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灵鹫
时间在众人的等待中一点一点的过去,像是被放慢了无数倍。
诸女不再说话,或是仔细观察正悬空而立的谢晓兰,或是低头想着自己的心事,或是与别人窃窃私语,她们听到萧月生说已经大功告成,便不甚担心,剩下的只是好奇。
孙大娘的心情比起她们,则又是不同,满心的急切与**,盯着自己的小姐,眼也不眨。
正在大厅外面负责秩序的大厅管事萧云寒,忽然耳边传来凤夫人温柔的声音:“云寒,让其余人散去,送几张木椅进来。”
萧云寒鼻直口方,丹凤眼,剑眉入鬓,身材魁梧,有股不怒而威的气度,做事精明干练,负责前院大厅的一切事宜。
观澜山庄的仆人制度是责任制,承包制,各司其职,各负其责,再加之点数积分制相辅,半年一轮,不定时检核。
将观澜山庄划分为若干区域,按其干作量与难易度标定点数,再随机抽签分配于各人。
而平时还有功课要做,上午习文,下午习武,各一个时辰,有专门的先生前来教授。武学课由诸位庄主夫人担任,文课则无固定先生,大多是些社会上的名士才子,前来讲授两天便离开。
其余时间自己分配,只要不违庄规,无人去管,他或她可以读书,可以练功,总之极为自由,只是功课的成绩也是赚取点数的最重要途径,倒也无人懈怠。
其管理制度与现代社会相比,自然简陋得很,但在当时社会,却已经是奇特之极。
萧云寒运气极好,抽到了上上签,负责前院大厅,打扫、维护、招待宾客、侍立左右等等,他平时做事精练,被同是负责大厅的众人推举为管事,而大厅管事同是兼任前院总管事,这是观澜山庄的常例,所以权柄极重。
听到凤夫人的吩咐,萧云寒忙招呼几个兄弟,将周围议论纷纷、满眼狂热的众人劝走,同时带着几人拿着木椅静静进入大厅之内。
对庄主的本领,他们虽没见过,却从未怀疑过。
他们所有人的武功都是由几位庄主夫人亲授,自然知晓她们的武功是如何惊人,观之若海,无从揣测,而她们的武功却是学自庄主,从而可知庄主的武功如何。
见到刚才那番奇异之景,萧云寒知道自己原来还是将庄主小瞧了。
天地变色,星辰转移,如斯诡异壮观之场面,实在难以想象是如何做到,这究竟需要怎样的功力?斗转星移,便是如此吧!从未想过,一个人的力量,真的能达到这般通天彻地的境界。
萧云寒进入大厅,发觉大厅之内比原来更加空荡几分,庄主正负手而立,如平常一般带着淡淡的温和笑容,泯然如众人。
但看在萧云寒的眼中,他家庄主的一举一动,莫不自然无痕,平淡中蕴含着神奇,这才是真正的返朴归真的境界。
看到笼罩在淡淡金光之中,悬浮而立的谢晓兰时,萧云寒并未太显惊讶,与刚才的奇景相比,这实在不算什么。
凤看到仆人们悄然进来,木椅落地无声,个个轻手轻脚,望向自己丈夫时,眼中冷却着热切与崇拜。
她心中禁不住涌出一股骄傲,自己丈夫能够被人这般崇拜,身为妻子,实是最为荣耀之事。
她轻摆了摆手,萧云寒带领仆人们退下。
众女将椅子挪到离谢晓兰极近的位置,坐下来仔细观看她的情况,有种要细致研究她的每一根毛孔的态势。
萧月生见她们如此靠前,嘴唇微微动了动,却玉津一咽,并未说话,随即眼中涌起几分隐隐的笑意。
可惜众人正在好奇的观看谢晓兰,未能有人发觉他的异样。
到了近前,她们更能发觉谢晓兰的变化,原本白腻的肌肤越发变得冰肌玉骨,流动着隐隐的莹光,显得超凡脱俗,恍如仙子。
这般变化,对于注重容貌的女人们来说,有着无可抗拒的吸引力,她们的目光便如飞蝇落于珠网,再也挣脱不出,动弹不得,口中自然啧啧称奇。
萧月生躺在众女中央,身下木椅是檀木躺椅,本是用以在厅外晒太阳之用,他这时却正躺在上面。
两边分别是完颜萍与郭芙,身后坐着小玉小凤四女,杨若男则是坐在干爹干娘的前面,不停的转动玉颈,变换着角度,神态专注,极为认真的看着宁静如故的谢晓兰。
萧月生被千娇百媚的美女环绕,入目皆彩衣,鼻前幽香阵阵,耳边莺声燕语,不禁醺醺然,
“夫人们,夫人们,声音莫要太大!”他沉醉一番后,见娇语之声越来越响,忙出声提醒。
本是充满娇声窃语的大厅陡然寂静无声。
萧月生微微一笑,未再说话,仰躺于檀木椅上,微微阖上双目。
刚才一番施法,虽然对身体未有影响,但所耗心力颇巨,纵然神念强大如他,亦微感疲倦,此时不禁有些怠意。
他身边环坐的诸女皆静静不言,眼神却在不停的交流,完颜萍与小玉尤甚,她们两人自萧月生施法完后,表情与众女的兴奋激动迥然,俱是带着几分强颜欢笑的意味。
此时,她们两人眼神相对,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出几抹忧色。
刚才发生之事,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即使神话传说,也未有这般夸张,实在超出她们所能接受范围,至今仍是似梦似幻,仿佛如在梦中。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人力有时尽,而天地之威,则是无从抗拒,不可侵犯,即使武功再高之人,在天地面前,亦是渺小如蚁。
自己丈夫却强转乾坤,御使星斗,虽然威风凛凛,却是行逆天之事,纵使成功,恐怕亦是后患无穷,犯天威者,天必诛之。纵使他有通天彻地之能,却也强不过天地,他能不能撑过去,实在是未知之数!没有了他,她们无法想象自己能否活下去。
对上天与生俱来的敬畏,令完颜萍与小玉心中隐隐生出几分恐惧,看着已经微微响起酣声的丈夫,两人心中的忧虑更重了几分:反常之事,必是不祥之兆!因为,自己的丈夫睡觉从不打酣。
“完颜姐姐,怎么了?”郭芙起身来到完颜萍身前,轻提裙角,矮身蹲到她身旁,嘴唇靠近她晶莹如玉的耳朵旁边,悄声轻问。
她坐在萧月生另一边,恰好与完颜萍相对,抬眼即将她的神色收入眼底,心中不禁疑惑,不知她为何看向丈夫的眼神中带着那么深的忧虑之色,忙过来悄悄的问。
完颜萍抬头看了一眼郭芙,见她面露关切诚恳之色,便抓住她的酥玉小手,轻轻拍了拍,随即露出微笑,悄声道:“我担心大哥的身体是不是太累了。”
郭芙松了一口气,心下却是惭愧不已,只顾着自己高兴,却没去想自己丈夫经过这么一场施法,身体能不能受得住,与完颜姐姐相比,做为妻子,自己实在是所欠良多。
看着郭芙盈盈坐回木椅,完颜萍心中长长叹息一声,自己实在不忍告诉对方自己内心的忧虑。
玉素来冷静缜密,此时心中也是惶惶不安。
正是因为她的冷静缜密异于常人,方能提前推想事情发生之后产生的后果如何。
她总摄清秘阁,负责情报与参谋,观澜山庄诸般指令,多是出自她手。其性格冷静,思维精密,而果敢狠辣,更是远非他人能比,实是萧月生的影子。
看着公子爷沉酣而睡,脸上一片平静,没有了温和的笑容,他的脸便涌出淡淡的威仪,小玉琼鼻一酸,美目中涌出泪水,只是被她强行抑住,未能夺眶而出。
看到公子平静的仰躺,她心中陡然一寒,脑海中现出一幅情景:公子就是这般仰躺,平静而从容,只是身体已经冰冷僵硬,没有了生命的气息。
她悚然而栗,忙用力甩了甩头,拼命将这幅画面驱除脑海。
只是越是往外驱徐,这幅画面却越顽固,总是不停的在脑海中闪现,令她心神大乱。
“小玉!”轻柔的清音响起。
玉豁然一醒,头脑顿时清醒过来。
她感激的看了完颜萍一眼,情知刚才自己太过忧心,心致迷失心神,若没有夫人的当头一喝,实是危险异常。
强自收敛心神,小玉忧虑仍未消除,自己是为公子活着,所做一切,只是为公子分忧,若没有了公子,自己活在世上,也实在没有什么意思,随他而去便是了。
想到这里,她倒莫名的安定下来,忽然之间,心中的忧虑顿然散去,如同乌云被大风吹散。
这便是公子所说的佛家顿悟吧!小玉心中暗暗自伤一笑。
“啊!”“呀!”娇呼声顿起,随即一股沛然之力汹涌而至。
玉功力自发流转,头上扶摇、耳上铛环、腕间玉镯、腰间玉佩,俱是微微一闪,清流如电,传入她体内,这股突然而至的巨力便被轻易化去。
萧月生的诸位妻子皆若无其事,但程英陆无双表姐妹与孙大娘却没有这般从容,措然不防之下,顿时身体随同木椅俱被推翻,仰天而倒。
好在身边有人,小星反应最快,两掌齐挥,虚空将她们三人托住,恢复原位,却仍是难免花容色变,惊甫不定。
萧月生睁开双眼,带着几分笑意,扫了身后众女一眼,看到她们这般从容,大感失望,原以为还能看一场钗横鬓乱的好戏呢。
复向谢晓兰望去,此时的谢晓兰双眸月白精光闪动,带着几分茫然,两脚着地,身上金光流动,远愈原来,乌黑发亮的长发已经散开,向上飘荡,如同自身正自高空下落一般。
孙大娘大喜过望,忙站起身来,欲要上前。
旁边一只胳膊去将她定住,转身一看,却是小星夫人。
星面容清冷,如寒空冷月,见到孙大娘不解的望向自己,淡淡的开口道:“不要靠近,伤到自己。”
孙大娘微微一怔,随即恍然,她也能感觉到自己小姐身上传来的巨大压迫感,只是刚才狂喜之下,没有思虑到罢了。
众女大多是武学的大行家,一看即知,谢晓兰此时内力过强,无法自控,故而外溢。
其内力之强,实是惊人,如被其它武林中人看到,定会瞠目结舌,惊为天人,只是在场的大多是萧月生的夫人们,便不觉如何,即使是程英陆无双,她们见过了萧月生借助星辰之力的匪夷所思之行,对此也是反应平淡。
本是躺在椅内的萧月生身形一闪,出现在玉面茫然的谢晓兰身前,探手轻拍一下她的肩膀,随即,她的长发缓缓飘落,披散在肩。那股迫人的气势也收敛无遗。
谢晓兰转动明眸,看了看身前的萧月生,又望向不远处的众女,张了张嘴,小嘴开合几次,方才出声道:“我……我还……活着……?”
“小姐——!”孙大娘丰满的身躯微微颤抖,激动不已,眼中晶莹,面带狂喜。
“大娘……,你没事吧?”谢晓兰眼中迷茫慢慢散去,代之而起的是几分锋利。
“我没事!”孙大娘摇了摇头,“多亏萧月生庄主夫妇出手相救,我们才能再次相见。”
此时谢晓兰头脑渐渐清明,已经能够想起先前发生之事,即使是萧月生出手救她的情景,也清晰无漏。
她宝石般的双眸不停闪烁,神色颇为复杂,当初玉石俱焚,拼死一搏,便知道自己必死无疑。
没想到他竟然高明若斯,硬是将自己从黄泉路上拉回,这份恩情,实在太深太重,无法还清。
这时众女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跟她说话,替她高兴庆幸,一时大厅又回复了热闹之像。
萧月生苦笑着摇了摇头,身影闪动,已经消失无踪。
谢晓兰樱唇翕动,却最终未能说出感谢之语。
见萧月生不见了身影,众女安静了一下,颇感有些意外,完颜萍轻笑道:“大哥他有些累,先去休息了,我们说我们的。”
众女这才嬉笑如故。
晚膳之时,萧月生才从静室内走出,甫进大厅,郭芙便发觉丈夫虽然温和如故,但眉宇之间,却多了几分原来没有的威仪,虽是笑容温和,却无法掩去这股淡淡的睥睨峥嵘。
大厅没有屋顶,直见星空,今日天气明朗,星光点点,不停闪烁,北斗七星依然挂在天空,在繁星无数的夜空之中,平淡无奇,不复刚才莹亮如月的灿然。
众女从未如今天这般观看天上的繁星,看过萧月生的施法之后,她们忽然间对这些满天繁星生出一股特别的亲切之意。
厅内有风,便未点烛火,而是摆放了几颗夜明珠,柔和的珠光将大厅笼罩其中。
厅内未有炉火,却温暖如春。
入席之前,小玉帮他整理了一下衣衫。
玉一袭杏黄衣裳,肤若凝脂,低首之际,步摇轻颤,环铛摆动,极尽柔媚,只是黛眉笼愁,郁郁不语。
萧月生对周围之人的心绪敏感之极,小玉心中的恐惧与忧虑,他自然洞悉无遗,轻笑一下,大手摸了摸她的玉脸,“小玉,干嘛愁眉不展?”
“公子……,你真的没事么?”她脸似芙蓉出水,声音柔柔软软,蕴满了脉脉深情。
萧月生拍拍她的香肩,轻松一笑,“你这小丫头越来越像你萍夫人了,净胡乱担心,……我没事,别自寻烦恼!”
见公子爷不似做伪,小玉心中松了一口气,素手越发轻盈灵动,将萧月生长襟弄齐,将他打坐时弄皱的下衫抚平。
她伺候惯了萧月生,他的诸位妻子习以为常,程英陆无双虽看不惯,但看得久了,也变得不以为异,虽然心中难免异样,却装做若无其事。
谢晓兰主仆三人也留下来吃饭,众女济济一桌,本是极大的檀木圆桌,顿时显得颇有几分拥挤。
谢晓兰对这样的情景并不陌生,她以前来观澜山庄授琴之时,常留下来吃饭,也算是驾轻就熟。
“谢姑娘,萧某知道姑娘身怀绝技,且武功奇高,不知何人竟能伤你至那般地步?”萧月生拭着嘴角,看向谢晓兰。
众女眼光整齐如一的落到谢晓兰身上。
这个问题也是她们想问而未问,因为谢晓兰一直极力隐藏自己身怀武功之事,她们如果贸然相问,恐会令她为难。
此时的谢晓兰已经完全恢复,脸色如常,绝难相信不久前还是重伤欲逝之人。
且其肤色带着一种白玉般的晶莹玉色,姿容直追完颜萍诸女,两眸似朗星在空,转动间如寒星闪烁,带着无穷的魅力。
她星眸微闪,脸色微变,咬了咬细米玉牙,低声叹息一声,苦笑道:“唉——!这些都是夙敌旧怨,想逃也逃不脱,终于还是被他找上门来!”
坐于她对面的萧月生面无表情,沉静如常,一枚碧玉小盅在他手中把玩,他只是略一点头,眸子古井无波,示意她继续。
玉盅碧绿晶莹,酒在其中,仿佛变成了琼浆玉液,令人垂涎欲滴,便是不饮酒的众女,闻到这般酒香,也是香津频涌。
谢晓兰深深吸了一口气,饱满的双峰微微撑起,她能感觉到对面的他身上传来的威压,令自己有些喘不过来。
这是从未有过的现象,她心中一惊,以前即使自己对他再怎么无礼刁蛮,也未能感觉到这般威压,难道他开始讨厌自己了?不会再如原来那般容忍自己的胡闹了?
这实是她自己吓自己。
此时的谢晓兰,已是脱胎换骨,与往昔不可同日而语,一身修为自是水涨船高,许多原来感觉不到的东西如今便能感觉得到。
而萧月生气质温煦,极像敦厚之人,如寒剑归鞘,锋芒顿敛,平常人感觉不出危险,只是直觉超人者,能感受到透过剑鞘传来的锋芒,心中剔然。
谢晓兰能够感受到平和状态下的萧月生身上的威压,一者是因她的感觉变得更加敏锐,二是因萧月生心力损耗过巨,一时不能恢复,未能完全掩去自身的威仪。
“唉,一直以来,小女子一直隐瞒自己会武之事,实是无奈之举!”谢晓兰垂首叹息,复又抬头,神色郑重,缓缓而言:“实不相瞒,小女子本是缥缈峰灵鹫宫的当代宫主。”
“灵鹫宫?!缥缈峰?!”小玉轻呼,冷静如她,竟失声而呼,可见心中之惊。
众女若有所思,似乎听说过这般名字。
“天山缥缈峰灵鹫宫,莫不是天山童姥的那座灵鹫宫?”小星迟疑的看了看自己家公子爷。
萧月生将玉盅之酒一饮而尽,放下玉盅,平静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如平静的湖面,蜻蜓略点,泛起圈圈涟绮。
“原来却是谢宫主在前,失敬失敬!”萧月生拱了拱手,颇不正经,惹得谢晓兰蹙眉不已。
他右首的完颜萍在桌下轻轻拉了拉丈夫的长袖。
萧月生这才收起笑容,看了看大多恍然而悟的诸位妻子,转首对谢晓兰道:“缥缈峰灵鹫宫不是在天山么,为何谢宫主到了嘉兴?”
谢晓兰微微蹙眉,谢宫主这个称呼自他嘴中而出,听着竟是如此的别扭。
“萧庄主还是原来那般称呼即可,我这个宫主做得实在有名无实,惭愧得很!”谢晓兰语气低沉,颇有寥寞意味。
如换在以前,他这般语带轻浮的对自己说话,自己早就以牙还牙,反击回去,让他难看,只是他刚才救了自己一命,只有暂且先忍让一番,免得给人忘恩负义之观感,谢晓兰低眉顺目,心中却是暗忍怒气。
“哇,天山缥缈峰哟!”杨若男忙拭了拭嘴角,迫不及待的嚷道,神情兴奋,明眸放光,熠熠生辉。
“今天我跟干爹去天山时,根本没有找到缥缈峰灵鹫宫,还以为那是干爹瞎编的故事呢,原来真的有灵鹫宫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