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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五章算

    “阿贵,你如今觉得,这册子,这宁立恒……如何?”

    已近黄昏,驸马府的轿子经过了江宁街头,康贤问出这句话之后,陆阿贵想了好久。

    “若在以往,怕是难下决断,只是今日见这册子之后,小人觉得这宁立恒……或是经世之才……”

    “我觉得也是啊……”康贤叹了口气,“仅此一册,涉猎门类繁多,如何管理、引导、暗示,令灾民本身发挥出应有效率,而并非盲目镇压,此乃真正的王道之学。关于这卫生的说法,也并非信口开河,他以往提起那格物之时,曾言格物之学,须先确认凡是事实皆有规律,以统筹之法记录各种类似事件,以对比、归纳分析其内在缘由,找出客观的因与果来,不能想当然,也不可接受怪力乱神,他今日说起这卫生之事曾多次举例,或者也是他以格物之学得出的结论……”

    他想了想:“今夜我还得斟酌一番,考虑这册子如何交出去,明日再跟秦公商议……此时赈灾之事迫在眉睫,一旦轻松下来,阿贵,我要你召集能够召集的大夫、医官,做一次详细的统合,对比各种病情发生时周围的状况,如立恒所说的这样,了解卫生以及其它的许多条件对病情的影响,严肃记录,一切皆需以事实为基,不可信口开河。”

    “是。”

    “水患过后,灾情将起了,有些事情如今就可以去做,家中的生意在每一地能调拨人手的,皆安排人手做出观察记录。今年灾情处处,秦公会将那本册子发出去,我也将递交至朝堂,总有些人用,有些人不用的,有些敷衍塞责的。着他们记录执行情况,疫情爆发始末,详细天数,爆发之后的情形,把这个……立恒怎么说的来着……比例,做出来,若真能确认此等方法能阻挡疫情,几万人十几万人啊……这可是在菩萨那里积了功德了……”

    “是。”

    “可惜他不愿真出手做事。”康贤摇了摇头,“纸上谈兵,我是不太信的,至于那拿出这册子来仅仅是为了让秦老收那聂云竹为义女,以让其多少有个靠山,呵,文气与痴气皆有,不过,阿贵你信么?”

    “属下……不信。”陆阿贵想了想,“宁公子说得虽然有几分功利,但实际上,这等章程的意义,绝不是一个商户可比得了的。以他如今与秦公、与老爷的交情,就算有些许小事,开口拜托老爷照拂一二,也不过举手之劳,一般的商贾之事,便是与小人说上一声,大概也能解决,宁公子本身也并非无能之辈。以眼下这册子的分量……小人觉得,这些事情他虽有想过,但恐怕也是拿出来表示不愿出仕的托辞而已。”

    康贤笑起来:“哈哈,莫非他本身未将这小册子看得太重?”

    “虚怀若谷之人,也是有的,宁公子原本谦和,但见事极准。若要说他将这两件事对等来看,那就实在令人费解,便算他承了秦公的情,也该明白这本册子的用处才对,否则,小人觉得他也不会那样凝重地叮嘱莫要说出他名字。”

    “便是这道理,但无论如何,他仍旧只愿在这江宁为一赘婿。论语微子一篇中,子路曾言,君子之仕也,行其义也……他有隐逸之心,可平时又有诸多事情在做,其言论或有偏激,但并不激愤。此时拿出这册子来,也证明他心怀天下黎民,这想法实在令人有些不解。”

    “心忧黎民,却不愿入朝堂。老爷,会否他以前得罪过什么上官,被不公对待过,因此对官场心灰意冷,以小人听来,宁公子年纪虽不大,但他说起那勾心斗角逢迎算计之类的事情时,确似有些感触。”

    康贤点点头:“之前未曾细查,这次你便着人仔细查查,若真是得罪了谁……那便到时候再说了。”

    “是。”

    夕阳已经在远处变得壮丽,轿子回到驸马府,一路进去之时,有下人通报康王家的一对儿女过来了,正在后方公主那边玩闹。康贤笑笑,一路进去。

    公主这样的名词,说起来听起来总是让人觉得很年轻,不过作为康贤的妻子,成国公主周萱今年其实已经五十四岁高龄了。这位公主是当今圣上的亲姑姑,年轻时也颇有才华,与康贤成亲之后,感情很不错,算得上是相敬如宾。如今这位公主虽是韬光养晦,但由于康贤与其一齐打理着大量的生意,虽不涉政界,但在皇室之中,其实影响力不小。

    这对夫妻身份中立又有钱,附近同样作为富贵闲人的几个皇室成员也愿意与他们亲近,例如周雍的这对儿女周佩与周君武今日便又来了府上玩,带着自家一帮孙子孙女在花园里跑来跑去。他那雍容贵气的妻子周萱便在凉亭里笑着看着,见他过来,说一句:“官人回来了。”随后伸手为他泡上一杯茶水,随后,那帮孩子也咋咋呼呼的往这边过来了。

    老实说,这帮孩子当中,康贤最喜欢的是小大人一般的周佩。这女孩确实聪明,自家的孙子孙女比不了,至于常被姐姐欺压的周君武则比较受自己的那几个孙子孙女欢迎,周雍这家确实有一对好儿女。这才一坐下,那边周佩首先跑过来了。

    “驸马爷爷驸马爷爷。”

    口中喊得甜,这是有求于人的征兆,当然康贤也知道她求的是什么。这女孩非常厉害,前些天弄了一套计算粮草赈灾调配的方法过来,颇有发人深省的地方,她知道康贤手下有些能人,因此拿来让他看看,她是自信满满地要呈到“皇帝伯伯”那里去的。

    “驸马爷爷,那东西……怎么样了呢?”

    小姑娘笑得灿烂,康贤在这里笑了笑,夸奖一番。

    “……这等调配方法,确实颇为发人深省,而且兼顾了开源节流之分配效率,府中几位账房还大赞佩儿真是神童,只做了几处小修改,关于州县之间的分发调配环节,有几个小细节佩儿怕是不太清楚……”

    康贤拿出一份册子来细细讲解一番,果然只是几个小细节的问题,待到这些讲完,方才拿出另一本册子来:“不过,爷爷今日也拿到另一份筹算记录方式规程,与佩儿你的着眼点不同,佩儿你精通此道,且看看这个能否行得通,也给爷爷拿个主意。”

    “呃……”打扮漂亮的小郡主微微疑惑,片刻之后,头一偏,“好啊”

    她拿起那册子翻看起来,“后面一些。”康贤指点一声,随后笑着在一旁与妻子与一众孙儿轻声说起话来。周佩坐在凉亭一边,皱着眉头翻了几页,随后眉头皱得更深了,扑扑扑跑去旁边的书房,从窗户可以看见小少女在里面找些纸笔写写画画之类的,全神贯注。周萱看了,扭头问康贤:“官人,你给佩儿看了什么?”

    “无妨,待她出来之后再说。”康贤笑着,又去与孙儿说话玩闹,周君武倒也是有些疑惑地望望书房那边。少女从书房出来时,拿着那册子神情有些沮丧,她此时已经在从头翻起了,翻过一遍,想想又翻另一遍,过了好久,方才将册子合上放到康贤身边:“驸马爷爷,这是谁写的啊?”

    康贤看着她,心中想了好一会儿,方才说道:“原本不该说,不过……佩儿你若发誓保密,我便告诉你,此时并非玩笑,佩儿你要想清楚,觉得自己能守住秘密,我方能跟你说。”

    周佩想了好一会儿,不久之后,神色有些凝重地举起了右手。

    夕阳斜斜地垂在了东边的城墙上,将暖黄的光洒满这个院子,不久之后,凉亭中陡然传出一声低呼:“吓?那个蛮子?”

    小君武此时正靠过来,听姐姐这样说,不禁疑惑地开口道:“蛮子?姐姐,那个宁立恒又干嘛了?”自从端午以后,姐姐对那个第一才子很不感冒,称呼对方为蛮子。

    周佩眼睛一瞪:“走开”

    “我怎么说也是个小王爷,你不能这么……”一帮弟弟妹妹在不远处看着,小君武决定反抗一下,话没说完,看见姐姐的眼睛,灰溜溜的转身跑了。

    “哦……”

    对于宁毅来说,送给秦老康老的这两样东西,自然也不像是看着的那么简单。于灾民心有恻隐,顺手做件好事固然是其中理由之一,让秦老能收聂云竹为义女方为主体,虽然在康贤与陆阿贵看来这个付出与回报或许并不平衡,但在宁毅来说,实际上也是有着更多的考虑的。

    自从顾燕桢的事情发生,一路回来,他在注意着各种事情的变化,为聂云竹找一个靠山,其实不仅仅是为了让她避免今后再遇上顾燕桢那样的人,或者是让她在经商之上更有便利,这些考虑,也仅仅是一部分。另一部分,则是因为宁毅发现有捕快已经在找李频、聂云竹询问有关顾燕桢的事情。

    他与聂云竹之间的联系只是每天凌晨前的一晤,除此之外并没有见过多少面,但刑侦手法也不可小看,对方真通过聂云竹那边查到自己身上来的可能性也不小。退一步说,顾燕桢有打算绑架聂云竹,说不定会准备一些东西,捕快会因此找到些蛛丝马迹,重点地盯上聂云竹。自己既然要做预防,就干干脆脆地将她的身份提一下,将捕快的调查直接掐死在这一层,这事情不仅对聂云竹有好处,对自己也有好处。

    他想来算计甚深,已经进了骨子里成了习惯,有危险先掐死再前一步,而即便发生最坏的事情,譬如顾燕桢死之前没有说实话,还有人知道顾燕桢雇人绑架自己。在自己杀了对方是自卫的前提下,加上这份赈灾册子的分量,无论如何都已经是一份足够分量的保险。

    加了保险,满足了秦老康老救国救民的心思,为聂云竹未来开了道,自己还能悠悠闲闲地生活下去,这自然是最好的结果,他是个商人,凡事等价交换,这个动作里,谁都得了好处,谁也不欠谁的。挺好,救人方面也满足了自己的恻隐之心,今年或许会少些人病死饿死,拔一毛以利天下的事情,何乐而不为。

    替聂云竹找了个义父的事情还未有跟她提起,也不知道那边的想法如何,大抵也得明早再跟她聊一聊了。以往只是知道对方小时候生于官宦之家,条件不错,秦嗣源的性格好,当不会亏待她了。当然,假如她心中有阴影,自己便还得帮忙回绝秦嗣源。

    心中还在盘算着这件事。傍晚回去的时候,无意间看见小婵在大门边的一个小院子里与一名男子说话,似乎有些焦急的样子,晚饭时分见她匆匆忙忙的,一时间倒也没往心上去。小婵要处理一些院子里的事情,有时候或许也着急,但都处理得很好,直到夜晚一家人坐在客厅里聊天下棋之时,才发现有些不对,小丫头坐在角落里低头纳鞋底,偶尔声音闷闷地传过来,宁毅观察了一会儿,叫道:“小婵,过来一下。”

    “嗯,姑爷有事吗?”小婵做出开朗的声音,低着头过来,宁毅伸出手指往她脸上擦了擦,才发现眼角附近都已经湿了,他与苏檀儿对望一眼,苏檀儿放下手中的账本,走过来看了几眼,拉着她过去坐下:“婵儿,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家中下午来人说,爹爹两天前过身了……”小婵咬着嘴唇,这才哭了出来,“我想……我想请小姐准个假,回去一趟,不过小姐最近也很忙……”

    房间里沉默一阵。

    “这事你竟也憋着不说?我叫……呃,常总管陪你回去一趟,府中的事情你个丫鬟担什么心……”苏檀儿双手抱了抱她,随后瞪着眼睛,语气有些冲。

    “可是常总管也很忙的,要是关了城门我们俩回不来……”

    那常总管算是大房中职位最高的管事了,让他陪着,算是显示出苏家对婵儿的重视。当然原本不需要有这样的规格的,但苏檀儿与几个丫鬟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婵儿在府中其实管事管得也不错,此时苏檀儿摇了摇头。

    “说了别想这些,婵儿你安安心心回去,安葬叔叔,料理完事情再回来。我们情同姐妹,这么多年,若不是最近有事,我该陪你回去一趟的。”

    “小姐……”婵儿已经哭了起来,娟儿与杏儿此时也已经红了眼睛聚过去。

    宁毅想了想:“那便……我陪小婵回去一趟吧。”

    小婵回过头来,伸手擦着眼泪:“姑爷……”

    “小婵也照顾我这么久了,常总管有事,檀儿你不能去,我倒是个闲人,去一趟,也算是个态度了。如何?”

    那边微微沉默,小婵揩着眼泪,揩也揩不完的感觉,颇为感动:“姑爷、姑爷不能去的……姑爷手还没好呢……”

    苏檀儿抱着婵儿,微笑着与宁毅对望一阵,随后微微点了点头,往婵儿脸颊上碰了碰:“这样也好,那便要辛苦相公走一趟了,且带上耿护院随行,如今有灾民陆续过来,相公与小婵一路之上务必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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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六章辈分、称呼(求月票)

    凌晨跑出门的时候,小婵已经回到房间悉悉索索地收拾东西了,娟儿与杏儿也已经起来帮忙。

    最近几日锻炼的路程都是到了聂云竹的小楼前便停住,配合陆红提教他的呼吸节奏,锻炼方法,基本上不会出汗。抵达那边时,聂云竹已经在小楼前等着了,微黄的光芒从后方的窗户里透出来。

    “……小婵的爹爹过世了,所以这几天大概会陪着她回去家里一趟,过了头七,下葬了之后才能赶回来,这几天大概不会跑过来了。”

    “我、我又不是在这里等你……”聂云竹这句话脱口而出,随后却是微微一窘,低下了头,“呃,也有等立恒你过来说说话,不过,在这里喝着茶,等着天亮,其实也挺有趣的,我都习惯了。”她微微笑着,随后顿了顿:“倒是你们这时候出城,若过得几日难民来得多了,封了城门可怎么办?”

    “应当没这么快,附近州县水患还不算重,再远一点到江州那边,若要往这边来,也得一段时间才行,真要关城门,大概得等到半个月之后或者七月末,我跟小婵的话,加上今天也就是五天便能返回。就算真发生最坏的情况,最初每日也会有军队护送出城施粥施饭,以苏家的关系,我们可以跟着进来,没有问题。”

    “嗯。”聂云竹点了点头,“不过毕竟过来的是灾民,也怕有人闹事或者半路抢人钱物的,你还是得当心了。”

    听她说起这个,宁毅哈哈一笑:“没事没事,我现在是武林高手,江湖上人称血手人屠,以后你就知道了,何况还有金丝大环刀的耿护卫他们跟着,问题不大。”

    他将那缠了绷带看来很拉风的左手在空中挥舞几下,其中一段布条飞起在空中,聂云竹便在旁边,顺手接住了,她微微愣了愣,随后眨眨眼睛,无声地将宁毅的左手拉过去,替他将绑带缠好了才放开,随后转了身子坐开一点。看起来自然而然,流畅地做完这一切,实际脸上已经一片滚烫,心里扑通扑通乱跳,好在此时光线不足,宁毅大概也看不到多少,只听见她轻声的嘟囔传来:“还说呢……”对他左手的受伤仍然有些埋怨的感觉。

    “呵。”宁毅笑了笑,拿起茶杯喝了口茶,过得一阵,方才问道,“云竹……以前家里的情况是怎么样的?”

    “嗯?”聂云竹瞪大眼睛望过来。

    “呵,知道有些冒昧,但是……想了解一下。”

    聂云竹的脸上又是红了红,若在以往,在他人面前她是绝不愿说起这些的,然而眼下立恒说想要了解一下,似乎情况就有些复杂了,她想了一会儿。

    “家中,祖籍原本在宣州,也是官宦人家,爹爹很疼我,小时候请人教我诗词歌赋……小的时候,也被人说是才女的,不过十岁那年,爹爹犯事了……我就进了教坊司,然后……立恒想知道哪些事情啊……”

    虽说心情复杂,也不介意跟立恒坦陈这些,但话到嘴边,也只有简简单单的几句了,她问起宁毅具体想知道的事情,宁毅想了想,轻声道:“家中……如今还有能找到的亲人吗?”

    聂云竹摇了摇头:“找不着了……爹和娘,听说在发配的路上都过世了,有个姨娘听说改了嫁,也许有其它的亲人……其实这几年原也可以回宣州找找,不过……不过反正爹娘也死了……”

    低声说到后面,已经是快要落泪的情绪。宁毅待她稍稍平缓一些,方才说道:“以前……每天推着小车过去,现在也走来走去的那个摆棋摊的老人家,云竹应该算是认识了吧,另外一个是驸马爷,叫做康贤,你去送过松花蛋,端午节还帮忙当了托的。”

    聂云竹吸了吸鼻子,鼻头微红,这时倒是轻声笑着点了点头:“嗯,现在见着了还打招呼呢,秦老爷子很和气,驸马爷也去店里喝过几次粥,吃过东西。”

    “秦老爷子算是书香世家,人也好,有修养。我最近在想,他若愿收你为义女,云竹你意下如何?”

    “我……我?”聂云竹愣了愣,瞪大眼睛,片刻之后,方有些手足无措,“这……怎么可能……”

    “我说可以就可以。”

    “但是……立恒你当然这么说啦”聂云竹有些焦急,皱着眉头,“我、我以前毕竟是在金风楼……立恒你说这话,不是让人为难么……”

    宁毅笑着:“人家也有这想法。”

    “怎、怎么可能……”

    “呵,前几日大家在一起聊天,正好说起云竹你,我跟两位老人家说起你学着杀鸡、学着卖煎饼的事情,然后……便说到这上面来了,康驸马爷也说想收你为义女,不过老实说,想要个郡主头衔确实是麻烦,秦老那边便简单一些,老人家性子也好,他有两个儿子,一文一武,皆在外为官,多这两个哥哥,以后绝对没人敢欺负你了。”

    聂云竹坐在那儿望着他,听他将这些说完,低下头看不见神色:“立恒……立恒为何要做到如此地步……”

    “啧,说着说着他们就主动提出来了,关我什么事。”宁毅摊了摊手,随后笑起来,“不过他们其实是喜爱你的性子和风骨,我的功利心就比较重了。秦老这人呢,以前是个大官,也是犯了点事情被罢了,每天在那里下棋,但人脉广,影响力的话……江宁或许知道的人不多,但绝对不弱的,你又多两个大哥,以后做点生意卖点松花蛋什么的绝对没人敢找碴了,大家朋友一场,我也跟着沾点便宜。老实说……我也想他们收我当义子什么的啊,这世界上干什么干得好都不如有个厉害的老爹,可大家下棋下久了,这事不怎么靠谱,没这个机会了……”

    聂云竹在那边扑哧笑了出来,似乎就那样笑起来之后抑制不住,仰了仰头随后低下去。老实说,她忍不住笑出来的样子很漂亮,低下头之后,双手枕在膝盖上,额头抵着手臂坐着笑,但笑着笑着便有些奇怪了,宁毅等了一会儿,看见她坐在那儿枕着额头哭起来,后方油灯的光芒照亮了那挂着泪珠的些许侧脸。

    宁毅吐了口气,待她哭了一阵,方才开口:“喂,这反应可不好。”

    “我……我……我这身份……会给老人家添麻烦的……”

    “没有麻烦。对旁人来说,若在官场上孜孜钻营的,或许有麻烦,但对他来说,对你来说,没有。我说没有就没有”就算真有人说闲话,宁毅也能编些故事,弄些炒作手法,把名声往需要的方向引导过去。

    “这几天我正好出城,你考虑一下。不要觉得是高攀什么的,认了这义父便是一家人,今后他将你当女儿待,你也得做父亲一般服侍他,他老了病了,你也得时常照看的。秦老的性格不错,是个好人,因此你才选他当义父,若不是,理都不用理他。不是说……有个厉害的义父是为了与旁人证明什么,只是……从今往后有个家而已。”

    聂云竹坐在那儿兀自抽泣不停,宁毅举起一只手,想拍拍她的后背,想了想,又收回来,坐在那儿等她将情绪宣泄完。不久之后,晨曦微露了,聂云竹才擦掉眼睛坐起来,露出一个笑容。她的哭泣并非是因为伤心,因此这笑容也是自然,只是眼皮红了起来而已。

    不多时,宁毅准备起身回家,双方道别走出两步之后,聂云竹才在背后叫住他:“那个……那个……我想到一件事情……”

    “嗯?”宁毅回过头,女子在那边带着红红的眼圈有些赧然地笑着。

    “那个……立恒跟秦老爷子、康驸马爷,是平辈论交的吧……”

    “嗯,平时下棋聊天,倒是没分什么辈分。”

    “那……若我真认秦老爷子为义父,不是要叫你立恒叔叔了么。”她偏了偏头,有些俏皮地想着事情,“若有一**们三人在那聊天,我过来见礼,是不是要说:‘义父好,康叔叔好,立恒叔叔好’然后你难道答云竹侄女乖么……我比你年纪大啊……”

    她憋着笑,一脸苦恼的样子。宁毅微微张嘴,在那边愣了半晌,随后嘴角抽搐几下,有些无奈地点点她:“找事。”转身往前走去。

    后方那笑声“噗”的传来了,晨光之中,银铃一般的开心笑容。虽没有朝后望,但脑海中隐约可以“看”见聂云竹捂着嘴那俏皮而高兴的神态,宁毅笑了笑,径直前行。

    “这几日当心些啊,别又受伤了。”

    喊声传过来。宁毅举起右手朝后方摇了摇:“知道了”

    两家人要成为一家人,不是小事。聂云竹这边的事情交待好,也给了她几天的考虑的时间。接下来,便是陪着小婵出城奔丧的事了。

    一路回到苏府,该准备的东西也已经准备好,一辆马车之中装了不少东西,随行的还有带一把大刀,走惯江湖的耿护院,驾车的名叫东柱,是去年进到府里的小伙子。小婵穿一身素白的衣裙,身上也准备了黑色的缎带,楚楚可怜的丫鬟打扮,不过哭泣大概只是在昨晚,然后应该一晚没睡好觉,有些稍显疲惫的黑眼圈,宁毅拍拍她的头,她也就吸了吸鼻子,朝宁毅笑笑。

    “姑爷我没事呢。”

    四人到期,随后与苏檀儿道别,大概叮嘱了一番若城门关闭该怎么办以及让宁毅照顾好小婵的话之后,马车离开了苏府,离开江宁,往小婵的老家,一个名叫南亭村的小山村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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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七章窗户纸(求月票)

    小婵的老家南亭村是江宁附近靠近润州的一处山村,千年之后或许不是多远的距离,但此时山路难行,要从江宁一直到抵达那村子,算算大概会有四五个时辰的路程,这也就八到十个小时,是一个白天了。

    说起来奔丧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但实际上,各种俗气的问题少不了。小婵固然为着父亲过世了而悲伤,然而事实上她四岁便被卖入苏府,一两年才回去一次,对父亲的概念其实也不是非常的清晰。

    一部分算是为悲伤而悲伤着,若说起实际的问题,这次回去要带大量的东西,拜访这家那家,要合了各种礼数,葬礼上各种有讲究的开支等等等等。再加上姑爷陪她一块回家,这是苏家对她的重视,总之各种要顾及的问题,不是说回去跪跪拜拜,把人埋了就行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次的回去也有一部分算得上是衣锦还乡的意思,虽然说起来与葬礼有些格格不入。但譬如说老人家过世了,在城里大家都攀不上的大户人家做事还有一定地位的女儿回来了,大户人家的姑爷也跟着过来拜拜,或者是常管家,或者是苏檀儿,这是对婵儿做事情的感谢,也是一种脸面。人家说起死者,说他养了个好女儿啊,说过身之后怎么说也是风光大葬啊,死者若仍在世的时候,追求的大概也是这类东西,当然,绝大部分时间,我们自然也无需如此愤世嫉俗,将事情说得这么赤luo裸。

    人情世故,活一辈子,这些也都是人之常情。

    吃过早点之后离开苏家,名叫东柱的少年在前方赶车。随行的耿护院今年已经过了四十岁,但看来沉稳可靠,使一口九环大刀,如今是苏家的护院头领之一。他是从小跟着苏伯庸出来的人,在苏家长大,跟着苏伯庸做事,后来也是苏家给他主持了亲事,娶的是苏府之中地位颇高的一个丫鬟,如今有两个儿子,对苏家称得上忠心耿耿。

    此时耿护院对于宁毅的态度也是相当尊敬,因为他的小儿子此时也正在豫山书院读书,宁毅正是那孩子的先生,上车之后与宁毅打个招呼便坐在外面,还是宁毅招呼他进来,他才坐进来说了会话,随后又出去了,将空间留给里面的宁毅跟小婵。

    虽是一晚没睡,不过小婵此时还是挺精神的,偶尔掀起帘子看外面,跟宁毅说些话。宁毅则详细地问问她家中情况,亲戚会有些什么人,四邻大概有些什么人,有些什么长辈之类的。

    小婵是做惯事情的人,这些人际关系怎么弄,昨晚便已有了计算,在她心中,大概是让姑爷在旁边坐着不用操太多心自己办完就行了。不过宁毅自然也不是什么愣头青,聊了一个时辰,大抵也就在心中划出一个轮廓来,这几天要帮忙小婵感谢一些什么人,说些什么东西送什么礼品之类的,心中有数,自己跟过来,毕竟不是当个摆设的。

    一路离了江宁,官道上便能看见诸多往这边过来的行人,多数衣衫褴褛面有菜色,与宁毅下山回城时看见的差不多,倒也没到多吓人的程度。最初这批还算是好的,多是有亲人可以投奔,据说日后真被洪水啊、疫情啊什么的赶着来的,那才真是吓人。小婵明白这些事情,低声与宁毅说一些这方面的事情。

    随后离了官道,这类灾民的行迹也渐渐烧起来,道路颠簸不定,中午的时候在路边停一会儿,主要是让马儿休息。取了随行带着的一些点心食物与几人吃了,千层饼之类的,这类吃食质量不错,多少是能存放几天的,小婵细心带上了许多,主要是担心宁毅吃不惯农村里的东西。

    上午的时候小婵与宁毅是相对坐着的,到得再次启程,马车颠簸了一下,角落里用作送礼的一些盒子翻滚下来,两人收拾一阵,待到坐好,已然是坐到一边去了。小婵坐在宁毅身边低着头,双手放在并拢的双膝上,有些安静。事实上她在想着要不要坐过去呢,可那边有盒子……宁毅对这事倒不在意,掀起车帘往外面看了看,青山绿水,远远的有小村庄,不多的田地,总体还是显得荒凉。

    “小婵你昨晚没睡好,晚上到了以后也许还有很多事情,车上睡一下吧,就是有点太颠了……”

    宁毅这样说了,小婵也就在那边“嗯”地点了点头,闭上眼睛试图睡觉,毕竟也是累了,心中乱想一阵,过得不久,脑袋偏过来,缓缓地搁在了宁毅的手臂上。

    山路难行,又颠了几下,撞来撞去的也不好,宁毅侧了侧身体,扶着她的肩膀让她趴在自己的腿上睡着,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在宁毅看不见的地方,小婵的眼睛睁开了,微感赧然地眨了眨,感受到宁毅拍的两下,才缓缓地闭上。她侧着身体睡在马车座上,枕着宁毅的右腿,过得一阵,双腿也挪了上来。时值盛夏,少女穿一身单薄的白色衣裤,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睡下,曲线柔和、苗条而纯净。

    她就这样静静地睡了一路,快到南亭村时方才醒来,在旁边红着脸整理因沉睡而弄乱的发鬓,宁毅则揉揉已经麻掉的大腿。小婵见了,安静地低头靠过来,跪坐到宁毅腿边为他按摩着。

    不一会儿抵达村庄,几人从车上下来,接着便是诸多固定的应酬与问候。

    有关小婵父亲的葬礼,今天其实已经办到第三天了,毕竟这是夏天,下葬耽搁不得。小婵理论上也已经是被家中卖掉的女子,如果主家不给假也是可能的,不会等着她回来再开始办。一进村子,便能看见前方村中大堂屋那边搭起的棚子,而小婵的几名亲戚与她的哥哥嫂嫂,都已经迎过来了。

    以前就听小婵大略介绍过她的家人,父亲母亲,如今父亲过世,哥哥娶了邻村最漂亮的女人当老婆,小时候有个弟弟饿死了,她被卖进苏家等等等等。小婵父亲姓许,不过小婵四岁就进了苏府,并没有正式的名字,此时其实也不冠许姓,她的哥哥则可以称为许大郎。

    由于小婵在苏府做事,眼下许家的家境不错,在村子尚算殷实,葬礼也称得上风光。吹打说唱,和尚道士什么都不缺,过来的人也多,在农村地方,这就称得上是体面了。小婵是这风光体面的来源,她一回来,一时间便有诸多人过来寒暄,七大姑八大姨,乡人邻里之类的。

    倒不是势利,民风淳朴的乡下,大家对于在城中“富可敌国”的大户人家做事的小婵也有诸多好奇。小婵便也与这些人打招呼,介绍宁毅,随后宁毅也过去认识一下,说些客套话,谢谢他们对小婵一家的照顾啊,或者说说小婵在府中管很多事,很重要,等等等等。听说他是苏家的姑爷,众人便是一番惊讶,或者在旁边说小婵遇上好主家,或者许家命好之类的,大抵是这些言论,不一而足。毕竟作为富人家的能陪一个下人回家办丧事,这个分量就实在够大了,也有说小婵当了通房丫头,等同这宁毅的妾室,将来是少奶奶的命——总之这也是好命的一部分……

    小婵看来稚嫩,但其实见过众多世面,控场啊,调和气氛之类,都是相当擅长了。此时倒是料不到宁毅会将一系列招呼和寒暄做得这么好,宁毅这次过来,便是严肃地一句话都不说,也算是家中的面子,这年月农村里的人们只会说那是有钱人或者有身份的人,觉得理所当然。他此时应对得体,说些好话,旁人受宠若惊,便连连称道丫头跟了个好主家之类的。

    此后与小婵的母亲见面,丧礼进行,随后晚宴,基本也是不算频繁的招呼和应酬,晚上的时候小婵则是披麻戴孝与母亲跪在灵堂里。宁毅其实是不要求一直出现的,虽然灵堂中也有一个唱戏的班子,但对他来说实在没什么看头,小婵的兄嫂早已给他安排了住的房间。不过他还是出来,与几位村中宿老以及有头脸的人物说了会话,替小婵挡一些应酬之类。

    农村之中没什么娱乐,灵堂里的表演、闲聊,有些人会一直挨个通宵,不过需要的应酬,到了一定程度也就差不多了。亥时方至(九点),宁毅回去房间,准备给手上换药,梳洗睡觉,不过他回房不久,小婵也便端着脸盆和帕子过来了。灵堂那边的喧闹声传过来,这边院子倒还显得安静,小婵换上了一身月白小衣,头发也有些湿,带着微微的发香,过来如同还在江宁一般为宁毅换药。

    “这时候跑出来不会有问题吗?”

    “没事的,娘和哥哥嫂嫂在那边,也不是真要守一晚上……娘也叫我过来的……”她低着头驾轻就熟地为宁毅拆下绷带,声音渐渐变得有些小,但手上动作不停。

    “村子里的乡亲都挺不错的。”

    “他们才说姑爷好呢……”

    轻轻巧巧地说着话,如同在江宁一般提宁毅换了绷带,洗脸洗手等等……进出几次一切做完之后,才端了水盆出去。外面的廊院中传来小婵倒水的声音,远远的有笑声传过来,宁毅走到窗边打开窗户,感受着夜风凉爽地吹过来时,坐回床边时,门又打开了。

    小婵低着头进来,默默地关上门,望了宁毅一眼,也是缓缓地走到了床边。一身月白小衣下,胸口微微地起伏着,手指揪着衣角,期期艾艾地咬了咬嘴唇。

    “姑、姑爷,小婵……小婵今晚睡在这里,可以吗……”

    那声音,细得像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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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八章星星点灯(求月票)

    “姑、姑爷,小婵……小婵今晚睡在这里,可以吗……”

    小婵的声音细若蚊蝇,不过气氛安谧,在宁毅这里,还是听得清楚,他略略想了想。小婵揪着衣角,窘迫地红了脸。

    “那个……那个……哥哥嫂嫂他们……没准备小婵的房间,他们、他们……”她咬了咬下唇,偷看宁毅一眼,陡然间深吸了一口气,“而且、而且小姐说了,让小婵服侍姑爷的……”

    “嗯?”

    小婵那话一开始说得快,到后面又细若蚊蝇起来,小脸之上涨得通红,身体也晃了晃,再这样憋下去不知道会不会晕倒。宁毅微微笑了笑,伸出手去,拉住了她的左手,那手指像是有些僵硬,又像是软绵绵的没有力量,亮着油灯的房间里,少女轻轻地在床边坐下来,略有些无措的样子。宁毅拉着她的手,待她稍稍定下神来,方才开口说话。

    “小婵……也愿意吗?”

    “嗯。”小婵连忙点了点头,望望宁毅之后又点了几下,“姑爷……是个好人,对小婵好,对小姐也好,所以、所以……而且小婵本来也是要当通房丫头的……”

    听得她的回答,片刻之后,宁毅笑了笑:“一辈子的事情。”

    那语声不高,听来也是平平淡淡的样子,之后没有下文,小婵坐在那床沿上沉默了会儿,方才抬头看他:“便、便是一辈子的事情啊……”她这句话说得理所当然,没有多少犹豫在其中。宁毅点了点头,随后笑道:“那……我先去关上窗户。”

    前方撑开的窗户正对着那小院,偶尔听见声音从外面传过来,宁毅走向那边。朝外看了看的时间里,小婵坐在那儿胸口起伏着,她举起手解开了上衣的一粒扣子,解开之后又停了下来,放下双手故作无意地坐着,抬头再看看宁毅之后,又举起手去解第二颗,当宁毅转身回来时,她已经解到第四颗了。

    这小衣本身便是适于睡觉的,朴素轻柔,扣子也不多。待到在宁毅的目光之中解开了第五颗,衣服也就打开了,露出里面白色的绣了朵莲荷的肚兜来。小婵低着头,伸手拉着外衣,低声说了一句:“姑爷……”声音楚楚可怜,宁毅将油灯拿了过来。

    “你睡……里面好吗?”

    “嗯。”小婵点点头,俯下身子将鞋袜脱掉了,要上床的时候,又迟疑一下,害羞地脱掉了外衣。房间里一时间没人说话,穿着肚兜的与月白绸裤的小婵将衣服折好放到床脚的凳子上,低着头爬到床铺里侧躺下,这姿势等于是将裸背对着宁毅,不过眼下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有些陌生,鼓起了好大的勇气才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肌肤之上恐怕都是粉红fen红的,然后翻了个身子,像是直挺挺地躺在那儿,光裸的小香肩收得窄窄的,双手先是放在身侧,然后交叠在肚兜上,再然后……有些不知道该放在哪儿好了,扭过头去看宁毅。

    宁毅也已经脱掉了袍子,然后上了床,扭头望过来时,小婵的目光僵了僵,赶快转开,心中扑通扑通跳,等待宁毅过来对她做些什么。然后,宁毅俯身过来,伸过一只手,拔掉了……一根发簪。

    小婵方才有过洗漱,湿了的头发用一根木簪固定起来,此时忙着强忍害羞脱衣服,倒是就这样睡下了。此时宁毅将她的发丝散开,簪子放到外面床头的凳子上,挥灭了油灯,随后,同样在旁边睡了下去。此时房间里有些微光,宁毅似乎躺得也有些僵,偶尔往左边挪一下,偶尔往右边挪一下,偶尔侧过身子,过得一阵,连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小婵害羞得不行:“姑、姑爷……姑爷不要小婵么……”

    宁毅躺在那儿,望着蚊帐:“我刚才想到,你会怀孕的。”

    “不、不会的……小婵一定不会在小姐之前有宝宝的,会吃药的,吃药就没有了……”

    对于这一点,小婵陡然敏感起来,撑起身子,用力摇了摇头。宁毅叹了口气:“担心的就是这个……吃药伤身体,你才十五岁……”

    “快、快十六了……”

    “嗯,那种药吃多了,以后很麻烦,你不许吃。”宁毅说着,伸手将她拉下来,伸手拥着那娇小的身体,然后自己又笑了出来,喃喃自语,“一辈子的事……今晚痛苦了,呵呵……”

    小婵大概是第一次被男人这样抱着,对她来说又是穿着肚兜接近半裸的状态,身体僵硬,脑袋懵懵的,不过,心中想着“我是姑爷的、我是姑爷的……”也还是渐渐放松下来,趴在他怀里有些不解:“但是、但是……姑爷……”

    “啊……干脆来聊天吧……”

    “呃?”

    “小婵……跟爹娘,哥哥嫂嫂相处得好吗?”

    “……其实,不知道啊。”

    “呵,怎么说呢……”

    “小婵一两年也才回来一次啊,进了苏家这么久,加起来也不过十多天呢……不过他们毕竟是小婵的家人……”

    “嗯,当然……小婵会觉得他们把你卖掉不应该吗?”

    “没有啊,要不是卖掉小婵,小婵现在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了呢……过不下去了嘛,现在苏家也是小婵的家人了啊,小姐是,娟儿杏儿姐是,还有姑爷……”

    “呵呵……”

    “其实呢,爹爹爱喝酒,也不怎么做事,从小婵能寄钱回来开始,他就连地也不种了,整天喜欢跟人喝酒吹牛……娘蛮勤快的,就是舍不得,小婵带些糕饼回来,她有时候吃一口偷偷包起来说晚上吃,其它的估计要放到发霉了。嫂嫂挺势利,不过对哥哥还好,哥哥老想着去城里做大事,他说自己能娶到邻村最漂亮的姑娘,是很有本事的人……”

    “没小婵漂亮。”

    “嘻……”

    “人之常情,你哥哥可以当个机灵的伙计,嫂嫂可以管管帐,娘亲可以当个管家的,今天在灵堂里,她还去做些琐碎的事情,旁人也听她的,让她不要过去帮忙,说明她平时做事大家都看在眼里的。若你爹爹在世,大概可以坐堂当个掌柜什么的,呵……”

    “姑爷就会说好听的,要是真有个这样的店,不垮了才怪呢……不过小姐有时候也说一样的话,是个人都有用,我就觉得娘亲还厉害……”

    “有小婵在就垮不了,零零总总十几天就知道家里人是什么样子,小婵才厉害呢……”

    “那姑爷不是更厉害吗,才见了一面……”

    “我顺着话头往下说,书生嘛,就是瞎掰厉害……”

    “那我哥哥不是当不了伙计,嫂嫂也管不了帐了……”

    “呵……”

    “对了对了,姑爷,小婵虽然四岁就被卖掉了,以前的事情记不起来,不过有个地方很有趣哦……”

    “……”

    絮絮叨叨絮絮叨叨,偏远的南亭村中,大屋那边的灵堂中还亮着火光,其余的地方灯光都已经灭了,星星在天空中眨着眼睛,守护着这一片陷入沉睡的大地……

    宁毅做了个*梦。

    当然,这事情很正常。

    这个晚上对于他与小婵来说大抵都是一场考验。对于宁毅来说,与十五岁快十六的少女做些什么事情,如果只是做,那没什么可在意的,因为这个过程并不怎么伤身体了,但在这个年头,十五岁的少女无论是怀孕生孩子,还是避孕打胎,都相当伤身体,这才是令他叹息和觉得好笑的主要原因。

    小婵是不能在苏檀儿之前生孩子的,大户人家规矩是这样,因此他说起这事时,小婵立刻为之担心、表态,表示自己一定不会在小姐之前生宝宝。宁毅不在乎这个,但旁人都在乎,小婵本人都在乎,那这事情就为难了。

    他不是没有欲望的人,只是约束与理智已经在他的性格里成为无比强大的一部分,曾经阅尽繁华,随便找个女人发泄一番这种行为与自己动手什么的对他来说也没什么两样。与小婵之间的关系,没什么可矫情的,下了决定,自己会负起责任来,十五岁十六岁不成问题,只是在这个晚上,在苏檀儿之前,反倒成了问题。

    两人那样聊着天,到得很晚才能睡去。

    小婵早早地醒了过来,睁开眼睛时,天还未亮。

    两人身上盖着一床薄毯子。

    她被宁毅抱在胸口,光裸的脊背贴着宁毅的胸膛,宁毅的双手从后方环抱过来,她也抱着宁毅的手臂。心口暖暖的。

    这个晚上对她来说,也有着特殊的意义,温暖的感觉,归属的感觉,当然也有诸多羞涩与期待的感觉,可惜姑爷担心怀孕会伤了自己的身体……

    醒过来之后,一开始也只是感受着这股温暖,后方有什么东西梗着,她小脸红了红,也忍不住想起其它的一些事情来。

    当初苏家举办婚礼之时,苏檀儿在家中已经有了一些低位,她可以不管这事,可以发脾气烦躁,也可以在当天跑掉,但小婵不行,她与娟儿、杏儿,其实在那时都在学习和了解着一些东西,有些恼人的、似懂非懂又让人害羞的东西,作为通房丫头是必须去了解的。后来她被留了下来,入赘的姑爷地位不高,小姐似乎也没这方面的意思,她们便将这些事情压在了心底,毕竟在小丫鬟心中,这些事情哪怕想想,也让人觉得害羞。

    于是那些东西一直放在了心底,但后来跟着姑爷,偶尔也会想起来,知道五月份小姐说了那番话,许了自己为姑爷侍寝,之后便给自己开了脸,收了房之后,更是常常的想起来,直到此时,这些东西和想法,又忍不住的往上涌。

    脸上与身子时而滚烫时而羞涩,感受着后方的身体,姑爷也说今晚很痛苦呢……还有,自己要在小姐之前试试姑爷……呃,当时是那个婶婶说的……姑爷他也不好受……可这样想会被人说是不知廉耻的yin妇……不要想了……

    黑暗中,她抿了抿嘴,蜷缩着身子,从宁毅怀中退了出来。披着那毯子趴在宁毅的身上,内心纠结着,咬着嘴唇,有时就像是将要哭出来一样……

    反正我是姑爷的了……

    夜色深邃,某一刻,小丫头轻轻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地退入那薄毯当中,星光找出隐约的轮廓来,悉悉索索悉悉索索,停了片刻,随后又是一阵动作,缓缓的、轻柔的、小心地动了起来……

    天还未亮,星星又眨起眼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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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九章小婵(求月票)

    梦里很难说是看见了谁,场景的感觉有些现代,醒过来的时候,一泻如注。

    武朝的夜晚、蚊帐,难以言喻的感觉,下身像是被包围在柔软的水里。朦朦胧胧间,听见微微咳嗽的声音,他过了好久才能反应过来,黑暗中微微隆起的被单,小婵的身体,然后小婵半坐起来,掀开了毯子,隐约的光芒中,颇有些苦恼和为难地鼓着腮帮,嘴里含着些东西,又苦恼地往下方望了一眼,像是要哭出来了。再朝宁毅的脸上看了看,喉间艰难地动了动,便又俯下了身子去。

    又是在水中……

    宁毅闭上了眼睛。身下的人儿又是小心的,缓缓的动作着。

    过得一阵,小婵方才从薄毯中悄然钻了出来,她看了宁毅一眼,拉上薄毯,自床边下去。

    小丫鬟明显也是心神忐忑,但并没有太复杂的脸色,只是在床尾披上了衣服,扣好扣子,随后悄然出门。不久之后门外传来零零落落的水声,大抵是洗脸、洗手、漱口,宁静的夜晚,蟋蟀在草里叫着。小婵悄悄地推门进来,悄悄地关门、脱鞋、脱衣服、上床,躺回宁毅的怀里,身上带着清馨的水的气息。

    “这样子……不太好……”宁毅轻声说了一句。

    “姑、姑爷……”小婵微微缩了缩脖子,身子僵了僵。宁毅笑笑:“没必要这样的……”

    “可是……可是……这本来便是小婵要做的,而且……姑爷不舒服啊……”

    小婵轻声说着。宁毅揉了揉她的头发:“从哪里学的这些呢?”

    “成、成亲前有几个婶婶拿了图画来的,说是……说是……”

    做的时候或许鼓了鼓胆子,但被抓了个包,她终究没能说下去,在宁毅怀中转了转身子,相对睡着,额头抵在了宁毅的胸膛上,过了许久,才听她说道:“姑爷……会不会觉得小婵不懂事,说小婵不孝?爹爹的事情……”

    宁毅笑起来:“怎么这么说?”

    “其实……娘和哥哥嫂嫂都以为小婵已经跟姑爷……跟姑爷……呃,其实娘和哥哥嫂嫂说小婵跟姑爷一间房的时候,小婵心里……还高兴了……爹爹过世了,小婵其实也没觉得……很伤心……”

    她说到后来,话音低落下去。宁毅搂着她的肩颈,沉默许久。

    “我不好说,但我很高兴。”

    “嗯?”小婵眨眨眼睛。

    “小婵四岁就进苏家了吧?”

    “嗯。”点头。

    “小婵觉得苏家更重要,觉得自己是苏家的丫鬟,觉得……觉得我不舒服……虽然我很高兴,虽然对你来说,也许有些不公平……”

    怀中的小少女听不懂这话,抬起头望了望宁毅,随后有些苦恼地眨眼睛:“但是……本、本来就是啊,小婵本来就……本来就要做这些事的,而且……”她贴近了一些,微微压低了声音,“小婵喜欢姑爷……”

    “喜欢就好。”

    “那姑爷刚才说的……”

    “呵,没事。”宁毅拍拍她的肩膀,过了一阵子,“不过,有些东西讲究一下也没关系,这几天……不用这样子了……”

    “嗯。”小婵乖巧地点点头,又过得一阵,“可要是……姑爷不舒服……”

    “忍一忍没关系,你姑爷很厉害的,有毅力,要不怎么叫宁毅呢。”

    “可小婵不喜欢姑爷忍着……”

    “说了没事就没事,不许多嘴”

    “哦。”

    沉默。随后小婵的声音小小地传出来。

    “……姑爷现在是在忍着吗?”

    “……”宁毅睁开眼睛,无言地吐出一口气。

    “好吧,我去洗个冷水澡。”

    “我带姑爷去。”

    “躺下不许动”

    “呃……”

    “……我知道在哪洗。”

    “可是……”

    “躺下睡觉”

    非常严厉地批评了热心的小婵,宁毅穿上衣服出去,关上门后,方才在屋檐下撇了撇嘴:“小小考验。”走出几步,又耸耸肩,自言自语道:“这么多风浪过来了,我怕过谁……”随后非常豪迈地走去尽头的房间。

    不久之后,他叹了口气,又有些无言地走了回来,推门进了卧室。小婵端端正正地躺在床铺的里侧,双手交叠在肚兜上小腹的位置,如同木乃伊一般安静地闭上眼睛睡觉。宁毅叹了口气:“小婵,井在哪?没水了,我还得去挑水。”

    小婵仍旧在睡,闭着眼睛,过得一阵,声音可爱地传出来:“小婵睡着了”

    “……”

    宁毅愣了半晌,方才摊了摊手,怎么会有这种集悲伤、香艳、滑稽于一体的夜晚的……

    当天晚上还是在小婵的带领下出去找了一条由上方井水流成的小溪流,洗了个冷水澡。当然,要说是小婵的带领也不怎么靠谱,主仆两人偷偷摸摸地出来,没有惊动隔壁院子的耿护卫与东柱,然后籍着小婵的记忆寻找水井,果断扑了个空。

    小婵回来这南亭村的时日也不多,大晚上的弄不清楚水井在哪,随后主仆两人又摸了黑慢慢找,找到溪流才让宁毅洗了个澡。由于小婵等在一旁把风,也没什么机会做第二次的宣泄,第二天早上起来,觉得自己可能有了黑眼圈。

    能够从那边再度返回房间,其实已经是一种幸运了。

    对于小婵来说,此时或许有两种情绪存在于她的性格里。

    安宁的、悲伤的……四岁便被卖入苏府的她,内心早已在苏家安定下来。至于南亭村的这个家,旁人说起那是她的家,家的亲人,她便也每年每年的寄钱回来,带东西回来看看,关照家里的人,叫他们爹爹、娘亲、哥哥、嫂嫂,但具体的认知能有多少,或许也难说得清楚。

    近十二年的时间,总共十多天的相处时间,对于这个已经十五岁快十六岁的少女来说,对于往后自己会不会再回到这个家庭,会不会有落叶归根之类的念头,怕是也难说得紧。至少现在来说,恐怕是没多少这样的念头的,她已经生活在苏家,是苏家的丫鬟,要帮苏家做很多很多的事情,服侍小姐姑爷,这些是理所当然的要务,至于回家,在真正空闲的时候,她或许就会请个假,回来一次。心中到底能有多期待呢?估计也跟办一件必须办但又丝毫不紧迫的小事类似。

    如果她的心中能分成两层,比较重要的一层必然是苏家的,而南亭村,或许只是一些点缀了。爹爹过世了,她的伤心也并非是假的,不过,这伤心并不属于比较重要的那一层。就仿佛她在有重要事情去做的时候听了个小故事,觉得感慨或者觉得好笑,然后又急匆匆地跑掉了。

    这是宁毅说对她不太公平的理由,不过,这年代的许多人连同小婵在内或许都会觉得理所当然,也只有他能明白,一个人能全心全意地想着自己的时候,这种感情有多珍贵。

    有一天,假如小婵大了、老了,觉得生活不好,或许会想起落叶归根这样的词汇,会想起如果当初跟那些家人在一起会如何。不过在宁毅来说,眼下已经不打算给她这样的机会,一辈子这样的词汇,许多年后只是浮云,眼下,还是比较好实现的。

    随后,葬礼的第四天……

    灵堂吹唱,每日守灵,简单应酬,其实是一件很枯燥的事情。由于准备了一些礼单,白日里的时候宁毅便与耿护卫、东柱一块去拜访邻里,一家家的送礼,感谢他们对小婵这一家的照料,然后聊聊天说说话,他身段平易,礼数也做得足,但带有距离感的气质也是有的,拜访之后对方基本是赞誉声一片,宁毅想着要是自己勾引村子里的姑娘家什么的,怕是十拿九稳了,不免有些感叹。

    “……嫂嫂今天跟哥哥说,咱们送去穆大婶家的礼物太贵重了,还跟哥哥说都不用送这么好的礼的,如果能拿回来一部分,贴补家用最好……不过她不好跟我讲这些,哥哥爱面子,有些吞吞吐吐的,我就装作没听懂……”

    晚上的时候,仍然跟小婵一间房,小婵便在趴床上,晃动着光裸的小腿与纤足跟他说些发生的事情。

    村子里的人都认为小婵已经与宁毅有了关系,眼下宁毅倒也没打算去澄清什么。不过也只是睡觉,不干多的事情,至于难受什么的,也只有忍着和一个人在房间里洗洗澡了。两人在一起说说话的感觉挺好的,晚上的时候,宁毅将床铺划分一下。

    “你睡里面,我睡外面。”然后将毯子卷成一条长绳,铺在中间,“讲个故事给你听。”

    “嗯。”小婵将趴着的地方往里面挪挪。

    “很远的山里面呢,有一天女孩子家来了个客人,是个看起来文质彬彬正人君子的男孩,这天下了雨,要求留宿。由于女孩子家只有一铺床,所以江湖救急,决定两人一块睡。反正君子坦荡荡嘛,对方看起来也挺正派的。中间拿根绳子隔着,女孩说如果第二天绳子乱了,你就是禽兽,根本不是正人君子。那女孩很漂亮,于是这天晚上,正人君子的男孩忍啊忍啊忍啊,第二天起来,哈哈,绳子果然没动,得意地一抬头,女孩啪的一巴掌扇过来了……”

    “那男孩真狡猾,肯定晚上弄乱了,又想办法弄直了。”

    “没有,那女孩子骂他:‘你禽兽不如’”

    宁毅耸了耸肩,小婵在那边笑起来。

    第二天凌晨起来,小婵如同八爪鱼一般的附在他的背后,宁毅身子一侧,觉得可能已经把少女给压扁了,不过小婵像是棉花糖一样的动啊动啊动啊,从他背后挤了出来,再迷迷糊糊地爬上他的胸口,继续沉睡着。

    那毯子早就不见了。

    第五天的下午,该要拜访的人基本上也已经拜访了一圈,接下来,便是再挨过两天,等待后日辰时将棺木下葬。也是在这天下午,江宁城中,柳色青青的河湾边,从店里回来的聂云竹望着不远处摆了棋摊的老人,稍稍停留了一下,以往也打过了几次招呼,算是认识的,这一次,老人抬头笑笑,在那边向她招了招手。

    她恭敬地躬了躬身子,随后抚了抚或许有些乱得发鬓,朝棋摊小跑过去,站在棋摊旁笑着与老人说了话。

    老人也笑着站起来,几句话之后,他伸手示意了一下对面,然后朝旁边茶摊的小妹要了一壶茶,两人坐下之后,柳荫之中,聊起此时正身处偏远山区的名叫宁立恒的男子的事情。这是个好话题,可能成为父女的一老一少,也便算是真正认识了。

    棋子,落下第一颗……

    此时此刻,宁毅正站在充满脏乱味道的大屋厨房外,嗅着那大锅大锅的菜肴中传出的腥味,觉得有些牙渗。这是对于大家来说晚上最好的一道菜,因为有肉,不过,老实说真的不合他的胃口……

    他是能吃得了苦也能面不改色谈笑风生地吃下这下东西的,但并不代表真喜欢吃,此时嗅了嗅这味道,面带微笑地点头,转身离开,迎面的人过来,以为他对这味道很满意。

    “他可是我们村里菜煮的最好的人……”

    “呵呵呵呵……”

    唉,还有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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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章东柱

    夜幕降临的时候,山村里的光芒点点的亮起来,稀稀疏疏的,池塘那边的打谷坪上一群孩子正跑来跑去追追打打,坐在屋边闲聊的老农手上拿着旱烟杆,偶尔敲敲身边的青石台阶。东柱与耿护卫也在池塘边的大树下坐了一会儿,闲聊了一阵子。

    “……原本啊,也以为这个姑爷是传言中那性子软弱的样子的,不过后来越看就越觉得不太对。书生当然也还是书生,可就得有这个样子才对嘛,如今在江宁城,说起家中姑爷叫宁立恒的,有谁不知道。我家小子如今也在学堂念书,去年还被宋茂宋知州夸了,啧……我老耿家从来都是目不识丁,若不是苏家,那小子哪有读书识字的机会,若不是姑爷,那小子又怎么可能让宋知州那样的人夸奖……”

    不远处灵堂喧闹,耿护卫拍了拍大腿,跟名叫东柱的赶车小子说起这些事情。

    “你是不知道,姑爷那人,是真正的性子谦和,他不爱出风头,从不与那些沽名钓誉的才子出去狎ji啊喝酒啊什么的,对二小姐呢,也真是好。你看看跟他来往的是些什么人,李频李德新,这可是真正的大才子……他在课堂上上课是怎么上的?从来不发脾气,不说一句重话,那帮小子呢,也弄得有些没规矩,可就是书读得好,就算是这样,他们比以前那些小子读得都好……”

    “我耿烈大字不识,原本也只以为先生严厉,去年还被宋知州夸了,我高兴啊。后来有一天那小子回来,说起课堂上的事情,我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先生脾气好不跟你们这班小子计较,你们这班小子不能不自觉啊,吊起来狠狠打了一顿,后来姑爷还专程跟我说了一次,说不必如此。这才是大人物的气度,以德行服人,以才学服人……”

    “以往先生严厉,那帮小子摇头晃脑读书,没用啊。现在那帮小子闹归闹,对这姑爷可是真的服气,整天跟人讲话就是先生说了什么,我们先生说了什么,哈哈,有几次那小子还跑到我面前说这种话,啧……想想也真是有道理。你看这次到这村里来,拜访这家拜访那家时,说话做事应对进退,比之大老爷也没什么差的。一开始也许看不出来,慢慢的就觉得,这真是有学问的好处,家中也没几个能比得过姑爷的……”

    耿烈这人外表豪迈凶悍,对自己人倒是谦和,说起话来一句一句的并不快。东柱坐在旁边看起来只像是他的子侄,这时稍稍有些沉默,随后方才说道:“听说姑爷刚进府的时候让人打了,是吧?”

    “嗯,薛家那个薛进,大概是趁着没人拍了一砖……**,当时没人看到,若那时让我逮到,就算他背后是薛家,也非得打他个半死然后告官不可……不过后来姑爷也将他狠狠折辱了一番,呵呵……哦对了,那时候你应该已经进府了吧……”

    “嗯。”东柱点点头,“刚进府中不久,听人说起过,不过不是很清楚。不过……耿叔,既然姑爷这么厉害,那他为何要入赘呢?”

    耿烈想了想:“这事情便有些复杂了,一来老太公与姑爷的爷爷那辈有过约定,二来呢,如今苏家的基础较厚,二小姐也有本事,性子强悍。不知道当初是怎么谈的,其实我们觉得比较可能的一个理由,是……呵呵,成亲之前,二小姐曾经私下去看过姑爷,二小姐的样貌、气质都是顶好啊……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些什么事情发生,反正,姑爷就答应了……不说二小姐,就说二小姐身边的几个丫头,婵儿多贴心,娟儿也好,杏儿那丫头……漂亮也是漂亮,就是太泼辣……”

    三个丫鬟中,婵儿贴心,娟儿活泼,杏儿作为大一岁的姐姐,有时候会跟人吵架什么的。跟耿烈也为着些小问题吵过几次,彼此倒是没放在心上,但说起来自然也有些好笑好恼。此时说得一阵,耿烈拍拍他的肩膀。

    “二小姐跟姑爷这一对,确实是天作之合,今后的苏家,必定是二小姐来接的,你还年轻,好好干,往后若能当个管事……”

    如此的一番鼓励,东柱点头称是。不久之后,黑夜已然降临了,灵堂那边人群进出,夜晚无事的农户们聚集过来,变得更是热闹,时间过去,随后又渐渐少起来,东柱偶尔会过,名叫小婵的少女在里面,姑爷偶尔在,偶尔则不在。

    东柱是去年才进入苏府的,对于原本身在农村的他来说,能够进入城里,进入这样一个高门大户里做事,对于所见的一切,都有着“很厉害、很新奇”的感觉。

    一个个的院子,一条条的规矩,那些管事似乎什么都懂,其余的人,无论年纪大小,似乎也都非常的厉害,偶尔听他们说起这个是谁,那个是谁,地位有多高,或者听说城里有关文人才子的传说。总之,感觉都像是他无法企及的存在。

    常常听府中的人说起,二小姐才是这府中最厉害的人——当然,是除去几个老爷之外的——他没什么机会见到厉害的二小姐,不过,二小姐身边的几个丫鬟却是见过了好几次。

    那个常常带着笑的,训起人来也很好看的少女是婵儿,虽然看来比他小,但见了还是得称呼“小婵姐”,这个也理所当然,人家那么厉害。叫做娟儿的呢,吩咐起事情来的时候则显得安静严肃,没什么表情,不怎么笑,但生起气来阴沉着脸就有些让人害怕。杏儿姐吩咐事情的时候往往温和,但偶尔跟其余人起些摩擦的时候就很可怕,有一次看见她跟三房一个管事的争吵些什么,一条一条地说话,决不让步……明明她也是丫鬟啊,居然敢跟那么厉害的管事争论,到最后还赢了,这事情让东柱觉得真是厉害。

    相对来说,比较引起东柱注意的还是那小婵姐,其实倒也没怎么说过话,有几次她过来吩咐了事情就走了,不过在府中的时候,常常能看见她,偶尔见她一边走一边伸个懒腰,口中念念叨叨些什么东西,偶尔看她一路小跑,偶尔又见她跟在那姑爷身边蹦蹦跳跳的,他就觉得……小婵姐笑的样子真好看,当然,除此之外,倒也没有多少其它的想法。

    中秋节的那天晚上,驾过马车送她出去,不过也没能说上什么话,只是告诉了她自己的名字。后来她竟然还记得,府中有几次见到,她跟自己打过招呼,而且称呼的是“东柱哥”,这几次他都没能好好回答,事后就很懊恼。

    府中也有些仆役追求某某丫鬟的事情,不过这样的事不在他的考虑之中。二小姐的三个丫鬟,在府中身份是与管事差不多的,他如今既没有适应“追求”这样的词,也不会觉得自己有这个身份。当然,这次小婵要回来的时候,分配了他来驾车,那天早上他原本想要说几句安慰的话的,可是口拙,最终到启程时也没能说出来。

    到南亭村这几天,心里总有些空落落的,他要做的事情其实也不多,喂喂马,保养一下马车而已。偶尔与耿护院一块陪着姑爷走访各个人家。姑爷真厉害,要是自己,觉不会说那些话,听起来简简单单的几句,可感觉就是那么理所应当,如同耿护院所说,有学问的人,被人尊敬也是应该的。

    小婵姐会跟姑爷睡一间房,这事情本身也是应该的,他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但有些空落落的心思总是很难抑制。时间过去,天黑得深了,他再过去看时,姑爷跟小婵都已经不在灵堂之中,于是一路回去休息的地方,经过姑爷那边的院子时,看见里面亮着灯。他站在外面看了一阵,姑爷的影子在窗前坐着,大概是写字什么的,小婵姐的身影却似乎不在里面。

    转往一旁安排给自己与耿护院住的小院,才发现马车那边悉悉索索的有动静,他疑惑地过去,一身白衣素服的小婵从里面爬出来,手上捧着些东西,看见他时,点了点头:“东柱哥。”

    “呃,小婵姐……呵,我还以为是谁呢……”

    “姑爷这几天吃的不太好,我先前来的时候准备了一些东西,拿给他吃。”小婵点头笑了笑,手中的是几个耐放的饼子和干果之类的东西,随后递过来一个,“东柱哥饿不饿?也吃一个吧。”

    “呃,我、我……”

    “拿着。”小婵微笑着将那饼子放进东柱的手里,随后挥了挥手,“那我先回房了,东柱哥再见,明天还得麻烦你了。”

    “不、不……不麻烦……”东柱拿着那饼子,心中有很多话想说,但说不出来,就那样看着那身影过去了那边的院子。

    其实她看起来,并没有平日里那样的笑容,身影看来有些悲伤。不过到得那房门前时,还是能看见她顿了顿,嘴角拉出一个笑弧的样子,然后,推门进去了。

    两人的剪影在里面动起来,东柱手中拿着那只饼子,怔怔地看了好久,随后小小地咬了一口。这饼子平时对他来说或许也是美味,但这时味道似乎并没有那样好,他只是望着对面那团光芒中的人影,体味着并不强烈但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的些许情感,懵懵懂懂的恋情,迷失在这片夏夜里……

    “这是地主老财做的事啊……”

    房间里,宁毅感叹着,将桌上的饼子与干果分成两半,一半推往小婵那边:“吃不惯人家热心准备的饭菜,半夜三更丫鬟拿东西过来偷偷地吃,这种行为被人知道了会怎么样?”

    “被人知道也没关系啊,其实姑爷才真厉害呢,明明不喜欢吃,坐在那儿还能一直吃下去……”

    “呃,我不喜欢吃很明显吗?”

    “小婵看得出来,旁人肯定看不出来的。”小婵笑了笑,“我已经吃饱了啊,姑爷不用给我了。”

    “不管好不好吃,总之拼命塞,我也吃饱了。你既然拿过来,那就有责任一人一半消灭掉,不要浪费了。”

    “那我要小半就好了。”

    小婵拿起饼子与果子往宁毅那边放,宁毅摇着头协商:“不行不行,拿过来太多了,这下我就吃亏了,我们可以按照比例来算,分成五份,小婵你怎么着也得分担两份这能成交……这颗太大了,换个小的”

    如同谈判一般的协商在桌子上紧张激烈地进行着,小婵拿着那颗大果子,与另外两颗小的放在一起抗议:“不能这么算,这颗大的都抵两颗了……”

    “那你拿出个比较靠谱的分法来啊,我觉得这几个饼子也不是一样大,你看,你那边那块很显然比较小,对不对……这样可不好,你故意占便宜。”

    “姑爷要把大的放过来,就得拿两个小的过去”

    “我有另外一个办法。”

    “嗯?什么……呜……”

    小婵嘴巴一张,宁毅将那颗大的扔了进去:“好了,现在大的没有了,这下就比较好分了,我们不算那颗大的……”

    “呜,煮么楞不酸,毋吃掉了(怎么能不算,我吃掉了)……”小婵一边艰难咀嚼,一边抗议。

    “你吃掉了还怎么算,是你吃掉的。而且你话都说不圆,还学人谈判,你到底想说什么……啧,反正听不懂。好了,接下来我继续分,你有权提出意见,你提出的所有意见,我都会做出参考的……”

    没什么事做,也只能找些无聊的事情娱乐一番,两人就这样拉锯一般的在房间里分吃着东西。待到分完细细一算,小婵才发现自己吃掉了一大半,她平素也是精明能干的金牌小丫鬟,只是对上宁毅就没辙,也只能嘟囔着“姑爷欺负人”,随后脱衣服上床,睡到里侧去,决定不理他,不过不久之后宁毅睡上来,她就忍不住往中间挪一挪,握住宁毅的手了。

    这天晚上安安静静地过去,第二天辰时为死者下葬。原本中午晚上村里还有饭局,不过考虑到这些日子水患的原因,灾民过去江宁那边,能早一日回城便早一日回。下葬祭拜之后,宁毅等人便与众人告别,准备启程了。

    巳时,天上的阳光刚刚变得有些灼热,马车离开南亭村,驶上了回江宁的山道。山中天气沉闷,不久之后,远处似有乌云开始聚集了起来……

    近二十个小时的睡眠,醒过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摇摇晃晃的,呵呵,不过精神像是用水洗过了一次一样……继续码……

    晚上,风声呼啸,经过金风楼与内院相接的二楼老廊时。听见那边传过来女子喝骂的声音。

    “没良心的东西!白眼狼~”

    这声音是扯着嗓子在喊,听起来像是金风楼的所有者,那个杨妈妈的声音。只是这杨妈妈四十来岁的年纪,虽是半老徐娘,但平素打扮气质都不错,那副端庄淑雅的样子,很难想象她会这样不顾形象地乱喊的样子。席君煜听着,饶有兴致地停下了脚步。随后,对骂的声音竟也传了出来,是个女子,声音同样的有中气,好听。

    “贪得无厌的女人!蚂蝗。”

    金风楼的结构有外层与内层的区别,里面的一栋楼跟外面是连着的,内层的楼房再下去方是内院。几个层次都开门营业,只是席君煜常喜欢在外楼宴客,这个倒没有档次什么的分别,全看喜欢。此时他站在那通道前听着里面的话语,有人摔了东西,大概是杨妈妈。

    “犯贱!少奶奶的命……,本来是少奶奶的命…………你犯贱……”

    “少奶妈又怎么样,我不稀罕!”

    “犯贱”

    今天中午闷热,天色就有些不对,接近傍晚时外面开始刮风,晚上估计要下暴雨,金风楼的生意倒也不算是顶好,一名女子神色匆匆地从那边出来,看见他,福了一身,笑道:“席公子。”这是以前便认识的,“今日宴客吗?”

    “嗯,在外面,春晓间,快散了。”席君煜点了点头,“里面怎么了?”

    卑女子面色有些犹豫:“妈妈生气呢,唉,这事…………”

    她有些欲言又止”席君煜倒不打算问下去,然后后方传来一名苏家掌柜的声音:“君煜,怎么了,怎么去那么久?”他回头说了一句:“马上来。”然后转身朝这女子告辞。

    今天本是与那掌柜一同在这边宴请宾客,已经接近尾声,方才他只是去上个茅房。此时回来,双方已经开始告辞,由那位掌柜领着人离开,他只送到门口,回来结账与善后。横竖无事”他打发了其余作陪的女子,仅留下比较相熟的一位,让对方在房间里弹些简单的琴曲,自己则坐在这边吃东西,想事情。

    坐在靠窗边的位置”虽然窗户是关上的,不过舒缓的琴音中,大风还是将那边吵闹的声音带了过来,作为点缀,有些意思。

    “若是哪位公子哥有钱人给你赎子身,我半句话都不说”还送你嫁妆,你现在就是犯贱”

    “我犯我自己的贱!赎身的钱不够还是怎么的!”

    “不稀罕你这点钱!没有我”没有金风楼!你想要有钱?钱是怎么来的一”

    “你就想让我在这里接着做,接着帮你赚钱!你就喜欢我一辈子都走不掉一”

    “放屁!白眼狼!放屁“……,你自己问问!你自己去问问!我杨秀红送谁嫁人的时候不是开开心心心甘情愿的!以前的思思、筱雨、丽虹、白朵儿、潘诗……白朵儿还是我撮合他们的!她们在楼里哪一个不是红牌!她们找了个好归宿,那一次我不是开心心的送嫁妆!可你现在是要去干嘛……”

    “我!喜!欢!”

    “你是被猪油蒙了心了!你在这里是抛头露面赎身以后还是抛头露面,那你赎个什么身!我就知道我不该好心,那个聂……她以前是官宦人家的子女,满脑子不通世事……我就不该再好心让她做事。她不通世事你也不懂啊”你以前是什么出身!你让猪油蒙了心了……”

    “就让猪油蒙了心了,蒙了心我也要这样子……”

    “我就不许你这样!不许你这样毒么了!”

    “……”

    “…………那个陈员外、铁家的公子、还有那个郑老爷,哪个不好?又不是让你嫁个老头子,你要有钱,当少奶奶,那去当啊!你嫁给谁我不高兴?哦,他们不喜欢,曹冠、柳青狄,大才子了吧,钱少一点但也是富贵之家吧,将来若是当了官……少奶奶的命!你嫁给谁不是嫁!你将来还真不嫁人了?你看看真跑去卖那什么蛋还有什么人肯要你。丢脸!丢脸啊!以后他们都得说我杨秀红教出来的女儿是怪胎!性格古怪两人在房间里大声争吵,杨妈妈说到愤怒的时候,都是带着愤怒的哭腔了。席君煜听得有趣,她说曹冠、柳青狄……要走的莫非竟然是那元锦儿?这女人连续两届huā魁赛的四大行首,想不到这次才当了两个月,竟打算给自己赎身了。亏本生意,也难怪那杨妈妈气成这样,而且听起来竟不是要嫁人,而是要自己赎身…………这是自立门户么?又不像……

    以席君煜的身份,平素如果要捧捧这种头牌的场,不是不行,但也的确是一笔大开销,因此他虽然来过金风楼许多次,但与元锦儿却没什么交集。只是公开场合看过她几次歌舞,皆是活泼灵动的,倒想不到吵起架来如此泼辣,对上这杨妈妈也是半点不让。

    “反正钱在这里了!你要觉得不够你就说,大不了我全拿了出来给你……”

    “你也走出去抛头露面到底有什么好的,还是抛头露面给那些人看,现在至少是些文人才子!”

    “头和脸都是自己的!”

    “一辈子都是!没男人要你!”

    “我也不要男人!”

    那边杨妈妈被气得嗓子都哑了。

    “…………你就算出去自立门户,我都不会这么气……至少还有个少奶奶的命,至少还有个少奶奶的命……”

    元锦儿倔强地沉默。

    “…………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你来了楼里,我捧你当huā魁,让你成红牌”你认识的都是别人想认识都认识不到的,文人才子,大官名流,也有富豪地主,我由着你任性,没让你张开大腿接客,你不喜欢我就不让那些人碰你…………现在你猪油蒙了心了,你要往绝路上走,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卖笑、抛头露面……女人就是这个命!要靠自己,开什么玩笑!你能靠自己一辈子?能当今少奶奶就最好了,别人求都求不到!你几辈子修来的!你不喜欢?那你就去死了下辈子投胎当男人啊…………女人就是这个命!都是这个命犯溅一”

    啪啪啪啪的几声响起在屋顶上,下一刻,暴雨轰然而至,笼罩整座城池。声音听不太清楚了”隐约听见元锦儿在嚷:“那你就打死我啊……,……

    席君煜推开窗户,由于上方屋檐伸出去很长,大雨倒不至于飘进屋里来,从这边望过去,金风楼内层临着秦淮河的二楼中人影闪动,两个女人吵闹的影子。零零碎碎的吵闹声随风雨过来,倒是听不太全了,只能大概辨认出那激烈争吵的身影大概是属于谁,某一刻,大概是元锦儿的身影往窗户走去,直接推开了临河的两扇窗”房间里烛影摇动。

    “你跳啊!跳河里死了一了百了!就当没养过你这个女儿一”

    杨秀红的喊声中”席君煜看见窗户边的那道身影二话不说爬了上去”然后半截身子自视野这边的雨幕中探出来,纵身一跃,砰的一下,跃进下方在暴雨中开始波浪翻滚的秦淮河里。

    “哈!”席君煜笑了笑,想不到这年头还有这等女子。

    “小姐”楼里隐约传来喊声,又一名女子往窗口那边过去,大概是元锦儿的丫鬟。杨妈妈也大喊了起来:“喊死啊!喊死啊!死了最好,…,她水性那么好!王八淹死了都淹不死她!王八蛋!白眼狼一“小,姐……”

    “拿上!拿上!拿上你小,姐的东西……呐,卖身契,你的,你小姐的,…,滚!都滚!”

    杨妈妈又在摔东西,那丫鬟往地上跪平磕了几个头,随后拿起东西,喊着“小姐”往外跑。

    “叫上陈师傅!撑船过去跟着!把那做死的女人给我捞上来!别让人说我杨秀红逼死了人!”

    夹雨之中,金风楼的一侧热闹了起来,席君煜看着这一幕,在楼上笑了许久。不久后,他从房间里出去,准备离开,走廊之上,倒是迎面遇上了几个熟人,那是乌家的大少爷乌启隆与二少爷乌启豪。见到他们,席君煜站到走廊一边让两人过去,两人倒是一脸的惊喜。

    “哈哈,席掌柜,真巧,你今日竟也在金风楼,可是有什么应酬么?”

    “方才接待四庆坊的余掌柜,如今余掌柜已然离开了。”

    “哦,左右无事,不妨过来一叙,今日并无要事,能够遇上,也是缘分。”

    席君煜笑着摇了摇头,随后礼貌地开口拒绝:“谢过两位公子盛情,只是君煜尚有些事情要处理,便不打扰了,下次、下次……”乌家的这两位都是以热情和礼贤下士著称的,那乌启隆以往就很欣赏席君煜,双方在那儿说了一会儿话,终于乌家的两兄弟还是遗憾地笑着告辞,席君煜等着他们过去,转身朝楼外的方向走去了。

    今日这等暴雨,不利出行。算起来,那小婵父亲到个天才下葬,宁毅……大概是明天晚上回来。这边的话,四庆坊的事情也已经差不多了,该去报告一下情况……”

    他站在门口看着那惊人的暴雨,那边跟班牵了马车过来:“席掌柜,接下来去哪?”

    “回………他想了想,“苏府。”

    马车哒哒地驶入那片雨幕当中,沿着仍旧显得明亮的长街往苏府的方向过去。不久之后,不远处河边的街道上,另一辆属于苏府的马车也驶过了雨幕,朝这边过来,赶车的是披着蓑衣的东柱,他们终于还是在晚上回到了江宁。

    武朝的夜生活比较丰富,城池晚上一般不关门,偶尔关也关得很晚,只是最近外面聚集了灾民,一路上宁毅担心着最近晚上城门会不会早关。回来的路上也看见阴沉沉的天色,好在终于进了城门之后暴雨才降下,他将耿护卫叫进了车厢里,然后取了蓑衣给赶车的东柱披上。经过这边时,隐约听见有人在喊:“小姐,“…”

    他掀开侧面车帘的一角看了看,临近秦淮河的这边也有许多的楼房,多是青楼,灯笼在屋檐下照着。不过楼中有人,街道上倒是没什么行人了。掀开帘子看时,一个女人似乎正从河边两栋木楼之间的青石阶边爬上来,她的丫鬟就拿了个小包裹在旁边。

    这女人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掉进河里,因为刚才开始下雨,晚上的秦淮河也是波浪翻滚,颇为危险,难得她还能爬上来,仍旧显得游刃有余的样子。只是这女子掉下去的时候穿的单薄,此时浑身都已经湿透,衣服贴在曲线玲珑的身体上,几乎成了半透明的,双腿优美修长,一只脚上的绣鞋大概在水里掉了,纤足赤裸着。此时站在暴雨之中,这一幕委实诱惑力十足。

    对街或者附近的楼上大概有几个人无意中看到,赶车的东柱应该也在看,那女子伸手擦了擦脸上,才注意到这一点,低头看了看自己,随后皱眉抬起头:“没看过女人啊……”

    这话语像是很泼辣地骂出来,但颇为心虚,声音不高。话说完之后,只见她一个转身,噗通一下又跳进河里,转眼间已经在那波浪之中游出好远。

    “小姐、小姐……”丫鬟在路边跟着,沿着河岸追了过去…………

    “啧啧。

    ”帅妞啊……

    宁毅心中感叹,隐约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那女子,但想象哼哼些不对,可能是以前看过某个电影明星,有类似的一幕吧。如此想着,小婵也靠了过来:“姑爷,你在看什么啊?”

    “呵,没什么。”

    “不信。”小婵摇头。

    只,“东柱应该也看到了,你去问东柱吧。”

    “呃?”小婵一阵疑惑,过了一会儿,方才掀开前方车帘,“东柱哥、东柱哥,你们方才看到什么了啊?”

    “什、什么?”东柱愣了愣,随后一阵窘迫,“没、没看见什么,没看见什么啊……”

    “呀?”

    宁毅在车内哈哈笑了起来,小婵迷惑地望望前方的东柱,再望望车内的宁毅,随后闷闷地退回自己座位上:“欺负人……“……”

    “四庆坊的事情,跟那边的余掌柜已经谈妥,十月初六以前能给他们货”以后就都没什么问题”我有个想法……”

    暴雨笼罩的苏家大院,水滴如帘子般的自屋檐落下,亮着油灯的会客间里,席君煜正在与苏檀儿说着生意的进展情况,随后杏儿拿了帕子过来让他擦擦身上被雨淋湿的地方,片刻”娟儿也托了茶盘进来”将一份茶点摆在席君煜身边的小几上。

    “席掌柜请用茶。”

    “麻烦娟儿了。”席君煜笑着点点头,随后继续与苏檀儿说着生意上的事”“既然四庆坊这边已经有了起步,我想可以在袁州那边再投入大概一万两左右,兴建两家印染的作坊与库房,如此一来,以袁州为枢纽再往周围发展,就可以十拿九稳……”

    他这话说完,等待着苏檀儿那边的回答”原本苏家生意的扩张基本上也都是这样的步骤,但此时苏檀儿喝了一口茶,抬头看了他一眼”声音有些低:“袁州那边,虽然也到了时间,但并非最近的要务,此时……过段时间再说吧。”

    苏檀儿声音柔和,这样的回答也已经在席君煜的预料之中,只是那目光让他有些看不懂。他与苏檀儿相识时对方才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不过自从苏檀儿开始接触家中的生意,这几年来,这个逐渐长成少女如今名义上已为人fù的女子总有些让他看不懂的地方。

    当然,那也只是一点点的感觉而已。这个女人绝大部分的xìng格,他自认还是清楚的”包括她所承受的压力”那样的压力下所付出的努力。

    q几年,大概是从苏檀儿十四岁接近十五岁开始,与他与其余的几名掌柜一起做事”一起商量各种生意上的对策。那少女偶尔有惊人的主意”多数时候却稍显笨拙”想出来的点子多数不能用,被指出来的时候往往尴尬地笑笑,然后惊奇地说:“原来会这样……”

    她xìng格柔软谦和,对谁都很和气,怎样都不会发脾气,下人做错了事情也不恼,旁人因为她是女子身份而风言风语她也不生气。当然有时候也会遇上不知该如何应对的情况,毕竟也只是丰几岁的少女。那时她就不说粀ww.绷成洗?盼⑿Α焙苡昧Φ孛蜃抛欤?聊?源??

    人的情绪很奇怪,没有非常明显的分水岭。席君煜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何时开始决定在苏家布行里留下来的了。席君煜小时候家境不好,母亲死得早”父亲多病,而且是个酒鬼,他从小天资聪颖,本以为一直念书会有个好前程,后来去布行帮个工原也只为赚些闲散工钱贴补家用”谁知道”就一直这样做下来了。

    聪明人干什么都快”席君煜是一个自信哪一行都能胜任的人,不仅仅是经商。为商久了”你会渐渐明白人xìng人心,在他看来”世间万物都离不开这些东西的变化,读书什么的反倒是旁支了。

    只是在苏家布行打些零工的时候他就帮忙搞定了好几单的生意”赚到的钱也足够家里宽裕起来。当然那时候他还是打算再回去读书的,后来……在苏家留下来的原因与那个老往布行跑的少女关系有多少很难说,但肯定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这样的。

    他想得其实也清楚”家中贫寒,真要读书走科举其实也很麻烦,光是送礼走各种关系都负担不起来。而有钱的感觉其实也蛮实际的。那时的他大概给自己订下了一条相对理想的线路,他在苏家打工,成为掌柜、大掌柜,然后入赘苏家”当苏檀儿掌握了苏家之后,自己则能与她平分秋sè。

    当时已经在布行中崭lù头角的他与那名不断学习的十五岁少女配合得相当默契,苏檀儿摆出的一些乌龙,他也能非常及时地补上漏洞。自从知道苏伯庸与苏檀儿想法的时候他就明白”有一天苏檀儿会需要一个入赘的夫婿,他显然是最理想的人选,他本身也并不介意这种事。

    无能的人总是期待身份或者这样那样的先天因素当然它们也的确有影响但对于真正有能力的人来说,会知道自己本身的能力其实占了很大一部分的位置。对于他来说,自信无论在什么地方,都会有崭lù头角的机会,总能让人重视。自己出身贫寒这个先天因素肯定是改不掉了”那么,入赘其实也没什么不可接受的。

    苏檀儿会明白自己的能力”自己也明白她的xìng格,这样的默契之下,成亲之后两人也会是最理想的伙伴。一部分人在最初或许会拿赘婿的身份来说事,但没关系,只要他的能力得到展现,旁人自然会刮目相看,一年、两年……事实会改变一切。苏檀儿同样背负着枷锁,也能咬着牙往前冲,自己有什么不行的?

    只可惜后来的发展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苏家肯定考虑过他。必然考虑过他。但到得最后”由老太公拍板,竟然选了那样的一个无能书生。

    苏家……仅仅是为了这个男人更好驾驭。

    有时候太有能力反倒成了一种缺点。他当时在心里讽刺地想。又想着,若安排成亲的是自己,檀儿必定不会在成亲那日找借口跑掉。

    心中原本很有自信,知道苏家在考虑那宁毅之时也没什么担心的,后来对方竟突然决定了宁毅”他才感到了错愕。原本有过直接找苏檀儿说出心中爱慕之情这样的想法,但到那时候,才发现了一直以来这少女与旁人所保持的那种距离,曾经或许也叫过他“君煜哥”,但不久之后就成了席掌柜,并且一直都是用着席掌柜这样的称呼。

    她或许柔软温和,或许灵动可爱,或许也俏皮幽默”但更多的时候,这名少女其实一直都将心神的一部分置于场外旁观着,那一部分或许仍然会觉得有趣、觉得好奇”观看的时候会可爱地笑出来”然而就是一直都保持着旁观和学习的态度。聪明人只要用了心,学什么东西都是非常快,这也是席君煜一早就知道的。

    那时候他才发现,爱慕有些说不出口了”因为人家并没有想象的那么亲切。

    他也是孤傲之人,如果跑过去说了,表象上的少女也许会无比亲切无比柔和甚至无比伤心,真正在旁观的那颗心却丝毫未将他当一回事,这是他受不了得结果。

    后来苏檀儿在成亲之后便摆出了为人妻子的态度,这是他早就料想到的事情。身份问题原本便是苏檀儿成亲的主因。倒不知道那书生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会怎么样”苏檀儿是不会在表面上给人不快的,只是那书生肯定是看不出来自己那妻子的内心到底是什么样子吧。

    想起来觉得有趣,觉得可怜,他们甚里都没有同房,后来的发展虽然有此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那书生至少在学问上竟真还有些门道。但无论如何,貌合神离是肯定的,除了自己以外”不可能有人真能明白苏檀儿。被她藏于背后的那颗心,是长久的压力与孤独之下迫不得已被逼出来的清醒。

    想要以女子之身执掌苏家”受到的阻力永远都会有,即便是哭也不会有人真的同情”即便是手下的掌柜”在苏伯庸的授意下帮助她,但在每一次生意的时候,还是会去考虑主家是个女人这样的问题。就算她不断证明自己的能力,到了四十五十岁,甚至成为武则天那样的人物”人们仍然会去考虑她是个女人,她只能在这背后”保持一份绝对的清醒。

    想来有些冰冷,有些孤独”有些可怜。她需要一个真正能与她相濡以沫能与她共患难的人。席君煜喜欢这样的感觉眼下他也只能喜欢和接受现状,事实已经发生了”抱怨无用,考虑做些什么便是。

    他有时候会觉得苏檀儿内心深处的那道人影有些看不清楚,她也在不断成长着,但无论如何,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苏檀儿几乎是他教出来的,眼下的几年,暂时还不会失控到哪里去。

    袁州的事情,苏檀儿已经做了决定,他只是“掌柜”,身份,便无需多说了。在必要的时候,两人都可以很健谈”此时席君煜说着与四庆坊余掌柜聊天时听到的几件趣事,然后又联系着最近灾民的情况分析一下城内城外可能发生的事情。他知道苏檀儿平时喜欢听的是什么,苏檀儿此时端着茶杯也确实听得入神,偶尔点点头,追问几句,如少女般的好奇神态这几年来都未有变过。这毕竟是消息不怎么灵通的年月,许多的消息的确有用,席君煜说起来,往往也都是她所不知道的。

    随后也顺口说起了有关小婵父亲丧事的事情,说说宁毅矢概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这事情提起也只是点到即止,暗示一下自己的存在,与宁毅的不一样。虽然看起来有些东西并没有进入对方的心里,但今天晚上也许可以多聊上一阵,明天宁毅就会回来”他今天有些想法,考虑着要不要明说出来。

    也在这个时候”杏儿撑着雨伞,从院子外面小跑进来了,看起来有些开心,朝席君煜点头笑了笑”随后跑到苏檀儿身边:“姑爷和小婵他们回来了。”

    “真的?”,站在苏檀儿身后的娟儿首先开了。,苏檀儿也抬起头来,脸上笑起来,却也同时皱起了眉头:“这样大的雨,这么晚赶回来?有淋到雨吗?”,“倒是没有。哦,赶车的东柱淋湿了,姑爷在外面让东柱先去洗个澡,然后吩咐了厨房准备些饭菜,他们一路赶回来,晚饭估计没怎么吃好。”

    “嗯。”苏檀儿想了想,“杏儿你去让厨房准备些姑爷喜欢吃的,然后准备一碗小米粥,我肚子也有些饿了,待会过去……另外准备一些冰镇的银耳羹,主要是让耿护院和东柱吃过之后晚上消消暑”他们平时不常吃这个,你与娟儿若要,自去准备一些,我是不用了,姑爷和小婵用晚餐之后估计也不会很想吃这个,呃,席掌柜要吗?”,“我不用了,既然宁姑爷和小婵他们已经回来,我也没有太要紧的事情”这便告辞了。”

    席君煜神sè自若地笑着,苏檀儿那边也点点头。

    “既是这样,我送送席掌柜。”

    “不用了,雨大。”

    “没事,而且席掌柜方才说的有关袁州的计划,我还想多听些。”,你真想听才怪了……席君煜心中笑起来”但随后撑起雨伞与苏檀儿、娟儿一块往外走的时候,口中还是将一系列的计划与想法说了出来,无论关于袁州那边的风土人情还是各种关节、官员的资料,都相当细致,苏檀儿也就一边点头一边听着。

    雨声轰鸣,有些时候走在这些道路上,只能隐隐看见远处院落的光,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偌大的苏家宅邸,仅有他们三个人在这雨中走着一般。待到靠近侧门”才能看见那边仍然有奔走进出的人,无不匆匆忙忙”他的跟班也正在那边门房里等着。走到一处不用撑伞的院廊下时,席君煜深吸了一口气。

    “其实,这一年多以来,苏氏虽然看起来发展不变,但各个地方都在截留资金,这些东西我都是明明白白的。你已经在做准备了”这件事情太大,你不想说我原本也不该提的。但是……真的是太大了”如果血本无归,那意味着什么,你有没有想清楚?”

    苏檀儿停下了脚步,静静地望了他一眼”轻抿双chún,没有说粀ww.D茄凵裼行└丛樱?袷窃谒当?覆荒芨?闼嫡庑???暇故且?芾咳?值摹????喜⒉唤橐庹飧觥敝皇且×艘⊥罚?疽豢谄??

    “我不知道这个想法你是什么时候有的”或许几年前就在想了,你想要拿宫引,你想要当皇商。这个……没错吧?”,他望着苏檀儿,略顿了顿。

    “早几年或许还好一点,不过从去年开始,薛家也已经在打皇商的主意”或者乌家也已经在考虑了。你的想法,现在遇上的是最棘手的时候,这些事情,你知道了吗?”,雨夜之下”这几乎是最严厉的警告。席君煜的考虑,是其来有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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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澶渊之盟以来,由于每年需要交付辽国的岁币中包含布帛一项,织造业方面要成为皇商一直都是让人纠结的一件事。

    每年三十万匹绢的布帛需求不是个小数目,若不是化整为零,任何一家布商都不可能吃下去。而即便化整为零,朝廷方面给出的仍旧是一个个的大数。偏偏这样巨大数量的布帛需求,朝廷的收购却不可能给出真正的高价,这不是当奢侈品收的,甚至给的价格往往比市面上还要低。

    每年也有一些珍品的丝绸绸缎之类的会被宫中购入,这个就是奢侈品的价格,利润当然有,但相对于三十万匹来说,需求量就不算大了。成为皇商肯定会有一定的特权,所以大商户方面,有的商户会空出余裕来吃下有关岁币的订单,薄利多销或者干脆不考虑赚钱,以朝廷给的一些特权去发展其余地方的生意。

    苏家的底蕴在这方面还是稍嫌不够的,当然承接下一小部分没问题,但如果主动去要求,那就相当费事了。苏家本身就有大量的生意需要维持”皇家的单子一旦接下”他们可不会管你需要时间缓冲什么的,到时间就一定要货,想要不影响原本已经饱和的生意供需关系,苏家就必须提前保证足够的供货能力。

    也就是说,要求你得提前准备新作坊,新的原材料来源,这些生意提供不了太多的利润,或许会带来一定的特权,但扩充这些新作坊所huā的精力”本身就会让苏家的扩张能力真正的到达饱和,有特权给你,你也没力气去扩张了。

    暴一方面”如果能接下一部分岁布的生意”而你又有一种比较好的布匹”宫廷之中也会放开一部分珍贵绸缎的需求,这一小部分赚得就比较多一点。谁都想要这一部分的生意,但除了几种全国闻名的珍稀丝孵布帛外,其余的布商想要将自己的名贵丝绸献上去,也都得打包一部分没什么赚头的岁布份额,再加上打通各种关节的杂七杂八的费用”想纯粹在这上面赚利润,很难,也就是有余裕的超级大商户取得特权后将生意做得更大的手段罢了。

    汴梁一带这样的大布商很多”江宁虽也是织造业兴盛之地,但皇商的生意基本是几家中型的布商固定接,他们转做这一块,但够风光”在布行的地位与乌、薛、苏三家是没什么区别的”当然偶尔也会分摊一些下来。倒不是说总是那些中型的布商责接岁布买卖,而是成为皇商的,最后都只做到了中型,原因就在于岁布的压力太大,利润不高。

    要解决这样的问题,最好的办法其实在于技术改良。席君煜大概能感受到一些苏檀儿在这方面做的努力”这努力做了好几年”眼前估计也已经有了些眉目”但偏偏在现在,问题便出来了……

    “在前几年,你若能进一步降低岁布的成本,提高效率”这生意你就算大包大揽都没问题“当然一两年后肯定就会有眼红的。但问题在于去年开始,辽国与金国关系紧张了”现在一个两个都在等着这场战争开始,一旦打起来,两虎相争”我朝必定出兵,之后肯定不会再送岁币给辽人”这三十万的布帛,亏只能自己吃……”

    “但如果岁币不再有了,皇商所接的就尽是送入宫廷的绸缎,薛家跟乌家”眼下肯定已经在跟进了。我们或许可以赢过薛家,但赢不过乌家”他们在宫廷之中本就有关系,与织造府的大人们也很熟。我知道你在这几年费了些功夫做准备,可如今这种情形,胜算已然不高了。最主要还是在岁布方面,你献上的丝绸再好”宫里的需求也不高,可加入岁布他们不要了”而你投入了大量新作坊”一下子就掏空掉了,可若是你不准备新作坊,假如岁布仍又一年的需求,我们怎么办”

    席君煜说完这些,苏檀儿那边沉默许久方才说话:“岁布的题目,薛家跟乌家不也一样难做么?”

    “如果还有一年的岁布要求,他们是打算死撑的,不加筹码,先将市面上的份额让出一部分,明年或者后年出兵了,翻脸了,他们便拿着那绸缎生意,拿着皇商特权,再把市面上的份额要回来。可是你在改良织机,你在冒险,你投入太多了,若是几年前,我当然支持你,可现在明面上未必争得过,这已经不是一本万利的买卖,不如及早抽身。”他叹了口气,“这不是你的算计错误,而是时机遇上了,也是没办法……”

    以往因为岁布的关系皇商不是什么香馍馍,对真正有能力吞下的大商户来说,他们就可以变得更大,但对于苏家或是更小一点的商家来说,则是负担甚至毒药。偏偏就在苏檀儿想要有动作的时候,又要打仗了”看到了希望,岁布可能会没了,薛家和乌家也过来争,苏家的投入反倒成了个笑粀ww.?

    此时听席君煜说完,苏檀儿微微蹙眉,摇了摇头:“席掌柜觉得……这次打仗之后,会怎么样?”

    “呃?”席君煜微微愣了愣,随后道,“打过之后……”他说到这里,也陡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你这也……”

    “我自出生开始,岁币就年年都在给了。”苏檀儿放轻了声音,“有些东西,说起来不光彩,但看起来就想是没完没了的事情,我当然也希望”我们能打赢辽人。可是……没有赢过,六十多年前的檀渊之盟”七年前的黑水之盟,如今又多了个金国,打起来会怎么样呢?两虎相争同归于尽”那当然好了,可真会这样吗?”

    苏檀儿摇了摇头:“人人都说辽人野蛮残暴,金人粗鄙不文,说起我武朝来就是泱泱天朝”我……我也很喜欢听这也的故事,小时候上茶楼听说书,总忍不住拍手大笑。

    可要说真是如此……我是不信的。哪里都会有智慧之士,我们打不过他们”只能说明他们比我们强,强,就得认……”

    “会认输的人”才能赢回来,我是个商人,输就是输,钱没了就是没了”找什么借口都没用。借口当给别人,知道他们若怎样做,便不会输”你才知道防着他,缺点给自己,我才能看清楚自己。席掌柜,辽国七年前还能那样逼着我们订黑水之盟,金国此时便能与辽国叫阵”他们打起来的时候,就真没人理会旁边有个武朝在看着吗?”

    “我如今逛茶楼酒肆,听那人文人才子每每议论我武朝要如何坐收渔人之利,辽国金国如何野蛮粗鄙、蠢笨无脑,议论如何挑拨他们两国如何杀红了眼……我便是女子”若在辽国金国”也不会短视到如此地步。我朝被欺压近百年”他们竟还如此开心地说着对方乃是蠢笨畜生”我们竟会被一群蠢笨畜生欺压如此之久么?或许也就是因为这些学人才子整天说着我武朝侠士打败辽国蛮子的故事,我朝才会如此积弱吧……”

    她神sè黯了黯:“若真打起来,最好的结果当然是他们真的两败俱伤,我朝再不用给任何岁币”到那时,改良的织机总还是有用的。可还有其它结果”辽国赢了,兴师问罪之下,我朝给辽国的岁币还得增加,金国若赢了,他们莫非就不要岁币了?哪有这么好?听说这辽金两国的摩擦,很大一部分还是因为金国想与我大武做生意。也有可能,两国罢战,我武朝不仅要给辽国岁币,还得同时给金国,可惟独……不可能有他们给我武朝岁币的事情发生……”

    “我也希望我朝能胜,若有一日大军开拨,官府必定来家中要钱,爷爷和父亲也已经准备好了。可若到头来不能胜,那可,怎么办呢…………

    席君煜在旁边愣了半晌,如今金辽局势紧张,举国上下皆言两虎冉争必有一伤,武朝喘息的机会到了。即便结果再差,也不会比现在的情况更差。嗯不到苏檀儿竟是抱着这种想法的,到底该说她太悲观还是太清醒呢。回想这女子以前的行事作风,柔软的外表下行事风格确实极其刚硬。实在是?ww.?????谛奈⑽⒂行┎?丁??碧?钊诵郎土恕?

    但即便是这样,在席君煜的心中,依然是抱持武朝不会变的更差的想法的。

    续良织机,以空余出来的力量接下大量岁布的生意,降低成本冲高利润,这的确是再堂堂正正不过的阳谋。但这样的利润赚不了多久的时间”一般来说,印染或者针法上的独门秘法往往可以维持得久一些,但织机的改良,不到一两年的时间,方法就会被传出去”有心人就都知道了”到时候大家都改良,利润还是会被冲下来,许多时候,费了力气,却往往并不讨好。

    他开口正准备将这番话说出来,旁边陡然响起了鼓掌的声音,一道身影在走廊那边的黑暗里拍起巴掌来。方才苏檀儿那番话说得认真”席君煜竟然没有注意周围。此时娟儿才讶然道:“姑爷,你怎么在这。”

    那边黑暗中的人正是宁毅”一只手上提了把油纸伞,另一只手上拿了两挂看起来很土气的山货,熏干的野兔什么的。笑着朝后方示意了一下”那是停著马车的小〖广〗场的方向:“原本在等着吃饭,我跑到厨房去看看”正好经过这边想起马车上有点东西没拿,,这个是小婵的乡亲给耿护院的,就顺手拿一下,是份人情”免得被整理马车的家伙给顺手牵了羊去,然后过来,就听见说话声了。”

    他笑着,伸手指了指苏檀儿:“你不对”不爱国。”

    席君煜原本是打算针对这事情说上几句的,此时听宁毅首先说起这句粀ww.毙闹形⑽⒅迕迹?庳艘彩鞘樯?幻??呐挛恼伦龅煤茫?胩炊?档哪侵终?障不督参涑?朗看虬芰晒??庸适碌募一镆裁皇裁戳窖?5ゴ勇呒?侠此担?仗炊?讲潘档檬羌?械览淼模?皇怯肷?馍系谋浠?荒芤桓哦?鄱?选?

    他偏过头去,只见旁边的苏檀儿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这样笑容在顾燕桢印象里是极其少见的,因为在隐约间”她背后的那个女子,似乎也是在笑出来,与眼前的苏檀儿融为一体。

    她就那样笑着”有些没好气地扭了扭头,目光倒还是在宁毅身上,语气微嗔,却并非撤jiāo,只如朋友般自然的玩笑一般:“相公……,……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处”暴雨下的秦淮河湾,有一道身影敲响了那亮着灯光的吊脚楼的房门。聂云竹推开门时,看见了抱着身子,全身都被雨水淋湿的元锦儿。

    她今天跳出金风楼时穿的是单薄的棉质睡衣睡kù,一路淋了大雨过来,灯火之中那衣物贴在身上”更是恍如透明,当然,在同是女xìng的聂云竹眼中,这样的状态只是令得元锦儿更加jiāo小和孱弱了一些。这位平日青春活泼的少女此时lù出了一个笑容,伸手mō了mō脸上的雨水”然后低着头用力甩了甩那一头如水草般的长发”水huā四溅,随后打了个哈欠。

    “……云竹姐,我好厉害”差不多……呃,是一路从金风楼游过来的”就算是这样……呵,我好想睡觉,云竹姐你的房间在哪边?我睡地板就行了……”

    她一只手捂着嘴狂打呵欠”随后咳嗽几声,看起来已经是困得不行的状态”聂云竹只是微微愣了愣,立即伸手将她抱住了:“不行,你得先洗个热水澡……胡桃,快点烧热水……”

    “唔……不洗澡了……水好难喝,我都快被泡成一只熳头了……嘻,云竹姐你好暖和……”

    元锦儿软在她的怀里,双手搂住了她的脖子,已经闭上了眼睛”嘟嘟囔囔的笑着,随后将脸在聂云竹肩膀的衣衫上擦了几下,心满意足地靠在那儿,眼看便要睡过去了。随后,那暴雨之中又传来声音:“小姐、小姐……”

    同样几近全身湿透的扣儿抱了个小包裹”追过来了。

    不久之后,聂云竹苦笑地看了看那个全身赤luǒ,在她的chuáng上抱了她的被子兀自沉睡的女子”大概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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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在下,马车离开附近的街道时,掀开帘子回头看雨夜中的那苏家大宅,所能见到的,大概也只是侧门檐下仍在亮着的两只灯笼而已,其余的地方多只是黑暗的院墙轮廓,那轮廓中偶尔会有微光升起来,席君煜叹了口气。

    “早知道你不会听,不过……”他喃喃说了一句,脸上露出一个笑容,“那就勿以为言之不预了……”……”

    有关于皇商的事情,那宁毅出现后,他还是开口稍稍提了几句。当然,由于不知道宁毅是否清楚整件事,最后说的话也有些旁敲侧击感觉,无论如何,意思应该是传到了的。他在苏檀儿面前能做的、该做的,总之也就是这么多了。

    马车自这边离开,那边的院子里,宁毅也已经与苏檀儿、娟儿两人去往不远处等待用餐的小院。宁毅对于宫引的事情早有些察觉,但并不是非常清楚其中关节,此时倒也没听见两人对话的前半部分,无非是听苏檀儿说起国家情况,方才出言调侃一番。这时候苏檀儿便笑着嗔恼道:“妾身方才说的那些,有大半明明是相公上次随口议论的,此时倒来说妾身不爱国……相公也不是好人。”

    “语境不一样,你不能一概而论。”宁毅在大雨中笑着瞎掰一番,娟儿在后方一路跟上去。

    出去了几天,回来之后,感觉也与之前没什么多的变化,虽然与小婵之间的感觉似是有些不同了,但晚上大家仍是一块吃饭一块说话,聊聊这几天去南亭村的事情。耿护卫与东柱离开之后”宁毅与苏檀儿等人也就撑着雨伞回自家的小院。婵儿娟儿忙碌着烧用于漱洗的热水,杏儿里里外外地做着打扫,苏檀儿回到房间,继续处理席君煜过来之前还在处理着的账目。

    暴雨在院子里几乎汇成涌动的水流,宁毅在屋格下看了一会儿,抬头望向对面时,苏檀儿那边房间的窗户是打开的,女子的身影便在窗前的桌边写写算算,倒也的确是与平日无异的景象,准备回房时,才看见娟儿站在了后方,端着一小盆热水。

    平日里娟儿给人的感觉其实比较文静,但跟宁毅之间关系倒也不错,这时候笑了笑:“姑爷今晚早些睡吧。”

    宁毅想了想:“嗯?”

    “姑爷没回来的几天”小姐总是睡得很晚。其实只是在清帐而已,可我跟杏儿姐也劝不到。”

    她说完,微微低头,端着水盆往旁边走掉了。

    “啧”宁毅扭头看了看窗户里的那道身影,耸了耸眉”“那我也劝不到啊。”

    夜间又在房间里看了一会儿书,大概计算着时间到午夜时分,对面的灯光还在亮着。宁毅想了想,放下书卷,吹熄灯火,上床睡觉。那边的房间里”苏檀儿抬头望过来一眼”手上还在翻动着账册”微微皱了皱眉。

    她托着下巴又看了一眼,目光忍不住往那黑暗的房间望过去,片刻后,又翻过一页”随后再伸手,将整本账册给合上了。

    差不多了”熄灯睡觉吧。她如此想着。

    侧面的丫鬟房间里,穿着单衣的娟儿从窗户里探出身子来,望望对面宁毅的窗口,再扭头往苏檀儿那边的窗口望,趴在窗台上感叹了一声:“姑爷真厉害……”

    最后一阵悉悉索索悉悉索索的声音过后,院子里也已经安静下来,唯有暴雨的声音仍在继续着……

    也是在这个晚上,千里之外的武朝首都东京没有一丝乌云,夜色明媚,仿佛透着希望的上弦月正放出冷玉般的光芒,星光点点,聚成如玉、带一般的广袤银河。夜色下的城池中仍旧热闹,集市、青楼、大大小小的宅院中灯火仍旧通明。城中最热闹的御街一直通往皇宫正门宣德门,从这里望过去,宽广的街道,满城的灯光,那边高耸的皇城也笼罩在一片灯火之中。

    皇城的门虽已经闭了,不过那边的风貌每晚都是如此,很少有人知道,有一项极其秘密的重大事件,正在这个晚上的皇城中,悄然发生着。

    中书门下,如今朝堂之中炙手可热的一些大臣们此时正聚集在这,李纲、童贯、吴敏、唐恪、耿南仲、张邦昌、秦桧、高俅、周椅……,当然,如今这些人的官职也是有大有小,也有各自的小团体,此时乃是一项秘密而重大议事的休息时间,三人两人的聚在一旁,一边喝茶休息,一边议论着一些事情,声音虽小,实际上心中的激动无法抑制。

    “辽人前不久递来国书,要求再议岁币之事,甚至愿放弃岁币,央我武朝出兵一同伐金。这事情,想必你那边的路子他们也走了吧?”

    “确有此事,那辽使央我在上朝之时帮忙说些好话,送来诸多礼品,其中一尊香炉委实名贵,其余的“…呵,也就不过寥寥了………”

    “辽人急了,要等到他们急,真不容易啊……”

    “唇亡齿寒,我还是认为此次不当出兵,女真人如今占了上风,一旦灭辽,焉知下一个不是我武朝?”

    “这事太过危言耸听,女真人太少,一旦灭辽,其举国上下,可用之兵怕也不过十万之数,还得维持局势,岂能千里兵伐,再攻我武朝?”

    “种师道如今也是这等看法,其与人言,不当连金伐辽,此次当连辽而伐金,只因辽国与我武朝兄弟之邦已有百年,如今这金国才是虎狼之邦,另外还有邓洵武……“……”

    “胡说,远交近攻,自古如此,哪有远攻近交的道理?此次收复燕云指日可期,数百了啊。若能成事,我等“……,都将名垂青史……”

    “种师道那才是真的糊涂了……”

    “辽国气数已尽,我等当顺应天命行事…“武朝将兴了。”

    “可惜童大人才离京不久,“”

    “一介阉人……”

    “闭嘴!小声些!”

    嗡嗡嗡嗡的声音,各自议论。但无论如何”当初由童贯在明面上推动的连金伐辽提议,此时已然度过了最初的阶段,进入细节商议的环节。

    真正的伏笔或许在七年前的黑水之盟就已经定下,特别是在四年前”辽国天祛帝亲率七十万大军伐金,结果被完颜阿骨打两万战士几乎全歼于护步达冈之后,连金抗辽的呼声在国内就一直高涨。虽然也有一部分人认为武朝不应当参与此次战争,或者该连辽抗金,例如西北名将种师道。

    或者枢密院执政邓洵武也曾为此进言,大意是:“什么,兼弱攻昧”我看正应该扶弱抑强。如今国家兵势不振,财力匮乏,民力凋敝,这局面人人皆知”但无人敢言。我不明白:与强金为邻,难道好于与弱辽为邻?”高丽国王则偷偷捎话说:“辽为兄弟之国,存之可以安边金为虎狼之国,不可交也!”

    当然,在如今”保持这种观念的也只是小众了。自石敬瑭丢失燕云十六州以来已有两百余年,能够收回燕云,这样的诱惑是哪个皇帝都抗拒不了的。

    尽管如今察觉到危机的辽人也开始向武朝求助,甚至愿意以取消岁币为条件央求武朝与之联手抗金。但从几年前开始,武朝便一直派人自海路与金人联系,往返几次,这一次金人派来几名使节”终于有了相对确切的答复”接下来也便是这边商议好谈判条件,随后派人过去,大抵已经进入正式谈妥的环节。

    这次过来的金国使节只是表达了点头的意向,没有一条条商议拍板的权力,这边商议好之后,还是得派人去金国”亲自与完颜打骨打面谈。此时众人还在皇城之中商议,位于御姐附近的一家酒楼上,两名金国使节团中的人员此时正在喝酒,其中一名是看来大概四十岁出头的中年人,另一名则仅有二十来岁,身上都有着女真人的那种剽悍之气,只是中年人望着外面热闹街道的目光有些复杂。他们两人看来只是使节团中的随行之人,没什么地位,这时也未跟着进宫,但此时对话之间,意味却颇不寻常。

    “谷神大人此次既来,为何不干脆现身,早日签了那约定。如此一来,武朝挥军北上,那些契丹狗必然左支右拙,我们这边,也好减些负担。”

    如果是真正通晓金国情况的人过来听见这称呼,大概会被“谷神”二字给吓到。欢都之子谷神,又名完颜希尹,乃是完颜阿骨打身边最重要的谋士之人,此人从阿骨打起兵反辽以来,诸多大事都有他的参与,不仅军略极强,而且也是女真有名的文士。早几年阿骨打称帝,认为女真没有自己的文字,让他造一套女真文字,他仿照汉人楷书在去年将这套文字造了出来,如今已经开始推行金国境内,此时他望着外面的灯火,却是摇了摇头。

    “虽然我等在起兵之初就考虑过武朝的援手,但这辜乃是武朝首先提出,既是武朝有求于我等,我等自然不能表现得太过迫切。我此来中原,只为看看这武朝繁华、东京风说……这时所见,已然不虚此行了。你看这东京景象,辽国五京与之相比,仍然大有不如啊。”

    “没里野倒觉得太过奢靡,软绵绵的没半点剽悍之气。谷神大人,其实此次跟随过来的队伍中有些人说,这武朝,除了奢靡之外,其余实在无甚可取之处,他们被辽人欺压百年,毫无建树,我们便算与之结盟,怕也没什么大的益处,虽然也可吸引些许视线,但实在可有可无,便没有他们,我女真将士也可拿下辽国,此时平白被他们分一杯羹去而已……””

    “勿要自大。”那完颜希尹皱了皱眉,“武朝居中原之地,地大物博,我女真还未出现之前,汉人便在这里生息千年,他们这些年虽然看来被辽人欺压,可若真是积弱到那种程度,辽人岂不早吞并了他们?哪里还能由得他们发展至此等程度?”

    他摇了摇头,其实日光之中,也有些不确定的成分:“我这几年造字,专研汉人文化,越是深研,越是敬佩其底蕴之深不可测。没里野,便是陛下、二国政大人,说起武朝之时,也是心存敬畏,中原之国,不可小觑。一具我等联手攻下辽国,彼此接壤,便可能成为敌人,对于你的敌人,岂能心怀轻视?”

    他说完这些,目光再度投向外面的繁华夜景。名叫没里野的年轻人低头沉思着,若是旁人怕是怎样说也不能改变他的认知想法,但眼前的谷神大人不同,他不光有着过人的武勇,军略、智慧也是超群,他说的话,必然都是有道理的。

    如此想着,没里野将目光同样投向了外面,开始思考起这些汉人到底有多厉害来。

    或许有一大…………能在战场上见到。

    他如此想着。

    属于开封的这个夜晚,多年之后,或许会被人记起,在史书上占有一席之地。当然,这也只是接下来许多年中发生的诸多事情的一个小小插曲,人们此时都在做着他们认为正确的事情。

    方腊以及一些义军在武朝东南的造反影响开始广泛波及出去了,名将童贯在提倡联金伐辽的同时考虑着先以雷霆之势将这些泥腿子平定然后挥军北上,皇帝等着收复燕云,还我河山,然后再慢慢的励精图治,此时身处汴粱的完颜希尹,身处抗辽前线的完颜阿骨打,都在考虑着武朝北伐会产生的助力以及今后的局势,女真的人口、军队都太少了,如果拿下辽国之后,他们要怎样才能维持住与武朝的平衡,让自己接下来不至于被武朝吞噬……

    当然,这些事情宁毅一件都不知道。

    他正在睡觉,到得早上起了床,看暴雨已经停了,便是照例的跑步。跑步途中按照路红提教的呼吸方法练习内功,一路去到聂云竹的小楼前,喝杯茶,说说话。毕竟也是几日未见了,稍稍的寒暄,两人安静地坐了一会儿,聂云竹考虑着如何跟他说起自己已经跟可能变成自己义父的秦老见过面的事情,宁毅拿起茶壶给自己倒水的时候,一只拿着茶杯的手也从后方递了过来。

    “呐,也给我一杯吧。”

    女子的手,白皙而小巧,宁毅微微愣了愣,给那杯中倒上了,随后回头看看,穿着一身似乎是属于聂云竹的衣裙的女子坐在后方两级的台阶上,举起茶杯呼呼呼地吹了几下,慢慢地喝下去。

    两人应该是已经认识的了,聂云竹回头微微讶然地开口,但一时间不知道有没有必要介绍,片刻,元锦儿将茶杯放下,咂了咂嘴,发现宁毅还在看她,嘴巴一努,瞪着眼睛,身子朝后仰了仰:“一直看着我干嘛!”

    “哦。”宁毅眨着眼睛,点点头,随后转过脸去喝茶,不再看她,过得片刻才又耸了耸肩,“昨天看见一个女人从河里爬上来,又下大雨,全身湿透了,咳,很透的那种“……,应该不是你。”

    那语气淡然无事。元锦儿瞬间瞪圆了眼睛,聂云竹微微“嗯?”了一声,扭头看看她,对于元锦儿进门的那副情景她还是记得的,后来拉着她去洗澡她已经睡着了,为了不让她染了风寒,还是自己脱掉锦儿衣服后为她擦拭的身子。

    元锦儿此时眨着眼睛与聂云竹望了两眼:“当然不是我啦!”随后一拉裙摆,起身跑掉了,聂云竹比她稍高一点,裙摆也稍长,跑到里面时啊的一下,差点摔倒。

    聂云竹没好气地笑了笑,扭头再看宁毅,宁毅还是淡然喝茶的神态,然后瞥她一眼……又瞥她一嗯……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她都说不是她了!”

    ………………登徒子。”

    聂云竹拿起茶杯,将脸别过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