅是她,就连沐念秦和沐心如她们也未曾发现铁生的存在,可知今夜大家心里有多乱多不好受。
还好,黑夜总算快要过去了。
听到她的话,铁生一跃而起,从树上落下。
两脚刚着地,竟脚心一麻,直挺挺跪了下去。
看着他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这里的人没有一个愿意去嘲笑。
七七柔声道:“他没事了,你不用担心,但这几日不一定能醒得过来,你好好守着他。”
铁生想要说一声多谢,张嘴才发现自己这时候竟连话都说不出口,声音哑哑的卡在喉间,嘴巴张开却发不出半点声响。
七七笑道:“你可以进去看他的。”
铁生掌心一紧,刚爬起来,又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咚咚咚三下,用力给她叩了三个响头,才跌跌撞撞地闯了进去。
今夜,他以为少主真的不行了,若是少主熬不过去,他不知道自己以后还有什么勇气能活下来。
跟在少主身边,已经成了他这一生最重要的事情,也是唯一的习惯,如果少主没了……
看到*上那抹修长的身影,他还是有点不敢靠近,怕自己惊扰了他的休息,犹豫了许久,才终于迈开步伐小心翼翼走了过去。
听着他的呼吸,看着他微微起伏的胸膛,虽然气息有点弱,但至少是均匀平缓的,这一刻看着他依然苍白的脸孔,铁生只觉得眼眶一热,眼泪差点就滑了下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今夜好几回,他都忍不住让眼泪滑下。
门外,七七和无名跟随九萬回到秦风的病房门前,七七正要进去,九萬却道:“姑娘,沐先生他……”
缓了缓才,才继续道:“沐先生受伤之前,曾经给两个药人喂过解药,可他们……他们似乎……”
“我先去看一下秦爷,等会再去看他们。”七七道。
九萬点了点头,这才举步离开,将人手调回来继续守在院子里。
七七进门时,小玉儿依然守在里头,只是人看起来一脸的憔悴,脸色也有几分苍白。
“辛苦你了。”七七把门关上,走到衣架子旁,将外衣脱了下来。
小玉儿拿了一件新的外衣给她披上:“玉儿不辛苦,姑娘今夜受苦了吧?”
七七浅浅笑了笑,虽然这笑有几分无力,但终究还是笑了。
看到她的笑意,无需她多说,小玉儿绷紧了*的心总算是轻松了些。
七七不再多说,进入内堂,检查过秦风的情况,没发现有什么变故,她才从里头出来。
小玉儿看着她,还是忍不住问道:“沐先生那边……”
“暂时没什么大碍,只是这两日怕是醒不过来。”
小玉儿长吁了一口气,实在无法想象,若是沐先生不在了,姑娘要如何度过接下去的日子。
虽然姑娘心里爱慕的是玄皇,可她和沐先生在一起已经那么久,有些感情,不管是爱还是亲情,也是割舍不去的。
这种情,若她没有一直跟在七七身边,她一定不会懂。
可她却是一路跟在她身边,一路看着她和沐先生的相处,感受着他们之间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情,七七对沐先生的在意,她懂。
她吐了一口气,看着七七道:“姑娘等会若是没什么事,便去歇一会吧。”
“我先去看看那两个药人,倒是你,等会我会让清幽找人过来替你,你好去歇一会。”七七盯着她的脸道。
小玉儿却笑道:“不,玉儿就守在这里,哪都不去了,让其他人来守,姑娘放心吗?”
七七忍不住回头看了*上依然昏睡的人一眼,再看小玉儿时,还是无奈地笑了:“那只好要让你继续受苦了,我去看看,尽量早些回来。”
“姑娘做自己的事情就好,我不怕辛苦,只怕姑娘过得不好。”小玉儿浅浅笑着,只要还能看到姑娘的笑意,再辛苦她也不在意。
七七心头酸酸的,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头,心里感动,却完全说不出话儿来。
或许有些话并不需要说太多,说出来便显矫情了。
从房中出来,抬眼一看,无名倚在长廊的石柱旁,正在安静盯着她。
她走了过去,轻声道:“今夜没什么重要的事了,你去休息吧。”
七七熬了多久,无名便和她一起熬了多久,有些感激七七放在心里不打算说,但她不希望他继续累下去。
无名眼底却不知闪过什么,面容平静,甚至还有几分与生俱来的冷漠,话语却是坚定的:“楚玄迟要我守着你,今夜你去哪,我便去哪。”
七七抿了下唇,也才终于知道无名之所以这么及时回来,原来是因为楚玄迟先她一步想到沐如云的计划。
那男人心思总是比她慎密,她能想到的事情,他总是能先她一步为她想好,却不知道他现在在林场里究竟怎么样了,可有好好休息?
抬头看了天际一眼,那边是林场的方向,虽然相隔不远,却始终不得相见。
在药人的事情没有解决之前,只怕他也放不下心来好好休息,他总是活得这么累,却从未和别人说过半句抱怨的话。
其实从一开始他还是玄王爷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个男人一直休息不好,否则他也不会在她身边安心睡过一次之后,便食髓知味,时不时来抱着她睡觉。
也许在她身边的时候,他反倒是最自在的,至少还能安稳睡个好觉。
那些不在她身边的日子里,他是不是一直都在忙碌着,忙得连觉都睡不好?
目光从天际收回,敛了敛神,她看着无名道:“我去看看那两个药人。”
“我陪你去。”无名站直身躯,与她一起沿着走廊往前头走去。
九萬说阿初给两个药人服了两颗解药,虽然没有说得仔细,七七却能听明白她的意思,只怕那两个药人的情况并不好。
她没有细想,已经来到门前,敲了敲门,轻声道:“我是慕容七七,能进来吗?”
里头传来一阵脚步声,阿寿把房门打开,看着她的第一眼,便急道:“我听他们说沐先生那边……”
“没事,只是受了点伤,如今正在休息,我来替他看看这里的情况。”七七淡淡道,对沐初的事情并不打算让太多人知道。
阿寿忙把她和无名迎了进去,祁烈也在悼念自己两名族人的哀伤中恢复过来了,见七七进来,忙向她弓了弓腰:“慕容姑娘,他们……”
七七的视线落在依然被捆绑的两个药人身上,她走了过去,一探他们气息,指尖还是止不住微微抖了下。
站在她身后的阿寿道:“三个多时辰之前,沐先生给他们喂了第二颗解药,可没过多久他们便毒发身亡了。”
毒发身亡……
七七皱了皱眉,他们是药人,本身就带着剧毒,还会有毒发身亡这一说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