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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淌的河chuáng之上,这个落在秋意之中的wěn柔软而安静,简简单单的四chun相触,宁毅微微愣了愣,面前的女子睫毛颤动着,片刻之后,她抱着那毯子退后了一步,红了脸,低着头,但随即她又将目光抬了起来。“云竹……云竹没有其它事情可以做的,只是会弹几首曲子,会唱些歌,除此之外……除此之外便只能这样了……”

    她认真地笑了笑,随后又低下头去。

    “这几日听到立恒你的事情,着急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可是你也一直没过来,今日见到你没事,真是高兴……可是我也知道,遇上这样的事情,就算立恒你心中再豁达,肯定也是有些不开心的,若是……呃……”

    “你这样做很冒险……”

    宁毅微微叹了口气,随后伸手触上了她的左边脸颊,聂云竹颈项下意识地缩了缩,目光微有些无措地转动,过得片刻,却是微带怯意地偏了偏头,将脸颊靠了上去,感受着那手掌的轻轻摩挲。宁毅也稍稍偏了头,片刻之后才有些复杂地笑出来。

    “呵,最近几天,在家里的时候的确ting烦的……”

    “一帮人叽叽喳喳的吵,苏家一帮人擦枪走火,怨气都快冲天了……”

    “嗯,呵,看来我也蛮可怜……”

    “搞砸了生意……”

    “出了大丑……”

    “被人摆了一道还被所有人当成傻瓜看了……”

    “呵呵,这个算是……”许久之后,宁毅似乎还是觉得有趣地摇了摇头,“呵……”

    苏檀儿抱了毯子站在那儿,脸颊贴着对方的手掌,感受着那掌心的热量,原本一直也不敢抬头,到得此时,才微微觉得有些奇怪,目光朝上方抬了抬,视野之中,那身影也靠近了过来,眨眼之中,双chun便又被堵住了。

    “唔……”她的身体微微退了一步,后背直接贴在了木墙上,阳光之中,宁毅的身影欺了过来,几乎是隔了那薄毛毯与她贴在了一起,但并不讨厌,一只手也沿着后背搂在了她的腰肢上。眼中有沙沙作响的树叶,阳光在树叶中闪着金光,这一时间,她也觉得晕陶陶的了。##看小说必去##

    当稍稍清醒过来,她的身体几乎已经躺倒在了lu台之上,背靠着墙壁,因此还没有完全倒下去,宁毅蹲在她身边搂着她,将触在一起的双chun稍稍离开了些,目光望着她,脸上还是在笑,那笑容有些古怪,也有几分释然。只是聂云竹此时自然无法去思考这些,两人的身体此时几乎已经贴在了一起,xiong口起伏不定,挤压在一起,似乎随着每一次心脏的跳动那感觉还会愈发清晰,宁毅的左手搂在她的xiong口侧面,几乎也已经触到了xiong口与肋间的肌肤。她嘴chun动了动,试图让自己稍稍冷静下来,但自然失败了。

    先前的那一下冲动的wěn上去之时,她试图考虑过这样做的后果,只是未曾想过某些事情会那么快而已。她以前未曾经历过这些事情,但既然对方喜欢这样,那也就……“云竹的身子,以前未被其他男子碰过,不过……立恒若想要,我是喜欢的……”

    她的脸sè绯红也有些认真,话语轻得像是蚊子在飞,但近在咫尺之下,宁毅自然听得清楚。他只是目光望着聂云竹的神sè,脸上的那些笑容未变,也在此时,一个轻微的声音响起在lu台一旁。宁毅与聂云竹偏过头去。

    出现在lu台那边门口的,赫然是一身绿裙的元锦儿,她或许是刚刚回到家,听见lu台这边有声音,因此兴冲冲地跑过来找聂云竹,此时才跨过门槛两步,愣在了那儿。右手食指此时轻轻咬在了嘴里,这大概是她方才进来时的表情,还带着笑容,这时候愣在了那儿。三个人面面相觑,元锦儿保持着咬手指的动作,眼睛骨碌碌地转,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随后陡然一转身想要跑。

    她跑错了方向,又是一个回头,然后被门槛绊了一下,砰的摔倒在那边门的地上。作为一个女孩子,从声音上听起来,这一下摔得可真惨,连宁毅的眼角都抽动了一下——何况她还是一直咬着手指摔下去的,两只脚此时还伸在门槛这边,其中一只绣鞋摔掉了,她也未加理会,连滚带爬的继续跑。

    这一边,宁毅与聂云竹也已经没有了方才那样的气氛,聂云竹目光转口阿转的望着他,看见宁毅望过来,立刻低头转向了下方,随后又转往左边的空处。宁毅放开她时,她还抱着那毯子,背靠着墙壁,双tui蜷缩了起来。

    “我、我……我锦儿……”

    她这样轻声说了一句,往宁毅一眼,随后爬起来朝那边追出去了。

    “呵……”

    宁毅还在笑着,在方才的位置背着墙壁坐了下来,仰起头,望着那沙沙叶隙间的日光,在不远处的古琴,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深起来。这下子,简单了……也麻烦啦。

    厅堂那边,聂云竹似乎是追回了元锦儿,隐约的争吵声,元锦儿似乎很伤心,哭哭啼啼的,当然,有没有真到这种程度还得看到才能知道,只是那声音听来有些像。

    “云竹姐你怎么可以这样……”

    “光天化日之下,你们两个就在lu台上,想要、想要……”

    “退一步说,你们在lu台上,在外面我不说什么了,江上没人看见……可你们就算想要这样,也不该……也不该拿我睡的毯子吧……”

    “宁立恒是个大变态!”

    元锦儿大喊着,在墙壁的那边狠狠踢了一脚。木墙壁,她在这里住得久了,准确把握住宁毅的位置,这一脚的震动传过来,宁毅像是被后背狠狠敲了一下,微微离开了那木墙,不可抑制地笑了出来,笑声越来越大,随后握起拳头在lu台上忍不住的狠狠敲了好几下。

    元锦儿满腔愤怒,宁毅没脸没皮。这之间,或许只有聂云竹才是夹在中间最难做人也最为害羞的,片刻之后她走到lu台上来,一袭白裙的身影怯怯缩缩的,双手手指在身前几乎绞得发白,忽然从弹琴歌唱的仙子般的形象变成了下凡后不会做饭而被婆婆骂的小媳fu。宁毅望着她笑了笑,然后拍拍身边的地方。聂云竹走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弯曲了双tui坐下,拉了拉裙角,盖住脚踝与袜子。

    “呃,刚才说的事情,现在还算数吗?”

    宁毅握了握她的手掌,笑着问了一句。有元锦儿这一搅局,大概什么事情都没有气氛了,不过,一些该坦白的事情,此时终究还是得要坦白出来,一些该说清楚的关系,这时候也没办法再避过去。当然,以这样的言辞做开端,一时间聂云竹又微微羞赧起来:“锦儿、锦儿在家呢……”

    宁毅又笑了出来,金粉之中,lu台上的两道身影说着话。聂云竹时而羞涩、时而认真、时而惊讶,但最终,握在一起的两只手没有放开……***********************从小楼那边出来,踏上回程的路途时,已经是下午了。宁毅想着之前发生的事情,告白或者这样那样,微微叹了口气:“万恶的旧社会……”如果是在一年多以前,他就与聂云竹有这样的情况,或许他会选择与之另找一个地方生活,但如今在苏府,不仅有苏檀儿,也有小婵。而在聂云竹这边,未曾想过要让他为难,或许才是会让他觉得有些为难的地方。

    当然,这样想起来,倒像是个男人占了便宜又卖乖的风凉话了……路过秦老府邸的时候,准备进去坐坐,看见陆阿贵正站在门外,才知道康贤今天也在这里。

    进了屋,周家的一对姐弟也跟在了这边,见到宁毅,小君武跑过来兴师问罪:“老师,我和姐姐上午去找你,你去哪里了口阿?”

    “呃,上午有点事……”宁毅拍拍他的头,那边康贤正与秦老下完一局棋,这时与宁毅寒暄几句,邀他过去对弈。周君武搬了张小凳子坐过来,周佩则有些沉默地跟在旁边,偶尔看看宁毅表情。宁毅此时与秦老、康贤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他心里有事,蹙眉落子,下得片刻,康贤说道:“最近几日城门便要开,这两个孩子的拜师礼也在近日操办一下,如何?”

    宁毅看看周君武,又看看周佩,笑道:“这样还让我教?不会对我很失望么?”

    “胜败乃兵家常事,驸马爷爷说的,这本身就不是老师最擅长的,所以就算输了,也是因为他们太卑鄙,我还是很喜欢望远镜那些的……”

    周佩沉默片刻:“我跟你学习筹算之道,又不学经商……”

    “如何?”康贤笑了起来,秦老在旁边拉了拉小君武的手:“两个好孩子。”

    “既然这样,当然教了,不过拜师礼暂时还是别办吧,有点张扬。”

    康贤想了想,落下棋子,大家又闲聊几句,方才问道:“近日有心事?”

    “嗯。”宁毅执起一枚棋子,点了点头。

    “其实这几日老夫倒是一直在等你过来求助,可惜你却一直未来……”

    宁毅看他一眼:“呵,康老高义……”他未曾想着这事,笑了出来,康贤却有些认真。

    “成大事者也未必能事事精通,我知你xing情,不愿轻易欠人情分,因此之前不做插手。可到的这等程度,不过举手之劳便能解决之事,开个口有何为难的,你我之间的交情,莫非让你觉得连这点人情都不好欠我的?”

    他这句话说出来,宁毅环顾四周,也微微变得严肃起来,片刻,方才点了点头:“好吧……”

    偌大的江宁城,这里或许只是一个供闲人汇聚的小小角落,石子扔进池塘,惊起小小bo澜,随后弭平在那片风雨当中。不久之后,城门开了,李频离开江宁去往东京求官,临走之时,还为着乌家之事宽慰了宁毅一番。豫山书院复课,一些孩子放弃了上宁毅教授的课程,苏仲堪似乎也想要在学堂之中弄些小动作,让一些夫子对其议论、排斥一番之类的,不过在宁毅一向自得其乐的风格之下,这事情暂时倒还没起到什么作用。

    一切的事情都在按照大家预期的方向发展着,乌家拿到了皇商,正在为皇商的事情做着准备。苏檀儿试图稳定住苏家局势,但看来也在无奈的滑坡,她将大量资金投入到了原本是针对乌家的市场上,在众人看来,大抵就是一个女人歇斯底里的为想要低价冲货破坏市场而做的准备,当然,如今还未实施,到还不会有多少人要打倒她。

    外部方面,在苏檀儿的努力下,只是少许滑坡,其余的人,大概是等着苏檀儿真正下台或者一切底定再考虑是否放弃苏家——就算之后苏家仍有中型的规模,也总会有一部分人要放弃苏家的。至于在苏家内部,苏檀儿所面对的压力就越来越大了,苏伯庸还未去世,因此暂时还能撑住,但具体能撑多久,看起来就很难说,一部分原本亲近大房的堂兄表弟眼下也开始往二房三房靠拢。

    外面的世界上,人们津津乐道地说着乌家这次的手段毒辣,津津乐道地说着那首《酌酒与裴迪》,宁立恒的难堪与此时的安静、灰头土脸,当然说得更多的,还是布行将来的格局,乌家的扩张。由于又一个月的时间,没有任何的动静,江宁布行的局势看起来快速变化着、酝酿着,人们都快忘记宁立恒这个人,在无任何人了解或者觉得有必要了解他最近动向的时候,一些东西,终于开始如噩梦般的出现了端倪。

    那是九月底的时候,距离中秋之后的那场布行年度聚会,刚刚过去了一个月的时间。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原本的一切都是那样明晰,可到了某一天,对外界来说没有任何征兆,它就开始变得诡异起来。

    如果放之千年以后,那就仿佛一支股票稳稳当当、理所当然地到达了高点,当所有人都认为它一定会持续下去的时候,它却毫无征兆地掉落、崩盘,甚至谁都不明白原因到底在哪里。而当人们在最后渐渐明白过来的时候,才终于能够看清楚曾经那些东西里蕴藏的黑暗,以及在最初就笼罩在所有人上方的那道身影……*************这个月最后一天,求月票!!!还有月票的赶快投吧^_^

    那些东西首先是从乌家的某个小作坊里蔓延出来的……

    江宁织造业,在众人的眼中,向来有着不少闪闪发亮的人物,一些精于商业、精于算计的商才在各个舞台上活跃,舒展着他们的才能”例如苏檀儿、例如席君煜、例如乌启隆乌启豪兄弟,又例如乌承厚、薛盛,乃至于老一辈的苏愈,都有着自己值得称道的成绩,方才有了如今的地位。

    这些人精于商才,其实在哪个行当或许都能做出成绩,另外也有部分精于技术的人,各家各户或多或少都有些自己的长处,某种程度上,也要托赖于这些人的支撑”这其中,名声最高,大概要属乌家的骖神针。

    乌家的骖敏之,这是作为江宁布行第一家的乌家之中最重要的元老之一”今年四丰岁出头的他曾经一手将乌家的织工技术推到了巅峰。如今的这些年来,苏家、薛家、乌家虽说三足鼎立各有各的长处,但相对而言”苏、薛两家就算有长处,也并非是那种非常明显的,足以在决定性层面拉开距离的东西,而只有乌家的织工,在高端层面上向来都可以说是比旁人高出一筹的东西”这些事情,也都是因为骖敏之这些年来的努力。

    如今这位乌家管事通常情况下已经不再管理太多琐碎东西。这人爱逛青楼、嗜酒、爱他人追捧、性格有些狂放,当然在织工一项上”也足以称得上才华横溢。乌家给了他他想要的一切,他则只需要考虑如何保持织工方面的领先。不过最近一段时间,他也已经稍稍忙碌起来。

    井为乌家最受重用的管事”最近有关于皇商的事情,作坊与仓库的方面实际上也就是由他在操控与看顾着。这件事在眼下对他来说”与其说是一个责任,倒不如说是个荣誉,因为在技术层面上,无论织工印染,都已经得到了解决,他需要做的事情,也就是看着作坊里将需要送入皇宫的布匹制出来,严格检验过之后存入仓库,准备在不久之后做为第一批的布料发去汴梁。

    看起来责任重但实际上能做到的人乌家遍地都是,骖敏之表面上是此次的管理者,实际工作自然有原本就负责这些作坊、仓库的管事去做,骖敏之只是每天过来看上一次,其余的时间便由自己的长子骖夏坐镇一番,与一帮掌柜、管事拉好关系,也是为了将来骖夏进入乌家的管理层做些准备。

    骖夏并没有真正继承骖敏之在织工上的天分,但从小崇拜父亲的他至少在勤奋一项上还算得上可圈可点,就算弃拓不足,至少守成有余。按部就班地学习当个按部就班的掌柜在这一点的人生规划上并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何况如今乌家正要进行大规模的发展,也正是他能够做些事情的时机。

    这次被父亲交付了这一职责,他便也努力地与众多掌柜、管事处好关系为将来做些准备。在此之外,每日的检查也是一丝不芶一当然就算是这样也没有多少有技术含量和操作性的实事可言。他当然也明白,管着这些事情,没事才是常态。父亲让他过来其实也只是让他与其余前辈见见面、处好关系而已,并不指望他真做点什么。只是年轻人之前早在乌家布行里干了好几年,多是在父亲之下的织工作坊里学习些管理之类的小事物,这一次终于被委以大任,然而每天过得比之前还要枯燥,根本就没有他可以做的事情,心中其实多少也有些失望,但另一方面,也只能以成大事者必定要能够忍受枯燥这样的商业道理来教导自己。

    一个月以来的按部就班,每日里与几名前辈说说话,其实讲的也是有关于骋敏之的事情。这一次能拿到皇商,除了在乌启隆等人的操作下巧妙地拿到了原本属于苏家的染布配方,另一个杀手铜,便是因为有骖敏之的织工,否则,若只是同样那种颜色的布匹,乌家所拥有的优势其实也不多,也不可能如此轻易地让苏家了解情况而黯然铩羽,一个月前的那场宴会上,名叫宁立恒的苏家人因为了解这些而将自家的布匹愤然扔出窗外,实打实的就是骖神针的存在。

    当然”整天聊着自己的父亲,年轻人心中固然有着自豪,另一方面常常与别人说这些事情其实也有些枯燥,有的掌柜跟他说些场所的事情,此时已经成亲的骖夏在这方面固然不是愣头青,但老实端方的他对于与那些叔叔伯伯辈的老油条谈论这些或是一起去光顾那些地方还微微有些不好意思。他每天按部就班的去几个作坊、仓库转一圈,按部就班地记录,这些地方都有叔叔伯伯在,轮不到他来指手画脚,但或许也是因为这样的性格,九月底的一天,是他第一次发现了某些不协调的地方。

    “爹,秦明楼那边的小仓库里的那些灿金锦,看起来好像有些褪色……””

    这天晚上在家中吃饭的时候,他有些不太自信地提了一句。褪色这是件大事,骖敏之微微愣了愣,随后道:“秦明楼那边?那是第一批出来的”染坊何掌柜也说恐怕不怎么好,不过……你是看见哪里的?”

    “角落里那些。””

    “角落里……,那是废布,嗯,最初的一批,而且也是我和陈管事他们觉得不理想的布,顺手就扔在那里了,角落里又潮湿,难免的嗯,明早我们。””

    最近一段时间乌家已经在准备皇商稳定下来之后的发展,他作为乌家最出名的招牌之一,整日里也有些酒宴应酬。事情已经发展了一个月,要出什么问题早就该出了”江宁布行中的许多人甚至将苏家都几乎已经抛诸脑后,如此平稳的局面哪里还可能再出什么波折?

    不过骖敏之倒也是个明白事情轻重的人”既然儿子回来这样说了,第二天他也就随着骖夏去秦明楼附近的小仓库看了看,果然那匹锦是刚刚得到染方弄出来的第一批”他拿去实验织造方法也因为有些不满意而扔掉了。废布嘛”放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会有些脏乱难免,褪色倒是看不出太多,他将儿子安慰一番,此事作罢。

    骖敏之并未将这些废布放在心上,骖夏暂时也不再去想它,他每日里依旧行走于几个作坊、仓库间。皇商已经定下,大概还有一个月便会有第一批的二百二十匹灿金锦要首先发货。这种锦缎目前算是乌家的招牌了,也不可能放开了大规模生产,这几个小作坊也是在日赶夜赶”还在不断地试图进行改良和筛选,最初一批制作出来的锦缎”也有因为各种各样不足而被筛选出来的,每日里看着纺织,看着印染,看着成布,那些金灿灿的颜色”某一天”骆夏便又去了那秦明楼的废布仓库一次。

    角落里那匹布的褪色已经变得明显起来了”虽说放在角落里的这些布匹会褪色很正常”但某些不详的预感”还是闪过了骖夏的心底,一旁的架子上其实还有几匹被废掉的锦缎,这些保管较好”他打开盒子看了看”有几匹看起来已经不是那样的金黄色了。

    “拿了苏家的配方刚刚调出来的”肯定会有差的,这一批都不可能拿出来给人看……””

    这是父亲在之前说的话,骖夏想了想,回头去检查了一些其余的成布,一如那灿金锦的名字,所有的布匹触目所及都是明黄色的,华丽非常。只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那几匹褪了色的布料总是在他的脑海里晃来晃去,令得他精神有些恍惚。时间此时已经进入十月,这一天他去到仓库里,直接打开了那些已经封好在盒子里的锦缎,一匹一匹的拿出来摆好”当看管这边仓库的秦管事过来,那些绸缎在桌子上已经堆叠了两米多高,金灿灿的几乎都有些晃眼,没人能拦得住骖夏,他还在继续做,而出奇的事,几名看管仓库的伙计也在那儿拆盒子。

    “骋夏!你……””秦管事的话没有说完,因为他此时也已经看见了,在那堆金灿灿的绸缎中间”赫然有两匹呈现着有些不一样的颜色,骖夏抱着一匹布转过身来。

    “秦叔叔,第一批的灿金锦出问题了……”

    秦管事只是迟疑了异刻,陡然挥手:“拆,全拆了!””

    第一批灿金锦出了问题,这事情传入骖敏之与乌启隆等人耳中时,都被吓了一大跳。不过还好”其余的都还是好好的,当大家都被放在一起时,那几匹布料褪色明显,但其余的都是浑然一体,这至少证明后来的这些锦缎没问题,是因为之前乌家还不熟悉那染料配方而出的一些小问题。

    “我们暂时也还不清楚问题到底出在哪里,这些天来,我们这边对配方也有些调整,只能是回头查查,看这些问题到底是因为什么。嗯,及时发现,这还是最好的情况了。”,未有褪色的那些布匹被堆叠在了一起,金灿灿的看起来如同一面不倒之墙。乌启隆在庆幸之余下令开始查明原因,之后再将这些布匹重新装箱。小小波折在生意场上常常会有,此时波折已去”发现这事情的骖夏也因此受到了奖赏。距离皇商的第一次交货还有二十天,剩余的任务其实已经不多,几个作坊也仍旧在热火朝天地工作着,没有人再提起有关褪色的事情,摆放着那些布匹的仓库房门也被关闭起来,钥匙由秦管事亲自拿着,但也就是在几天之后,癌变了。

    十月初九的这个下午,一名伙计经过仓库房门时,发现这几天只有秦管事能够进去的那间仓库房门是打开的,他朝里面走了进去,光芒不算明亮的仓库中,秦管事坐在那仓库的一侧”他原本就有些老了,须发皆白”这几日显得有些憔悴,旁人也只以为他最近太忙所致,但知道此时,某些东西才终于显出了端倪。

    坐在那儿的秦管事目光有些呆滞,神情憔悴,一只手在抖动着”直勾勾地望着另一侧堆叠起来的那些布匹,仿佛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伙计叫了他一声,但老人没什么反应,于是他回头喊了一句:,“来人啊!””再回过头望那堆布料时,才赫然发现有些昏暗的房间里,原本浑然一体的那面布墙,此时赫然有了些参差的对比,混杂在其中的大概八九匹布,已经或深或浅地变了些颜色”不复原本的明黄。那褪色的布匹混杂在布墙当中,此时看起来,就好像是一只古怪的脸,两只眼睛一上一下”扯着一张扭曲的嘴唇,在这房间之中,露出了笑容,日光也仿佛褪了色一般被阻挡在门外,迟迟的不肯进来。数个月前或许是发生在苏家布行作坊中的情景,到的此时终于如同被复制一般的,一项一项的,开始在这里被重现出来。

    不远处的作坊里,工人们还在热火朝天的工作着,一匹一匹的新布被染了出来,一名名的管事在人群间谈论、说笑,所有人都在预定的规划中,准备着走向美好的未来……

    ……………………

    接到消息时,乌启隆正与骖敏之在一家装修华美的茶楼上喝茶”商量着皇商第二批要布时要做的创新以及今天晚上需要与一名大布商碰面解决岁布缺货与填补的问题”一名伙计过来,小声地告诉了他发生的事情。

    “你说什么?””那声音太小,乌启隆觉得自己并没有听清楚,于是他妻复了一遍。

    “秦、秦管事病倒了,还有……布在褪色……””

    “什……什么布在褪色?””

    “那些灿金锦……””

    “我知道是那些灿金锦!那些灿金锦褪色不是已经选出来了吗!还没找到原因,你到底在说些什么东西……”,“可是……””伙计又将作坊与仓库那边的情况重复了一遍,即便是这一遍之后,乌启隆一时间还是有些难以置信,每一个字他都听懂了,可就是没办法在脑海中形成具体的形象。距离交货给皇家还有十多天”布……或许全都出了阵题?要褪色?

    “你,你到底在说什么?””他偏了偏头,目光晃动着,随后再转回来,“1到底什么褪色了……””

    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半月”到得此时,某些东西终于蓄积起了力量,打破了蓄意营造出来的,在这一个半月里犹如天堂般美好的幻觉,然后,开始将所有人,都狠狠的拉回去……

    这个时候,宁毅正从学堂边那小实验室中出来,在这秋末冬初的下午关上了房门,准备回家。最近他没什么应酬,甚至见了家里的许多人连招呼都不用打,异常悠闲。

    到底怎么回事,不是只有第一批出了问题么……

    “回二少的话”原本大家也都以为只有第一批,先前出事之后”那些布料已经被秦管事锁在了作坊边的仓库里”这原也是怕在交货前再出问题,每日里只是由秦管事进去看上一阵,一开始谁都没注意到什么不对……呃,其实也不是,听说这几日里,就已经有人注意到秦管事的精神有些不对”今日发现之时”大家方才反应过来,很可能是第一批货出问题之后,秦管事就已经注意到了每日里的褪色情况,只是前几日那情况不明显,秦管事每日里进去看,也不敢乱说,恐怕……还有些侥,幸,但随之变色的布料每日增加,秦管事也知道出大问题了……”

    “这个”,”马车之中,乌启豪皱起了眉头,左手捏起一只拳头,似乎想要骂出来,但终究没有出口,“怎么不早说……”,只是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心中其实也是明白的。

    “封销消息了吗?”,“发现之后便立即封锁了”知道的人不多,只是秦管事的状况看来不太好”已经叫大夫过来看了……”

    “秦伯伯他……终究还是尽责的……”

    乌启豪皱着眉头,最终说出这句话来,坐在那儿没有再多开口。

    他是被家丁在一户布商的家中被叫出来的,现下还不能完全弄清楚整个情况,只是结合前几天发生的第一批布料的问题,感觉很不好”隐约间简直像是被什么东西忽如其来的抄了后背。他现在根本还不敢去假设什么最坏的螓况,只希望是自家的什么失误弄出来的个别情况,毕竟这是新布,出些问题”也是应该的。

    掀开车帘,距离那边的作坊已经不算远了,一家苏氏布行的招牌映入眼帘,这些日子每每在江宁城中看见这招牌他都有些想笑,若是与其他人一块看见”则多半都要议论一番。对方“客观”地说说苏氏未来可能出的各种问题,利益会如何流失,他则在旁边摇头笑笑,不做多的置评,享受着某些成就感,作为乌家人口甚至是继承人之一,真有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感觉”无论是苏家还是旁边说这些话的人,都已经无足挂齿。但在此时,他放下了帘子”挥去心底涌起的一股烦躁。

    不可能跟他们干关的,都过去一个多月了……

    没有细想,马车一路抵达那小作坊,到得门口时,遇上了骖神针的马车,他与骖敏之打了个招呼,只是从彼此的眼神里都能看出那担忧的感觉,于是也没有多谈”两人一同进去,一旁的作坊里制作这灿金锦的工作还在热火朝天的进行,明黄色的布料在空中招展,灿烂得惊人,看不出任何可能有问题的感觉,那边”伙计们喊着将一些布料从巨大的染料池里拖出来”一名管事在旁边呼喊几声:“悠着点悠着点,一点问题都不能出,咱们这可是为了当今圣上做的布料……”,作坊的情景映在这片夕阳当中。

    乌启豪与骖敏之从一边过去仓库,这里原本就守得严密,这时候更是增加了一些人手,一路进到那小仓库里,灯火已经点起来,包括乌启隆在内”其余也有几名乌家大管事到了,这些都是前前后后负责各道工序的”得乌家信任的元老级成员,摆在他们面前的,便是那一面灿金锦组成的布墙,其中一些布料的褪色一目了然。

    骖敏之只是看了一眼,便开始与其余两名掌柜去检查那布料上会有的一些标志。

    “秦、秦伯伯怎么样了?”

    乌启豪抬头看了一眼那布墙便皱着眉头闭了闭眼睛,不过,第一句话还是对兄长问了这事情,乌启隆此时正坐在一张凳子上,摇了摇头,沉默许久方吝说道:“大夫说没事,只是太累了……”

    “为什么会褪色的?”

    “不知道,但是”,”说着这个,乌启隆霍然站了起来,朝弟弟挥了挥手”几步走向那布墙,随后拿起靠在旁边的一匹布靠在那布墙上。

    “你来看,这匹布是今天制出来的,这些布是在一个多月前出来的,看看,一个月的时间,一模一样,没有一点褪色的迹象,我们拿出去试了”染色……都非常牢固。可是这些褪色的,呵……”

    乌启隆笑了笑,指指此时骖敏之等人正在检查的那几匹:“我们刚才也已经看了,时间,时间几乎是从一个多月以前依次排来的”一个半月”到一个月二十天之间”它们几乎是依次开始褪色了,我们刚才去看了看那些废布,几乎也是一样的情况。另外还有这里”,”

    他拿起旁边一块稍有些皱巴巴的布,那布仍旧是金闪闪的明黄色,只是扔到其余锦缎当中时,才稍稍显出了颜色不太协调的迹象:“这就是压在时间点上的几匹之一,先前看来也是一般,毫无褪色迹象。我们方才拿去浸了水”以火烘烤”我割下一片拿过来,它已经开始褪色了,其余的还在试。”

    “怎么会这样的……”

    “是啊。”乌启隆有些讽刺地笑了笑,坐下来望了望这仓库:,“染布方出了问题?”

    这问题简简单单地问出来”所有人在顷刻间都已经沉默下来,面面相觑”过了许久,乌启豪方才问了一句:“可能吗?”

    “怎么可能?”乌启隆蹙眉摇头,“我们安排在苏家的也不止那一个人,在这样的情况下若是还拿到错的方子”除非这个人……除非这个人从一开始就能把我们所有的事情都看在眼里,几年的时间,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人,就算是苏愈,也不可能这样吧。我们这次争皇商本身就是今年才做下的决定,现在难道有人要告诉我有些人几年前就在布局……几年前布局的也只有苏檀儿了,几年前她怎么可能针对我们……”,“她若真的一直都在背后看着,自己拿下皇商能得到的好处要比这样子多得多……”,“暂时可能是我们自己出了问题”,乌启隆揉了揉额头”随后望望前方的几名掌柜,“骖叔叔、聂叔叔”眼下的事情”还是麻烦大家要封锁这消息,让染坊的各位师傅检查一下方子,分析下可能出的问题。此事太过奇怪,暂时还未能妄下结论”大家做好自己的事情,我与父亲那边,也会与织造局的董大人多做沟通,将交货的日子顺延。织造局此次已将皇商交予我乌家”不会坐视我乌家出事……我乌家数十年来走到这一步,大小难关也已经遇上过不知多少,大家风雨同济过来,在江宁城布行之中认第二”便无人敢称第一”这次只要大家尽力去做”便一样不会有事……这边的事情,便交由各位叔叔了。

    此时在这房间里的不仅是乌家心腹,也都是经历了各种风浪而来的商场老手了,与苏家的廖掌柜等人大抵都是同一级别,乌启隆即便不开口,他们也大抵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事,此时齐声应诺”开始聚集一起,商量起来。

    乌启隆乌启豪两兄弟一路出门,夕阳在天边褪下了最后的残红”作坊之中”火把、灯笼都已经燃了起来,伙计们换班、吃饭”由下一批伙计接手上来。诸事未停,但两兄弟此时心情难言”这些布不断地在做,制好之后送入那仓库之中”然后若是全部,褪色掉,那他们现在到底在干些什么?

    这一个月来对他们来说,每一件事都在往前走,走得异常有意义,他们都清清楚楚地明白自己在做些什么,有些什么用处。可做了这么久之后”回头看看,才发现基石上似乎出了问题。那么这一个多月来忙忙碌碌的,他们又在做些什么呢?霍然之间找不到归宿。

    “哥,真的有人在暗中对付我们?”

    乌启豪已经想了很久,此时望着这在瞬间都已经失去意义暂时却不得不仍然进行下去的忙碌景象”开口问了出来。乌启辖眉头紧蹙,摇了摇头”回首望望那边的仓库门口。

    “现在怎么知道,不该是这样的。现在……现在也只希望是我们自己出了问题吧,若然不是……”

    他皱着眉头,难以理解。的确,游目四顾,他们看不见任何的敌人,皇商之前,他们未曾感受到敌意,皇商之后,就算有些敌意,也已经无法付诸实践。他们的确出了一次手,但所有的策划都在暗中,理论上来说,不该有任何人察觉到了他们的准备,他们就像是一只老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吃掉了一只山羊”整个过程都没有任何问题,没有弓箭没有猎人没有刀枪,甚至连那只山羊都来不及反抗,一切完美而流畅”可到头来,他发现身上有了伤口,却完全不知道那伤口是何时何地出现的,而且这伤口之严重”甚至可能致命。

    到底是谁……

    老虎霍然惊醒,开始往四周的黑暗中看了,然而游目四顾还是看不见任何东西,森林开始充满了敌意……

    “若然不是,或许就是有人早在几个月前,便一直在我们的背后,看着我们了……”

    乌启隆喃喃说出这些,乌启豪下意识地朝后方看了一眼,转了个圈:“那到底会是谁?苏愈?苏檀儿?另外还有谁?苏家的几个老人?”,“不像……”乌启隆摇了摇头”“不像,不太可能啊,这根本不像是他们布的局,席君煜也不可能,我们拿到的又不是他一个人的东西,这次……到底是谁阴的我们?”

    “别想了,哥,或许只是某个小事上出了问题呢,现在这时候”我们不能自乱阵脚。先查清楚。”

    乌启豪安慰兄长一句,乌启隆随后也点了点头:“嗯,回去开始查,暂时,”他望着前方工作中的作坊,更远处各种灯火亮起来的江宁城,“,暂时……先看看吧。”

    天空中,夜幕落下,黑暗才刚刚降临。

    他们穿过了小作坊外昏暗的通道,出道有灯光笼罩的作坊门外,上了马车,带着不明所以的焦虑心情一路往回家的方向驶去,道路时明时暗,还有更多更多的人,这时候还完全不知道下午在江宁一角发生的这些事情。

    苏府当中,宁毅此时才刚刚洗过了澡出来,坐在院子里的小亭中乘凉,小婵端了一碗煮熟的huā生”两人在桌子上无聊地玩着猜颗数的幼稚游戏。院门那边传来话语与脚步声的时候,苏檀儿也与娟儿、杏儿回来了,她今天大概又是东走西跑的忙碌了一天”不过见到宁毅之后,还是抿着嘴充实地笑了出来。

    以往这样的晚上,常常会有些孩子过来玩,或者亲近大房的一些堂兄弟过来要钱、聊天,但这些日子以来,这类人也少了许多。婵儿去准备了一些简单的饭菜,不一会儿苏檀儿也洗了个澡出来,轮到娟儿去。大家一块坐在凉亭里聊天、说话、吃些东西,即便是属于商场上的不少事情,如今苏檀儿也会毫不在意地与宁毅说起来了,当然,宁毅通常就只是随意开个玩笑,让大家取笑一番。

    星月之下,又是悠闲的一天……!~!

    刚回家,还得请假一天,一点点去三亚的心得……

    早先在年会之前,与叶天阑、网络黑侠约好趁这次年会之后去一趟三亚,然后也就去了,tǐng有趣的旅程。飞了半个中国,在三亚一共是五天时间吧,除了其中一天选了一项一日游跑去潜水,其余的时间居然就是窝在酒店里睡觉和聊天打字,之前我们住的海景公寓老板分外惊讶,说哪有你们这样旅游的。不过确实蛮休闲。

    感觉上……家庭式海景公寓还蛮便宜的;大海看起来很温柔,不过海水不好喝;香蕉不会游泳,之前真是一点的不会游,也从未看过大海,这是第一次看到,得偿所愿。最后两天我们住的是酒店,在酒店后面的游泳池里,我费了几个xiǎo时折腾,终于学会了在游泳池里正确的喝水方法……呃,不是学会了游泳,仅仅是学会喝水,可以憋一口气之后在水里luàn划了。

    作为湖南人,在海南吃不到合口味的菜,买了瓶老干妈,每次去吃饭都忘了带,我们住在亚龙湾名叫金棕榈的酒店里,两次打车去三亚市区吃肯德基,酒店里东西很贵,于是吃完肯德基之后我们还会买了饮料回酒店喝……

    一年难得出mén一两次,算是不错的回忆,没有跟团是对的,想去看看海的时候看看海,想去游泳池就去游泳池,想码字的时候码码字,那几天tǐng悠闲,不过昨天晚上坐飞机回长沙之后就觉得累,今天在长沙买了点东西,回来之后脚上也起了水泡了,刚回到家,现在很累,去洗个澡之后睡觉,什么时候起来什么时候码字。

    嗯,心里有些满足感,睡的时候慢慢消化……

    

    第一三二章 亮剑

    天气渐渐的转冷了,目前的情况下,宁毅每天的生活,大抵也与先前的日子相差无几。

    每天早晨奔跑去秦淮河边,与聂云竹见上一面,偶尔也会讲讲这一天之内的安排,下午或者去竹记总店,或者来到这里喝杯茶听听琴。最近一段时间以来,他与聂云竹相处的时间里总会有个电灯泡隔在中间。当然准确来说是在旁边,看来无所事事的元锦儿老是会坐在他的旁边陪他听云竹弹琴唱歌,原本宁毅与云竹之间的关系已经挑明,或许可以往很不纯洁的方向发展一下了,这种情况下,却令得宁毅与云竹不得不纯洁起来,让宁毅觉得很遗憾。

    当然,退一步来说,有两个花魁级的美女坐在旁边也不是普通人可以享受得到的事情,云竹的弹唱称得上一绝,若元锦儿没事下去跳个舞什么的,看起来也是很享受的事情了。可元锦儿这点便宜也不给他占,她像是男孩子一般盘着tui托着下巴坐在宁毅的身边听得津津有味,看来自得其乐,像个小和尚。若是云竹离开去拿茶盘点心什么的,她也不跟着去,就坐在宁毅的身边,一本正经,很是可恶。

    为此,当大家互相冷嘲热讽的交锋几次之后,两人曾有过几番开诚布公地交谈,那多半是在聂云竹离开,两眼瞪小眼的时候。

    “待会下去跳个舞来看看啊,小妞。”宁毅跟这家伙之间反正有些不对,也不用挑多好的词汇了。

    “不跳,我就是坐在这儿听云竹姐唱歌的……你就知足吧,知不知道以前在金风楼想让本小姐作陪得花多少钱?”

    宁毅翻个白眼,不跟她在这方面一般见识。最近苏檀儿给了把钥匙给他,他已经成为一个可以随意拿钱的小白脸,反倒不太好拿了,因此近期比较贫困,不去扯钱这方面的事情:“啧,你这样子不行的,坏人姻缘这是……”

    “哪有坏人姻缘,你跟云竹姐不是很正人君子的朋友关系吗?那你们就这样啊,但是你想要得寸进尺做哪些坏坏的事情,我可不许。你才不是什么好人,你家里有妻子的,你能抛开家里的那个苏檀儿跟云竹姐在一起么?”

    “老实说这个很难。”宁毅想了想,随后望着一旁的江水喃喃自语,“问题有很多,而且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总是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

    原本元锦儿便想说这话,见宁毅如此恬不知耻,一时间瞪圆了眼睛,气鼓鼓的样子,但她也是久经考验之人,随即便又恢复了自然,嘴一撇:“望着啊,望着啊,就是让你望着没得吃。”

    宁毅也有些惫懒地看着她:“我本来也不是很想吃的,不过你整天这样子提醒我,我忽然就变得很想吃了,这怎么办……”

    “那就看我们谁厉害啦……”元锦儿冲着宁毅抛了个媚眼,可爱非常,宁毅笑了起来:“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

    “哼。”元锦儿不听这个,脸一板转到一边。之后又陪着宁毅在这儿听歌,她反正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云竹也觉得有趣不去赶她,反过头来,待到宁毅走了,她便缠着云竹拼命告状。只是眼下这样的情况里云竹哪里会为了这样的事情而生气,便算锦儿说起宁毅的那副吃着碗里的瞧着锅里的嘴脸,云竹也是笑而不语,甚至感兴趣地问问他真的这样说了,俨然一副“他真的想要吃么?”的模样,锦儿便微微有些气馁。

    事实上宁毅对这类事情在意不多,作为一个男人,他想自然也是想的,不可能不想。聂云竹样貌美丽,xing情柔顺,而在其坚韧的一面上,也有着非常吸引他的地方,大家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云竹对这些事情也已经是千肯万肯的,那天若没有锦儿忽然出现,原本也就顺水推舟的发展下去了。

    但另一方面,他的心思在这些东西上占的成分也不多。而在云竹一面,更多的则是在享受着与宁毅来往之间的这种感觉感觉。平心而论,在这个年代上,虽然也会出现一些什么浪漫的、被人称道的爱情故事或者坚贞的传说,但男女之间的相处模式,不可能有真正的平等或者尊重什么的,许多男人就算对女子爱惜,其实也是建立在如今这个年代的模式下。

    宁毅真正能够让某些人感觉到的,或许也就是那种极度“古怪”的、“特立独行”的行事风格,他在当初救下聂云竹却被扇了一个耳光后能那样毫不在意地走掉,后来也能随意与她闲聊瞎扯,他能够在聂云竹的琴音里睡上一个下午,懒得去表现自己的厉害或是才子的一面。就好像他能在无聊的时候陪着苏檀儿在阳台上坐一晚上,能够乱开求包养的这些玩笑。

    虽然随意,但宁毅所表现出来的却也并非无赖或是无节操,他从来都有着自己的气质与风度,只是随意而已。这些东西中真正夹杂的平静、对等的感情成分,或者在她们来说应该属于爱情的成分,恐怕都是这个年代的女子永远也不可能感受到的。当然,喜不喜欢那或许就见仁见智了,例如某个叫做周佩的小姑娘,就整天觉得宁毅这老师真是太没形象,不够威严。

    宁毅与元锦儿一番冷嘲热讽明争暗斗,常常倒是令得云竹有些手忙脚乱,大家在一起的时候她俨然便又回到了曾经当歌姬的时候,没事便抱着古琴弹唱一曲助兴。只当观众不肯帮忙的锦儿很可耻,云竹此时虽然有些自得其乐的感觉,但与锦儿同样可耻的宁毅偶尔还是会把节操拿出来擦一擦,待到锦儿有时候消失的片刻间问候几句,云竹却也只是笑着说:“心中开心呢。”常常也将锦儿告密的内容拿出来与宁毅分享一番,当然,倒也不是太过敏感的类似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那类。

    下午去到小楼那边的时间当然还是不多,上午放了学,要么是带着周家的小姐弟在书院旁的实验室里多教些东西,研究一下物理化学之类的,要么是与小婵走走逛逛,吃些东西,有时候去秦老家中说说话下下棋,有时候去竹记的店里坐坐,城门已开,水患的影响已经进入善后阶段,一旦开了酒禁,竹记便要将高度酒拿出来出售了。

    偶尔会遇上之前在商场认识的那些人,乌家的、薛家的,或是其余苏家的朋友或敌人,也会遇上苏家的一些掌柜什么的,这样看起来江宁城倒也不大,不过大家也没什么话可说。对于宁毅,这些人或者耻笑或者不屑,宁毅也大抵明白,懒得理他们。

    倒是在苏家的时候,常常会有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出现,譬如说前不久就有个与苏家多少有些亲戚关系的年轻掌柜指责他说之前皇商的事情全是因为他没有将那布料的配方管好才导致的问题,假如不是因为他没有经验,在这一项上重视不够,皇商的事情到后来本该是十拿九稳了的。

    类似的事情不会少,早先就已将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不论是苏家大房内部的一些矛盾,还是二房与三房的力量,这个时候都已经冒了出来。只要能不遗余力地打击到与苏檀儿有关的人,或许都能算得上是一种胜利。宁毅如今在苏家虽说是入赘,目前也已经放开了商业方面的事情,但他毕竟是苏檀儿的丈夫,只要能以任何手段让他离开苏家,对于苏檀儿来说,显然都是一种最有力的打击。

    能不能真做到当然是另一回事,但各方面的压力总是免不了的。宁毅眼下的应对,自然也只能被人认为是采用了毫不抵抗的龟缩态度,理亏嘛,只能这样,但心里的憋屈不会少,总有一天会爆发出来,造成更大的破绽。人们现在等待的就是这一天,宁毅出点什么问题,眼下已经有些焦头烂额的苏檀儿也就要变得更加不好过。只不过最近几天的时间,情况似乎变得稍稍有些奇怪。

    “最近,族中五叔七叔都已答应下来,半月之后,再开宗族大会,会正式讨论最近这段时间以来家现的问题,到时候,他们也会重新提起檀儿以女子之身涉足家中商务的问题。大房的事情,今年以内,也该决定下来了。”

    下午时分,苏仲堪所在的院子里,几名亲近二房的掌柜、堂兄弟包括苏崇华在内,正与苏仲堪坐在房间里喝茶,随口聊一些最近以来家中的事情。近两个半月的时间以来,苏家动dàng不宁,二房三房的生意也受到了颇大的影响,不过作为二房成员,此时所表现出来的却没有多少沮丧的情绪。苏仲堪说着这事,那边一名堂兄弟开了口。

    “只是怕到时候三伯还是不肯回心转意,咱们苏家的情况,就算其余的叔叔伯伯都站在我们这边,他老人家一句话下来,恐怕还是会继续这样拖下去。”

    苏愈在老一辈中排行第三,此时这人说的三伯,也就是指他。苏仲堪摇了摇头。

    “爹应该不会再说什么了,若他真的会说,最近一个月的时间家里的情况,他恐怕就已经出面了。大房二房三房,终究会有个结果,他老人家也明白的。他老人家求平稳,希望家和万事兴,对于大哥的事情他恐怕真的是生气的,但大哥眼下已经这个样子,檀儿又出了这样的错。想必他也会觉得大房再在这风口浪尖顶着也不好,真退下去,也是保全了檀儿侄女以后能好好过些日子。”

    “想来也该是如此了。”一名堂兄点点头,“如今家中,大家对此事大概都有了如此认知,这些天来,我与大房的几名掌柜联系,询问此后意向,他们也大都表示了若从大房划出,愿意来我们这边。只可惜最中心的几位还未表态,席掌柜年轻气盛,说是要与大房共存亡,呵,他对二丫头的心思家中许多人也是知道的。另外,廖开泰也不愿表态……”

    “廖掌柜若是说上一句话,相信许多人都要变风向。”其中一名掌柜说道,“不过他对大老爷确实忠心,出了那样的事情之后,他仍未对大房有怨言……哦,只是在布行年会后的几晚与人说宁立恒那书生气实在是太过任xing,否则原本还有一线机会的……最近一段时间找不见他,因此也没办法从这方面入手……”

    “呵,宁立恒……”有人笑了起来。

    苏崇华也笑着靠到了椅子上:“此人才学是有的,可惜于商事一窍不通啊……”

    “倒是廖掌柜,听说是被檀儿侄女派着上京了?”

    苏仲堪点点头:“具体干什么就难说了,不过对家中报备的确实是上京,我当日还笑,这檀儿侄女莫非昏了头,知道江宁关系走不通,想要上京告状不成?不过我猜恐怕她是另有想法。告状这种事,没有真凭实据,我们在东京也没有太好的路子可走,她也该知道是不可能的。”

    “她最近似乎是盯着乌家做布局,想要低价冲货搅乱市场,说不定也真是昏了头想要做孤注一掷呢?”

    “低价冲货,那就是把咱们整个苏家往火坑里推了,傻子都知道结果会怎么样,整个布行都会联合起来打我们。”苏仲堪笑起来,“就算她想做,家中也不会允的,这道命令第一天发下,恐怕当天晚上就会开宗族大会,我们倒省了事了。”

    “不过……这两天外面倒是有些奇怪的传言。”说话间,一名姓任的掌柜想着,开口提了提。

    “嗯?什么传言?”

    “乌家的情况似乎有些奇怪,这两日的情况与之前一面调整供需抽调岁布一面大刀阔斧与其余商户谈论发展有些不同。有传言说他们在灿金锦上似乎出了些问题,总之这两日,乌承厚这些人在谈生意时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有织造局的人甚至传言出来,他们在与董德成商量将第一批灿金锦交货时间延后。只是眼下还确认不了。”

    “那是怎么回事?”苏仲堪皱了皱眉。

    “恐怕真是出了些小问题吧,这种事情常有。昨天似乎听说他们家负责皇商那批布的秦中南秦管事突然病倒了。因为这样那样的关系,总会有些人传得神乎其神的。”一名掌柜摇头说道。

    先前开口的那名掌柜也摇头笑了起来:“应该是,我觉得该是薛家在放消息。今天下午甚至还听见有人说,乌家在皇商之事上中了我苏家的计,二小姐在暗中算计他们,眼下出问题了还是怎么的。”

    “中计?”苏仲堪愣了愣,随后仰头笑了,“这想必是薛家乱放传言无疑了,若真要中什么计,要么是中大哥的,要么是中二丫头的,不过大哥那些日子意识都尚未清醒。二丫头嘛,她若是假卧病,或许真有可能在用什么计,不过前次她是真的积劳成疾,忽然病倒,孙大夫也说了她压力太大,又骤逢大哥倒下……此事当无疑问。若真是中计,听说当时事情皆由立恒处理,他们莫非是中了立恒的计策么?”

    他说到这个,众人都有些无奈地苦笑起来,老实说自家人笑自家人有些不好,但对于宁毅,他们也都已经熟悉了,旁人或者会说这人神秘,看不懂什么的。都是一所大宅子里的人,对于他每天做些什么,家中的人都清清楚楚。

    整日里就是给一帮小孩子上上课,讲讲不着调的故事,据说还做些什么旁门左道的小实验什么的,下围棋、到处走走逛逛吃东西。苏檀儿倒下之前他几乎从未接触商事,那日年会之后也不再踏足布行。如果说这样的一个整日无所事事的人在那一个月内真做了些什么事,一直悠闲到此时才被发现,还整日里忍受各种膈应与辱骂而纹风不动,那他简直就不像是人了。更何况,若他真有做些什么,此后一个半月的时间各种变故都可能出,根本不可能完全不去理会的。

    众人喝着茶,笑了一阵。片刻之后,一名堂兄弟皱了皱眉:“不过……若真的是呢?”

    “呃……”苏仲堪微微愣了愣,房间里的气氛随即也有些冷了下来,面面相觑。那堂兄弟想了一会儿。

    “此时想起来才觉得实在奇怪,这宁立恒之前全不管商事,二丫头病倒之后他确实是用了心打算去弄好的,可八月二十五之后,二丫头接了手,他忽然就又抽身,要说他在当日受到了打击确也有可能。只是……抽得未免也太过彻底了,此后对商事竟然完全不再过问,旁人说他骂他他也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照旧如以往一般过日子,简直像是完全为将这些事情放在心上,丝毫看不出影响来……若他真有那么生气,此后不也该有些内疚或是在意么?他的修养莫非真有如此厉害?”

    他这样一说,众人心中也有些奇怪的感觉涌了起来。确实,这一个半月以来,家中明争暗斗,潮起潮落,里里外外都在为着许多的东西而争来夺去,所有人都费了最大的力气。不少人也将目光盯在了这书生身上,将他作为争斗的一部分,试图不断给他脸sè和不快将他挤出苏家,至少给苏檀儿造成干扰。但这对夫妻,一个在漩涡的最中央执拗地做着些别人看不太懂的傻事情,另一个……如今看来简直像是似乎不将这些事情放在心上一般的如常生活,一直以来大家都觉得他在忍,不过能忍到这种程度,也确实有些过分了。

    不过这终究也只是随口一说的猜测,片刻之后,众人就摇头笑起来。

    “那书生哪有这般厉害……”

    苏崇华大概是对宁毅了解最多的,此时也笑得最是有趣:“想得太多了,乌家不过出些小问题,亏得你们也将道听途说拿来当真。立恒若真有如此厉害,那可就不是你我认识之宁立恒,而是诸葛卧龙喽,临危受命,做些该做之事,做完后抽身而走,万物不絮于怀……你们可有认识这等人物么?不过他确实有些文才修养,xing情也与旁人不同,往日他因诗才受所有人质疑,也懒得出口辩解半句,此时受些谩骂议论,要忍,还是没问题的……”

    “呵呵,崇华说得对,你们啊,确实想太多了……”

    说笑之中,众人随即将这些事情抛诸脑后,不过,或许是因为下午聊过这些事情,这天傍晚与回家的宁毅相遇时,苏仲堪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一身青sè长袍的年轻人手上拿着一本不知道是从哪里买回来的旧书,一面走一面看着西方天际的落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事情。注意到他的目光,才回过头来冲他笑了笑:“二叔。”

    双方打了个招呼,错身而过,苏仲堪微微摇了摇头。确实,他太年轻,看得出一份属于年轻人的从容,倒是看不出太多的老谋深算,而这样的从容,放在年轻人身上,多半也是装出来的。这一个多月以来他受了那么多的白眼和谩骂,估计也正憋在心里,只是不得不做出这种样子来吧……

    他这样想着,随后将心思放在了今晚如何说服几个叔伯中最为年轻的九叔身上,不再考虑有关宁立恒的这些事。

    小打小闹,总是那些小辈的事情,他就不必参与进去了。

    同样的傍晚,秦淮河畔的一家酒楼房间里,乌启隆与席君煜见了一面,两人这天算得上是“偶遇”,各自还有事情,例如席君煜,最近与许多的苏家人以及大房掌柜们来来往往的,努力引导和铺陈着一些东西,眼下已经有了效果,今天晚上也正是与几名苏家子弟约好在附近吃饭,此时剩下的时间并不多。

    “席兄,最近如何?”

    “一切都好,倒是你乌家,这两天出事了?”

    乌启隆望了他一阵,随后喝了一口茶:“没事,只是想问问你,之前所说之事,到底考虑得如何了。这一个半月以来,你在努力让苏家人将皇商的事情怪到宁毅头上,我也让人帮你在外面宣扬,此时皇商的事情最大的问题就是宁毅未曾守好染方一项,不过看起来,效果似乎有限。到了现在,你怎么想?”

    “谁说效果有限?”席君煜笑了笑,“事情未到最后一步,谁知道会怎么样?如今苏家的状况,无论苏檀儿还是宁毅,心里肯定都在憋着不满,苏檀儿如今自顾不暇,想要抓最后的机会,还来不及处理这些心情。宁立恒……他就是一直在忍着,总有一天会忍不下去的……一旦在苏檀儿的手上丢了大房,之前发生的事情,她就都会想起来,到时候她就会记起来所有人都在说这是宁立恒的错……”

    “若不是这样怎么办?”

    席君煜摇摇头:“那不是我现在要考虑的事情。”

    “呵,真是你的xing格……”乌启隆笑起来,随后靠到椅背上,“还是那句话,我乌家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到了必要的时候,还是请多少考虑一下。”

    席君煜微微沉默地望着他,先是点了点头,随后想想,方才说道:“你不太对劲,莫非你们那边真出什么问题了?”

    “确实有问题,作坊出了几次意外,秦叔叔忽然病倒了,事情毕竟太快,压得太紧。我们现在在考虑跟织造局那边交涉延期,问题不大,但总不是什么好事,知道的人又不能太多,所以我在想,如果家里能多些可用的人就好了……”

    “忙你自己的事情吧。”席君煜说完,转身离开。

    乌启隆目送他出门,随后喝了一杯茶,在房间里安安静静地坐着,时间过了傍晚,转向入夜,灯火变得明晰起来的时候,有一道人影敲了门,随后进来。如果有苏家的人在,必然也会认出眼前的这人来,这次进门的中年男人也是苏家的一名管事,姓齐,名光祖,关上门后,与乌启隆打了个招呼,在一旁的席位上坐下了,皱着眉头。

    “齐叔,怎么样?”

    那齐光祖望了望乌启隆:“大少,乌家是否真的出问题了?”

    乌启隆笑着低头喝了口茶:“齐叔,若我乌家真出了事,对你也没有好处吧?”

    “昨日与周掌柜谈过了。”齐光祖皱着眉头,“周掌柜与白掌柜在苏家大房这些掌柜中最为低调谨慎,因此二小姐才让他们俩负责那染方的开发。皇商的事情之后,苏家也在自查,他们俩这段时间也极受冷落,可接到大少你的传信之后,前晚我与那周掌柜喝酒,才真将我吓了一跳……大少,到底出了什么事?”

    乌启隆的神sè严肃起来:“到底出了什么事,岂不是该我问你么?齐叔,那周掌柜到底说了什么?”

    “他……他基本上没说太多。”乌启隆不肯说,齐管事深吸了一口气,“可整个喝醉的过程里,我却看不出他有任何担心,我到昨天才看出来,他似乎……不光不担心苏家的调查,甚至连眼下苏家的整个形势都不担心,这明明该是他与白掌柜负责任的事情,大少,只有一句话是我记得最清楚的。”

    齐光祖顿了顿:“他当时喝醉了,说……整个苏家,他最佩服的,除了老太公之外,就是……”

    “呵,是你家二小姐么……”乌启隆几乎已经能猜到接下来的事情,这时候举起茶杯冷冷笑了笑。那边齐光祖有些为难地望着他:“不是……是……宁姑爷。”

    乌启隆愣在了那儿,他将茶杯移开了嘴边,片刻之后,目光转动着,似乎有些不知道该将茶杯放在哪里才好,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张了张嘴,又长长地呼出来,目光转回齐光祖的身上。

    “你说……什么?”

    自酒楼中离开,回到乌家!时,天sè也只经晚了。乌家大宅内外灯火通明,最近一个半月以来,乌府喜气洋洋的氛围未散,这样的喜气,是在每一个家丁下人的精气神上可以看得到的。或者也只有跟在家中地位最高的一群人身边的家丁们才能隐约感到些许不对,此时进了府门,一名守在门口的家丁便小心地过来。

    “大少爷回来了。二少爷和老爷半个时辰前已经到家,另外,三爷、五爷、六爷、骖掌柜、聂掌柜他们也已经过来,此时正与老爷在偏厅议事。”

    这是一般人家晚饭过去后不久的时间,以往的月余时间,家中诸多管事人都得在外面应酬到深夜才能回来,也只有这两日会是这样的状况。乌启隆点了点头,一路沉默地朝偏厅那边过去,才到走廊上,只听得里面砰的一下,响起茶杯摔在地上的声音。

    “这就说解决不了了?不过才三天的时间?就说解决不了了?”,此时摔了茶杯正在说话的正是父亲乌承厚,这许多年来,已经很少看见他有如此失控的状态。也是因为这次出问题的后果太过严重,转折也真是太过突如其来,令得所有人都有些措手不及的感觉。陡然间中了当头一棒,然后大家就都有些懵了。偏厅之中,此时正在与父亲说话的是族中的五叔。布料的染sè在技术层面由聂掌柜负责,但最主要的管理者还是五叔。此时大抵也只有他能够跟父亲说些讨价还价的话。

    “可是……的确是解决不了。本身不是我们这边研究出来的方子,拿到之后两个月来”家中的师傅也都在尝试改动,可这个方子实在太敏感,大大小小的改动都会让颜sè大变,苏家甚至在里面用了一些原本染青sè布料才用的原料。如今…………不是说一定解决不了”或许运气好的话……”,五叔乌承克此时也有些为难,乌启隆走进房门,上方的父亲看了他一眼,随意的一挥手让他在旁边坐下,转过头再与五叔对峙。

    “……运气?”,“呵,苏家huā了两三年才研究出这个方子,我们现在一点头绪都没有,陈师傅他们说……,也许只能靠运气……”,商场之上,说要解决问题,这时候得到的答案居然是只能靠运气。上方的乌承厚瞪着眼睛”整个正厅都是沉默的一片。过了好半晌,乌承厚才张了几次嘴,退后坐回到座位上:“这么说,可以确定了?不是我们出了问题,我们确实去……被苏家摆了一道?”

    偏厅里的众人之间”没有人敢说话,没有人敢做出这样的结论。或许大家都有去想过,但如果真是这样,此后需要付出的代价,才真是大得可怕。一阵沉默之中,骖敏之摇了摇头:“此事尚有蹊跷”难以理解”若真是苏家布下这样的局”那他们直接拿下皇商岂不更好。苏檀儿huā了几年的功夫来做这个,谁都能感觉得到,你看看现在的苏家,焦头烂额”就算真有什么转机,这一个半月以来的动静都足以让他们损失许多。我与三爷、聂掌柜他们都有考虑过”如果说两个月前就有什么yin谋,对苏家来说风险实在太大……”,一旁在乌家排行第三的乌承远此时也点了点头:“骖贤弟说得没错,我们原本就并未打算用苏家的方子,两个多月以前才临时起意。苏家若真有另一套配方,我们不可能不知道,此后数次推论也证明毫无问题方才用的这灿金锦。要说苏家从一开始就布了这个局,他们如何能从一开始就笃定我们会入局。要说他们算得如此天衣无缝,我不信,苏檀儿并无如此能力,就连苏愈,他老谋深算也并未至此程度……”,“但不管怎么样,总之我们目前的情况是这样了……”乌启隆自进入房间之后坐在旁边没有说话,但看来情绪不高,目光只是淡淡地望着偏厅里的众人。乌启豪看了兄长几眼,此时也才叹了口气,开始说话。

    “事情既然已经是这样,总得开始考虑接下来的应对。我与父亲今日与董大人谈过,交货日期延后应当没有问题,但现在的麻烦是。一旦我们正式向织造局提出延后,那这事情就得放上正式的公文里,到时候就不是董大人可以压得下来的。

    乌家出问题的消息必然会传出去,到时候会变成什么样子,很难说。现在距离约好的交货日期还有十天,十天之后就得想好怎么应付了。”

    他顿了一顿:“而不管延后一个月还是两个月,最后要解决问题,我们还是得把这方子给调整好。五叔、聂叔叔,不管拼命也好,碰运气也好,我们也只能试试了,另外,如果苏家那边有真方,我们大概也得尝试一下。到时候……大哥,就得看你那边了……”,乌启豪朝兄长那边望望,另一边,族中的六叔摇头道:“若不是苏家在布局,倒的确是可以这样做,眼下还不能确定这个。”

    “可眼下只能按这样处理了。”乌承远插了一句”“现在的确是确定不了,可若并非是苏家的布局,而真是因为巧合,我们这边自己出了问题,能处理的没有去处理,到头来岂不也是沦为笑柄。”

    语声有些急促的争论当中,乌启隆此时也在弟弟的注视下站起了身来,他拍了拍乌启豪的肩膀:“爹,各位叔叔伯伯,我……我最近在处理西北一边发展的事情,对于江宁城中,也未有真正关注太多了“有此事情知道一些,可知道的不是太详细,请问最近……苏家到底在干些什么?”

    乌启隆有乌承厚的风范,这时候语声虽然不高,但心中显然有了些结论。众人看他一眼乌承远想了想,随后在座位上坐下:“内讧了吧。”

    “情况不好,苏仲堪跟苏云方发力了,这时候正闹得不可开交呢。”,乌承克也摇头道“苏檀儿焦头烂额,到处赔罪,拉关系,想要把原来的合作都维持住。”

    “听说……好像也没什么效果吧,苏檀儿是有本事,但之前她身后还有个苏伯庸,如今苏伯庸听说是瘫痪了,最近一段时间都还下不了chuáng,原本的李家年家都已经准备跟苏家大房停止合作,也有些零零碎碎的小生意也受到影响。主要是大家都在说苏檀儿很快就掌不了大房的生意薛家最近也在拉这些人,苏家的生意一旦缩水,一些原本关系不怎么密切的倒不如首先跟薛家合作来得更好了……”

    大家最近在忙其余实质xing的事情,对于真正具体的有关苏家的事物也走了解不多。

    骖敏之近期饭局颇多,倒也关注过一些此时大家杂七杂八地说着,乌启隆皱了皱眉:“那苏檀儿本人呢?”,“维持之前的合作关系啊。”,乌承远笑了笑”“苏伯庸倒了,眼下的情况,苏家二房三房的生意都在缩水,她还想要维持以前的那些生意把本来由苏伯庸掌的那些都维持住怎么可能……”,乌启隆望着三叔目光没有多少变化:“可整个苏家大房,在干些什么呢?”,“整个苏家大房,地……”,乌承远望着这侄子,挥了挥手随后在半空中停下来,过了片刻才摇了摇头却没有说话,似乎是明白了一些什么,或者是一早就有想过的,只是不愿意说这些,怎么想都觉得匪夷所思、难以理解。房间里众人的脸sè都有些变,这时候想到的,不是什么好事情。

    “其实……”乌启隆那苦笑的表情难以言喻,缓缓开了。,“其实……三叔五叔,你们几天前,也许就有考虑过了,不是么?”

    “那是倒果为因,不可能的。”乌承克面sèyin沉地说了一句。

    “这个时候也没办法了,就算是倒果为因……”,乌启隆摇了摇头,“三年的准备,皇商之前一次xing二十万两银子的投入,之前投入得也许更多。苏檀儿改良她手下的那些织机,原本我们以为她是为了应付大量岁布的需求,对皇商志在必得。可皇商的事情之后她还没有停手,外面的人都以为她疯了,骑虎难下,想要针对我们乌家提高产量低价冲货……”,“女人脑子坏了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乌启隆喃喃低语一句,,“可要是不是呢……爹、各位叔叔伯伯,低价冲货,坏了行情,所有人都会联合起来打她,所以我们从来不怕她这些动作。但如果从一开始,这女人就在盯着我们乌家的份额,她在等着我们自己把份额空出来,那会怎么样?”

    前方乌承厚望了这儿子许久,随后才开口,声音有些沙哑:“若真是这样,她现在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是啊。”,乌启隆疲累地笑了笑,下一刻,抬高了声音,“现在整个市场上没有人在盯我们乌家,我们要扩张了,甚至走过去,其他人都在考虑怎么让开。以薛家为首,大家都在盯着现在的苏家,等着它到了哪一天忽然崩盘,然后去分那些份额。可如果苏家根本就不会崩盘呢?只有这个女人从我们拿下皇商……”,他挥了挥手:“不,甚至拿下皇商之前就已经在等着了,一旦我们这边出问题,整个江宁的布商,在盯着苏家的那些人,都会闹个大笑话。乌家的市场份额一让出来,其余人都还反应不过来之前,苏檀儿就会把它们吃得七七八八,其余的人都只能干瞪眼。”

    “一个半月的时间,我们觉得什么问题都没有人,把人家当成了手下败将甩在后面。可其实呢,人家已经引开了整个江宁织造业注视的重心,偷偷地做好了所有的准备,苏檀儿把手下的那些织机更新换代,提高现在看起来没用的出货率。大家都在笑,只有我们,反应过来之后,人家已经准备了一个多月……”,难以言喻的窒息感笼罩着整个偏厅,过得片刻,乌承远还是摇了摇头:“这是最坏的可能如果是这样,这个局也布得太夸张了,我们怎么可能一点都感觉不出来……”,……”,乌承克皱了皱眉头:“就算真是这样,苏家人现在也不好过苏檀儿还能撑多久?我们能撑多久?大不了就延期,拖两个月,拖死她……,“不管夸不夸张,摆在我们面前的就是这个样子,而且……”,乌启隆望望乌承克,“五叔,人家不会等着我们自己倒的,前天作坊里才出问题,秦叔叔才病倒,昨天你有注意到吗?有人在外面放谣言了说我们乌家在皇商上出了事情……当然啦,商场之上捕风捉影胡乱臆测也是常有的事情,可这也未免太快了,谁都知道背后有人在放谣言,只是眼下还没多少人重视可是……”,……”,他从怀中拿出一张宣纸:“回来之前我其实已经查了苏檀儿这一个多月来的动作。现在也许看得更清楚一点,皇商之后,所有的调整和支出,都是针对了我们乌家来的,处心积虑啊。一个半月的时间,我们没头没脑地往前走人家已经把刀枪剑戟无声无息地全架好了每一把都是对着我们的要害过来的……爹、五叔你们感觉出来了吗?”

    乌启隆苦笑着,摇了摇头,望了望苏府那边的方向:“那个女人已经偷偷momo地做完了所有准茶……,开始动手了啊……”,那宣纸在厅堂中传阅着,一个多月以来这些看起来都是笑话,只要乌家不出事所有的布线都毫无意义。可乌家会出什么事。也就是在这样的认知之下,他们一路高歌朝着最好的方向过去,当他们发现前方是死地还在疑huo的片刻间,才会发现周围已经尽是锋芒。

    难以言喻的感觉,看着那张纸上野小的有关苏檀儿近一个半月以来针对乌家所做的布局,众人一时间几乎觉得脊背都开始发凉,森冷的气息从那儿涌上来。如果这是真的……

    “我还是不相信。”,乌承远陡然挥了挥手,“如果真是这样,那就不是我们自己走进去的,而是他们you使我们走进去的。从两个多月或者更早以前他们就一直在算计我们?苏檀儿努力了三年来布一个这样的局?我们在之前不是没考虑过拿到假货,整件事情刻意一点点,大家就都会看出来的!没人能布这样的局!这事情……不是想一想就能做到的,整个过程有多难,意外有多少,大家都明明白白。苏檀儿不可能,苏愈也不会拿着这样的事情来冒险!他们能拿皇商为什么不拿,如果他们不能拿,之前为什么要造势到那种程度,差一点点就坑不了人的。就说拿到方子一项,若是太难,我们拿不到,若是太简单,我们不会信,后来我们多少次复核,才确定这事情没问题的,谁能做到这种程度!”,“她已经开始动手了,还有几天就能看出来,其实我也希望只是我在瞎猜乒……”乌启隆坐在那儿,摇摇头有些安静,“可如果不是,那整件事件想起来教……呵,就很有趣了……”,“苏檀儿当时病倒是真的,苏愈那段时间也没有办法处理这样的事情,他毕竟老了。可有一个人,或许我们都疏忽了,或者说除了一开始,我们都没把他当成一回事。你看看“…………整个事情里他看起来什么都没做,然而苏檀儿病倒之后,其实所有的事情都是他在做。他带着我们兜圈子,每天简直像是在那里说笑话。可在这背后,是他很愣头青地跑出来说要大张旗鼓地宣传那黄布,宣传他们苏家最有实力…………”,“现在想想其实有一点很有趣,我也好,薛家的人也好,在当时都有一个习惯xing的想法。我们每次在酒楼茶馆上说宁毅最近又干了些什么傻事的时候,都忘不了提醒旁人一句:苏檀儿很厉害,苏家还是在用最光明正大的办法抢皇商,所以别被宁毅的表演给骗了。

    结果大家都是聪明人,大家都在盯着苏家的那块布。”

    “三叔,你还记得我小时候你告诉我的吗?如果要让人看见一样东西,最好的办法不是把它放在最显眼的地方,而是摆在那里拿东西盖起来,或者埋在地上铺上一层沙子。yu盖弥彰,此地无银三百两……宁毅从头到尾都在告诉我们,苏家有最好的布苏家有最好的布苏家有最好的布!而且……我们都觉得自己是聪明人,看到了后面的重点,慢慢的没了警惕心……”,“他是个傻子嘛,商界白痴嘛,苏檀儿生了病,有点疏漏难免。如果是苏檀儿本人来,我们也许会更加警惕的,因为一些小错误本来不该犯。可他一直在犯小错误,我们没有一个人觉得这不正常。呵……,到头来他也没做什么事情,反正最后我们拿到了黄布的方子,他就那样看着,然后……白首相知犹按剑……他做完事情,东西一扔,走了,这一个半月以来,他就跟以前一样,对商场上的这些事情甚至看都懒得看一眼,可到现在还没人知道,他或许是根本没把这些当回事……”,乌启隆仿佛是自言自语地说完了这些,坐在那儿讽刺地笑了笑。一旁的乌启豪皱着眉头:“宁毅?这怎么……不可能吧“……”

    乌启隆抬起头来:“呵,我也希望自己是搞错了,可你们知道吗,今天我去找我们安排在苏家的内应谈了谈,他告诉我一件事情,前两晚跟苏家负责那染方的周掌柜聊天的时候,那周掌柜喝醉了酒,说了一句话,他说,在整个苏家,他佩服的人除了苏愈,就是家中的宁姑茶……”,有人瞪大了眼睛。

    乌启隆顿了顿:“反正……”,还有几天的时间,不管怎么样,十天以内我们都得跟织造局请求延期,到时候,如果真是苏家布了局,所有的东西就都会跟着过来的,那时候我们就知道他那个时候到底是演戏还是心里清清楚楚。如果真的是这样…………”他望着一旁门外的黑暗,想起那书生的身影,“我会有些怕他……”,回忆起宁毅那段时间以及最近这段时间的表现,众人仍旧沉默、错愕难言,互相交换着难以相信的眼神,可如果那是真的,那种令人脊背发凉的感觉,恐怕就真是古怪到极点了。

    过得片刻,乌启隆才揉了揉额头,喃喃地叹了口气。

    “可怜的席君煜,他还不知道……”,!。

    日光和煦,席君煜走过屋檐下的院廊,稍稍停了停之后,方才进入一旁的房间,与里面的两人点了点头。

    “陈掌柜,荣记那边的反应怎么样了?”

    被他称为陈掌柜的男子名叫陈友和,听席君煜问起,摇了摇头:“荣立那边还是坚持要提价,他们打算涨到四两二钱。”

    “那就是在抢了。”席君煜皱着眉头”不过,因为最近一段时间类似的坏消息已经屡见不鲜,他也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波动,只是阴沉着脸在桌边坐下”“吕记那边可以谈到四两。”

    “也已经说了,但是荣立说,眼下大老爷已经不管事,一旦二小姐下来”苏家大变动元气难复,他们就等着亏本,所以一定要这个价。”

    “二小姐不会下来!”席君煜顿了顿,“苏愈不会这么短视,就算死撑”他也会帮忙把大房撑在那里,以二小姐的能力,迟早还会再上来的!”

    他的语句斩钉截铁,但房间里却是沉默了下来。自家事自家知,眼下的情况确实很不好,二房三房拼命的想要把大房拆掉,就算苏愈,现在似乎也有点力不从心了,老人家也压不住那么多的人说这说哪。苏家大房的声音最近一个月以来在江宁附近受到了影响,最主要的还是有的供货或者分销的商户要求提价或者抬高利润,多数现在还在拖,苏家这边死咬着不松口,让这边等等那边等等,但在隐性的影响上,恐怕已经将大房的总利润拖下了两成,最可怕的还是往后的发展问题。

    “妈的……一步错步步错,…”

    席君煜憋着一口气骂了一句,随后阴沉着脸摇了摇头,开始处理桌子上的一些事情”出入货单之类的。旁边的两名掌柜也阴沉了脸,陈友和也摇了摇头:“要不是皇商那段时间的疏忽……”房间里的几人没有再说下去,但谁都知道这段话指的是什么。最近一段时间有一种说法开始在苏家的范围内流传起来,主要是在对皇商那段时间那明黄布作坊的情况做了自查之后才开始兴起来的。

    譬如有的事情诸多的掌柜自己就能够负责,却也有不少的事情需要一个总控全盘的人来掌局。那个负责研究新布的小作坊原本由苏檀儿亲自负责,并无问题,但在苏檀儿病倒之后”在某些层面上出现了疏忽。现在由苏家这些颇有运作经验的掌柜们看来,若非是那段时间宁毅在明黄布的运作上太过亢奋”太过大刀阔斧”有许多小细节上的问题,原本就不该出现。

    如果那段时间由苏檀儿来亲自掌局,当他们在宣传策略上选择了激进的方向,肯定也会对小作坊的保密手段做出一定的微调,以适应这种方向。但宁毅掌局之后”他毕竟不懂这些小细节上的东西,作坊里的方针未变”周掌柜白掌柜一边要努力保密”一边却又要配合上面的高调宣传”总会露出不少的痕迹”因此才让乌家在这些最根本的战略层面钻了空子。

    这事情让众人一想起来就觉得格外憋屈,他们什么都做好了,最后还是输在了那个愣头青上。经验、所有的问题都在于经验”当时无论让哪一个掌柜出手控大局,恐怕都不会出这样的问题。

    亏得那个书生还格外义愤填膺的写什么“白首相知犹按剑,”,丢人……

    以往大家对于宁毅还有几分无视,觉得若然胜了肯定没他什么事”败了也是没办法。但这样的说法在最近半个多月里才开始变得清晰,也是因此”最近一段时间,苏家当中针对宁毅的言论也变得激烈起来。席掌柜原本还算与人为善,说情有可原,但这时候终究还是感到郁闷了一在陈掌柜等人眼中,席君煜此时的些许失态便是为此而来。

    这房间安静了一阵子,哗哗哗、沙沙沙的处理生意的声音。沉默之中,席君煜朝旁边看了看,方才有些恼怒的目光也已经平静下来。

    大概也已经准备得差不多”宗族大会半个月内就会开始,到时候檀儿被解了职位,那时候最好也是可以让这样的言论走到最高。如果是二房三房那帮人这样指责,或许反而会引发她的敌忾心理,但如果说的一直是身边的人在这样说,她在顽废的情况平终究还是免不了迁怒的。人心人性,无非就是如此。

    皇商之后,苏家炸开了锅”各种混乱,各种言辞都有。没有人知道,有关于宁毅的这些言论,全是由他在背后做的推动和引导,没必要请人去宣扬,只要在某些场合里的谈话当中稍微提几句足以引发人思考的言辞”让他们去想,让他们去推导。另一方面,增加大家“什么都没有做错却输了”的感觉,增加那种委屈、憋闷感……从头到尾,他都是以一个理智者的身份旁观于外,甚至帮助宁毅说些话,当然,这些话最终也只起到了逆反的效果。

    一切都铺陈得很好,他长于此道。原本更加理想的情况是宁毅终于忍不住在家里做出几次失态的事情来,可惜那书生的确很能忍,面对各种挑衅知道辩解无用就什么话都不说,还装出一副悠闲的态度来,但也没关系”眼下他已经开始暗示家中的这些人:这厮一点内疚都没有。

    脑中随意想着这些,忽然间”乌启隆的那张脸闪过了脑海,他皱了皱眉。

    “陈掌柜,最近乌家怎么样了,似乎听说出了些问题。”

    “不是很清楚,听说一个管事忙得病倒了,秦业吧,前两年打过一次交道。”陈友和抬起头来”“有些人就议论说乌家要出这样的事那样的事,估计是薛家在背后放的话。皇商快要交货了”接下来乌家会为了岁布的事情忙上一阵子”薛家估计想要占点便宜。”

    “喔。”

    苏家人眼下肯定不喜欢乌家人,但是作为手下败将,刚刚被那边坑了,这时候也绝对不喜欢整天听旁人说起乌家的八卦。陈友和说得随意”席君煜也就点了点头,随后想想,乌家能有什么事,不管它,乌家现在要出的事情,跟苏家也已经不在同一个层次上了,他们会越走越远。什么事情都随得他们去”眼下,自己把事情做完也就成了。

    总之一切都很顺利。

    他望了一眼窗外院落中下午的阳光,气氛安宁,却隐约有些死寂的感觉。距离苏家宗族大会还有不到半个月了,一切都将尘埃落定。属于大房的这些人眼下都有些顽废,尽着人事”天命未知。或许只有他,能够明明确确的知道自己所处的位置在哪里”在干些什么事情。只有他是有归宿的人。

    于是他笑了笑”就如同那片阳光一般轻松。

    ………………

    午后安静的房间,由于闭了门窗,显得有些昏暗。房间里满是药味,此时在那捂得严严实实的病床前,容色秀雅的女子手上端着粥碗,将调羹举起来吹了吹”随后往病人的嘴边送了过去。

    “……宗族大会听说七爷爷也决定让我下来”二叔终究说服他了……,三叔那边忙着挖人”最近几天在说可惜廖掌柜眼下被派出去了,荣记那边想要抬高价格”吕记也是,多麻烦啊,过段时间他们又得来回跑……”

    一勺一勺喂着病人喝粥,口中缓缓地说着家中的事情,床边的女子神色其实也有些疲惫”只是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疲倦之中,也有些讽刺的感觉,她伸手抚了抚发鬓”偏着头看床上的父亲。其实心中也有几分苦涩”原本走过来探病,不想再说这些烦心事的,可是回想起来”父女之间一直以来的交流,除了那些纯属应酬的话,似乎也只有这些。

    距离苏伯庸遇刺已经过去两个半月的时间,这段时间里,苏伯庸已经确定了瘫痪,两条腿没了感觉,左手的行动其实也受到一定的影响。如今还是身体虚弱”每天换药,无法下床的状态,精神似乎也受了一定的影响,许多时候心情不好。苏檀儿每天都会过来,但父女俩聊的大抵也是这些,许多时候母亲与姨娘在,就只是说几句问候的套话。这时候苏檀儿沉默了片刻。

    “今日在街上,看见许多卖柑橘的,爹爹以前,喜欢吃的吧……呃,今天没什么风,爹爹看看要不要将窗户打开些…………相公说打开比较好一点,呃什么空气对流……然后阳光晒进来,心情也会好……

    她能够找出来的真心的话语也就这些了”说到宁毅时,笑得开心了些。苏伯庸在那边点了点头”随后又摇头:“还是不要打开吧”天冷……,觉得冷,另外,檀儿啊,立恒他最近,都在干些什么啊?”

    苏檀儿微微笑了笑:“相公不是每天也来看你么,他最近,也就是教教那帮孩子,每天出去走走玩玩”,苏檀儿的笑容其实已经褪下去了,淡淡地说着宁毅最近的事情。其实心中明白父亲问这些的原因是什么,之前在这病床上,父亲就感叹了几次:“看不透他啊。”其实也是在提醒她。

    这些事情是说不透的,相公到底有多厉害,能做到些什么事,苏檀儿心中也在好奇,但是父亲的想法与自己不同。再多聊了几句”她朝门外唤了一句,让父亲的丫鬟秀荷进来,将粥碗递给她,然后也开始起身告辞了。

    这一个半月,她每天都有很多的事情要做,要稳住眼下的局势并不容易”她也费了大力,但这时已经不再像皇商之前那般毫无头绪了”做起事情来,心中其实是安定的,精神良好”只是身体上忙碌。出门之后”跟随着的娟儿也便迎了过来,看得出来小姐的情绪其实并不算好。

    下午还有地方要去,还有事情要忙,主仆俩出了院子,却听得旁边院子里有些急促的说话声传来。

    “都已经这个样子了,你还在想些什么……”

    “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姐姐……”

    “我都已经听说了”可这大房不是她一个人的,她要干井么大家都陪着啊,现在都已经这个样子了,大房是伯庸的”你要帮伯庸守住这一份……”

    “我知道……”

    “要不是那宁毅什么都不懂”横插一脚……”

    隐隐约约是这样的交谈声”当两道人影出现在那边的门口时,陡然也愣了愣。苏檀儿端庄地行了一礼:“二娘,古叔…………”

    “呃,檀儿啊,你过来……过来看老爷……”

    “二小姐。”

    说话的是家中的二姨娘与她的弟弟,此时也是大房里的掌柜之一。尴尴尬尬地打完招呼,双方也是分道扬镳,待走到没什么人的地方”娟儿抿了抿嘴:“小姐”二夫人和古掌柜商量着投降呢……”

    “我知道。”苏檀儿微微笑了笑,“也不是只有她们……”

    最近一段时间大房出了这么些事,内部其实也有不少的分歧。就有的人觉得大房肯定拿不到家主了,别再多争,保全一些原本属于自己的利益为好”就算以后是苏仲堪或者苏云方掌这个家,总不至于将他们赶出去,能留下的越多,大家往后的日子也越好过一点。两个姨娘,甚至自己的母亲,似乎都是抱持这种态度的。当然”苏檀儿若真想要开诚布公的谈一下”她们就多半会表示“绝无此事”“我们妇道人家不管商事”。

    在另一个方向上,她们其实也是在为大房、为苏伯庸、为自己好,只是稍稍短视和另人心凉了一些,此时在用她们仅用于宅斗的女人的心思在考虑着这些事。

    “娟儿”还好你没有生在大户人家……”

    “嗯?”娟儿眨眨眼睛。

    “这个家里,没有人情味呢。”

    苏檀儿微微笑着”娟儿抿了抿嘴,她作为一个丫鬟,不好对此发表看法。两人在靠近huā园的池塘小桥上停了停,苏檀儿看着水里的倒影,整理了一下头发,低喃道:“其实我也没多少人情味……”

    “没有,小姐和姑爷都很好的。”

    “跟爹爹之间,我也亲近不起来,只是委屈相公了,嗯,最近一段时间白天里他都在外面吧。”

    “嗯,家里有些人说话很难听,姑爷懒得跟他们争,可是肯定也不喜欢听的“…………上次婵儿还被气哭了呢。”

    苏檀儿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好半晌,方才深吸了一。气,朝娟儿笑笑:“人都记下来了吧?”

    “呃,”娟儿微微愣了愣,随后低下头,“小姐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是姐姐啊。”

    苏檀儿理所当然地说道,娟儿有些不好意思,低头为难地笑:“我、我和婵儿都记下来了的”上次……上次在家里跟婵儿偷偷的记名字,还被姑爷看到了。”

    “哦?相公怎么说?”

    “说我们小心眼。”

    “呵。”苏檀儿扑哧笑出来”随后收敛了那笑,“记好了给我看看,不要告诉相公。”

    “嗯。”娟儿点点头,既然得了这免死金牌,随后又板了脸开始告状:“小姐,其实最近几天”他们说得越来越过分了呢,有的还让姑爷自己从苏家离开……我们还有多久把事情解决啊……其实姑爷才是最委屈的”有些时候,娟儿也听不下去了……”

    “相公他……”

    苏檀儿顿了顿,回想这两个多月以来的事情,尤其是皇商的年会之后,自己的忙碌其实倒在其次了,宁毅那身处众人谩骂指责中的云淡风轻。何止是娟儿婵儿杏儿看不下去,自己的心中每次也都想要站起来骂人,甚至有几次,是宁毅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回去,唯有她能够清楚地感受到这每一次事情背后的力量”那随意的身影后方蕴藏的岿然及坚定。而每一次这样的事情,也让她觉得,自己其实有些对不起相公。成亲之初,本以为这些都是自己要扛下来的东西,自己也很努力地想要做到,可到头来,还是那道身影站出来轻描淡写地挡下了这些。

    “不会拖多久了,消息已经开始放了,如果乌家那边的反应正常”差不多……”她望了望周围的景色,“差不多这几天也可以开始摊牌了……”

    说完这句话,心中似乎微微有些释然:“好长的两个半月啊”,她喃喃地叹了口气,“事情完了以后、完了以后”,心中想到什么”脸上忽然有一抹红晕闪子过去”她低头望了望水光中的倒影,然后下意识地举手拢了拢头发,侧着脸看了看水里的自己。果然,要等到完了以后才行,现在的自己真是憔悴,这样是配不上他的……

    水中的她笑了笑,女子放开了头发,举步前行。

    “走吧,准备摊牌了。”

    午后的日光里”照出了女子那洒脱而自信的步伐,小丫鬟开心地跟在后面。这一天是景翰八年的农历十月十四。虽然已经决定了要摊牌,走些程序之后”自然还得有几天时间的等待。但实际上”也就是在这个下午”某些事情就已经发生了,这事情看起来其实相当自然,但事后若想起,或许又会让人觉得有些突兀。

    这个下午在一间茶楼里,宁毅或许是兴之所至,为一件小事随意地做了收线”当然”在他看来的这件小事”对于旁人来说,或许大得难以想象早一天的时候宁毅便与乌启隆在街上遇见了一次,那事情看起来像是偶遇”双方也看来顺口的打了个招呼。一个半月的时间以来”这个或井不是他们第一次遇上,但的确是第一次打招呼”乌启隆当时正在跟某个布行的商人聊着什么事情,看见宁毅,远远的拱了拱手:“宁兄”近来可好。”宁毅也就拱手回礼:“还好。”之后分道扬镳,当时宁毅倒也懒得将这事放在心上。

    然后到了今天,上完课他跑去东集买了一本旧书。这大概是由胡商从西方阿拉伯地区带进来的一本书,上面有不少的图形,大概涉及炼金一类的知识。宁毅也是随手的买下来,决定之后找人代为翻译”买完书之后便去到茶馆里喝喝茶什么的,也叫小二拿来了纸笔,他照着那些图形看看,猜想一下这本书大概是些什么内容这种猜想也算是回忆以往知识的一种方法,正埋头写写画画中”一道人影也走到了旁边。

    “宁兄,真巧,这是什么?”

    宁毅抬头看看,果然很巧”正是乌启隆”当下点头打了个招呼。随后,乌启隆却是在茶桌的另一边坐下了,于是宁毅也就随口介绍一番。

    “应该属于阿拉伯地区,这是北边一点的波斯文,看不懂,不过图形看起来,应该是涉及几种金属的化学反应化学懂吗?呃,类似炼丹……”

    “宁兄真是涉猎广泛。呃…………金属的化学反应?”

    “金属的提纯转化之类的。”

    “哦?”乌启隆肃容起来,“那岂不是非常有用?”

    “一般般”这上面说的东西,我们这边的铁匠之类的应该大都已经掌握了”只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而已,他们的思维方式不同,可供参考。”宁毅说到这里,抬起了头,望着乌启隆”“乌兄在等人?”

    “呵,无事,只是随意闲逛,正好看见宁兄在这,有些好奇。

    宁毅点了点头,目光没有挪开,乌启隆笑着,两人就这样对望一阵,过得片刻,宁毅眯了眯眼睛,又点了点头,挥手叫小二:“添个杯子。”

    他又低下了头,开始将那书上的图形往纸上画了一个,皱眉想想,杯子过来了以后,也没有看乌启隆,只是伸了伸手:“乌兄请自便吧。

    “谢了。”乌启隆笑着给自己倒茶,宁毅还在低头处理着那些图形,轻轻叹了口气,仿佛听到了乌启隆方才说的另外一些回答,于是有些恍然地喃喃自语:“哦,布开始掉色了……”

    乌启隆的笑容瞬间僵在了那里,手上也晃了一下,但终究还是拿稳了茶壶”轻轻地放回去。偏着头”目光认真而有些凶狠地盯住了宁毅,脸上微微抽动了几下。有些东西从心底涌上来,那是噩梦终于化为现实的触感”另外还有几分错愕,在他的预想中”这些谈话不该是这个样子,宁毅也不该是这样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些东西。

    可在他的眼前,一切的东西就这样呈现出来了,宁毅还在低头写写画画”似乎对他来说,这一切就像是眼前这个初冬夏日的点心和茶水一般平常,他只是以与人闲聊的态度说出了这句话:哦,布开始掉色了,难怪你要坐过来。

    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

    “果然……是你干的……”

    乌启隆要费上好大的力气”才能抑制住这语气不至于咬牙切齿或是颤抖。

    初冬的阳光里”宁毅搁下毛笔,抬起了头,与他对望了一眼,…………!~!

    初冬的下午,日光,茶楼,犹如对峙的与氛。

    “果然……是你干的……”,……”,老实说这并非是乌启隆想象中的发展过程,虽然在这之前他就已将在猜测宁毅、猜测苏檀儿,猜测这次乌家面临的情况并且已经有了初步的结论。但实际上,至少在今天,他没有想过宁毅会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来。

    猜测毕竟是猜测,猜测过后总也需要一个验证的过程,这两天他与宁毅打招呼,包括此时在对方面前坐下,心中还在想着如何去试探,如何从对方的行为中看出些许端倪来。前一刻他听得宁毅说起那化学什么的,金属什么的,心中还在想这次的布料褪色果然跟他有关?这也是逐渐堆高筹码走向认定的一个猜测过程,却没想到,对方只是那样看了他一眼,便直接推倒了一切,验证了他心中的疑惑。

    这原本是不合理的,布了局之后,这个时候就选择摊牌么?不是在正规的场合,不是在深思熟虑之后,只是在这个初冬的午后,看似休闲的地方,竟然就随口说起了这种事情。各种错愕的感觉在乌启隆的心中涌动着,即便之前就已经有了宁毅设局的心理准备,但陡然涌上来的混乱感还是难以言喻。

    不过,宁毅随后只是望了他一眼,便低下头去,开始给自己斟茶了。

    “你看起来很生气,为什么?”

    这句话淡淡的,宁毅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剥杳未变。乌启隆却几乎在陡然间咬紧了牙关。

    为什么很生气?当然是因为……

    因悔……

    他陡然笑了出来”扭头看看周围,随后靠回了后方的椅背:“果然是你干的……大家都算漏了……”,宁毅摇了摇头,对此事有些不甚在意:“苏家跟乌家的事情,已经这样了,谁干的又有什么区别……那边的情况有多糟?”,料不到宁毅竟然会表情平淡、理所当然地问出这句话来,乌启隆愣了愣,随后一声失笑:“情况如何,你不知道么?”

    “不是很清楚,最近一段时间家里乱七八糟的,何况这事情我也有一个多月没有过问了。”,“你……”,乌启隆偏了偏头,瞪大眼睛,“没有过问了!?”,这件事情从几个月前开始出现端倪,甚至可以说,苏家自几年前就开始准备”发展到现在,波及到了不知道多少人与事物,不知道多少人还在为此而奔忙慌乱着,仅这几个月涉及到的银钱恐怕就有几十乃至上百万两。在这样的时候,当他找到了某个关键的人”对方竟然在这里轻描淡写地说我一个多月前就没有过问了!?

    他将目光望着宁毅,其中荒谬难言。宁毅看了他一阵,随后笑了笑,伸手合起旁边的书册:“只是算一算也差不多了而已,檀儿最近在家里也提了好几次,听说她开始在外面放谣言了”大概也就是这时候了。”,“……谣言果然也是她放的”是吧?”,“嗯”是啊。”看起来简直像是在说一件与助人为乐无异的好事,宁毅诚恳地点了点头,语声不高,但听来清晰”“现在还不是具体的消息,会考虑放的”你们跟织造局的约,第一批的交货日期,应该也快到了,那个时候就差不多了。”

    荒谬的气氛像是弥漫在了整间茶楼之中,乌启隆一方面能听懂这些话,另一方面却觉得自己俨然在一个完全不现实的环境里,宁毅语气平和,态度诚恳,似乎有着无事不可对人言的态度,看起来,简直像是完完全全的置身事外,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在陈述着一切。眼下苏檀儿开始放谣言,之后会开始放具体的消息,竟然就这样毫不遮掩地说了出来。他以前从未见过这样的人,这样的说话、谈判与对峙”简直荒谬得一塌糊涂。

    但有一点却是最讽刺的,即便他再怎么清晰地知道了这些步骤,他也根本阻止不了对方去说出这些东西来。

    乌启隆就这样荒谬地看着宁毅,一时间没能组织起言辞来,宁毅也一边喝茶一边往茶楼外看看,等待着他的回神。好半晌,乌启隆才深吸了一口气,咬着牙齿点了点头:“这么说,你们觉得摊牌的时间已经到了,是吧?”

    宁毅抿着嘴想着,摇摇头又点点头:“呃,不算……也算吧,总的来说这不是我的事,还是要你们跟檀儿之间谈妥才行。”

    “那……你这算是什么?”,“因缘际会…………一时兴起…………大概什么都行。”,宁毅笑了笑,“反正你们也已经意识到了,你今天既然过来了,我又有空,你心中想谈这个,所以告诉你也无所谓,其实早一点的话,你们也能有个考虑和缓冲的时间,我觉得对苏家也会比较好。

    ”他举杯喝了一口茶。

    乌启隆稳下情绪,靠近了桌子:“那么,宁立恒,你觉得什么是最好的?”,“檀儿想要些什么,你们就给她吧。”,宁毅摇摇头,“这样省掉很多麻烦。”

    “我怎么知道你那娘子想要些什么”

    “诚意,所有你们能拿得出来的,苏家大房能吃下去的……”,“……所有!?”

    “嗯,所有。”

    双方对望片刻,乌启隆笑得冷集而讽刺,宁毅表情淡然,诚恳得犹如三岁孩童。过得片刻,乌启隆才深吸了一口气:“好啊,宁兄不妨举例一番,这个所有,代表些什么?”,“所有就是指所有,最近一段时间苏家已经做好了布局的那些地方,呃…………庐州、寿州、光州、和州、宣州……”,宁毅仿佛掰着手指在数,“这些地方,生意上能让出来的份额,有些方便一点的地产,呃,几种布的配方,我听檀儿提起过几种”有一种似乎是针脚很密的是什么来着…………是你们乌家的独门方法,毕竟有些份额和生意要配合一下才能顺利地交接,然后……”,话未说完,乌启隆的手掌啪的一下拍在了桌子上:“宁立恒!称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你今天在这里,当着我的面,要我半个乌家!?”

    “应该不到半个。”,宁毅看了他一眼,“最近一段时间苏家也有动荡,乌家底蕴雄厚,单凭檀儿这边是吃不下半个乌家的,只是尽量吃而已”三分之一的乌家都不用,也就趋近饱和了,有这三分之一,虽然没了皇商,但也足够证明檀儿有资格任这个苏家家主。另外最重要的还不是这点”她这次最生气的,最在乎的,苏家最生气最在乎的到底是什么,你应该明白,到时候一定要诚恳,只有一次机会……”

    “做!梦!”乌启隆咬牙切齿”“你们倒觉得真的是吃定我乌家了”就因为这件小事?我乌家这么多年来……”,“人之常情”一开始大家都会这样想。”,宁毅淡淡地打断了他,“做梦,痴人说梦,人心不足蛇吞象”哪有人会直接让出这些来的。所以我说差不多也能把话说明白了。其实一个半月,这边该做的也都做得差不多了”褪色的布……”,“我们会让织造局延期,倒是看看你们苏家能撑多久。”

    “是啊,延期……”

    “所以,你们放谣言啊,说我乌家的布褪色,尽管说啊,就算一时间有影响,要确定这些也得等到我乌家交货的时候才能定论,你们能怎么办?”

    宁毅看他一眼,叹了口气:“嗯,说出来的肯定会说出来的,其实我们不希望到十天以后,因为消息一散开,其它的布商就多少都有了些准备,到时候我们再拿下来就得费点力气了,自己过去拿,总不如你们拿过来…………哦,对了,廖掌柜已经去了京城,这个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知道…………”

    “你们……”,”

    “听说他以前在京城来来往往的跑过,认识几个大布商,关系也多,这次带了些银子上去一苏家大房剩下也就那么点银子了,反正是全都带了过去。主要是为了把乌家做成欺君之罪。”

    乌启隆那扭曲的表情中,宁毅笑着摇了摇头:“其实我知道你们那边的想法,布褪色而已,说大了是欺君,但圣上这些年来一向宽厚,类似抄家灭族的圣旨当然不会轻易就下来,苏家有关系,乌家也有关系,而是都不是很大的关系,双方都在运作的话,也就是看看上面的心情,不过这总归来说也是个筹码,几万两十几万两的银子砸下去,肯定是有用的。如果乌家认罚,结果也许会更好一点。呃……,如果你们那边有诚意,其实檀儿也会让廖掌柜帮忙乌家说说话,罚的不会很轻,但抄家灭族毕竟太夸张了……”,乌启隆咬牙切齿地笑笑:“你也知道欺君之罪不会轻易判出…………”

    “但是要打仗了啊,启隆。”宁毅拿着茶壶,伸手提乌启隆将身前的茶杯倒满,“历年以来,打仗最需要的是什么?钱啊。大家都从打仗里看到了商机,难道没想过这一点?武朝虽说在口头上富庶发达,但国家不管什么时候都是缺钱的,三军未动粮草先行,一旦动兵,需要多少钱来填这个无底洞?多少都不够的。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打,但肯定在打仗之前就会决定所有的事情,有没有人知道现在到底决定没有?”,他望着乌启隆:“没有决定的话,就还有转圜的机会,不过,啧…………会不会明天决定?或者这个月底?下个月呢?尽管拖下去也没关系……事情一旦决定,圣上、宰辅、三省六部各级官员,都要为钱发愁。

    你们乌家的话,底蕴这么厚,到底能拿出多少银子来?我不是很清楚这些,反正很多吧,几百万两?上千万两?会不会说得太多了…………正好遇上了啊……”,”

    乌启隆的脸色都已经白了,宁毅叹了口气,柔声安慰:“别多想了,事情一旦闹大,你们乌家一定是抄家灭族,逃不了的了……”,…………,!~!

    “别多想了,事情一旦闹大,你们乌家一定是抄家灭族,逃不了的了……”

    这语声平缓,响起在茶楼上方,乌启隆坐在那儿,一时间话也说不出来。他原本也在商场中锻炼了这么些年,不是那等平庸无能之辈,一般人再危言耸听,也不可能将他吓住。然而这次却不同,之前已然有了黄布褪色,意识到宁毅环环相扣的惊人布局,到此时陡然说出来的东西也是循循渐进,宁毅态度自然,就这样随手将一个抄家灭族的概念扔到了他的面前。

    恐怕没有多少人能够在这样的话语中第一时间就缓过神来,事关己身,抄家灭门。之前乌启隆不是没有想过黄布褪色的严重性,但顶多也是想到挨些罚而已,许多事情就算够得上“欺君”这个词语,但这类事情也不会轻易乱判,总有许多可缓冲的地方,这也是他为什么会觉得宁毅开口三分之一的乌家实在过分荒谬的原因。可也是宁毅的这几句话,直接将他们之前未曾想过的一个因素点了出来。

    要打仗了啊……

    廖掌柜上京,就是为了将你们乌家坐实欺君……

    这些东西结合起来……

    宁毅静静地喝茶,等待着他将这段信息给消化下去,然后才继续如闲聊般的开口。

    “苏家能做到的,江宁还有很多人都能做到,之前你们拿到黄布的时候,这边就已将定好了。第一次交货,你们要求延后,褪色的消息就一定会放出去。”

    他此时一面说着几乎全都由自己定下的计划,另一方面,似乎又像是全不关己一般的对眼前的乌起隆、整个乌家,表示着遗憾:到时候,我们是一定要让你死全家的了。

    他继续说着:“这样的效果不好,大家都知道了以后,整个情况就不再是苏家可以控制得了的了,我们就算不去京城闹大,也还会有其他人原因发挥一些影响力,把乌家弄下来的……当然,苏家也肯定会继续做。接下来,你们家被治罪,市场混乱,我们去把份额抢过来,能不能拿到最好的一部分,要费多大的力气,这个……苏家这边肯定也是有些麻烦的。”

    “所以我还是希望在皇商交货被拖延之前把这些事情全都解决了。”宁毅给自己倒满了茶水,摇了摇头,“时间会有些急,不过这也是为了保证你们把东西都拿出来,不用整理得太详细,能交的都交过来就成了,吃不下的,檀儿想必也会有分寸……”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诚意,这一点很重要。如果可能的话我会把那份计划书拿给你看,那时候跟檀儿强调过几点,第一、绝不拖延,我们没有谈判的时间了,不管你们怎么说,等到你们提出延期如果事情还没有办妥,哪怕有一点没有办妥的,苏家都会放出消息,放出之后,事情就不是苏家可以控制得住的了,我们就各安天命吧。第二点其实也就是第一点的补充,机会只有一次,苏家这边不会说什么‘我们还想要什么东西,你们再去准备’,所以尽量还是一次到位吧。这些事情为什么要这样,你们应该也可以理解。”

    一次性说完这些,宁毅喝了一口茶。乌启隆双手放在桌子上,靠回椅背。

    “意思是……我乌家……要任你宰割?”

    “说法不同,不过是这个意思。”宁毅抿嘴、点头,对乌启隆的概括深以为然,“我觉得这样子应该是最平和的方式,当然,事情已经摆在眼前了,你心里肯定不会好受,不过到了这个时候……你或许应该跳出局面去看一看,就好像下象棋一样,既然已经将死了,你总不能期待对手不杀你,已经将死了,下一步肯定是吃掉,这个……能理解?”

    乌启隆俨然用看疯子的目光看着宁毅,张了几次嘴,没能说出话来。宁毅也是坦然看过去,过得片刻,点了点头,喃喃低语:“你理解了,我真高兴……”

    乌启隆语声压抑而低沉,几乎一字一顿:“三分之一……若给你们了,那灿金锦的配方……”

    “没有配方。”宁毅摇头,“从头到尾就没有正确的配方,因为褪色了,檀儿当时才会病倒的,这种心理压力你们这几天肯定也有,她已经研究了三年,而且是孤军奋战,苏伯庸当时又被刺伤,所以她才会倒下的。”

    “那我乌家为何还要给你们这三分之一?”

    “哦,不是三分之一,这一点先要说清楚,你们也好有个心理准备,三分之一是苏家要的……有一个办法,到时候苏家这边会帮忙乌家在京城和江宁做打点,由于消息会暂时封锁,所以其他人还不知道乌家出了问题,到时候,乌家主动认罚,第一,拿钱各级打点,苏家会配合,第二,主动交纳罚款充作军费,第三,也是最重要的……”

    宁毅顿了顿:“你们要主动拿下好几倍的岁布份额,这个多少才能保证上面不至于抄掉乌家,因为就算打仗,岁布肯定还是要的,或许是给金国……这个负担会有些重,收缩市场,把你们自己生产的那些普通布交给朝廷,另外也可以在市面上多买一些,另外你们也知道,檀儿最近改良了织机,效率有提高,所以岁布方面,苏家也能有帮忙的余裕,这边肯定会有闲布出来的,到时候你们这边也是个销路。”

    “所以,苏家三分之一,给朝廷的各方面开销,三分之一我不知道够不够,总之你们肯定是可以应付的,然后接下来的几年,虽然乌家在外面的市场会继续萎缩,但你们拿下了皇商,几年之后,你们至少还是以前专做皇商的吕家他们那样的规模。”

    乌启隆的拳头敲在了桌子上。

    “一开始很难接受,我明白。”宁毅丝毫不为所动,“不过朝廷上层目前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你我都不清楚,有一条路总比没有好,对不对?如果是另一条,确实,不是没机会,谁知道褪色的事情会不会解决呢,总之苏家花了好几年的时间,他们认命了,苏檀儿也因为这个生了病,也许你们运气特别好,一两个月后你们就能解决问题,十天以后,你们就可以赌这个机会了,这边会按照计划放消息,然后廖掌柜在京城活动,总之就是个这样的流程,或许还有其它解决的办法我还没想到的,对了,你们家有什么靠得住的皇亲国戚吗?我觉得可以找这样的人帮帮忙……”

    “你……”乌启隆深吸了一口气,指着宁毅,“你们……现在是你们要置我乌家于死地,你却在这里摆出与你无关的态度来帮我出主意,呵……”

    “你还是不明白?”这一次,宁毅望着他,皱起了眉头,“这种事情……不是什么家家酒。世界上很多的时候,你会觉得一件事情有很多很多的选择,可到头来你会发现选择其实就那么一个,你照着做就行了。置你乌家于死地?你为什么说得这么轻描淡写?就好像这事情跟以前有个人拿板砖砸了我一下没什么两样?你让我怎么说?”

    “这件事情,是你们开的头。你想听这个?你们不能这个样子,我提醒过你们了。你想听这个?还是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那首诗乌家世伯拿回去裱起来了,他当时还说经商就是这个样子……你想听这个吗?没有意义,从头到尾我没想过跟你说这些。我只是想要告诉你现在的事情到底是个什么样子。至于它是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的,那是你们之后做反省的时候要做的事情,现在你说这个,能解决问题?”

    “没人要针对你们乌家。只是有人把苏伯庸刺伤了——哦,别说这个跟你们没关系,你们不知情,这是最重要的——然后你们开始打皇商的主意了,布褪色了,苏檀儿病倒了。苏家出了问题,后续也就都是解决问题而已,没人想要死人,没人要杀谁全家,解决问题,把事情做到最好的程度,解决问题就是这个样子。”

    “布行年会那一晚之前,谁也不知道是你们,只不过是谁谁就会跳进来,你们也好,薛家也好,都是一样。现在我告诉你,有两条路,第一,你们全家活着,第二,你们全家死光,我难道还要详细告诉你怎么选吗?而苏家这边,就像我说的,既然已经将死了,下一步该怎么走,理所当然的事情,哪怕让你来选,岂不也是一目了然?”

    说到这里,宁毅的目光其实已经严肃起来,随后摇头叹了口气。

    “回到前面,我知道这很难办,一开始很难接受,谁都一样。事情出得太快,转折太快,给你们接受的时间也不多,另外,你们心里肯定有气。我就算全家死光也不让你占一点便宜……大多数人一开始甚至都会这样想,可以理解,不过,一个人是想不出什么东西的,这事情真是太大了,要做的决定也有很多。”

    宁毅顿了顿,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随后才诚恳地回头望着他:“时间不早了,我倒是不介意在这里跟你多说说话,不过……还是早些回去吧,接下来恐怕会很忙的,通消息,想对策,一万年太久,现在是只争朝夕了,这种事情,总是大家聚在一起才能想得出办法来,不要浪费,争分夺秒。”

    他笑着说完,看看乌启隆的神色,随后将旁边那边有关化学的书籍拿了起来,对面,乌启隆推开椅子站了起来,宁毅想起什么,抬了抬头:“哦,这壶茶我请。”

    乌启隆站了几秒钟,但最终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他此时的脸色也不知道成了什么样子,快要走下茶楼的时候回头望了望。宁毅坐在那儿,已经低头拿起毛笔继续写写画画了,偶尔皱眉沉思和回忆,喝一小口茶。先前的这番话语与摊牌,其中的凌厉杀机,所能波及的范围与后果的严重性,在他的态度里,仿佛是与那本过时了的波斯化学小册子没什么两样的、“一般般”的东西。

    下午其实还早,阳光将那身影汇在茶楼的剪影里……

    “让开让开让开,别挤着我………………”

    “小声一点。”

    “有什么关系,那边又听不到………”,细细碎碎的声音。男孩与小少女躲在三楼廊檐的柱子边朝下看,时间是下午。

    位于东集这边的这片街道算是江宁城中相对安闲的一片街区,适合休闲,但此地盛行的青楼却不多,茶馆酒楼林立,一家家的店铺飞檐斗拱、檐角相接,下方的街道不宽,常有卖各种特色点心的小贩汇集,一家家的酒馆茶楼里也多有唱戏或说书者聚集。眼下这家香暖茶肆算是附近最大也是最出名的一家茶楼,三楼之上可以看见附近许多茶楼的屋顶与行人风景,不过三楼皆是包间,价格也贵,此时出现在这走廊栏杆边的两个孩子衣帽华丽,气质也远比一般人家的孩子来的贵气,此时也不知道发现了什么,鬼鬼祟祟地躲在了这边。

    “啊啊啊啊…………他居然给人倒茶了,一定不是在说什么好话……”,“那家伙脸色变得好奇怪,一下子红一下子白……”

    “笑面虎,肯定又在装傻充愣,乌家那个人要被气死了“……

    “姐姐你也常常被老师气…………好吧我不说了,我错了……”

    小少女用力瞪了男骇子一眼。

    隔了一条街道斜对面,那间名叫敬竹林的茶楼上,两名男子看起来正坐在二楼的窗户边喝茶聊天,不久之后,其中一名男子离开了另一名男子开始低头看书,写写画画。这边酒楼上的两姐弟开始商量着要不要跑过去打招呼。

    “说不定是在写些有趣的东西……”小男孩在栏杆边托着下巴,如此说道。

    小少女还没有说话,一个声音从背后响了起来:“唔?那是何人啊?”

    两个孩子连忙回头却见无声无息中已经有不少人出现在了后方。这时候俯身在他们旁边的是一名大概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国字脸,留了近三寸长的胡须,威严之中也带些富态,脸上有着笑容。被他这样一问,名叫周佩的小少女眨着眼睛,咕噜噜地似乎不太想说实话,叫做周君武的男孩子则是陡然一抿嘴,开始快速摇头。那中年男人便在笑容中微微一愕。

    “喔,不能说……”

    “没我们不认识。”君武露齿一笑开了。,旁边的姐姐咕噜噜乱转的目光陡然停了下来。那中年男子“哦”的点了点头,朝那边茶楼二楼又望了一眼:“不过,为父看此人年纪轻轻,一表人才倒想要结交一番。”说到这里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俯身下去,用只有对方能听到的语气在小少女而耳边说道:“说起来,佩儿还有两年也就要到及笄之年了,方才如此多的才子聊天你不愿进去,莫非是与君武在这里……只“怎么可能!”周佩陡然开了。随后愣了愣方才懊恼地将脸转到一边拍了拍额头。中年男子笑了起来,望向旁边的一些随行之人:“如此一来,倒真不知道那人是谁了,诸位可有知道的吗?”

    “回王爷的话此人乃是苏府赘婿,宁毅宁立恒。”身边一名五十余岁的随行老者笑了笑,拱手低声回答。

    “哦?第一才子?”被称为王爷的中年人也是一怔,随后朝那边望过去,只是这样看来,那道手上缠了绷带的身影无论如何都显得太过年轻了一些当然,也是与这第一才子的名号对比之下方才产生的感觉,他望了望旁边的一对小儿女,眼中有些了然,又有些疑惑。

    “早就听说这人有惊世的诗才,只是未曾得见,在场诸位也都是饱学之士,不知可有与之相识的么……”他愿想说若是如此可替小王引荐一番,但瞥见一对儿女的态度,又转了转心思,“不知……此人名可富实么?”

    眼前这中年人,的确便是周佩与周君武的父亲,也是居住江宁的几名皇室闲人之一的康王周雍,虽说顶了个王爷之名,但建树是没什么的,也不像他的姑姑周萱与姑父康贤那般会赚钱。其实也不好诗文,平日里爱闲逛听戏,类似走鸡斗狗的事情也娴熟,没事出去打打猎,偶尔能射中一两只兔子。

    当然,诗文之类的事情向来是全民雅俗共赏的消遣,他隔一段时间多少也会附庸风雅一番。有了这个身份,想要风雅的时候,也总会有些风雅过来,这次跟随其后的几人,基本也都是江宁有数的才子,他这样一问,其中一人笑着拱手出来:“宁毅此人,的确颇有才华。

    ”这说的是好话,如果有苏家的几名纨绔在这里多半得吓一跳,因为眼前出来的这人竟然是早先有些过节的柳青狄,不过这话说完,他也笑道:“只是最近,呃……呵,此事与诗文无关,倒是不说也罢,宁毅诗才,在下向来是佩服的。”

    “哦?这宁毅可走出什么事了么?青狄且说来听听无妨啊,大伙也一块听听嘛……,……周雍笑眯眯地望着他。

    柳青狄脸色变幻,犹豫了好一阵子,方才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其实这也并非什么新鲜事了,只是康王殿下恐怕还未听过,事情倒也得从两个月前说起,当时布商苏家出了一件意外……”

    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发生在江宁布行范围内的这番争斗委实有着不错的故事性,先是苏家遇刺,被人揭穿乃是某些敌手设下的陷害,随后苏家于顽势而愈强,营造声势勇夺皇商,到得最后关头却还是被翻了盘。虽说偷他人配方委实不道德,但由于这事情的一波三折,此时说起来,大家反倒是惊叹于其中各方面的明争暗斗。不过待到柳青秋说完,众人才发现宁毅在其中扮演的这一角色委实无甚建树。

    第一才子或许诗文做得好,但假如其他方面平庸反倒让人心中觉得此人只擅夸夸其谈,未免有些意兴阑珊。再看看那边年纪轻轻的男子,这倒也是,这等人便算诗才厉害那也是因为天分好,因此为赋新词强说愁,阅历终究还是不够的。而在那边的茶楼中,但见宁毅的身影也已经收了东西去结账,随后,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哦,倒是可惜了………

    周雍叹了口气,也不知在说没了跟宁毅见面的机会还是在说那苏、乌两家的争斗,只是这话语之中,看了看旁边的这对有些不以为然的儿女目光稍稍有些复杂,让随从招呼众人的空隙中,低头沉思起来。

    柳青狄这才望了望宁毅消失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与恨意。

    一旁,那对姐弟抿着嘴互换了一个眼神,有些狡猾。

    ……………………

    当车夫掀开帘子告诉他已经到家的时候,乌启隆掀开了帘子。时间接近傍晚,阳光开始变得倾斜,看起来不那么刺眼,它将金黄色的光从乌家大宅的那端倾泻过来。那华丽大气的宅门显得格外庄严,每当这个时候他看见这一幕”都会不由自主地想到家族的“…威严感或是荣誉感记得他小得时候回去问母亲”为什么我们家的院子特别大”为什么我们家的门跟别人家的不一样。母亲会说,因为我们乌家是江宁第一的布商。

    乌家是江宁第一的布商……

    事实上,特别是最近的一段时间,l个多月的时间里奔波忙碌,他心中这样的感受会变得格外清晰,想起从小到大父母和旁边的人说那些话”教给他这些认知时的情景。

    江宁,第一的布商。

    这是经过了多少人的努力才到达的位置,从小到大,他心中所想的,是如何将这一认知变成不仅是江宁第一的布商。从小他就很有自信地知道自己必然能做到这一点,甚至在之前的这段时间里,他一度觉得自己已经看到了板上钉钉的成功。

    这一切,那光明,在这个下午忽然就黑了。

    到得此时,他身上都是凉的。

    几乎不清楚自己在马车里的这段时间到底想了些什么,也几乎不纪得自己是如何下了楼,坐上马车的,脚步和身体都有些把握不住,轻飘飘的。

    这一切都将不复存在了…”,他如此想着,朝家里人可能在的地方走去。

    他甚至都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告诉父亲或者其它人这些事情,可有的事情,的确是不能不说的“……

    ……………………

    乌启豪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开始掌灯了,家里的气氛有些不对,一名家丁告诉他让他去正厅一趟,路过广场的时候,看见了很久都没有出来过的五叔公正被两名丫鬟扶着往这边来。乌家的灯火,亮得有些多。

    他知道终于出大事了。这几日在仓库里,灿金锦持续褪色着,他就知道终有一天可能会发展到这个局面,可到来的时候,还是让他的心中陡然一沉,一时间,也已经来不及与慢吞吞的五叔公打什么招呼,拔腿往正厅那边跑过去。

    父亲、兄长,大伯乌承简,三叔乌承远,乃至于家中两名极亲密的表亲都已经到了,这两名表情在家中也是有相当份额的参与和分红的,但例如骖敏之之类的参与重要决策的掌柜们却是一个也没来。此时赶来的众人或许还没有吃饭,每人的身边都有简单的饭菜,但没人有心情吃。乌启豪看了一眼,往前方走了过去。

    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因为假如只是布匹褪色的事,前几天大家就该有心理准备了。但这时候,父亲的脸色明显有些不对,由于人没到齐,他此时只是坐在旁边的一张椅子上,虽然表面上还在下意识的保持威严与镇定,但眼神却有些不对了,乌启豪走到近处他才反应过来,只听得父亲是在下意识的冷笑。

    “…………朱门先达笑弹冠……,白首相知犹按剑………,呵………”那冷笑并非是充满敌意的笑,听起来,只是有些疲惫。他看了看眼前的二儿子,摇了摇头。

    “所有人都被他一个人骗了…………人家根本没把我们当回事啊……,哦,启豪……”

    “爹,怎么乒”

    “你吃饭没?”

    “叫人拿饭菜来,先吃点。出事了,问问你大哥吧……”

    乌启豪看见父亲闭上眼睛,揉了揉额头,再睁开时,那目光已经稳定下来,抹掉了方才那片刻的恍惚,变回那个属于布行行首、江宁布商第一家家主的内敛与凶狠,只走过得片刻,目光望着房间一角,还是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那不是什么好的讯号。

    乌启豪转身走向坐在靠门口位置上的兄长,此时此刻,那身影有些安静,只是目光有些冷。

    还好,兄长这时候是镇定的,他在想对策。

    “哥。”

    “坐。”乌启隆看了他一眼,拍了拍旁边的位子。他的慌乱期已经过了,这时候能够按捺下心情。待到弟弟坐下,方才淡淡地开了口:“仓库里的布还是褪色,今天下午我在外面,遇上了宁立恒,然后………”他顿了顿,看见年迈的五叔公从门口进来了,与众人一同站起来,“然后我们说了些话,我才知道整件事情“…”

    白日里的光已经完全褪色,灯愈亮,夜愈深,乌家的大宅里,风声摇动了一点点的火光,一位位在乌家占有重要位置的人开始往正厅这边聚集过来。

    如同与乌承厚一同掌家、有资格参与重要事情的各房兄弟,真正在生意上参与了这个家族的堂亲表戚,又或者是年轻一辈真正受了重用,已经可以登堂入室的乌启隆乌启豪等人,又或者是曾经在商场与苏愈同台竞争的乌家前辈。乌家,江宁第一布商,这些在商场上正在呼风唤雨或者曾经呼风唤雨的参与者们,都已经被此时的危机所惊动,必须得齐聚一堂,齐心协力商议应对了。

    两个多月前,即便是争夺皇商时,乌家也没有哪怕这里四分之一的人聚集起来,特别是乌家的如同五叔公八叔公这些元老级的人物,曾经他们也是跺一跺脚都能让江宁织造界震三震的人物,这时候已然退下来安享晚年,但到得此时,却也不得不再度出来应对这片危局。

    两个多月前,乌家的众人轻松地争夺着想要的那些东西,那个书生有些儿戏地出现了,只是有些儿戏地做了些让所有人发笑的事情,如同今天茶楼上轻描淡写的聊天,说话,斟茶,谁也没有发现什么,然而两个多月的时间,那只斟茶的手,也终于在这番轻描淡写的过程中随意地翻了过来,化为灭顶的杀机,朝着这许许多多的人,轰然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