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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真之魔修难为txt下载

    柳昔卿刚一睁开眼,就看见一道血光。

    一个穿着白色道袍的男人手捂着心口,低着头在她身前缓缓倒下,还垂死挣扎般地伸出另一只手掐住她的胳膊,把她也拽了下去。

    她没恍过神,大脑完全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觉眼前画面陌生,似乎是在类似佛堂的地方,房间布置简单庄重,透着一股威压。

    所幸身下不是万丈深渊,而是坚实的地面,骨头砸上去碰撞出疼意,她“嘶”了一声,才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但如果不是在做梦,这与她所处的时代完全不同的景象又是怎么回事?

    满手湿濡,她定了定心神举到眼前,就着烛光一看,赫然是触目惊心的血红色,再看眼前倒下的男子,整张脸被披散的长发覆盖,却还不忘抓住她,用尽浑身的力气蹭着地面,慢慢爬过来。

    “中了我灭魂法,居然一点事都没有,哈,不愧是我任宵教出来的好徒弟,为了反抗我,竟敢弑师!”声音怨憎可怖。

    柳昔卿不敢动,一方面是因为被他抓着,另一方面是被里里外外的血给吓的。她手上有,那白袍男子身上也有,而此时他说完话,又呕出一口鲜血。空气中腥甜的气味直冲脑门儿,让她心都被揪了起来。

    “呵,你以为你能逃掉吗?灵空七子不会放过你,他们会为我报仇,何况你身上的秘密也要暴露了,等唐峥回来,发现你的所作所为,他还会替你遮掩?哈哈,哈哈哈……”他抬头大笑。

    明明是笑着的,但那笑声里却带着惨意,长发滑落,露出一张俊秀而年轻的脸。

    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柳昔卿,你好狠的心。”

    随着白袍男子咽了气,外面划过一道闪电,最后是惊天动地的一声炸雷!

    倾盆大雨落下。

    柳昔卿再怎么笨也知道自己杀了人,她猛地窜起来向外跑!

    脑子里闪过许多碎片般的画面,一些信息像是无孔不入的小虫钻进她的意识,这一路她跑得跌跌撞撞,同时心头沉重——她穿着一身红色罗裙,曲线汹涌,高挑丰盈,绝不是她应有的身体。

    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或许是刚才场景的刺激太大,如今她边跑边回忆,才发现另一个世界的记忆也只剩一些碎片,恍恍惚惚中只想起在她睁眼前,于另一个世界看到的最后场景。

    ——撕裂天空的闪电狰狞,黑灰色的云层压低,骤然而降的巨雷在耳边响起。街上的人仓皇躲避,只有一个吓傻了的小女孩在雨中嚎啕大哭。

    她冲上去抱住了小女孩,正要将她带到不远处的房屋下躲雨,耳边却突然传来了金戈之声。

    那是冷兵器交战的声音!

    天空再次划过一道闪电,光芒过后,她便突然晕倒在雨中,耳边依稀还有小女孩的尖叫声,和一阵阵的惊雷。

    ……

    再多的内容,她现在也没空闲回忆了,眼下这身子的原主不知道为什么杀了那个白袍男子,她总不能坐以待毙,只能在这无人的庭院寻找出路,直到眼前终于出现两扇朱红色大门,才心中一喜,冲了上去!

    只是沉重的大门推开后,等待她的不是惊喜,而是又一次惊吓。

    此时门外站着六个身着古风道袍,手执各种奇怪兵器的年轻男子。其中一个见她推开大门,呆愣在雨中的样子,皱着眉对身边其他几名男子道:“看来任宵师弟失败了。”

    另一个男子抬起头,仿佛感受到了什么,摇头遗憾道:“若不是任宵师弟设下结界,将我等阻拦在外,恐怕也不会死得如此惨。”

    “师兄,这女人还要养着吗?”有人皱眉问道。

    最先开口说话的那名男子打量了一下柳昔卿,眼睛里闪过一丝贪婪,手指摩挲着手中的羽扇道:“既然魂魄还在,那就抓起来养段时间吧。”

    他目光妖邪,手中羽扇一挥,雨水瞬间停止下落之势,空气都为之凝结,一道肉眼可见的劲气从男子指尖弹出,向着柳昔卿袭来。

    柳昔卿完全傻了眼,她从没见过这种阵仗,夜黑风雨杀人夜,只觉得双腿发软,心想自己恐怕要交代在这里了……但这具身体却有本能反应,她条件反射般地抬起右臂,一架精巧的机关小弩瞬间出现在手腕,柳昔卿福至心灵,明白这是自己的保命武器,立刻抬起沉重的胳膊,对准了那道劲气,另一只手找到小弩的扳机。

    “叮!”

    她似乎听到了一声清脆的鸣叫。

    一枝红色小箭自小弩上射出,尾稍甚至还带着长长一道火星,与劲气相撞后,在半空中消失。

    那执羽扇的男子冷哼一声:“区区筑基期也敢在金丹修士面前放肆!”他不进反退,扇子向下斜挥,手上掐了一个奇怪的姿势。随着男子的动作,雨水重新落下,形成连接天地的帘幕,而又自这水帘中暴起一股戾气,隐隐形成一只透明巨掌。男子喝了一声,那巨掌便毫不犹豫地向她压下!

    柳昔卿完全动弹不得,在这股强大的威势下,她根本无法自救,只能硬生生挨了那巨掌一下,瞬间被扇飞了几丈远,落地后浑身散了架一样,倒在泥泞的地面上,从心口向外透着寒气。

    她眯着眼睛,终于察觉到这个世界的诡异之处了。

    那六名男子不仅会使用奇怪的术法,而且在这瓢泼大雨下,居然连衣摆都没有湿!

    种种违逆常理的现象让她的头更疼了,眼见那执羽扇的男子抬步向她走过来,他身后还有人调笑道:“师兄真是怜香惜玉,若是任宵师弟早将这美人献上,说不定能逃过此劫。”

    又有人道:“我灵空七子已经折了一位,灵空阵已损,还是早回洞府为好。”

    “老四你就是太过谨慎。”

    “小心驶得万年船。”

    她眼睁睁看着那个人越走越近,愈发昏沉沉的意识再也禁不住脑海中的记忆碎片冲击……只是她将晕未晕之时,一袭石榴色裙摆突然出现在眼帘,那裙摆上有淡淡的香风,混在雨气中,意外的好闻。

    这香味减轻了一些疼痛,她终于没能抗住,彻底晕了过去。

    所以柳昔卿没看到原本站着六个男子的地方,现在只剩几滩血肉,而一个美艳的少妇打扮的女子手里托着一座金灿灿的宝塔,转过头打量她时,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

    她的意识就像是一面碎裂的铜盘,而那些强硬冲进她脑海的点滴记忆,就是铜盘的碎片。在她昏迷的时候,这些记忆碎片一块一块地拼凑出铜盘原本的样子,于是铜盘中记录的影像,便像是放电影一般,在她脑海中掠过。

    这是一个少女的成长史。

    她从有记忆起便被养在刻薄寡情的叔婶家,据说她的爹娘都已经过世,只留下她一个人。叔婶每日折磨她干活,等她长到十岁时,背地里还谋划将她卖给镇子上的富户做通房。她不堪叔婶虐待,决定逃跑,临走前在堂姐口中得知爹娘其实留了遗物,乃是一个白玉镯,却被叔婶偷偷藏起来,准备给堂姐做嫁妆。

    她将白玉镯偷出来后,便逃离了叔婶家,在饥寒交迫中遇到了那个名叫任宵的白袍男子。那时候他的脸还没有这么狰狞可怕,温润如同画上的仙人,开口问道:“我观你资质上佳,可愿随我修道,问鼎长生?”

    少女便被任宵带回宗门,成为他座下弟子,上有师兄师姐九人,开始了她的修炼岁月,一恍便是百年。

    她其实有一个秘密。

    她的肩膀上,从小便生有一朵黑色的花形印记。当它被任宵发现的时候,任宵却只是神色复杂地告诉她,不要再让任何人看到这个印记。

    不过这个秘密还是被另一个人发现了,那是除了师父以外,对她最好的三师兄唐峥。

    那是一个无伤大雅的意外,当时她穿着单衣,正准备沐浴,发现三师兄莽撞闯进来后,只顾转身,羞怯地将身体沉入水中,却不想衣衫微微下滑后,唐峥看到那个印记的表情,是迷醉而深沉的。

    “柳师妹放心,你的秘密,我一定不会说出去的,你不要多想,好好修炼,我,我……”青年的脸红了。

    然而她却装作不知三师兄的情意,因为对从小受苦的她来说,修道长生才是唯一的追求。她仍旧是师兄的好师妹,也小心翼翼地讨好着师父,精打细算地为自己争取机缘和丹药……只是后来,她与师父终于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她面对身前步步紧逼的任宵,绝望地问道:“师父,你辛辛苦苦养大我,难道就是为了要炼我的魂吗?”

    任宵不语,也许是不愿回答她,也许是觉得没必要。他用禁制困住她的手脚,而后伸出手放在她的头顶上,口中念动法诀。只是他太过于专注,也小瞧了手下的女子,不防一枝小箭**心口,他立刻认出这是一种特制的灵箭,杀伤力极大,可以直接粉碎经脉摧毁丹田金丹!

    任宵看着箭没入身体消失,一脸的不敢置信。

    而那术法,其实还是伤到了她的神魂。

    在女子将要神魂俱灭之际,她声音凄婉地立下诅咒:“什么天道人行,什么修真隐士,不过是一群道貌岸然之辈!你们收容孤苦无依的单灵根孩童,助其修炼道到筑基期,竟是为了炼制生魂,若非我早有准备,只怕已被你们得逞……我柳昔卿以神魂起誓,哪怕堕入修罗道,只求杀尽天下伪君子!”

    那女子的身影瞬间破灭,重新占据这具身体的人,已经是来自异世的灵魂了。

    柳昔卿终于记了起来,她在原来的世界晕倒后,灵魂离体,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扯入无尽的虚空。

    在茫茫的黑暗中,她听到了兵器相撞的金属碰击声,而远处却一线光芒,隐隐有一名着黑色劲装的高大男子正手持长剑,与身前千军万马作战,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记得他唇角从始至终都噙着一抹笑。

    像是一尊享受战斗快感的杀神!( )

    “喂,醒醒!快醒醒!”

    身体被剧烈摇动,迫使柳昔卿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入目便是一张奇形怪状的黑铁面具,那面具的做工很是粗粝,但诡异之处在于整张面具没有眼睛也没有鼻子,只露出一张嘴来,可以看到里面虎牙尖锐,正一开一合,粗声粗气地唤着她。

    柳昔卿心里吓了个半死,但经历过弑师和斗法这样的“大场面”,得知自己是在一处修真界后,竟然瞬间冷静了下来。

    她扫了一眼铁面男后,便谨慎地垂下头,说道:“多谢救命之恩。”

    铁面男一摆手:“道友误会了,救你回来的人不是我,而是师父大人,既然你已经清醒,那便随我去见师父吧。”

    柳昔卿点点头,默默从床上起来,把散着的头发乱蓬蓬在脑后挽了个髻,就跟着铁面男出了房门。说实话,到了现在,她对“师父”二字都有心理阴影了,也不知道这位师父如何,万一还是个衣冠禽兽,她得早作打算。

    她此番来到异界,对原先世界的记忆已是少得可怜,而此界原主身体中的记忆也没来得及完全消化,但不管记忆如何,一个人的本质是不会改变的。柳昔卿虽然有些胆小,却并不怕事,真逼到份儿上了,说不定还能窜起给你一口。此时她还并不知道,这种偏自保向的性情,对于这个她所陌生的修真界来说,其实还不赖。

    正琢磨怎么应对,出了院落,推开大门,站在这略有些陡峭的台阶之上,柳昔卿将这些小来小去的算计忘了个干净。

    绵延起伏的山峦看不到尽头,上方是云雾渺渺,下方是一条蜿蜒的白涛江水,山间多绿树,清幽有鸟鸣,方寸间是花草绿地,举目远眺是峻岭山河。

    有道是:看山心静,看海心宽。

    她轻轻吁出一口浊气,杂乱的心一下子就沉静了下来。

    铁面男却已经对这些景色司空见惯,他手里拧巴拧巴,捏出一只纸鹤,迎风吹了一口气,纸鹤便化作小船大小,他拉着柳昔卿坐了上去。

    “师父住在峰顶。”他就短短解释了这么一句,却并没有解释这法术是怎么回事,想来是这个世界里人人知道的常识。

    她跨进纸鹤里坐下,觉得自己很镇定,毕竟经过昨天晚上的过招,她发现身体会有应对危机的本能反应,最起码也有把心怀不轨的师父宰了的能力,她不担心,嗯,一点都不担心……

    纸鹤平稳离地,只是飞起来的时候,连个招呼都不打瞬间直冲云霄,柳昔卿登时就肝胆俱裂地“嗷”了一声。

    铁面男听到后,很是不解地回头看了她一眼:“这位道友业已筑基,难道还没学飞行术法?不应该啊,最起码也该用过飞行法器吧?”虽然那面具上没有眉眼表情,但说话间的语气就仿佛他亲眼看到了柳昔卿的窘迫。

    她紧紧抓着身下纸鹤,强作镇定道:“此地心旷神怡,不禁长啸一声,抒发心中烦恼,道友勿怪。”

    铁面男摸了摸下巴,点头道:“道友有眼光。”

    柳昔卿亦是颔首,之后迅速低下头,眼泪都快出来了。

    这么一本正经的胡扯,铁面男居然也信了。只是这一关是过了,但这纸鹤还要飞多久?极速云霄飞车很难过的好么!

    ※※※※※※※※※※※※

    落到山顶的时候,柳昔卿彻底披头散发,跟个活鬼一样失魂落魄地跟在铁面男身后上了台阶,那上面是一座清幽的宅院。

    不知这山具体有多高,山顶下方尽是缥缈云海,风也很是猛烈,但是那宅院里,挨着墙角栽种的一圈五颜六色的小花小草,却连晃都没晃。

    柳昔卿已经不再惊讶,虽然她还没完全消化原主的记忆,但雨水可以不沾身,纸鹤能飞翔,那么小花也自能在狂风中岿然不动……而且,还有什么比她的灵魂可以穿越到异界这种事更惊悚?

    铁面男下了纸鹤后就一直没再搭理腿软的柳昔卿,走到宅院外后,恭恭敬敬行礼道:“师父,弟子把人带上来了。”

    里面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屋子里很黑,门开后只能看到两点红光,柳昔卿从纸鹤下来后一路整理自己被风吹成乱草的头发,听见门响后,一边给自己打了气,一边用自己最端庄的步伐走了过来。

    那两点红光灭了又亮。

    于是柳昔卿看便见一只眼如铜铃鼻子凹陷舌头在外牙似尖刀的黑脸兽跳了出来,且还能人立行走,对铁面男开口道:“这就是那女修?嘁,虽然她细皮嫩肉酥俏含苞身如弱柳润如羊脂,但本君不会喜欢她的。”

    好惊悚!

    柳昔卿心里“咯噔”一下,瞬间万念俱灰,整个人都陷入了灰暗的色彩里……这不会就是铁面男口中的“师父”吧?感觉自己在这个世界不会好了……

    没等铁面男回复,房屋里便传来懒洋洋的女声道:“你们都退下吧,让她一个人进来。”那声音略带沙哑,极富性感,像是午夜时轻声呢喃在耳边的情人絮语,勾着耳膜,挑着心脏。

    有这样声音的女人,通常都是绝代尤物。

    女子声音刚落,那屋子里又出来了三个人。

    一个是长相娇艳的美貌少女,另一个是面容带着些忧郁之色的年轻男子,最后一个是身形高壮,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

    这三人出来后都对柳昔卿善意地一笑,便分头祭出不同形状的飞行法器,转眼便消失在下方的云海中。

    铁面男往旁边让让,示意她赶紧走过去。

    但是柳昔卿还是觉得自己无法面对怪兽一样还会说话的黑脸兽,心里这关过不去啊!

    那黑脸兽眼睛骨碌碌一转,笑道:“你们人类最喜欢皮相,岂不知长得越俊的,出手便越狠,而面相凶恶的,却也可能是慈悲之人?”

    虽然嘴上不服输,但黑脸兽还是摇晃了一下身子,变作一名风流倜傥的黑衣青年,在院子里找了一处坐下,便不再看柳昔卿了。

    她心道确实也如此,任宵那样俊杰的人物,却是个迫害弟子的,他们口中的灵空七子,每个人都像模像样,结果干的都是伤天害理的勾当。

    叹口气,她目不斜视地走进那宅院,路过黑脸兽的时候,轻轻福身行了一礼。

    ※※※※※※※※※※※※

    进了屋,才发现屋内不见亮的幽暗,并非没有点灯,而是因为四周墙壁皆垂下厚重的黑色幕布,将光芒趁得暗淡。就连地面上也铺了黑色的毯子,踩上去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

    那黑色的中央是一个石榴色的艳妇。

    那艳妇垂着长发斜倚在榻上,身段玲珑毕现,脸孔美艳不可方物,十根手指留了长长的指甲,蔻丹鲜艳,正把玩着一柄长剑。

    “你可知,是本君救了你。”她没有故弄玄虚,而是开门见山。

    其实柳昔卿已经凭衣裙的颜色和她身上张扬的香气,想起了那天晚上,心下明镜,行礼道:“多谢仙君。”

    那艳妇“噗嗤”一乐,娇嗔道:“别叫什么仙君了,牙酸。你第一次来此处,想必还没听说过素爻洞洞主宋媚双,正是本君。”

    “见过洞主。”柳昔卿从善如流。

    宋媚双脸上看不出喜怒颜色,慢悠悠说道:“既然是本君将你接引过来,你理当拜入素爻洞门下,不知你可愿意?”

    对于此时的柳昔卿来说,没有比抱一个结实的金大腿更幸福的事了,既然这位洞主可以将她从灵空七子手里救出来,修为一定不弱,至于拜师究竟有没有风险,会不会又对她下手,并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她此时太弱小,那些并不是她能控制的事。

    “弟子柳昔卿,承蒙不弃,愿拜洞主为师!”这番话随着她的心念,顺口就说了出来,身体也跪了下去,行了一个叩拜大礼。

    宋媚双将手中的剑挂起,手指勾了勾道:“过来,来本君这里。”

    柳昔卿起身,缓步走过,看着那只指甲锋利的玉手,稳住了心神。

    宋媚双扯过她的手,柳昔卿便感觉一股让人有些不舒服的气流进入自己身体,顺着手臂向上游走,触摸了自己头部一下,便收了回去。

    “不错,不枉本君出手救你,竟是单一金灵根,生水克木,是做炼器师的好苗子。”宋媚双收了手,脸上笑意更浓,“为师收徒五人,属你资质最好。”

    “弟子一定努力修炼,不辜负师父的期望。”她心里琢磨,刚才从屋子里出来的三人,外加那铁面男,应当都是宋媚双的徒弟。还有一个是谁?难道是那只黑脸兽?

    宋媚双看她乖觉,身下放松,在榻上塌腰侧卧,声音更慵懒道:“不过虽然你资质好,但我这里却没有更高级的金系功法,想来只能等下个月清点名册时,我去询问师兄有无功法。现在你只有筑基修为……其实功法高低也没什么差别,还按你原有的功法修炼即可。”

    “谨遵师命。”柳昔卿其实还处于两眼一抹黑的状态,功法什么的完全不懂,甚至还未了解此处的情况,好在本来也是低阶修士,唯唯诺诺也就打发过去了。

    宋媚双指尖轻动,外面的铁面男也进了屋子,依旧恭顺地立在旁边垂着头。

    “你跟以庭一起住吧,别看他是个男人,但修炼的功法戒女色,人又稳当,平时你们也可互相照拂。”

    铁面男立刻回道:“谨遵师命。”

    柳昔卿这回看向宋媚双的眼睛才带上了真诚,能够为徒弟如此细心打算,再加上于她有救命之恩,无论如何,都应当得到她的敬重。

    柳昔卿后退两步,行礼答道:“多谢师父”

    宋媚双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道:“入我门下,便是我道中人,无需多礼,去吧。”( )

    铁面男名叫文以庭,身量中等,据柳昔卿观察,此人除了脸上的面具古怪了些,性情比其他人随和得多。他似乎看出柳昔卿没有飞行法器,从宋媚双的洞府出来后,仍旧拧巴出纸鹤,招呼她上去。

    当时柳昔卿的心情非常壮烈,想着一闭眼睛也就过去了,但是这次返程她却并未感受到肆虐的山风,睁开眼睛后,才发现坐在前方的文以庭撑起一个透明的光罩。

    原来还是个相当细心的人呢。

    “谢谢师兄。”落了地,她拱手对文以庭道。

    “无妨,”他摆摆手,因为面具没有表情,所以他的肢体语言比较丰富,“柳师妹既然已经入成了素爻洞弟子,我们自当同心。”

    “只是不知道其他师兄师姐都住在什么地方,要不要去拜访?”

    “我辈修士不讲那些俗务,耽误了修炼反而失礼。”他说完便拿出一个小袋子翻找,从中拿出一本薄薄的册子道,“这是素爻洞的弟子册,在师父下一次传唤你之前,安心修炼即可,若有什么不懂,应当在这册子中都能找到答案。”

    修士神通广大,她不敢小瞧了这小册子,接过道谢。

    文以庭带她走到门前:“此处有东西两院,我住在东院,那么西院就让给师妹吧。”他又递给柳昔卿一块玉牌,“你凭借此物可以出入洞府禁制,这是师父为弟子设下的外禁制,弟子也可以自行在院中设下禁制阵盘,请师妹随意。”

    柳昔卿接过玉牌,想来这就是修真界的洞府门钥匙,不仅洞府有一道禁制,文以庭的院子还有一道自己的禁制,这些修士的戒备心不可谓不强。

    “若是我有事唤师兄,应当如何?”她问道。

    文以庭本来转身正欲回东院,听闻这句话,回过头来,那铁面纹丝不动,但下方的阔口却伸出鲜红的舌头舔了一下嘴唇。

    “我修炼的功法需要心无杂念,所以师妹最好莫要随意唤我,否则……”他身上气息陡变,像是平时被压制住的猛兽突然亮出了一只利爪。

    柳昔卿瞬间感觉到一股寒意,她攥着玉牌后退两步,小鸡啄米般点头道:“师兄放心,我不会打扰师兄的!”

    文以庭收回了气息,面具下的嘴唇带着一抹意义不明的笑容,回了他的东院。

    柳昔卿手握玉牌,也进了西院。

    这西院便是她醒来的院子,不大,却很干净整洁,没有杂物,只保持基本起居需求,同时柳昔卿注意到了,这屋子没有水源,也没有厨房。

    当真是不食人间烟火。

    她关好房门,先是打开小册子,却发现里面只有两页纸,上面的文字跟鬼画符一样,一点诚意都没有。

    她只好将册子放在一边,开始整理自己的家当,以及那些还来不及消化的修真界常识。

    ※※※※※※※※※※※※

    混沌初期,上古十二神降世,开天辟地,创造规则,滋养众生。

    裂大地,造七大州,东胜州、南平州、西凉州、北阳州、中陆州、黑崎州、白渡州;填内陆,引天水入就十二湖;推演造化,擎起三十六山;分割水域,方有四海;而后定山河,安乾坤,归天道。

    称“人间界”。

    这是一个历经沧桑的世界,且不说远古洪荒如何混战,且说近几十万年,便经历过上古神魔大战、八个长达十万年的纪年和最后一个纪年铭古纪。

    铭古纪只持续了不到五千年,不仅是最短的纪年,同时也是九个纪年的终结。而今距离铭古纪结束的4745年,已过去了千年有余,为天元1329年,那些尘烟往事都已经变为传说和书本上的文字。

    这个世界分为凡人和修士两类人群。

    凡人与她曾经世界里的人类无异,但修士却可以感受道天地之间的灵气,通过灵根属性来吸纳不同的灵气元素,在身体中转化为灵力,修炼本源,掌控法术,提升境界,甚至最后还有望飞升仙界。

    这个世界其实对“界”的概念很先进,有三千世界的笼统说法,也就是说,这个世界的人类承认除了自己的世界以外,还有其他世界。但世界的规则也同样严苛,界与界之间不能有任何交集,唯一能与诸界相连的,便是可以“飞升”的仙界,那才是三千世界中所有人的最终向往。

    柳昔卿的灵魂穿越了两个世界,实则是游走在世界规则边缘中的异类,以原主的记忆,无法解答她能来此界的原因。好在柳昔卿的□□颇高,原主本为一个筑基期修士,还是资质极佳的单一金灵根,若是能保住命一路修炼下去的话,也是另一种不同的活法。

    所谓修士,乃是一群追逐缥缈大道的狂热之士,灵气和灵力是他们的是手段,神识是他们探索世界的工具,而对大道的执着则是他们的境界,这些要素皆相辅相成。

    修为境界一共分:炼气期、筑基期、金丹期、元婴期、化神期、大乘期、渡劫期等七个境界,除了渡劫期外,每一境界又分前、中、后三个阶段。

    修士的寿元也与修为相关:炼气期是引气入体,经过天地灵气滋养后,寿元可达二百年;筑基期是灵气化液,寿元为五百年;金丹期是炼液为丹,寿元为一千五百年;元婴期是由丹成形,寿元为三千年;化神期则是元神与自身的完美炼化,而到了大乘期,才算是真正进入大道之中,冥冥与天命相连,这一系列的修炼过程,都是对自身的进阶,到了化神、大乘这两个境界,肉身已不能决定寿元,能活多久全凭元神是否强大,寿元由五千年到两万年不等;当修炼达到渡劫期巅峰便可以肉身成圣,在人间等待飞升仙界,再不受人间苦厄。

    灵根则分五行灵根和变异灵根:金木水火土,风雷冰。拥有的灵根越少越好,尤其是单灵根,修炼速度是双灵根、三灵根等普通灵根的二到三倍。

    灵根需要通过测试才得知,比如宋媚双会通过神识来直接确定柳昔卿的灵根,而人间每座城镇都设有灵根石,凡是有灵根的孩子几乎都被收入修真门派。迄今为止,修真界的门派林立,全界五百三十三宗门,九千七百洞府……逐渐发展为几大阵营:象征修真道统的五大山门,以奇术秘术为主的九重天外天,立足凡间国家的七国修士联盟,以及散修联盟海外三千洞府。

    修士们的修炼手法也多种多样,除了术法,还有阵法、结界、符箓、炼丹、炼器、傀儡术、天演术、灵植、灵兽等内容;以入道方式,还分为儒修、禅修、鬼修、尸修等等。

    不过有光便有影,有正便有邪,修士中也分两大阵营,道修与魔修。

    道修是以自然道法提升晋阶,而魔修则是一群因走火入魔或因追逐力量而堕入修罗道的修士群体,他们杀戮心重,是修真界最危险的存在。不过据说自铭古纪有大神通之士封印了魔界后,魔修便很少见了,是以原主的记忆中也很少有魔修的记忆。

    ※※※※※※※※※※※※

    柳昔卿目前已经是拥有筑基初期修为的修士,她修炼的功法是一部名叫《金唯功》的上乘功法,是很多宗门传授给金灵根弟子的入门级功法,对资质的要求并不高,且容易打下根基,稳固本源,虽然已是大路货,却是金灵根修士的最好功法之一。

    只可惜,这部功法的提升极限是金丹期。

    对于这个据说因为与魔尊对抗而陷入修真狂热十万年的人间来说,私下甚至有“金丹不如狗,元婴遍地走”的说法,虽然话糙,但理不糙,她现在只有筑基初期修为,怪不得弟子的洞府尚需师父以禁制护着,甚至师父还委托了看不出修为的师兄文以庭照看她。

    心里感觉微暖。

    既然功法自己解决不了,她翻出原主身上的储物袋,扯了扯上面的绳结,嘴角不禁耷拉下来。

    这也是个打不开的,看来想要使用这些修士的物品,必须用灵力。

    柳昔卿决定先修炼试试看。

    这具身体早已过了引气入体的第一个门坎,目前丹田内已经灵气化液,修炼几乎已经成为本能,修士的意识也被修炼成识海,从而拥有可以外放也可以内视的神识。

    她很快便入定,通过神识内视看到身体正在吸收灵气,而灵气顺着经脉汇聚到丹田,经由丹田转化为灵力。

    柳昔卿睁开眼,终于露出一抹微笑。

    第一次修炼,很成功。

    她试着使用灵力,先敲了敲左手腕上家传的白玉镯,没有任何反应,看来此物并非法宝,又试着召唤了雨夜时帮她挡了一击的机关小弩。

    小弩很轻松地出现在右臂,这时,金灵根的优势就显现出来了,她竟能用灵力凝结出一根当时看到的红色小箭,将其放在小弩上拉弦备好,才又将小弩收起。

    这可是保命的东西。

    接下来将将灵力注入储物袋,袋口也顺理成章地打开了,她将神识里探入里面,便看到一个十平方大小的空间。

    一本薄册子、五瓶丹药、三盒灵草、两包金石、两套法衣、一面布阵用的小旗子、一沓符箓、一把粉色的扇子、一面普通的梳妆小镜和两盒胭脂。

    她每样都拿起来看了看,手中已经能感受到法器中的灵力,那册子封皮上写着《天演论》,看来是一本功法,而其他的材料,想必就是一个普通小宗门弟子的全部家当了。

    那粉色扇子是一件低阶的防御法宝,是任宵送给柳昔卿的晋阶筑基期礼物。

    法衣样式普通,只有梳妆小镜和胭脂盒还带着凡间的气息,让人看出它们属于一个爱美的姑娘家,打开盒盖后,发现胭脂有些凝结,应当有一段时间没有使用了。

    这是为什么?

    算一算,在任宵的帮助下,丹药不缺,且还有单灵根的加成,柳昔卿修到筑基期也用了近百年,那么容貌应该也损了不少吧?可是身上的皮肤倒是不错呢,看来灵力滋养比什么护肤品都好用。

    她这么想着,拿起梳妆小镜,用衣袖擦了擦,终于决定看看自己现在到底长什么样。

    ……

    良久,她沉默地放下了梳妆小镜。

    手有些僵硬地抚上了自己的脸,满心满肺都是难以言喻的哀伤。

    ——这狐狸精样的样貌,祸水般的风情,她真的能安安分分地在这修真界活下去吗!( )

    美貌对于女人来说,有利有弊。

    太平盛世时,利大;战争祸乱时,弊大。

    记忆中的那些修士大多也长相不俗,平均水准都相当高,到了这里,见到了宋媚双那样的艳妇,又提高了她对美色的新认知。

    但柳昔卿的长相,仍然是有些过了。

    她强迫自己去回忆更多原主的生活细节,发现晋阶筑基期以前,她在宗门里并没有被特意瞩目过,直到筑基期后,才慢慢感觉到周围的男性修士对自己的目光发生了些许变化,而女性修士则毫不掩饰她们带着些许敌意的轻蔑目光。

    即便是这个以修炼为主,大多修士都清心寡欲的修真界,太过夺目的姿容,仍然是一种对心性和自制力的挑战。

    从外历练归来的任宵看到她后,立刻就以巩固境界为名哄她闭了关,确实安安静静地稳定了几年境界,之后,就发生了灭魂弑师的那一幕。

    她冷静地分析了一下,容貌的转变应该是以筑基期为一个分水岭,

    修行是去伪存真,同时身体本身也会因为修炼而更加纯净清透,容貌并不会发生变化,改善的是气质与体质,那么为什么会发现这样诡异的事?

    她一边转动左手腕上的白玉镯,一边推敲着细节,灵光乍现时,想到了那个被任宵和唐峥称作秘密的黑色花朵印记!

    她立刻扒开肩膀衣服,将梳妆小镜放在身后。

    左侧肩膀上的确有个一个形状不明的黑色印记,她干脆放下镜子,探出神识,仔仔细细地观察起来。

    在白玉无瑕的肌肤上,那印记似一朵黑色的小花,只有两寸大小,花朵呈钟型垂下,边缘有一些更细碎的花纹。

    下垂的花瓣给人一种颓废的感觉,诡异的花纹让人觉得不详。

    她用手触碰印记,并没有感觉任何灵力特征,然而那花却因为感应到了她的灵力而绽放!

    花瓣完全打开后,呈现出来的是一朵黑色的桃花。

    柳昔卿变了脸色,那花似有如无地散发着一种幽香,瓣儿尖勾起来,像是引人入胜的芊芊玉指,内里的花蕊则像是饶人的小爪子,悄悄伸张开,冷丁丁给你的神识一下,不讨厌,也不舒服,但勾魂。

    这么一朵奇怪的桃花。没漂亮的颜色,没娇嫩的花瓣,只是一个女人身上的印记,却在盛开时带着艳杀四方的冲劲儿,如一把利器,捅进人的心。

    为什么师兄和师父看到这朵花后的表情都很奇怪?为什么他们嘱咐她把它当成秘密?而她为什么筑基期之后明明长相没有改变,却能吸引男人的注意……

    坑啊!

    分明是这印记有古怪,可现在她却不知道这印记从哪来,为什么会在她身上,试过用灵力削,用灵力擦,割块肉的心都有了……最后她还是放弃了。柳昔卿对于这个印记毫无办法,因为它并非真的印在她的皮肤上,而如附骨之蚀,烙印在这躯体上。

    由此柳昔卿也怀疑,宋媚双会如此轻易的接纳她,是否发现了这朵黑桃花?那么她究竟真的是慈悲之心,还是别有所图?

    好不容易热起来的心,又凉了半截。

    即便继承了一部分人间记忆,当她面对这个纷纭复杂风谲云诡的修真界时,仍然有力不从心之感。

    实在是太弱小了。

    不过柳昔卿是个实干派,她知道目前的烦恼并非自己现在这个层面所能解决,便渐渐平静下来。就像她来到异界后能够很快适应环境并极力求生一样,对于这个坚韧的姑娘,眼下能做的事,才是她最应该好好把握的。

    拧了拧眉心,她拿起那本文以庭送给她的小册子,随着灵力探入,大量信息涌入识海,细读之后,发现这本小册子乃是类似弟子手册一样的东西。

    她目前所在的山名宏景山,有三处洞府,分别是位于山顶的素爻洞,位于山坡的隐洞和位于山麓的泰直洞。

    三位洞主分别都是元婴期的真君,素爻洞的宋媚双修为最高,为元婴后期,隐洞的袁真君和泰直洞的尚平真君都是元婴中期,每个洞府也有弟子若干,已经在此地相安无事地修炼了数百年。

    山顶至山腰的数百丈地界,都属于素爻洞范围,若无相邀,三个洞府之间并不随意来往,一旦未经许可进入对方地界,可就地诛杀。

    修真界之残酷,可见一斑。

    柳昔卿也压根没准备出去,她用那面小旗,按照记忆中的布阵方法,为自己所住的西院布置了一个简单的“奇门御法阵”,至少等挡住普通的筑基期修士,另外辨识了一下丹药,便开始入定,进入修炼冥想。

    这年头,师父不可靠,师兄同门也不可靠,她还是抓紧修炼,把身上的秘密挨个掐死,然后老老实实问道求长生好了。

    不可多生枝节,不可陷入虚妄,不可被外物惑乱心神,不可因困苦而转移心志。

    至此,柳昔卿来到人间界后,也慢慢生出了自己的体悟,稳固了道心。

    当然,她本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只是暗暗下定决心。

    “我一定会在这个修真界中生存下去,找到属于自己的大道!”

    ※※※※※※※※※※※※

    山中不知岁月长,在沉默的修炼中,一晃已经过了一个月。

    柳昔卿将记忆中所学的内容都已钻研透彻,而且还学会了各种初级法术,比如简单的避尘诀、妙法生水诀、御风术、引火术,她对任宵留下的那把可以作防御之用的“月华扇”没什么特别的恶感,甚至还拿出来试了试效果。至于那机关小弩,是自一处秘境得来的上品法宝,只因为同去的修士中没有金灵根,所以才让柳昔卿得了个便宜,这小弩需要灵力化箭,是她唯一的攻击武器。

    不得不说的是,修士的身体因为灵力的滋养,而达到使用的最大化,种种普通人认为极难的动作,修士轻而易举便可以做出来,甚至反应更快,柳昔卿试了试自己的身手后表示满意。

    别看娇娇弱弱的样子,捏碎个巴掌大的石头就跟玩儿似的。

    不过她心里一直记得宋媚双提过的一个月后的“清点名册”,算算时间也该到了,于是早早起床,好好收拾了一下自己。

    学会金系的妙法生水诀后,她自是不缺水用,沐浴之后以指为刀,给自己剪了一个最大限度遮挡脸颊的发型,额头梳起刘海,两颊垂下发丝,头发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脸上并不施脂粉,低眉顺目时,看着并不觉出众。

    这也就是柳昔卿自保的极限了。

    当她收到宋媚双传入禁制的召唤后,便理了理衣裙,迈步走了出去。

    正巧文以庭也从对面走出,他嘴角咧笑道:“一个月不见,师妹气息平稳,果然更上一层楼。”

    柳昔卿也会观气之法,她看了文以庭一眼,不动声色地回到:“师兄也是一样。”

    表情会泄露人的心理动态,从此以后,她最好做一名合格的面瘫。

    文以庭与她一同走出禁制,照例招出纸鹤,邀请柳昔卿同行。

    她并没有拒绝,只是在纸鹤飞起时,轻声询问道:“请问师兄,这附近可有坊市?”

    “想买东西还是想卖东西?”

    “都有。”那储物袋一块灵石都不剩,她得想办法弄点灵石。

    文以庭却回头道:“弟子下山都需禀明师父后方可成行。恕我直言,师妹修为尚低,最好不要单独下山,不如等我和师兄师姐下山时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柳昔卿求之不得,哪怕再面瘫,嘴角也有了上扬的弧度,回道:“多谢师兄,这样最好不过。”

    文以庭转过头去,半响又道:“此去会见到诸位师兄师姐,师妹无须太过紧张,另外……师妹不笑的样子,也很好看。”

    柳昔卿瞬间石化了。

    一路她都垂着头,将要到山顶时,风中隐隐传来歌声。

    “……酬卿一阕离别意,寄我三春向君心。”

    曲调悠扬,声音清亮,绝不似凡间歌者,更像是狂放名士的不羁高歌。柳昔卿隐隐听到这么一句,便心生向往。

    纸鹤离山顶越来越近了,她尝试铺开神识,发现山顶依旧只有一个小院,不过这次,那个吓人的黑脸兽没有拦在院子里,而是龇着牙流着口水,趴在一块巨石上晒太阳。

    巨石下方坐着一位明艳少女,她手里拿着一根白骨,正敲击旁边枯树继续作歌道:

    “……平生最爱沧浪水,前洗红尘后濯璎。”

    伴着歌声,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摇首闭目,沉醉其中。当柳昔卿的神识掠过他时,那书生眉眼立刻睁开,内里竟是精光有神。

    书生嘴唇挑起一角,笑得有些邪性,伸手摘叶掷出,口中吟道:“有朋自远方来,杀之乐乎……”( )

    柳昔卿眼睁睁看着那叶片闪着利光飞来,而身前的文以庭却没有要动作的意思,她便强按捺住要躲避的心思。

    那飞叶飞到一半,果然被一名脸色忧郁的男子拦下,男子皱着眉看着手中的叶片,愁道:“这叶子好好生在那里,你何苦摘它,唉……”

    那脸上真个是愁云惨淡万里凝,看着惨不忍睹。

    此时文以庭也御着纸鹤上了山顶,还没等稳住身形落地,只见一个黑乎乎的大块头不知道从哪儿窜了出来,一手止住了纸鹤。

    来者是一名块头堪比两个成年男子的壮汉,以单臂举起了乘坐两人的纸鹤,说道:“还是俺灰熊厚道,师弟师妹,下来吧!”

    文以庭站起身,施施然地凌空走了下去,柳昔卿也没示弱,从纸鹤上跳下,亦是稳稳当当落在地面。

    二人下来后先施一礼,文以庭开口介绍道:“这位是大师兄昂真人。”

    那个一脸忧郁的年轻男子还在依依不舍地看着叶片,只点了点头:“想必这位就是小师妹,本真人专修炼丹之道,若有需求,请千万别来找我。”

    柳昔卿听到这话,想不面瘫都不行了,僵硬地行了一礼。

    文以庭继续介绍:“这位是二师姐段小蛮。”

    段小蛮是一位长相明艳开朗的少女,身体娇小,难以想象这少女已是一名金丹修士。方才朗声作歌的也是她,此时利落地一笑,两边各露一酒窝,端得是甜美可人。

    “没什么见面礼,这根骨头就送给师妹吧……”她热情地握住柳昔卿的手,把手上那根白骨塞了过去。

    柳昔卿拿着骨头,也分辨不出是什么兽类,只觉得长而沉重。

    看她为难的样子,那旁边的邪书生忍不住抚掌大笑道:“好东西,的确是好东西,那可是某位金丹真人受天骄之火灼烧后,剩下来的唯一一块儿骨头,硬气得很,是炼器的好材料啊!”

    人骨头!

    那二师姐怎么也如此邪性?

    可她手都软了,也还是忍住没扔出去,只咬着牙攥紧,垂着头道:“多谢二师姐。”

    那邪书生终于站起身,手里泛着青光,口中喝了一声“咄”,那青光便化作青色的风浪,里面还夹杂着几片绿叶,飞旋在柳昔卿身周。

    瞬间觉得提起了不少精气,她抬眼惊讶地看向邪书生。

    “我是久朝,行三,哈哈,柳师妹还真是个有趣的人,”他收了青气后,摇头晃脑道,“这‘青木洗三根’,便是我的见面礼。”

    “谢过三师兄。”

    文以庭方才一直没说话,此时便继续介绍道:“这位是四师兄,绰号灰熊。”

    原来那身形似熊般壮硕的络腮胡子大汉就是四师兄,没人搭理的时候他一直在抠着手里的小花,听到终于介绍到自己,立刻咧嘴笑道:“俺没什么擅长的,若是你要打架,记得叫上俺。”

    柳昔卿亦是见过礼道:“谢过四师兄。”

    文以庭终于把视线落到那在高高石头上晒毛的黑脸兽,对柳昔卿道:“这位是师父的契约兽东拓大人。”

    那黑脸兽又懒洋洋地变作男子模样,状似不经意地看看了柳昔卿一眼,用手托腮道:

    “真是遗憾啊,啧啧,本君真的不喜欢胸大的……”

    ※※※※※※※※※※※※

    小院外面热闹非凡,院落内却是极安静,设有隔绝神识查探的禁制,也掩盖了一切声音。

    仍旧是那黑漆漆的屋子,宋媚双端正地坐在榻上。

    她的眼前,是五十多名元婴修士的虚影,他们形态各异,有的人同她一样在自己的洞府,有的人在四面都是杂草的野地,有的人正在御宝飞行,有的人穿梭在闹市中。

    但他们都很安静。

    因为屋子的中央,一幅横卷正慢慢展开,上方书写着密密麻麻的姓名,仔细一看,上面发着三种光芒,有绿有红有黑。

    一个身着黑色兜帽的修士站在所有人的中央,足有化神中期修为。

    他手指上方的横卷道:“我东胜州地界,近日折损弟子在七洲内排名第二,我薛无在七洲议会脸上无光,难道诸位就光彩?”

    宋媚双凝神看向横卷。

    掠过象征正常的黑色姓名和象征新加入名册内的绿色姓名,单只看那红色,每一个姓名下方标注了细小的红字,比如一个名叫“堂峰”的人名下方,写着:金丹初期,朔月一脉,原骊山派门下,后收入澄海湖主门下,于寅月初八丧命于骊山派平林真人手中。

    魔修每年逢卯月、申月清册,有人折损是常事,尤其这这“堂峰”,乃是朔月一脉魔修,手中必定血案累累,倒霉撞上了原来宗门,自是逃不过这一劫。但如果仅是这样,薛无神君的脸色不会这么难看。

    她继续看下去,“堂峰”的死因尚属正常,但其他的人名,便不那么正常了。除了爱惹事的朔月魔修,这次她所属的弦月一脉,竟也被诛灭了不少人。除了被五大山门那些闲得发慌的弟子追杀的倒霉鬼,近几月,一个名为“上善盟”的组织在这些红色名字下方的小字中频繁出现。

    而且死因竟大部分都是“被捉入禁制,后诛灭。”

    这就奇了,正道人士捉到他们魔修,不就地诛杀已经很奇怪了,还被捉了回去,这又是为什么?严刑拷打?谁都知道魔修组织结构严密,除非是捉到他们这种镇守一方的领头人物,其他人不过是小喽啰而已。就像这座宏景山,三处洞府,以素爻洞为尊,同时她宋媚双也是真正统御方圆三百十六里的域主,即便是下面的泰直洞隐洞都死了个遍,也动不了她的根基。

    那么,为什么要捉拿魔修?

    这“上善盟”之前也曾经在清册会议里见过,当时还只是边缘组织而已,但他们的人下手很稳重,不留痕迹,甚至无法追踪是出自哪个宗门。而其在修真界的名声却也不错,听说组织者并非出身五大山门,而是一名散修,此组织门槛低,但入盟者皆是机密,行事时会留下门派标示,一枚拇指大小的方印,名曰“天照印”。

    看来这上善盟是盯上魔修了,宋媚双抬眼看向其他域主。

    东胜州内,能参与清册会议的,都是与她同级别的域主,而负责主持会议的薛无神君则是州主。

    其他域主显然也发现了这组织的诡秘,但上面没有章程下来前,他们不能轻举妄动。

    薛无抬起头,他是个颧骨有些高的瘦脸男子,长得也是斯文白净,但此时他的眼神却是阴恻恻地扫了一圈,最后说道:“外有正道联手围剿,内有‘守夜人’虎视眈眈,哼!最近你们小心管理下面的弟子,多行接引之事,否则本座会考虑更换几名域主,尔等可知?”最后这一声用了十足的威压,震得所有人身子一抖。

    哪还敢言语,所有域主皆静默垂首。

    “散!”他低喝了一声,双手向上做了一个法诀,那横卷便从最开始处慢慢卷起,宋媚双注意到,那上面最后一个小小的绿色姓名,正是她接引回来的柳昔卿。

    清册会议后,禁制会停留半柱香时间,供域主交流。

    其他有旧的域主已经在单独以神识传音,而宋媚双也看向一个虚影在不远处,怀里抱着只翠色肥鸟的黄袍男子,传音道:“师兄留步,媚双有事相商。”

    那黄袍男子懒懒打了个哈欠,无精打采地垂着头道:“快讲,本座困死了……”

    “前阵子我接引了一名单一金灵根的弟子,想来你那小重峰也无金灵根,不如把那本《流光烁金诀》交给我。”当年他们师兄妹二人一同得了一场大机缘,师兄一步化神,而她也晋阶到元婴后期,其中还有两样法宝,师兄因得机缘大,便拿了那本没什么用的金灵根功法,把更好的让给了她。

    “不给。”黄袍男子回绝得干净利索。

    宋媚双心里冷笑一声,看着这个滚刀肉般的师兄,捏着声音娇声嗲气地撒娇道:“远鹭师兄,人家想要嘛,嘤,从心里往外,想要得慌……”

    那抱着肥鸟的远鹭神君当时手里一紧,把那鸟脖子掐出“嘎”的一声,浑身抖掉一层鸡皮疙瘩,他口中怒斥:“宋媚双,你速速给本座滚!”

    看不清他手上有什么动作,只见一道劲气闪过,有什么东西飞出了远鹭神君的虚影外。

    宋媚双转眼间便已恢复了正色:“谢过师兄。”她这师兄就是个贱皮子,好好说不给,非逼她恶心他。

    远鹭神君气哼哼地匿了虚影,拎着扑腾的肥鸟远去了。

    她这才收了禁制,对着外面道:“都进来吧。”( )

    五个弟子依次进来,后面还跟着那已变成人形的东拓君。

    “拜见师父。”五人齐声道。

    宋媚双依旧是那有话说话的性子,跟徒弟也不必客气。

    “小昂小蛮久朝,说说你们洞府弟子的修炼情况;灰熊,跟我汇报上次办的事结果如何;以庭和昔卿,同我讲讲你们的修炼心得。”

    说罢,房屋内静悄悄,柳昔卿察言观色,身边几个人眼中皆流露出精光,竟是同时在与宋媚双传音汇报。

    元婴修士竟有此大能!

    她旁边的东拓看她还傻愣愣的,突然传声闯入她识海,吊儿郎当地问道:“小美人儿,难道你还不会传音入密?”

    她转头看东拓,那英俊的脸上写满了几个大字。

    “快求本君教你啊!”

    柳昔卿寒着脸,识海涌出一股神识之力,将那个闯进来的不速之客拍了出去。好在东拓也没坏心思,倒是很顺从地退了出去,否则以他的修为,在筑基期的小修士识海里搅合一场,也够她损半条命的。

    她并非不会传音入密,只是没想到要跟宋媚双说些什么。

    师父本是修行路上最亲近的人,可带她入仙门的任宵已让她背上弑师的名分,与宋媚双也只见过一面,她又是个自诩在修真界如履薄冰,步步惊心的小喽啰,重重疑心之下,情分就更淡了。

    见她无话可说的模样,宋媚双也没为难她,甚至还安抚地对她一笑。

    待宋媚双与四位弟子交流完毕,便满意地点头道:“最近山风泛红,诸行不宜,还需收敛。”

    “山风泛红”是黑话,几个人一听便知道最近恐怕死了不少魔修,都上了心。

    但文以庭还是问道:“我与柳师妹都需要采办些东西,西河市集过两日也要开放,不知弟子可否成行?”

    宋媚双沉吟了一下:“若是要去,你们五个便一起吧,小昂身上有我的本命之物,只要你们在一起不分散,我总能护住你们。”

    段小蛮笑眯眯道:“甚好,弟子许久没下山了。”其他人也无异议,约好定两日后在地势最低的久朝师兄处集合。

    事毕,宋媚双看着柳昔卿道:“昔卿且先留下。”

    柳昔卿早知道会被单独留下,文以庭转过身问道:“师妹可要我在外等候?”

    她急忙道:“多谢师兄关心,我自行回去即可。”

    文以庭的面具看不出表情,也只是点点头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宋媚双,东拓,以及柳昔卿。

    可屋里的气氛并没有因为人少而压抑,明明是黑漆漆的屋子,愣是被宋媚双这样的女人给衬出慵懒的调调,再加上东拓也是个懒货,俩人没骨头似得一边一个倚着,反而显得柳昔卿十分端正。

    “我救你的时候,嗅到了很重的杀戮气,后来得知,你杀了你的师父……”宋媚双招招手,示意她走得近些,“我便想,这女孩子是个受了大罪的,若是心性狭隘些,恐怕再难得寸进。但这一个月的修炼下来,你心性依旧很稳,我知道我没看错人。”

    宋媚双抬起她的下颌,像一个女王般审视着她的脸,举起另一只手,那指甲上涂着鲜红的颜色,渐渐接近她的脸颊。

    然而那指甲并没有想要伤害她的意思,而是用柔软的指肚捏了捏她的脸颊。

    “这容貌啊,你懂得遮掩自保,这很好,却也落了下乘。你当自知,容貌亦是上天赋予你的机缘,若是一昧躲藏,又岂能知晓其中造化?”

    “可弟子的修为太低了。”

    宋媚双笑道:“所以你要懂得手段。”她附在柳昔卿耳边轻声说了几个字,柳昔卿的脸瞬间红到了脖颈。

    “弟子不会去做这样的事!”采补什么的,死也不去做!

    宋媚双松开了手,有些惋惜地道:“那么,你便只能走最艰苦的路了。”说罢张手一抓,一枚手掌大小的玉简便从外飞了进来,落在她手中时,上方一团紫气,浮现出几个大字:流光烁金诀。

    这修真界功法分为:下乘功法、中乘功法、上乘功法、极品功法,以及上古功法。其中下乘功法是给普通凡人修习健体使用,中乘功法和上乘功法适用于大多数修士,而极品功法才是修士们趋之若鹜的珍品,上古功法更是可遇不可求的传说之物。

    这《流光烁金诀》,品相呈紫色,乃是金灵根极品功法!

    宋媚双将法诀放到她的手中,而后又在上方压上一个储物袋道:“既然过两日要去西河市集,身边又有小昂他们跟着,若是有好东西,正好让他们帮你瞧瞧,这里是五万灵石,予你买些喜欢的法宝。”

    柳昔卿登时就被灵石砸懵了,她前两天还在愁灵石的问题,准备变卖灵草和丹药,换些有用的东西回来……幸福来得太突然!

    看着柳昔卿张着嘴说不出话的样子,旁边的东拓乐了:“出息。”

    宋媚双摸了摸她的头,难得像个真正为人师表的高阶修士一般说出一句话。

    “既然你偏偏选择了这条最难的路,便拿出配得上你这幅容貌的修为来吧。为师很期待。”

    ……

    柳昔卿出了师父的院落后,站在山顶的悬崖边。

    山风吹着她垂下的发丝,脸上则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宋媚双不愧是元婴修士,一席话将柳昔卿点了个通透。

    她初来到这世界,便经历一系列的负面情况——雨夜弑师,灵空七子的追杀,身体的隐秘和眼前陌生的一切,导致了柳昔卿即便被救出火坑,却对所有人都戒心重重,她对现任师父,乃至整个世界都产生了怀疑。

    说白了,她打心底里不相信这个世界。

    她隐藏自己,小心翼翼地经营,处处低调,无非是因为自己本能对其他人有排斥心理,她完美承接了在这个世界的生存本能,却放弃了与之融合的亲和之道。

    众生万象,尘缘浮生,才刚刚为这个初入修真界的姑娘打开了一角,可这一角过于晦暗和血腥,所以将这个尚还懵懂的姑娘吓了回去,封闭了内心。

    若是长此以往,她的道将会越走越狭隘,贻害一生。

    所谓修道,也并非喊喊几句口号就真的能坚守心性,行走在世间受一遭磨练,谁不是咬牙坚持着?能够拔除这些隐匿在心性中的暗毒,方才得个自在。所谓修士,捧出一颗心去承受千锤百炼,归根结底,是要活得更快活。

    “师父,多谢了。”

    想明白后,她唇角终于绽开一抹微笑,向着下方云海纵身一跃,一手掐诀展开护体灵力罩,身下施展御风术,如一道长虹飞入人间。

    ※※※※※※※※※※※※

    “你难得如此点拨弟子,这不像你的作风。”东拓显了本相,整间屋子瞬间魔气缭绕,而宋媚双也伸出手心,从里催出魔气与东拓的魔气融合在一起,修炼往复。

    “她的颜色过于鲜艳,迟早会被人发现,若是现在不能守住本心,到了那时,就晚了……东拓,我年轻的时候,也曾希望有一位前辈,能指引我的道路,可我终究差了些气运,所以才有今天的我。”

    黑脸兽看着她身后的那柄长剑,呲牙笑道:“你都修到这个份儿上,不还是放不下那个太和剑修么?说你入魔,你入得比谁都深,说你执迷不悟,你比谁都认死理,也就教训徒弟还能耍耍嘴皮子。”

    “哼,我们魔修本就执念入魔,毁了道心还有魔心在,可连最后一点执念也都没了,那活在这个世间,可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了。”

    “可你点拨的,不正是她的执念吗?”

    “东拓,你们妖兽到底还是不了解人类,”宋媚双闭上了眼睛,在缭绕的魔气中散发出威压,神情庄重而扮相妖艳,似一尊堕魔的妖菩萨,只缓缓道,“她心中所凭还不是执念,而只是恐惧罢了。若想今后有所建树,那小可怜见儿的,只怕还有得一番苦头吃。”

    “嘁!”

    ※※※※※※※※※※※※

    两日很快过去,柳昔卿为自己准备了一份购买清单。

    首先要有一件飞行法宝,最好是飞行速度快的,能隐匿的。

    其次需要买一件作为明面上使用的攻击法宝,她那机关小弩是杀手锏,不能那么早暴露。最好是能够迷惑敌人心智,制造逃跑机会的。

    之后便是符箓、阵盘、伤药等杂物,以及一些修真界常识性书籍。若是有可能,防御法宝也是多多益善,哦对了,还得买一件五大山门之一的格物宗出品的藏形斗篷,那可是在修真界行走的标准装备之一!

    文以庭看到她的清单,差点脱口而出:师妹,你这到底是多怕死?

    柳昔卿这厢还忧心忡忡地问道:“师兄觉得还需要买点什么?也不知道师父给我的钱够不够用……”

    文以庭无奈道:“五万灵石至少可以买十件上品法宝,两件极品法宝,绝对够用了。”

    “那就再买一个傀儡吧,听说傀儡打架很厉害,万一遇上硬茬,还能给我争取逃跑时间,要不就直接买一件极品飞行法宝,再多买点御风符……”

    师妹你够了啊!( )

    久朝师兄所住的地方不过是几庐茅草屋。

    草屋的门前,种了几垄药田,久朝正用手中的青木之力催发草药,一旁学习的弟子皆是目不转睛地看着。

    “龙爪香成熟之后会引虫来食,今天值守的人需看好;银雪花子时开,记住别用玉匣来收,要用木盒;这灵素草即将结籽,我走后,换进灵室里去……”

    他看那药田的神情,竟是无比温柔。

    柳昔卿和文以庭到达后,他才止住了对徒弟的叮嘱,在草庐前布下两道禁制,转身道:“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柳师妹只要一走近,我便觉得浑身不舒服。”

    “师兄是木灵根,而我是金灵根。”她目前只是筑基期,身上灵力尚还不能收发自如,外泄的灵力遇到脆弱些的草木,难免有伤。不过这也是因为她乃是单一金灵根,若是其他双灵根或三灵根,断不会锋利至此。

    “修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活着的单一金灵根,”久朝的脸上又带了点邪笑,“不过我却只是对属性之气敏感罢了,师妹这一身锋利,真是勾起人想要绞杀的*啊……”

    若是第一次见面,柳昔卿还真得被他吓住,不过看他伺弄花草的样子,才知道这其实也只是久朝的伪装而已。别说木系灵根的人本就气息平和,就看他对草木的温柔和耐心,也能猜出一二。

    “三师兄,纸老虎是吃不人的。”她的话也像是一柄利剑,戳破了久朝的张牙舞爪。

    久朝一愣,随后像炸了毛的猫一般竖起眼睛,手中长出藤蔓来对柳昔卿道:“小丫头,不服来战!”

    柳昔卿正好也想练练最近学习的术法,手指正掐诀,就听上空幽幽传来一声叹息。

    “同门相残,唉,师门不幸啊……”昂真人唉声叹气地落在他们身边,“小三和小六,你们怎么能这样对不起师父她老人家,你们在此大打出手,难道就不想想师父会有多么痛苦吗?而一个破碎的师父,又如何能教导出一个完整的我?悲哉!人性之丑恶如斯,实乃万古之……”

    “我们错了!大师兄饶命!”三人齐齐拜服。

    昂真人又忧伤地望向天空,叹气道:“小蛮和小四又迟到,没有时间观念要不得啊,是我作为大师兄没有看管好他们,我这一生,就没做出什么像样的事,我一败涂地,回首不堪往事尽在月明中……”

    “大师兄,我们来了!”段小蛮灰熊疾飞而至,齐齐拜服。

    昂真人忧伤地看着一圈长揖及地的师妹师弟,摇摇头,伸手弹出一根翠竹,登上去之后道:“不可与为兄太过分散,否则死了,就再也不能调皮捣蛋了,你们可知道了?”

    “知道!”

    “唉,那便出发吧。”

    ※※※※※※※※※※※※

    西河市集乃是每逢月圆之夜便会开启的修士集市,附近宗门的弟子和散修都会来这里交换手中资源,而一些开店的小产业也会来凑个热闹,算是东胜州规模比较大的集市之一。

    从铭古纪结束到现在,魔修们已经懂得了如何隐藏自己,他们混迹在普通修士之间,像正常人一样交谈买卖,只要不伤人,便不容易露出马脚。

    所以四个魔修外加一个还搞不清状况的糊涂魔修,在夜色中进入了西河市集。

    柳昔卿现在处于“不差钱”的状态,女人是天生的购物狂,她和段小蛮撒开膀子从东到西,再从西到东,大师兄昂真人一脸神游在外,文以庭有铁面具加持看不出表情,这两个人还算平静,剩下的久朝和灰熊却要崩溃了。

    “师姐师妹,这个摊子你们已经看了三遍了啊!”

    “因为要货比三家。”

    “那两遍也够了啊!”

    “不看最后一遍怎么能知道有没有漏买?”

    ……

    在昂真人的指点下,柳昔卿将那下xiazaimao破!”

    “不过是个没依傍的小杂碎,爷看中了你,那是你的福气,乖乖跟我回宗门,伺候得爷舒服了,少不了你的赏,若是你偏要吃罚酒,先掂量掂量你这寒酸的筑基修为,可敢在金丹期面前放肆!”

    这一席话说出来,柳昔卿先变了脸色。这情形与她当初在灵空七子手下何其相似!

    但还没等她出手,旁边的文以庭便像是猛兽般发出可怕的气息,他瞬间冲进店铺,将里面的人拽出来,趁那人还没防备,一拳将他的头捶在地上,在那青石板上砸出一个深坑。

    文以庭也是金丹期真人,此番他先出手,身下那名同为金丹期的登徒子竟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她心里为文以庭喝了一声彩,正想过去安抚旁边面容惨白的女修,却发现身边的师兄师姐眼神都不对了。

    昂真人脸上的愁云瞬间凝固,他手中瞬间出现一条绳索,而旁边的段小蛮手腕上突然出现一串铃铛,晃出清凌凌的铃声,久朝则放出青木之气,遮蔽了众人的身形。

    灰熊最直接,他跳了过去,轻飘飘落地,将两只手搭在文以庭的双肩上。

    “定!”灰熊喝道。

    一时之间,绳索出、铃声破、气息匿,只见昂真人大袖一挥,柳昔卿瞬间眼前一片漆黑,已连同其他四人一同被装进了昂真人的袖里乾坤,不知道被带去何处。

    明明是一桩救人苦海的好事,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

    她扯着离她最近的久朝的衣袖问道:“三师兄,发生什么事了?”

    久朝看着前面被绳索缚住,却还需要灰熊压制的文以庭,沉声道:“文师弟的脉反逆流发作了。”

    这个词柳昔卿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说过,但太生僻了,她一时想不起来。

    可她随着久朝的目光一起看向文以庭时,才觉得这一切都很不对劲。

    ……因为文以庭的身周,慢慢凝聚起黑色的气体,那气体带着邪恶和虚妄的气息,令人不自觉地恐惧。

    那究竟是什么?( )

    “大师兄,小五可能受不住了!”灰熊与文以庭的修为差不多,他此时压制着文以庭已失去自控的灵力和魔气,已很是吃力。

    “师兄停下来,我们联手放禁制!”段小蛮喊道。

    “不行,还需离西河市集远一些,否则我们都会被牵连进去!”昂真人道。

    久朝再次放出青木之气,护住文以庭,咬牙问道:“他怎么会突然抑制不住脉反逆流?”

    段小蛮摇摇头:“脉反逆流是我们最隐秘之事,恐怕连师父都不知道。”

    他们四个神色都很凝重,只有柳昔卿一脸惨白。

    她整个人都在状况外,但是看着那黑色的气体,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

    依稀还记得在那女子的诅咒:“……我柳昔卿以神魂起誓,哪怕堕入修罗道,只求杀尽天下伪君子!”

    修罗道?

    旁边的段小蛮注意到了柳昔卿的不安,握住了她的双手道:“师妹别怕,等我们飞出西河地界,远离正道修士之后,就可以放下禁制护着师弟平安度过脉反逆流。”

    正道修士?等等,难道我们不是正道吗?

    久朝看了一眼柳昔卿,看她脸色极差,不由得对昂真人道:“柳师妹似乎也有些不舒服,师兄,还有多远?”

    “到了!”昂真人低喝一声,挺在一处山坳中,大袖甩出众人,而段小蛮和久朝反应最快,一个掐诀布下禁制,一个唤出青藤,将几人四周围得密不透风!

    灰熊死死摁住文以庭,他身上的肌肉爆开衣服,嘴里道:“师弟,醒过来!”

    昂真人布下最后一道禁制,与其他三人一同围过来,说道:“脉反逆流无解,且先压制着吧,”而后转头看向柳昔卿,“小六不舒服?可是受了小五的影响?”

    柳昔卿低垂着头,她此时已退到禁制的边界,轻声问道:“敢问大师兄,何为脉反逆流?”

    “难道小六还没经历过脉反逆流?”昂真人奇道。

    段小蛮也很惊讶:“通常入魔时便会遭受一次脉反逆流,之后便会得修罗道之传承。”

    入魔……

    “我确实不知,请诸位师兄师姐教我。”她握紧了拳头。

    修士何其敏感,大家都察觉到柳昔卿的不对劲。

    久朝上前一步道:“还是我来说吧。柳师妹,但凡修士走火入魔,丧失道心,便会堕入修罗道,而修罗道乃是与天道对立的嗜杀好斗之道,所以魔修会因为堕魔而拥有更多力量,与此同时,也会遭受一种天道惩罚,这种惩罚,便是‘脉反逆流’。”

    ※※※※※※※※※※※※

    如果要明白脉反逆流,就要先解释下魔修的产生。

    最早天地并无魔气,后有人类诞生,才渐有魔气滋长。

    魔自人心中生,因人有七情六欲,便会有种种原罪,而罪孽便是魔气的温床。人性的堕落,对*的渴求,对力量的追捧……在这些诱惑面前,就连清心寡欲的修士,也时时被这些魔障侵蚀,容易跌入泥潭。

    修士入魔只是一念之间,但入魔之后,便再也回不去了。可与此同时,他们也得到了更强大的力量,那便是魔道双修。

    因入魔而可以使用人间积累的魔气,同时也因为体内尚有修道的根基,所以魔修可以使用两种不同的力量,而杀伤力极大的魔气,乃是魔修的杀手锏。

    魔修中亦是因入魔方式不同,而分为弦月和朔月两派:

    因走火入魔,对天道失去信仰,从而道心崩溃的人,会堕入修罗道,成为魔修——这一类人,乃是弦月魔修,他们只是背离天道,心中嗜血*并不强,目前以弦月护法丰澈为首。

    因为渴求力量,对人类心怀憎恨而入魔的人,亦会堕入修罗道——而这一类人,被称为朔月魔修,他们残暴嗜杀,手段极端邪恶,恨不得人间变为地狱,众生泯灭,目前以朔月护法萧快雨为首。

    而因何种心魔入魔,便会自然成为那人的“脉反逆流”,比如一个因杀人而入魔的修士,那么他的“脉反逆流”,便体现在“杀人”这一点;比如一个因嫉妒而入魔的修士,则会在脉反逆流时期,去寻找能够引发他嫉妒心的人去杀;比如因**思入魔的修士,便会在脉反逆流发作时,去寻异性采补……

    每隔一段时期,脉反逆流都会发作,发作的间隔因修为高低,入魔轻重,都各有不同。时间间隔短的,也许几天,甚至几个时辰便会发作。时间间隔长的,也许数百年也能风平浪静度过。

    在铭古纪之前,无论是温和的弦月一脉还是残暴的朔月一脉,魔修们每当脉反逆流发作,都会被逆流左右追溯本能,去发泄心中的魔念。

    铭古纪时期,魔修们为了反攻修真界的大计,藏身于云织宫内,不得不压制脉反逆流的冲动。修为低的,咬牙直到经脉反噬而亡,修为高的,也耗费大量元神压制,这段时期几乎是魔修最黑暗的岁月。

    但同时,他们也获得了堕落古神厄离的礼物——隐藏堕魔印。

    脉反逆流自修士堕魔起便存在,与此并发的则是堕魔印。堕魔印乃嗜血之印,它的颜色是一个魔修入魔程度和修为高低的最直观表现,同时也是天道为魔修打下的烙印,只凭一个堕魔印,便会暴露出魔修身份。

    自从厄离传下隐藏堕魔印的法门,除了使用魔气和脉反逆流时期,魔修几乎与正常修士无异。

    铭古纪之后,人间进入天元纪年,魔修重返人间,他们的力量使得他们在同修为修士面前,拥有不亚于太和剑修的战力,而且还可以隐藏堕魔印。魔修们本以为自己不必再像铭古纪时期压抑脉反逆流,迎来嗜血的狂欢……然而天元182年,魔君横空出世,一统弦月、朔月两脉,定下三道魔律后,脉反逆流更成为了悬在魔修头上的一把利刃。

    那三道魔律为:

    同类相残者,斩。

    为修魔功而杀人者,斩。

    因脉反逆流而杀人者,斩。

    在魔君未大统之前,弦月一脉和朔月一脉虽同属魔修,但却时常因为观念冲突而频繁内斗,第一道魔律便是禁制同类相残,也是为了保护两方魔修阵营不要自相削弱;

    魔修中有许多吸食修士灵力的法门,吸血、抽灵、采补、炼成,甚至有的魔修会生食血肉,而凡人的魂魄和精血也是上好的材料,第二道魔律便控制了魔修残杀道修与凡人的规模;

    最后一条魔律,便是针对“脉反逆流”,限制本能冲动的同时,也是为了减少魔修暴露于修真界下的危险,及与道修的冲突,最大程度避免死伤。

    为了贯彻这三条铁律,魔君甚至成立了直属领导的“守夜人”组织,用以维护魔修秩序。

    ※※※※※※※※※※※※

    “……所以,文师弟想必是看到刚才店铺中的一幕,勾起了他入魔的缘由,因此才控制不住体内的脉反逆流,在人群前爆发出来。这种行为危险极大,若不是我等在身边护佑,只怕他就地便会被正道抹杀,而如果不逃走的话,发生冲突倒是小事,引来‘守夜人’才是大麻烦,甚至还会连累到师父。”久朝终于将魔修的来历讲述完毕。

    柳昔卿喃喃自语:“原来,再也回不去了吗……”

    若非看出柳昔卿对这些一无所知,久朝也不会讲得如此详细,他笑了笑道:“为何要回去,不再受心魔约束,不再受天道管制,比做道修时,可要快活多了!”

    段小蛮也走了过来:“我记得第一次见师妹时,便未看到你的堕魔印,当初还以为师妹资质好,本来需要修炼一年才能隐藏的堕魔印,竟一个月便可以修成。如今看来,只怕误会的不只是我,就连师父也可能以为你早就掌握了魔修根本。却没想到师妹入魔时竟然没有诱发第一次脉反逆流,自然也就不会有堕魔印。不过现在知道也不算晚,等文师弟这厢稳定,我们便赶回素爻洞,让师父帮你看一看。”

    段小蛮的猜测其实不错,宋媚双救柳昔卿时,虽然未见堕魔印,但确确实实感受到了她的魔气,而宋媚双又怎么会想到其实是因为她身体换了灵魂,所以才压下了第一次必然会发生的脉反逆流,导致了这场误会。

    “为什么我会被师父找到?”

    “那是因为魔修之间互有感应,师父这样的高阶魔修时常出山巡游,以便在被正道诛灭之前,救下成为魔修的同伴,接引其回到魔修据点。”

    “素爻洞,乃至整个宏景山,原来都是魔修的据点吗……”

    如果说她倒霉穿进人间界,立刻就背负了弑师的名声,遭人追杀,甚至还接管了一具如同移动媚药库般的身体,是开着地狱难度模式的话,那么成为被正道喊打喊杀,自己没事玩内讧,甚至还被“守夜人”监督的魔修,简直就是开了炼狱难度模式的人生。

    她还真是,惨到家了啊……( )

    “师妹……”段小蛮伸手想要握她的手,柳昔卿却下意识地避开了段小蛮的亲近。

    眼前的人,是与她一起欢声笑语逛街的师姐,同时也是被正道唾弃的魔修……她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段小蛮空落落地收回了手,她有些受伤地看了柳昔卿一眼,便沉默地走了回去。

    昂真人终于开口道:“几乎每个弦月魔修在最初都无法接受现实,即便他们入了魔,违逆了天道,可心中仍有一点纯善,那是与魔念格格不入的为人根本。柳师妹或许认为魔修都是十恶不赦的坏人,可谁说入了魔便要肆虐杀戮?”他指向现在绳索内苦苦挣扎的文以庭,“你的师兄不正是在与体内的魔念抗衡,不正因为坚守人性而遭受着痛苦吗?”

    禁制中的气氛异常沉重。昂真人的语气难得如此明朗,他清秀的面容去了忧郁之色后,竟是坚毅无比。

    他继续道:“我们因执念而入魔,不仅不容于世,还要遭受正道追杀,甚至被‘守夜人’管制……这便是作为我们心性不够坚定的惩罚,但这些痛苦面前,我们还是竭力想活下去,想要与这天道争一争,想要与这正道搏一搏,对我们弦月一脉来说,我们坚守的不是大道,而是如鲠在喉的执念!柳师妹入魔时间尚短,我们还有很长的岁月可以慢慢理解魔修的本质,今日文师弟身体不适,我等这就护送他回素爻洞,让师父设法缓解他的痛苦,这便启程吧。”

    说罢,昂真人道袍一挥,此处禁制撤去,灰熊搀扶着文以庭,其他人祭出飞行法宝,向宏景山方向缓缓飞去。

    ※※※※※※※※※※※※

    曾经世界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只隐隐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人间界,可记忆并不能影响一个人的性格,尽管成为一名修士,换了身子,柳昔卿仍然还是她原来的性子。

    你可还记得自己曾经是什么模样?

    溯本追源,有那么一根弦儿,从她丹田起,连到心头,再冲上脑门,那便是她的本性。只是一个不妖不娆,积极生活,善待他人,普普通通的姑娘。她淹没在人群中,随波逐流而不媚俗,本本分分而不木讷,心地善良而不愚昧,平平淡淡而不乏味……而如今,她却成了这世界上最为人所不容的魔修,人间的破坏者,天道的背离者。

    与魔修打成一片?柳昔卿从没做过这样的假设。

    来到这个陌生的修真界后,她一步步都在退让,都在忍耐。血淋淋的弑师场景,冷酷无情的追杀,身怀的秘密……这一切她都挺了过来,甚至还认命地开始修炼起来……可就是这么一个乐观生活的姑娘,知晓了自己的魔修身份后,也濒临崩溃了。

    身边这些师兄师姐,竟都是被大道遗弃的魔道之人,他们对她的好,是真的吗?他们说的话,是真的吗?

    自诩正道,为人师表的任宵都不可信,难道魔修就可信?

    惶惶然,心头血冷,她遍体生寒。

    识海中似乎生了魔念,在她耳边悄声说道:“任宵养了你,不过是为了炼魂;宋媚双捡了你,不过是为了扩大门庭;眼前这些人与你欢声笑语,不过是因为将你当成同类……哈,他们修为都比你高,其间种种算计小心,你哪里会知道?不谋你的财,便谋你的身,不谋你的身,便谋你的皮,谋你那媚骨天生的黑桃花,谋你那异世的魂!”

    凄凄惨,失魂落魄,她失了本心。

    天上正是一钩弦月。魔念滋生。

    心魔将她心中的负面情绪不断放大,她竟然不由自主地听了那魔念的怂恿,脑子便得浑浑噩噩,一心只想着他们会害她。

    柳昔卿越飞越慢,无意或有意,她与前面师兄师姐的队伍拉开了距离,看着他们往那弦月之上飞去,似仙人,也似梦。

    若是这一切都是梦该多好。

    她解下腰间储物袋,将宋媚双所赠灵石购买之物都装在一个储物袋中,然后施了一个法诀让储物袋向师兄方向飞去,她停在半空中,静静的向着宏景山的方向行了一礼,便低下头,向着另一个陌生的方向飞去。

    ……

    前面飞行的师兄师姐们都比柳昔卿修为高,几乎柳昔卿离队的同时,他们便都已感觉到小师妹的离去。

    后方一个储物袋忽忽悠悠地飞了过来,段小蛮伸手接过道:“大师兄,你就这么放师妹走了?她的安全怎么办?”

    “就她那天真的样子,再加上任人宰割的修为,恐怕一显魔气便要折殒。”久朝其实并不同意放柳昔卿走。

    “俺觉得,还是得保护下师妹。”这是灰熊。

    “唉,好不容易带你们出来一次,发作了一个,又跑了一个,为兄一生悲苦,已经没脸去见师父了,所以你们把文师弟带回素爻洞,而为兄……”

    ※※※※※※※※※※※※

    柳昔卿不知道自己要飞多久才能脱离宋媚双管辖的地界,她心中也并没有方向,只是漫无目的,挑选了一个方向一直御风飞行,直到丹田内灵力所剩无几,才恍惚回了神,慌忙找了一处人迹罕至之处打坐恢复。

    而此时,天也蒙蒙亮,正是黑夜黎明交接之时。

    弦月落下,红日升起,那股纠缠她的魔念也渐渐退去,此时她恢复了心神后,并非一点悔意都没有。

    她如今已是魔修,虽然脉反逆流还未发作,也无堕魔印,但失去了族群的保护,却不知道能挨到什么时候。

    然而后悔的也仅仅是自己的不理智,却并没有后悔自己的决定。何况她如今也是筑基修士,在丹田打下了根基,可以用灵力滋养身体,不愁吃喝,所需操心的,不过是如何将自己隐藏起来,不被魔道双方发觉罢了。

    定了心神之后,她便整理了下储物袋中现在的家当。

    原主的物品只卖掉了扇子和低阶丹药,储物袋里尚还有三盒灵草、两套法衣、一面阵旗,两包金石、一沓符箓和那本《天演论》,而她也并非一无所获,那本宋媚双寻来的极品功法《流光烁金诀》已经入了她的识海,如今也无法归还,只好继续修炼了。

    若是寻一处地方,卖了灵草,大概还能攒几百灵石,而这灵石却是不能再用了,要以防她与人斗法,灵石可做补给灵气之物。

    那么她接下来,也该找一处小山村,过一过久违的普通人的生活。

    凭本心讲,柳昔卿其实还是一个很随性的人,若是换个人,有她这一番遭遇,加之身怀神秘的黑桃花,必定有不同计较——或是用尽身边资源,搅一个天翻地覆,或是成就一方魔道大能,享尽尊荣,都比她强百倍。

    可她既不愿与魔修生活在一起,也自知不容于正道。

    对于一个在曾经世界里没受过多大苦,也从来没为性命发过愁的姑娘,她只想在这不安生的人间界里过着她安生的日子。自力更生,寻一处清净的地方修炼,若是能成大道,自然是好,若是不成,那么此生逍遥度过,也不枉费她来这世界见识一遭。

    与人一同生活,与人一同喜怒哀乐,骨子里一腔凡夫俗子气,不觉耻辱,且愿意细水长流,修身养性,寻一个仙人梦。

    岂不快哉!

    ※※※※※※※※※※※※

    人间界之广阔,远远超乎柳昔卿的想象。

    整理完毕后,她又飞行了许久,居然还未出东胜州的地界,繁荣的城镇倒是见了一个又一个,然而都非她所好。

    大隐隐于市的道理她懂,但大城镇也意味着修士往来频密,若是一个不小心爆发脉反逆流,便有性命之忧。

    小隐隐于野的道理她也懂,可这是实力至上的修真界,越是偏僻的地方,其实就越危险。

    所以柳昔卿心中最理想的隐居之所,应当是一处山村,届时比邻而居,可以见到人烟,却又不会打扰到凡人,偶尔还能结下些善缘。

    毕竟今后都要一个人生活啊,还是有些孤单。

    只是在这个已经被修真界影响了几十万年的人间,寻找这种理想住所又谈何容易,几乎每个地方都有修士的痕迹,一些隐隐灵脉波动比较强烈的地方,都有洞府在。凡人看到修士也不甚稀罕,最多是尊敬罢了。

    一个散修想讨生活,其实并不容易。

    最后她终于在一处城镇的郊区停了下来,界碑上书着“予言郡”三个大字,郡中虽然有修士的气息,但而郡外却有三个小村落,旁边还有一条灵脉经过,留下的两间洞府都已废弃了许久的样子,已是她所能找到最安逸的地方了。

    既然不能完全躲避正道修士,那么就在此地隐居吧。

    想来她一个筑基期修士的气息,还不至于引人大动干戈,而离予言郡近一些,也方便她采买物品,打听一些与修真界相关的消息。

    然而她刚寻了一处灵脉涌动活跃的地方,想要结庐居住,便听到远处传来一道严厉的声音,甚至还带着些许威压。听在她耳朵里难受无比,且来人比她修为高,声音几乎有钻透她识海的能力,让她一阵发晕。

    “那边的修士,你是哪个宗门哪个洞府的?报上名来!”( )

    事实上,除了来人间界的第一天,柳昔卿遭了罪之外,在宋媚双那里过的日子其实还算惬意,而此次下山来到西河市集,来往见的也都是生意人,俗话说“和气生财”,修士们宽和有礼,柳昔卿并没觉得修士有多可怕,直到现在自己单枪匹马出来之后,真真切切感受到高阶修士的威压,才知道到底有多恐怖!

    腿似乎不能动了,灵力运转的速度非常慢,她想打出一个法诀,然而手指是哆嗦的,若不是此时站在平地上,她知道自己一定会失足从空中坠下,不死也半残。

    “我,我是……”她不能说之前的宗门,也不想说出素爻洞害了那些魔修,可她心中哪知道其他宗门名字,万一被人看出漏洞反而会惹上麻烦,还不如装作紧张,于是磕磕巴巴地声音越来越细,到后面只剩蚊子声。

    “吞吞吐吐的做什么,莫不是心中有鬼?”那声音由远至近,而且听风声,还不止一个人!

    “筑基期的单身女修,不是从宗门逃出来的,便是散修,不过你觉得长成这样的女修,可能是散修吗?八成是逃出来的炉鼎吧?”另一个男子道。

    谈话间,两名修士便已经携风来到她身前,她不愿抬起头,可修士的神识何等敏锐,容貌肯定藏不住。

    果然,两道强大的神识将她通身扫了个遍。

    最开始询问的修士皱着眉道:“竟然还修习了媚术?”

    另一人道:“这媚术好生勾人,呵,也幸亏此女修为还低,若是到了金丹期,还真是让人抵挡不住。”

    柳昔卿心底蹭地窜起一把火。

    被人这么品头论足的真是够了,你才修媚术,你们整个宗门都修媚术!

    她突然抬起头,吐字清晰地说道:“两位真人何必为难一个区区筑基期的晚辈,大道朝天,我们各不相干,难道两位想凭修为欺辱于我不成?”

    这两名修士,其中一个穿着一身白色道袍,上面绣了一只张牙舞爪的金龙,手中执着一把长剑,看上去极是英武,此时双眉微拧,脸带严肃,一看便知是第一个开口说话的修士。

    另一名修士的打扮则华丽得多,紫袍宽带,玉冠束发,手里把玩着一把翠笛,看上去甚是温文有礼。

    两人都是一脸正气,看向她的目光并无邪念。

    可这又如何,她那个叫任宵的师父,不也是一脸端正,人模人样的么?

    那华丽打扮的修士看出她眼中的不屑,失笑道:“宇辰兄,你看,她到了你重华宗的地界,竟连重华宗的道袍都不认得,还当你我是歹人,这见识再加上一身虚浮的筑基期修为,我看你是多心了……”

    宇辰真人还是皱着眉道:“钧锐,不可大意,最近予言郡附近发生了三起凶案,极有可能是邪修所为,你我受人所托,该当严查!”

    钧锐真人笑着看向柳昔卿道:“小友也该明白了吧?如今这予言城不□□全,我乃宿云门弟子,而我身边这位,是这附近重华宗的宇辰真人。”

    这两个人气度尚可,且十分有自信,看上去像是正道中小宗门中的核心弟子,他们自持正统,大抵因为从小便当做精英弟子培养,带着些狂傲,面对那低阶修士时,会带上礼貌的疏离之感。

    她转念一想,既然两人已经先入为主地认定她是从某处逃出的炉鼎,便顺着他们好了,当即道:“晚辈并不知道自己的宗门叫什么,师父从未跟我提过,也只让我称呼他为师父,甚至不曾告知道号。我自修炼以来,也只见过师父一个修士,其他的并不多知。但后来,我……我不愿做师父交代我的事,他便打骂于我,所以晚辈才趁师父闭关逃了出来,请两位真人放过我吧!”

    然而这话一出,两位真人的脸色更古怪了。

    钧锐咳了一声,说道:“既然这样,你便跟我们回郡所吧,因为最近死的三个人,全都是被采补至死的女子,所以你师父恐怕也有嫌疑。”

    柳昔卿如遭雷击。

    简直是无妄之灾,难道这就是说谎的报应吗?

    ※※※※※※※※※※※※

    重华宗是一个中型宗门,离予言郡大概有三百里,以金丹期真人的脚力,大概飞一个时辰便可以到达,算处于重华宗的庇护区,若是郡里出了与修士相关的大事小情,通常都由重华宗的修士来出面解决。

    此次也是予言郡的地方官将案件上报,重华宗将其发布在任务栏,但这类琐碎案子机缘很小,又带凶煞之气,因此指定由金丹真人接手。

    于是刚出关正闲得发慌的宇辰真人,和他正在宗门做客的好友钧锐真人,便一起将这麻烦事接了过来,如今已是调查了三天。他们目前的落脚地为予言郡的郡所,郡所乃是专为修士设立的居所,类似驿站功能。

    柳昔卿其实一点都不想知道这案子怎么回事,她如今已经想起昂真人的口头禅“我一生悲苦……”,只觉得自己再这么惨下去,也会像大师兄一样厌世的好么!

    但是钧锐看她吓得可怜,以为是怕被师父再抓回去,于是安抚道:“你莫担心,你那师父行这种事,也不是什么好人,我与宇辰兄若是遇到,绝不姑息。”

    她垂着头不语。

    宇辰道:“我等还要继续寻找真凶,若是抓来了人,还要劳烦小友指认一番,所以暂请小友入住郡所,此处有每间院落都有聚灵阵加持,可自选一间入住。”

    他说完,却不动,明显是在等她入住后下了禁制,防止她逃跑。

    柳昔卿无奈,随手选了一处房间,走了进去,看着宇辰掐诀放下禁制,将她软禁在郡所中。

    往好了想,正道修士的确无法辨明魔修,她目前算是蒙混过关;往坏了想,她脉反逆流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作,到时候必须找个没人的地方,不然小命休矣。

    然而此时全都身不由己,她索性占起这聚灵阵的便宜,专心打坐修炼那《流光烁金诀》。

    这法诀到她手上统共不过三天,她也只是大概翻了翻,如今变成她的立身根本,更是要好好研习一番。

    可还没等她沉入识海入定,身下的床铺便发出轻微的“叩嗒”声,一股弱弱的神识传了过来,有气无力地道:“这位道友,劳烦让让尊臀。”

    身子下面突然传出人声,柳昔卿浑身寒毛倒竖,从床铺跳下来。她手里也没武器,从储物袋里掏出两包金石,万一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出来,也好就地拍死!

    “别装神弄鬼的!快出来!”她喝道。

    那床板发出“彭彭”两声,便被人推开,可那人并未显露身形,反而举起撬开的床板挡住自己,簌簌发抖道:“道友饶命,小生好不容易逃了出来,求道友莫要声张,容我再躲几日,也算道友活了一条性命,结了一场善缘。”

    声音哀哀戚戚的,却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柳昔卿先观他修为,大概与自己相当,又看他弱势的样子,于是也有了几分底气,问道:“你为何躲在我的房间里?而且你不止瞒过了郡所的守卫,还逃过了刚才两位金丹修士的神识查探,说,你究竟意欲何为!”

    那床板又抖了抖,然后慢慢放下,露出一张面如冠玉、眼若桃花的俊颜来,只让人觉得美貌在这人身上已不重要,最夺目的却是那通身的风情,凝成一身明晃晃的诱惑,男子身上的气息并不阴柔,他既有阳刚的味道,又不失美色,漂亮得那叫一个有分寸。

    而两个人互打照面的同时,明显心神都恍惚了一下,之后两个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你也修媚术?”

    “这是媚术?”

    一听“媚术”二字,柳昔卿额角便直冒青筋,立刻道:“看你便不是个好东西,我这就叫郡所的人来!”

    她正要转身,却不防那床铺上的人像是受惊的兔子般跳到她身边,一把捂住她的嘴哀求道:“都是同道中人,何不给小生个活路?你若是想求什么,我一定尽力去做,这还不成么?”

    他这话极其卑微,但听起来却并不是这么回事了,那声音比第一次开腔不同,或许是带了媚术,或许是这人天赋异禀,声音一出,柳昔卿便觉得悦耳之至,好听得几乎可以催眠神魂,若是稍微把持弱一些的女人,只怕登时便会酥了身子。

    而这声音里又似乎天生带着一段情,仿佛他便是那个至死不渝爱你的人,所求所愿,心所想中都只有你一个人,听得让人心旌摇曳。

    活脱脱一个妖孽!

    可柳昔卿那也是浑身带着钩子的尤物,若是遇到修为比她高的人尚还没事,凡是修为比她低或是与她相当,都要被这钩子钩下一层皮来!

    哪怕是眼前这个男子因为修炼媚术而免疫了不少,手心一碰到她的嘴,也有些受不了,那声音里的魅惑也打了折扣,被柳昔卿回过味,舌尖一口精血破了术法,而她手腕上的机关小弩再次出现,扬手抵着男子的喉咙,传音道:“放手!”

    险些就着了这人的道!

    那男子果然松开了手,苦笑道:“也算我沈昭倒霉,遇上了对手,但……还请道友相信,我并无恶意,只是从师父手中逃出来,实在不想再被那些人抓回去,所以才出此下策。唉,道友有什么疑问尽可以问我,小生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