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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手人屠宁立恒,这个名字对于梁山众人来说,听当然是听说过的。

    正式的谈论中,又或者是无意的耳语间,大家说起这样那样的事情,或是某地的好手,难免会提起这个跟梁山如今状况多少有些关系的人。席君煜跟苏家的恩怨由来已久,到得三月底江宁的那场变故,鲍旭薛永等人被打到残废,再后来,四月份运河间朱武等人的那次吃瘪,跟这个名字,多少都有些关系。

    但纵然是这样,也没有多少人将这个名字当成真正的武林高手来看待。梁山之上好手甚多,对于宁毅武艺,多少都能有个相对直观的看法。江宁屠杀的那天,或许会惊叹于对手的顽强,到了运河一役,对方借的,更多的则是官府的大势。

    回到梁山之后,大伙儿就算提起来,这些小挫折也会淹没在如rì中天的大势里。朱武等人自然也不可能过多地渲染那个血手人屠有多么多么的狡诈可怕。破家之恨确实不共戴天,但梁山人的手上,这类血债何止一笔两笔,谁又敢跑到梁山这边来报仇?在众人心中,那顶多是个有朝一rì要杀掉的人而已,或许有些扎手,在梁山这样的势头下,往后也绝对不算什么。

    朱武、张顺、燕青、燕顺这些人回到梁山,已近五月,各地的消息都在传来,人在聚集,放在眼前的,自然也就是如何往周围扩张的诸多大事。谁也不会想到,滚滚车轮碾压过去的第一步,就会以这样的形式砰地卡在一颗小石子上。

    对面那个人。是血手人屠宁立恒……江宁那个入赘的……

    宋江伸手捂着嘴,用力地揉了揉,这一刻的表情复杂难言。

    三月底,江宁劫狱。众人杀入苏家,屠杀上百人,但也折损了几个兄弟,这根就不是什么大事。到得四月中旬。对方就在汴河之上给了这边一个下马威,朱武等两百多人去办事,仅余四人归来。在梁山准备扩张,攻打独龙岗、万家岭的此时,卢俊义等人的折损固然让人心痛,在众人心上添了一笔血仇,但实际上也称不得大事。然而在这六月初,对方竟砰的卡在了整个梁山泊前进的路上,两万人为之动摇。

    从时间上看来。就因为三月底江宁的那笔血案。对方直冲上京。路上顺手解决朱武的计划,再到京城后不久就折转来了山东,对着自己这边要做的第一件事。竟然也就这样顺手的拍了过来,他竟然……没有挑人数。对着两百人是一样的报复。对着两万人……竟也是一样的立刻就报复了下来。

    这简直荒谬。

    “一个入赘的、一个入赘的……”宋江的手在空中晃了晃,手指也不知道该指哪里,只是用力地点在空中,“我们两万多人!我们两万多人!他……竟然、竟然……”

    事实上,若是能够早一点知道这个名字,就算当时仍有轻敌,吴用等人可能也不会对对面的谋划轻视到这个程度的。但到得此时,当苏家、运河的事情与眼前结合起来,这人的名字突然浮现,形成的印象简直就不是可怕可以形容的了。

    “三天啊!”宋江来回走着,吼了一句。那边的石墙上,解除危机之后,几面盾牌就又组合起来,一通乱shè后走掉了,自始至终,却也没有往这边的山坡上多望几眼,在对方的眼里,这些大抵都没什么区别。

    李逵愤然低吼:“这厮鸟,我再去一次!定要杀了他!”

    “铁牛你给我站住!此时冲动何用!”宋江说了一句,那边林冲背着张顺的尸体回来,放在地上,给他抚上了眼睛。他是真正的被逼上梁山,无路可走,对于山上兄弟之情,也是极为看重的。不过方才那一下,他也看到了墙上那人使用的火器以及身体的轮廓。破家之恨,对方杀过来了,也没什么可说的。

    众人正有些沉默,树下吴用道:“公明哥哥,咱们怕是该撤了。”

    “此时怎能退?”

    林冲也厉声道:“军心已乱,不走尚能保持军阵,若对方先撑不住,尚有战胜可能。此时若走,谁先谁后?命令一下,必生哗变!对方衔尾追杀,我等兄弟不知要伤亡多少!军师你可知利害!?”

    一向谦和的林冲说出这种话来,也是已经生气了。吴用一声苦笑,指着那传讯的探子道:“你将方才的消息与诸位头领说一下吧。”

    那探子连忙重复一遍:“半个多时辰以前,武瑞营出现在济山附近,将咱们上午调派出去的兄弟悉数抓了。另外小的得到消息,郑头领在外清扫的两百余人,昨天夜里也已经被武瑞营围堵,如今怕已全军覆没!”

    “有多少人?”

    “不知道,听说……成千上万……”

    他这话说出来,众人才真正的变了脸sè。郑魔王的两百多人在附近踏踏各种小山寨,被武瑞营发现了围堵那还没什么。济山的位置距离独龙岗却相当的近。上午吴用一听说整个事态,首先还是让人将那些被放回来的俘虏全部撤走,尽量不让他们参与决战。这几百人被武瑞营包了饺子,便说明武瑞营就在附近了。

    吴用靠在树上,瘫坐在地,叹了口气:“便该知道、便该知道,此人设计环环相扣,岂会没有这等后手……”

    有人低喝:“可此时怎能退啊!”

    “不退也得退了!眼下看起来或许还能胶着在此!武瑞营一旦出现,咱们这一万多人连逃都逃不掉,立即便要崩溃!咱们在独龙岗这边若被两面夹攻,就尽折于此了!出去或许还有一条活路!”

    独龙岗道路宽窄曲折,在这等复杂地形里若被堵上,以此时的军心。就真是全军覆没。土坡之下,众人犹豫片刻。

    “那也只好通知各头领,让他们都注意些,然后开始后撤了……”

    话是这样说。谁的心里其实都没有底。也在这时,有小兵传来讯息,扈家庄那外号一丈青的恶女人,领了五百人。杀出庄来,朝这边逼过来了。

    混乱之中,没有多少人有余裕注意到,有一盏大大的孔明灯,自独龙岗侧面的山林间飞起,逐渐飘过了烽烟四起的天空中……

    祝家庄内,最先发现梁山突然有了溃败撤退之势的,还是栾廷玉。

    宁毅虽然也有努力战斗,到墙头观察等等。但对于军阵大势。还有些看不懂。当栾廷玉忽然过来告诉他梁山人好像在撤退。他刚刚被刺杀,还处于jǐng惕xìng极强的状态,第一反应。便是反问会不会是有诈。

    “他们耍不出这样的诈了!以他们眼下的军心,哪怕是做出这样的姿态。也会立刻弄假成真,用不了半刻钟,他们自己就得乱,收都收不住的!”

    宁毅微微愕然,以为梁山还会坚持一段时间。回想刚才石墙上被刺杀的事情,他大概明白对方可能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心道事情这么巧,莫非一知道我的名字立刻就吓得夹着尾巴逃跑?这样一想固然很有点飘飘然,但也实在有些荒谬,正要说话,眼睛的余光望见庄外天空上飘起的那盏孔明灯,便也明白了事情的可能xìng。

    “来的真是时候。”他笑了起来,“他们是发现武瑞营在附近,被吓破胆了!栾教头,接下来该怎么做?”

    “自然是杀出去的时候到了!”

    “还有兵?”

    “一两千人总能凑出来!”

    “你做主,咱们大家准备喊话!”

    宁毅兴奋地开始组织那些拿喇叭的人,片刻之后,开始大喊:“宋江已经逃跑了!”“武松逃了!”“他们要扔下你们!看啊!他们跑了——”“武瑞营援军已至,你们完蛋了!”

    此起彼伏的喊声响起来之后,但众人开始回头观看局势,发现确实有人在撤兵有人在离开,溃败的势头就在瞬间成型了。一如栾廷玉所说,这种情况下,溃败之势是连收都收不起来的,谁也没办法跟士卒解释咱们是战略xìng转移而不是撤退的道理。但在吴用这些人来说,也已经没有更多选择的余地,再犹豫下去,武瑞营一至,在独龙岗的地形下,就真是全军覆没,眼下局面,只能壮士断腕。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无数人已经开始呼喊奔逃,后方溃败的声音越大,前方便越急,前方队伍奔跑太快,队伍顷刻间便已经溃散、乱掉。一些将领或许还能指挥动身边的心腹,但即便是他们,也只能让心腹尽快开路离开。独龙岗的路就窄,后方的人涌上来,顿时形成踩踏,一些人被挤进水里、沟里、田里。

    西面的道路上,预备阻挡扈三娘的队伍一触即溃,而在这边,祝家庄的两扇门也轰然打开了,栾廷玉与祝彪各领五百人杀将出去,先救下被梁山人留在庄外的俘虏,然后开始衔尾追杀。

    人数在这里已经不再是战争胜负的衡量了,三支队伍一路追杀,追上溃兵后,杀得真如斩瓜切菜一般,偶有一小波人在头领的带领下进行阻拦,也被直接的碾压过去。此时申时已过了一半,也就是下午四点左右,明媚的天光开始变得绚烂,烽烟之中,夕阳渐至,山林道路、水畔田间,到处都是梁山军队溃散的景象。

    宁毅等人也持弩一路追杀,一面喊着各种谣言,一面出了庄子,追杀之中才招呼一名从京城跟随过来的侍卫,指着远处可能是孔明灯升起的树林。

    “速去那边,昱在那林子里,你让他去传信,叮嘱他,不论武瑞营来了多少人!梁山已经溃散,让他们在前方把这帮人截住!”

    这次的武瑞营,在他的计划之内,却并没有算得这么准。当初他就没指望过这帮官兵,只是拿到了有关郑彪的信息,让苏昱在适当的时候去送钱给将领,同时配合秦嗣源的命令,让他们多少出动一些人,当祝家庄的仗打得一阵,便去捉了郑彪这帮人,算是给梁山众人一个敲山震虎的效果,然而现在来得这么巧,就真成了雪中送炭了。

    如此的厮杀之中,当两支队伍汇合在一起,陡然间,才有人发现扈家庄那边升起了浓黑的烟柱。这是扈家庄内极端危险的示jǐng,正一路追杀的扈三娘悲呼一声,勒转马头就往回冲。与此同时,在那溃散队伍的zhōng yāng,吴用等人也收到了呼延灼、朱武赶到的消息。

    原来呼延灼、朱武这一批人早两rì下了万家岭,一面叫人将金钱、物资运回梁山,一面派人打听这边的局势,又带了两三千人往独龙岗这边赶来支援。

    他们半途之中听说了这边的状况,均觉不妙,才加快了赶来的速度。朱武却知道这边军心已动,不好轻易合军,他们下午赶到,直奔扈家庄这边,当扈三娘领着庄户杀出后不久,扈成见远处形势,也领人出庄想要落井下石,他们这时听说了梁山军心动摇,就要崩溃,因此也有些大意。这两千余人便找准机会轰然杀出,在第一时间截断队伍,抢了庄门,混战之中杀了进去。

    这一记冷枪在眼下放得委实高明,然而这边军阵败象已成,上万人都被杀散,大家都在夺路而逃。吴用等人急道:“还打什么,快走!告诉呼延头领,速速收兵!武瑞营已至!他再不走,便要累得大家都没了活路了,我军如今只有他尚能战,速速叫他出来打开道路啊!”这边狂吹撤兵的号角,那传令兵听了命令,也就连忙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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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狭路、窄道,夕阳之下,夺路而逃的溃兵延绵开去。扈家庄中,冲进去的梁山军队厮杀一阵,接到宋江、吴用那边相对强硬的命令之后,便即撤走,但在扈家庄当时的情况下,便是这一小轮的冲杀,也造成了巨大的伤亡。

    扈成带领的几百人在门口便被击溃,但他领着剩下的庄户努力想要阻止事态的恶化,交手之中,被围攻成重伤。扈太公在庄内组织起庄户,勉强守住了一阵主宅,但庄内妇孺仍旧被杀死不少,他自己腿上也中了一箭,只是没有生命危险而已。梁山人本就有意在扈家庄掀起混乱,间接给祝家庄造成压力,一进来便到处放火。待到扈三娘回来,小半个庄子都已经陷入火焰之中。

    她看了兄长与父亲的伤情,安排了人救火以及清楚庄内不及离开的余匪之后,又带了人再度杀将出去,要为庄子里的死者复仇。

    这时候,呼延灼、朱武等人已经转过去正路,领着两千多的士卒,要与宋江等人在半道汇合了。

    呼延灼原本是不打算退的,然而吴用那边措辞严厉,信誓旦旦有朝廷大军将至。而且在这个过程里,他也已经听说了某个谣言,道是秦明死前,曾说他与关胜乃是内鬼。这个时候若我行我素,往后在梁山上清算起来,恐怕就难以做人了。

    虽然这样的谣言令得他不得不在接到命令后立刻后撤,但在通往庄外的一个岔道间与宋江等人汇合起来后,呼延灼还是与众人说了心中想法。

    “此时我等尚能作战,只待杀将回去,或许便能破庄!区区武瑞营已被我等杀得畏缩不前,有何可惧的!”

    他想要带着仍有士气的手下反扑回去,然而吴用等人却是不允。

    “武瑞营便在附近,还未出现,若呼延兄弟的人杀过去,陷入胶着,武瑞营再以雷霆之势杀出,到时候陷入死地,咱们这一万多人降的降死的死反的反,如何还有转机!而且咱们中间尚有内鬼未曾清除,那边还有众多后手可用,呼延兄弟怎知这边是一番冲杀的事!”

    朱武在那边拱手道:“我等还有上万人,只要先杀过去,打溃对方,士气自然能够再起来!为战之道,岂能一味猜测对方有诸多后手!”

    宋江却也道:“对方三天时间便将我等弄至这步田地,何况还有武瑞营尚未出现,朱兄弟也不得不防呐。”

    “兵法正道,讲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我等敢去,必有兄弟敢跟,在武瑞营到来之前杀溃对方,必能重整士气……”

    “朱兄弟可知那边cāo盘之人是谁?”

    “我等也不用管他是谁……”

    “便是那血手人屠宁立恒,他从江宁至京城,然后一刻不停地杀过来了。”

    “……”

    朱武勒了勒马首,望向烽烟传来的那一边。他还有点反应不过来,但这时心中,却也是陡然间冷了下来。

    事实上,吴用这边的考虑,也是有道理的,对方的后手不止是武瑞营。自己这些人当中有反水的,眼下看来已经可以肯定,假如呼延灼带着人冲杀过去,忽然出现一个大头领将呼延灼当场干掉,别说振奋士气,自己这边离开的机会只会更小。

    这个名字在片刻间令得众人都有些犹豫,“九纹龙”史进道:“我领人去,想办法阻他一阻。”他原本与朱武、陈达等人原本一同落草少华山,后来上了梁山,交情也是最好。运河一役时,他原本是与朱武等人一道的,后来因为有些事情提前离开,结果死了陈达、伤了朱武,史进在少华山就是众人大哥,一向义气,对此事便一直耿耿于怀,这时候便领了一小队人试图过去阻挡追杀的祝家庄庄户。

    众人随后也达成了共识,若是武瑞营真的出现,只有呼延灼这批人可做中坚,眼下也只能撤退。呼延灼下令让手下头目尽量维持住自己人的秩序,不要被冲散,然而一旦开始撤离,前方在跑,后面的人还在涌过来,道路又窄,不多时,便也被裹挟在人群里,乱得不成样子了……

    后方祝家庄的人一路追杀,虽然只是千余人的阵容,但在这些道路上,攻击也已经到达饱和状态。只偶尔会有些梁山头领想要来阻止一下,不多时也就被打溃。推着盾牌,几十把手弩的阵容在这样的道路上一路真是如割草一般,偶尔便有落单的人试图偷袭,也绝躲不过齐家三兄弟的眼力和枪法。

    他这样的追杀速度算不得快,但胜在够稳。其它的道路间,栾廷玉、祝彪等人便如同猛虎一般的开道,杀过之处,道路上,两边的草丛里,便多是尸首。祝庄中的人这些天来连受死亡威胁,唯有今rì杀得如此之爽快。

    而在独龙岗东边的李家庄,扑天雕李应也已经领了庄户与手下冲杀出来,开始驱赶梁山溃兵。他观望许久,但这两rì的变化估计让他眼球都要掉下来,这时候却不敢再躲着,必须要出来站队了。

    西面的道路上,扈三娘领着庄户也已经撵上梁山溃兵的后部,她骑着马挥舞双刀一路冲杀过去,正杀死一名梁山兵卒,一道身影陡然冲来,将他扑下马背,箭矢嗖的一声从她方才所在的地方shè了过去。扈三娘从地上抬起头,不远处的岔道上,朝她shè来这箭的却是梁山的“小李广”花荣,一箭不中,掉头跑了。

    将她扑下来的却是从另一条岔道上杀过来的王山月,他领了十几把弩弓清扫过来。扈三娘看他一眼,却见他浑身是血,就连脸上嘴上都是鲜血满布,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厮杀至这般田地,否则他样貌柔和,就算表情冷一点,也显得好看,此时浑身上下的血腥气,就只有诡异与狰狞了。

    扈三娘记着杀人报仇,道一声谢,红着眼睛再度追杀上去。

    夕阳西下,梁山溃兵败出独龙岗,上了大路后,开始朝着一个方向漫山遍野地逃。此时苏文昱也已经找到了附近率领武瑞营的将领,这人乃是武瑞营中的副统领,名叫何睿。这次宁毅过来,一是携着秦嗣源的命令,二是让苏文昱送钱打通了关节,在围剿梁山之前,也算是给他们一个演习和拿甜头的机会。得了郑魔王的确切消息之后,何睿一共率了近六千人出来。

    这些天郑彪携着梁山的势子在附近不断清扫各种小山寨,二十余天的时间下来,收获也是颇丰,何睿的六千多人将他们一网打尽,钱财尽皆易手。何睿尝了这甜头,才来独龙岗这边观望,今天便又顺手俘虏下几百人。事实上,他们在今天中午,几乎是与奔袭而来的呼延灼等人擦身而过的。

    何睿也不是笨蛋,知道放出自己这边的风声,对于里面的战事有好处。但此时宁毅传讯让他抵挡梁山溃兵,他就委实为难起来。但梁山确实已经溃退,不成编制,独龙岗的人还在后头追杀,对方又打着秦嗣源的旗号措辞严厉。何睿心中虽有些忐忑,终于还是让六千人摆开了阵势,迎战溃败的梁山人。

    夕阳在天际染起如血的彤红,山坡间、道路上,两万余人轰然冲撞在一起,溃兵后方,独龙岗的人还在不断绞杀过来。

    武瑞营仅仅阻挡了梁山溃兵半刻钟左右,当几名梁山头目领着一千多人冲杀而来,为首的吼着:“谁敢挡我呼延灼!”武瑞营的防御便在不久之后被从中撕裂,分成两股的武瑞营士兵在自保上还是做得不错的,他们挡住、俘虏并杀死了一些落单的梁山溃兵,而梁山的大队则自中路穿出,朝着梁山的方向夺路而逃了。

    这一场溃败仿佛燃烧了整个天际的云彩,火一般的光芒扑在大地上。溃兵主力逃亡之后,武瑞营、独龙岗两边都开始对脱队的残兵败将进行清扫,宁毅在山麓间的帐篷里与何睿见了面,对他表示感谢,以及针对此次的战情,让他宽心。

    “梁山已不足挂齿,我知道光凭嘴说,大家是不信的,此次实战之后,这件事情何统领与各位将士也就心里有数了。”宁毅笑得极为和善,随后,便也悄悄压低了声音,“独龙岗一战,梁山大败,几个庄子能有怎样的战力,他们保住自家,也就满足了。此战能胜,咱们武瑞营又在这,多赖何统领的出手。以六千人败梁山两万,此后在下将在寄与秦相的书信中为何统领请功,军队上下,则需要何统领多多打点,多多渲染……梁山,已不足为惧了。”

    花花轿子人抬人,这一次武瑞营虽然被冲得难堪,但伤亡并不重,对方既然在这,此后军功自然全数给他。而且为了接下来能够总攻梁山,也需要有人在军中打点渲染梁山实力减退的事情。何睿等于凭空得了一场大军功、大富贵,就算给军中统帅、其余人分润一点,他也是受用不尽了。而对于如何打点,他心中自然明白,当即对宁毅也是感激不已,对宁毅接下来让他做的一些小事,自然也是随口答应了。

    走出营帐好远,宁毅才在渐没的夕阳里用力挥了几下拳头,咬牙切齿地心头狂骂:“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一帮无能的杂碎……”

    王山月领着人从侧面迎上来,他知道宁毅已经跟何睿说了,让他将所有俘虏全都交由这边处理:“准备去接手那些人吗?听说郑彪被活捉了,你既然认识他,说不定会很惊喜见到你。”

    火把燃起的光点渐渐的亮起来,远远望去,经过连rì厮杀的独龙岗陷入一片灰蓝sè的天光之中,光斑点点是众人在搜捕俘虏的痕迹,纵然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但数rì以来浮于空气间的焦躁已逐渐趋于平缓。一路下山,宁毅拖住了带着人出来观望局势的祝龙:“先带人跟我去解决李应的事情!”

    一行四十余人去到李家庄前,李应已经回庄,让庄户戒备。他此时心中也已经在后悔,早知如此便不该那样观望风向,打完之后,祝、扈两庄必定兴师问罪。如今的状况下,他倒是不再怕这两庄的联合,但那边据说还有个朝廷人,若真要办他,可就麻烦了。

    他知道此时武瑞营的将领也正在独龙岗外,连忙让庄户准备财物重礼,想要开始打通关节,只要这一关过了,往后独龙岗,就是李家庄独大。正自忙乱,对方已经杀了过来,从庄外交进来一份清单。来的却是朝廷的那人,清单上几乎要他小半个庄子的财物作为补偿,然后他便可以从中斡旋,这条件干脆利落,绝不拖泥带水。

    对方肯谈,他便稍稍舒了一口气,单子虽然有点狮子大开口,但也不是不能商量。这人是朝廷来的,自然狮子大开口,未必会跟祝、扈两庄讲什么交情,事实上这几rì的情况看来,朝廷那边希望的或许是独龙岗与梁山两败俱伤,可想而知。

    他连忙召集了几百庄户,从门口迎接出去。庄门打开,那贵公子便领着身上大都带血的随从朝庄内走来,李应连忙拱手相迎。两边才走过庄门,明暗分割的瞬间,贵公子拔出身上的火铳,砰的一声朝李应头上打了过去,李应仓皇间毙了一避,四十多把手弩对着他以及他身边的“鬼脸儿”杜兴等几人一通乱shè。众人还未能有过多的反应,那贵公子吼道:“李应勾结梁山匪人!企图谋反!如今武瑞营大军便在庄外,谁想与其同罪!”

    守住庄门的此时,祝龙领着两百多人从远处朝这边迅速冲来。

    打着朝廷的旗号,在梁山已然溃败的此刻,庄内瞬间就乱了。却没有多少人敢在此时反抗。

    “现在大家都缺人,庄户怎么打散是你们的事情,好好安排。至于李应的家人,那些死硬分子该怎么清理,你们乡里乡亲住了这么久,该知道的。李家的财产,你们一份,扈家一份,我要一份,外面武瑞营一份,麻烦你们了。我以后会过来做生意,大家往后,可能会是邻居,还得劳烦祝兄照料好独龙岗这片地方。”

    宁毅笑了笑,火把摇曳的光芒中,祝龙几乎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事实上,祝家等人也想过时候要对李家兴师问罪,只是谁也没想过仗才刚刚打完,众人沉浸在喜悦中,伤病还没收起来,这人便如此果决地杀了过来。

    至于李家人中哪些是死硬派,祝家人当然也是知道的,一旦要接着朝廷的名义清理起来,难度并不大。

    事情解决,宁毅等人便马不停蹄地转向庄外。

    “该去接收那些俘虏了,大家待会打起jīng神来,事情告一段落,但还没完……待会可以吃点东西,稍微休息一下,就又要开始做事了……今晚也会很忙。”

    王山月问道:“那些俘虏,你想怎么处理?”

    “还用说,他们的家人大多都在梁山上,当然是打一顿、杀一批……”宁毅笑起来,“然后再把他们全放回去啊,哈哈哈哈……”

    昏暗中,宁毅笑声响起,但步伐却没有丝毫的缓慢,仍旧急促、而又坚定,笑声之中,也没有太多喜悦或是松懈的味道。当大家都多少松下一口气,享受片刻宁静的此时,这个男人还在不断向前,一刻不停地推动身前的巨轮,要朝着对手持续的碾压过去……

    苏家的破家之仇,到得如今,恐怕也就填上五六千条的xìng命,但……这也仅仅是个开端而已,不久之后,梁山的众人或许就将清晰地明白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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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初八,黑夜漫长的流逝,独龙岗附近的山岭天地,光点斑斑,离散又汇聚,一直在这个夜里持续着。[本文来自]

    对于梁山溃兵的围捕,进行了一整个夜晚。黑夜的空气里,偶尔还会传来惨叫之声,凄厉而又惊怖。这一战之中,独龙岗死伤无数,对于那些家人已逝的庄户来说,对这些梁山人做出什么事情来都不足为奇。虽然宁毅之前也跟祝朝奉等人打了招呼,多少留点俘虏下来,但对于这样的发泄,他不想理会。

    这一战之中,抓下的大部分俘虏,还是由武瑞营的人看管。宁毅领了人去,露了几面,再做了交接与之后的安排,新一轮的审问便又在军营里开始。这一次,抓下的俘虏足有一千五百余人,中间有五百多人是之前就已被俘虏然后放回梁山军营中的,在吴用将他们调离之后被武瑞营全数截获。

    这一场审讯,杀人的比例却比上几次还要高,而审讯记录的重点,则是每一个人的籍贯、姓名、家庭状况,若真遇上死硬派,有好一部分几乎是当场就被拖出去杀鸡儆猴。

    一千五百余人的筛选与审讯,注定是漫长的,好在这一次能用的人手比前几次更多。安排好了事情之后,宁毅也得到了一些休息的时间,黑夜之中,他走上山坡,坐在那儿的大石头上,看这黑暗中的点点光芒。

    军营之外,武瑞营还在搜捕这一片的俘虏,独龙岗那边,游动的光芒里,也并没有太多喜悦的气息。抓俘虏是一回事,祝扈二庄更多的,可能还是在看护受伤的庄户。清点死去的尸体。此时过去,必定是哭泣声一片吧。苏文昱也就连夜去周围的城镇召集之前就打了招呼的大夫,但在天亮之前,恐怕也是难以赶回。只这一夜,便不知道有多少的离合悲喜。另外,对李家庄那边的清算,也在连夜的进行,有许多人,会在这一夜死去。

    王山月走上来的时候。听见坐在石头上的那个男人正在哼歌,歌声得有些慢,词曲古怪,但浸在这风力,有一股格外清冷的气息。

    “……当一阵风吹来。风筝,飞向,天空,为了你,而祈祷,而祝福而感动……终于你身影消失在……人海尽头……那天你哼哼,那个山丘……那样地唱着……那一年的歌……那样的回忆……咚~咚咚咚……”

    王山月走到那石头的一侧:“唱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呢。”

    宁毅看了他一眼。自顾自地哼,望着山下的这一切,神色中仍然有一分冷峻,但随后的言语。倒是温和了些:“你把那一身血洗掉了。”

    “扈成还是重伤,扈太公倒还好些,我方才去看了看。”王山月的性情平日也显得冷峻,但相处下来。宁毅便发现,他对于自己人。其实认同感很高,这些时日来,将扈家庄看做了战友,他也便去探了一探。这种心底的柔和跟他作战时的疯狂相对,几乎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极端,也难怪秦嗣源说他性情偏激了。

    王山月在旁边的草地上坐下,然后躺在那儿,叹了口气,看天上的星光:“我现在相信,你真的能摆平梁山。”

    宁毅笑了笑:“我现在知道,你真的吃人。”这一次冲出来那战斗之中,宁毅也终于真正见到了王山月那疯狂的一面,有一个偷袭的梁山头目武艺原本应该比他高出许多,但短短几下交手,王山月冲上去就咬掉了对方的耳朵,还差点撕掉那人半边脸,当时梁山本就军心溃散,差点被吓傻,然后就被杀了。那一路追杀,只有王山月杀得全身是血,他似乎还有趁机锻炼身手的想法,委实变态。

    宁毅顿了顿:“人好吃吗?”

    “生的,又腥,有什么好吃的。”王山月的回答平淡,“不过次数多了,就多少习惯一点。也不怎么恶心了。”

    “为什么,可以说吗?”

    先前两人公事公办,但有秦嗣源在其中,关系也算不得差。王山月本质上或许是个脾气挺好的人,祝家庄的事情过后,有了战友这一层的联系,宁毅也就能随口问出来。王山月摊开双手,看着天空。

    “也没什么啊。”他说道,“我家的情况,过来之前,老师跟你说了吧?”

    “嗯,王家……黑水之盟前发生的事情……”

    “那个时候开始,王家就只剩下女人了。”王山月的声音朗然,也有些冷,这倒并非是针对宁毅,“我是王家唯一剩下的孙儿,既然是男人,便应该保护家中的女子,你说对吗?”

    “道理是这么说。”宁毅点头,“要做到怕是不容易。”

    那一边,王山月笑了笑,显然是因为宁毅这话,而感到认同。他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语气便轻了下来。

    “我……王家去到京城之后,我也一直是这样想的。那时候我习文也习武,但老实说,对武艺我看得更重些,因为我武艺不行,要守住那个家,总得有一个打架厉害点的,否则家中的妹妹在外面受了欺负,我都难以出头……京城之地,有人讲分寸,也有很多人,不会因为你家多惨,就给你多少的怜悯。事实上,当初在京城,就算是怜悯,我也是想要的,我自小性子便不强。”

    这或许是他以往生命中并不光彩的事情,但这时候说起来,却也只有坦然了:“就因为这样,有时候会受欺负,习文也好习武也好,这样的事情,总都难免。而且……家里剩下的都是女人,有时候难免被一些人拿来开玩笑,我受不了这些,便跟他们动手,往往都是被打。我自小体质也不好,再努力也打不过身体好些的同龄人。这样的事情,直到有一天,家中妹子在外面玩耍时被欺负,我去打架时,抓住一个人咬了一口……”

    他笑了起来:“其实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你咬了,对方会骂你野蛮,但下次看到你,他就会退一步。但这样还不够,后来也还是会挨打,光咬人还不会有人怕,所以有一次他们打过来的时候,我咬断一个人的指头,当着他们的面嚼碎了……那以后我就知道。我要想撑起王家,守住身边的人,没有其它的办法。这个世界,恶人都像老虎……人不好吃,但只要能让他们怕。再难吃我也会吃下去……呵,因为这个,我来山东之后,倒是打败不少高手……”

    笑声的余韵回荡在空气里,泛起的确实带着冷意的悲伤。宁毅眨了眨眼睛,周围安静好一阵,他双手撑在身后的石头上。便又轻声哼歌。事实上,能对自己人如此简单地说出一切,这王山月骨子里仍旧是个极其温和的人,至于这中间还有着多少的心路历程。即便不说,宁毅也是可以想象了。

    “喂,你知道吗?我的武功也不高。”

    “知道啊。”

    “不过我有很多绝招,也有很多高手死在我手上。我们也许可以互通有无一下。”

    “……”王山月看着这边,沉默片刻。终于道,“……谢了。”这声道谢诚心诚意,过得片刻,他才笑起来:“你教我绝招,然后……我教你吃人吧。”

    “呃……好啊。”宁毅一愣,然后点头。

    夜色中,山坡之上,两人都朗然笑了起来。

    漫长的夜终于到得尽头,然后是初九这天的白天。武瑞营的审讯,独龙岗上各种善后的事宜也在进行着,苏文昱从附近城镇请来大批的大夫,对这边的伤者都做着及时的诊治。宁毅等人在看着这些事情进行的同时,也在归纳着一千五百多人中陆续出来的大量情报,准备选出几百人死硬派给武瑞营作为军功交差。

    这天下午,李家庄中也整理出了第一批财物,让宁毅拿来送给何睿打点关系。事实上宁毅有上层的关系,昨天那一仗,武瑞营打得也并不漂亮,在得到了不少钱财与军功之后,对李家庄,他原本也是不再想的了,谁知道宁毅还是给他送来这一笔,他心中感激,也是有些愧疚地给宁毅交底。

    “……宁先生放心,其实啊,真动员起来了,咱们武瑞营也不是不能打,只是之前吃了败仗,昨天那一战,又没什么准备,那边人毕竟多,大家就只顾着自己了。有这次的事情,只要回去打点好了,以梁山如今的状况,我向宁先生保证,打他没问题。”

    事实上昨天那一役,武瑞营的六千人虽然被冲开中路,但两边防御自保并不乱,后来也没有遭受太大伤亡,宁毅是看出来了的。他拍着何睿的手,诚恳地说道:“如此一切便拜托何统领了,事实上,宁某也一直没有觉得,咱们武朝军队不能打,一定是可以打的。”

    这一天夜幕降临,又是忙到第二天的凌晨,宁毅拿出一份名单交给何睿。这份名单上的三百人算是俘虏中比较死硬没救的,给何睿拿去交差,何睿当即派兵将这三百多人清理出来。剩余的人,则被聚集在独龙岗附近的一处谷地间,由于还有两百多人在审讯中被杀,这剩余的,大概是千人左右的规模。

    郑彪是这三百人中最大的军功,他是方腊麾下将领,被人劫狱后又来到这边。带着木枷被士兵拖着离开时,看见了不远处正走过去的宁毅,他愣了一愣,然后奋力挣扎起来,陡然间发出了巨大的吼声:“宁立恒——宁立恒——是你!是你!我必杀你!听到了吗!我必杀你——”

    他的过激反应一时间在俘虏中引起了骚动,宁毅看了一眼,然后又眯着眼想了想,此时深夜,周围虽有火把,毕竟不清楚,旁边有人在他耳边说话时,他才点了点头:“哦,郑彪啊……”

    郑彪在那边,听见他这样平淡说了一句,然后就走掉了。他愣了一愣,终于又是大喊:“我必杀你!我必杀你……”那声音回荡在夜空里,他被打了一顿,逐渐拖远。

    宁毅走进那谷地间围起的广场,千余俘虏被聚集在这里,听见郑彪的喊声,还有些惊疑不定,但宁毅进到前方的木台上,冰冷的眼神扫过之后,周围就都安静了下来。这中间,至少有五百多人,是曾经被抓过,也认识他的样貌的。

    “遇上一个熟人,在杭州的时候我杀了他师父,不用介意。”火把环绕,看守的士兵围在周边上,宁毅将帽子、手链、一大份记录了众人信息的资料放在木台间的桌子上,周围鸦雀无声,“你们很多人都见过我了,混元霹雳手雷锋,我的真名叫做宁立恒,你们知道的,不知道的,都没有关系。大家放心,今天晚上,我不再想杀人,你们所有人,天亮之前就会被放走……这是你们最后一次被放走,在这之前,我只想跟你们讲一个故事……”

    周围窃窃私语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宁毅站在桌边,单手握拳砰的砸在了那张木桌上。顿时,周围再度安静下来,宁毅此时站在那儿,盯着整个小广场,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甚至半个场地上的气氛,都有些窒息起来。好半晌,宁毅才终于转过身,拉过木桌后方的椅子,眼神冰冷。

    “这也许……”砰!椅子顿在台上,“是我跟我们中间很多人,最后的缘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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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风吹过去,火焰在周围摇动。(百度搜)宁毅的说话,从那木台上传出来,回荡在夜色里。

    读书人口中的故事,对于山匪来说,多少会有些艰涩,但这个故事的开端并不难懂。

    “……在多年以前的某个城市里,有一个家境并不怎么好的小伙子,人还不错……他到一家布行去当徒工,布行的东家觉得他聪明,着意提拔了他,供他读了书,然后让他当了布行掌柜……那个布行很大,处理一方事物,让他接触到很多东西,家里的状况,也很快好了起来,他的母亲原本重病,也是东家出钱,替她治好,让这人的母亲,可以颐养天年。”

    宁毅坐在椅子上,望着下方,语速淡然而缓慢,让所有人都能够跟得上。死亡的威胁下,即便是千人汇集的谷地,此时也是安静一片。

    “……他就这样得到了重用,渐渐的,想要过得更好……他想要成为东家,然后他认识了一些人,定了一个计划,将布行商业上的秘密故意透露给了对头,后来又请人刺杀东家,将东家杀得重伤瘫痪……他想将这个布商家里打到谷底,然后出来力挽狂澜……可惜计划失败了,他们想要杀人未遂,跟他认识的那些人一路逃掉,去落草为寇,自称……英雄好汉。”

    宁毅笑了笑:“这样的故事,你们不出奇对不对,你们梁山上,多的是这种不仁不义的渣滓……那接下来的故事,你们肯定也更清楚……”

    那声音陡然抬高,宁毅一巴掌在旁边的桌子上:“英雄好汉!怎可受辱!迟早要杀回去。将昔日事情一一清算!你们说对不对?”

    此时却没有人敢说话,宁毅的目光从所有人脸上望过去,周围安静半晌。

    “接下来就跟你们想的一样,三月底。他带着一群兄弟回去,要将老东家全家都杀得干干净净。可惜,出了一点点意外,最后两百多人的一家。只杀了一百多人,还折了几个兄弟,只好回去了,下次再来杀。我知道你们是这么想的,你们都这么聪明,肯定也猜到了……这个人在梁山上。”

    “他叫席君煜。”

    宁毅站了起来。

    “从一个布行伙计!做到布行掌柜!再做到山贼头领,大家都有所耳闻的大哥。聪明人真是哪里都有去处。而这……就是我过来的原因。”

    他顿了一顿,然后笑起来:“你们现在也许在想,我在说这世道有多么的不公。我在说这件事有多么的不仁不义。就像是告官一样!骂他狼心狗肺!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然后向你们哭诉。我受了多大的委屈……但其实不是的,要是这样想,你们就完全搞错了。”

    “我的妻子……是那个东家的女儿。大部分时间我只是个教书先生。我不想跟你们讲什么道理,因为没有用。已经迟了。我跟你们说这么多,只是要让你们清楚明白地知道,我为什么过来,和我接下来会做的事情。我不是为了官府过来的。”他看着众人,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这次来,只为讨命!”

    “人在这个世界上,会遇上各种不公道的事情。地主要占你家牛羊!权贵要欺凌你家女儿!你们要打家劫舍!掌柜要谋夺东家财产!事情发生以后,说什么道理都没用了,道理只是在事情发生以前用的!”

    “我这个人,很简单。你是达官权贵也好,你是不法恶人也罢,不管你们仗的什么势,命总只有一条!你们把命摆出来,我就把命摆给你们!这次我来,不是为了讲道理,不是为了求公道,我不止是为了诛什么首恶!你们站在一起,给他胆子,当他的后台,但你们享一样的福,就做一样的孽!”

    “你们聚在一起,替天行道,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吃完喝完了,就一起出去抢,只要有怨,就杀人全家的报。很好!所以这次,我杀过来了!”

    “这一次我把命摆上,你们接得住,就活着,继续做你们的恶事,接不住,就要死了。”

    宁毅停顿片刻,冷冷地笑了笑。

    “有人以为,人的命都是有重量的。你们梁山六万条命一定比两百人的多,错了。在那个家里,我教书,那个大的孩子,一点点高,人进去,出来,有很多我认识的孩子,变成了两截,或者脑袋被砍了,你们所有人的命加起来,对我来说都抵不上那个孩子的一根头发。”

    “我不是官府,你们的命也不值钱,你们自觉是恶人,所以可以理直气壮地到别人家中烧杀抢掠。那我杀过来了,今天以后,当我开始动手的时候,你们、你们家中上下老小,父母妻儿,不管是上至八十岁老母又或者是襁褓里的婴儿,别被我找到,否则他们全都会死。你们既然自认恶人,我就让你们看看更恶的。”

    风声嘶吼着过了夜空,木台上的身影转过身去,然后在椅子上坐下了,目光再望过来,之后的语气,开始转淡。

    “我知道你们很多人家人都在梁山上,待会你们所有人都会被放回去。今天之后,我什么话都不再说了,你们拿着你们的兵器,去走自己的路,随便怎么样都行。回到梁山,继续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然后等到我打过来,拿起刀跟我作战,要么你们杀我,要么我杀了你们再把你们家人全送下去。”

    “你们也可以离开梁山,找个山头继续过刀头舔血的日子,不过刚才那个郑彪在这附近杀了很多人,梁山现在这个样子,人人喊打,你们看自己走不走得出这一片地方吧。而最重要的是……千万不要被我找到,一旦被我找到,你。你们的家人都死定了,这是血债,你们死或者我死之前,我可以负责任地说一句。不会有停下来的一天。”

    “你们也不要以为官兵打过来,你们扔下刀投降就可以了,没那么简单,我有一千种办法可以让你们死得不痛快。你们已经站在那边。做了恶事,债一定得还。”

    “想要在我这里一笔勾销,只有一个办法,拿人头来换。换你的命,你家人的命。”宁毅站起来,从衣服里拿出一叠沾了血的纸张,“梁山已经散了!这是在打祝家庄的时候,你们中间的一些头目射进来的投诚信,但是战场上。他们来不了。你们回去。把事情说开,我保证整个梁山都会乱得不得了,它乱了。你们就可以下手。保护好自己,拿人头来换命。官兵打过去的时候。倒戈有功,人头多的,有奖赏,奖多少怎么奖的规矩,外面都有,走的时候看一眼听一听。这事情做完,身份洗白,回家种田或者当个富家翁,都随便你们。那一家被杀了一半的人,梁山就得拿三万条以上的人命来填,剩下的,也许可以活着。”

    他走到桌边,开始收拾东西,将手链戴回去,帽子拿上。

    “话说得有点多,是希望你们最后能记得清楚一些。你们可以觉得我在虚言恫吓,也可以觉得我没有能力做到这些,出去以后,你们会走会留,都是你们的选择。拿起刀对准我或者拿起刀对准身边的人,都是为家里人谋条活路,不丢人。为了杀光你们,我还有很多安排要做,先得走了。待会会有人进来,跟你们说些事情,你们梁山上,有些头领,是被宋江他们陷害,逼上去的,我们都查过,事情的经过、名单,都已经列出来。你们帮忙带句话,将功补过,尚有前程。”

    他说到这里,举步要走,又想起了一些什么,回过身来,手指在桌子上顿了顿:“哦,还有个事,那个叫林冲的,三月底他到过我家,本来是必死的,但一来那天他很收敛,二来,他有几个兄弟替他求情,央我在可能的情况下放他一条命。所以他也可以活,但能不能活,就看他自己了。”

    脚步声去往木台的一边,走到边缘时,宁毅回过了头,扫视了下方的一千余人:“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们不得已上了梁山,我不得已过来杀你们。我只是要杀光你们和你们的家人,但我不认识你们,对你们也并无恶感,这一点请大家弄清楚。他日有缘,或能再会,但今天走出这扇门以后,大家就拿稳手里的刀,我们各自挣命吧。珍重,再见。”

    这郑重又冷澈的声音回荡在小广场的上空,如果说几日以前宁毅说出这些话只会被人当成笑话,但这时候的这番言语,就有着冷入骨髓的认真,几天以前,整个梁山的气势如日中天,到达巅峰。但三日破梁山,六月初八以后,整个梁山军阵的溃败,就是所有人都看在了眼里的。

    不久之后,便有人进来,开始宣读一些被逼上梁山的头领的名单,同时也简单说了一下事情的过程,宋江等人的手段,再接着,是梁山之上每一颗人头的价值。天亮前最深的黑暗里,他们终于被送出了军营,并且每一个人还领了刀枪兵器,对方根本不在乎他们此后如何去选,只是想置他们于死地而已。

    许许多多的人聚集在黑暗里的道路上,山岭间,有的惶然无措,有的交头议论,也有的只是下意识地往前走而已,在这片最为深沉的黑暗中,找不到接下来的道路……

    与此同时,整个梁山势力,也正陷在一片愁云惨淡的凄惶里。与五月底出阵时的威武雄壮想比,谁也没有想过,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整个梁山会如此迅速地从天空轰然跌落谷底,而起因,竟仅仅是因为在这几个月里进行的诸多大事中,他们随意地得罪到了千里之外一个布商家的入赘女婿。

    世事离奇,无过于此,只是当着事情落在自己头上时,却是任谁也笑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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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翰十年夏,六月十一,梁山大雨。

    瓢泼的雨势挟着漫天的乌云,偶尔划过的闪电与惊雷将这八百里的大泽都搅得混沌不安,这巨大的水泽里,梁山山麓突出水面,盘踞期间,在这雷雨闪电间,犹如太古洪荒时期的野兽,在昏暗之中,巨大的身躯仍旧岿然不动,经历风吹雨打,坚定而可怕。

    自宋江等人在梁山起事以来,横扫水泊附近的山寨,合纵连横。踞于梁山险地,数度打败官兵来袭,自曾头市后,气势更是如日中天。再籍着武朝北伐,方腊起事失败的余势,盘踞壮大,扶摇而上,在某些人的眼里,可怕得就如同盘踞于这水间巨岛一样,便是天地之威,也不能再打倒它。

    独龙岗一役,它是因何而败的,在许多人的眼里,仍旧是个谜团。

    六月初八的那个傍晚,梁山主力自武瑞营的堵截中突围,此后的一整个晚上,一些头领都是奋力整军、奔逃,到了第二天早晨,才在将军岭一带陆续汇合。想起仅在半个月前,众人在这里的意气风发,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此后在将军岭稍微整合,再去往已经攻下的万家岭,这时候清点人数,当初前去独龙岗的两万人,此时能陆续整理起来的,已经不足一万一。

    消失的人数里,一半以上是死了,有的被抓,也有的在一路奔逃之中陆续掉队,只能期待他们在此后陆续集合过来,又或者自行回去梁山。在这些人中,很可能也有一部分,开始对梁山心灰意冷。他们没有家人牵绊,籍着掉队就此跑掉的,也不是不可能。

    独龙岗一地,真正能整理起来的士兵,也不过一万多。这一仗下来,从开始的顺风局打到最后损兵过万,说出来都像是一场闹剧。但这时候没有足够的空闲让他们停下来做检讨,从独龙岗那个诡异的梦魇里跑出来了,但余韵还在不停的发酵。哪怕用膝盖考虑问题都能想到,那血手人屠宁立恒这一路报复。不会在此时罢手,接下来必然便会集合起手上的力量,趁着梁山空虚,做出强攻。

    此消彼便长。

    冰冷的事态摆在面前,同时在梁山众人眼前的,还有着无比焦头烂额的现状。眼下整合起来的这一万一千多人。军心也未必完全可用,要让他们回到当初的状态,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做得到的了。而最麻烦的是可能还有相当一部分已经被煽动的人混杂期间。

    但就地整肃,也不可能。这种事情只能趁着打胜仗时做,越是败战,上方的威严越减,而下面的人则愈发抱团。在以义气为向心力的梁山上。此时还想整肃,等待上面那些大头领的,就是这些来自三山五岳间好汉们的哗变和造反。

    严重的事态下,对这些麻烦事也只能暂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初九初十这两天,宋江等人尽量安排原本攻打万家岭的部队运送着万家岭上的各种物资回梁山,紧接着才是这边的一万多人,到得初十过去,也只运了一两千人回山。十一这天自凌晨开始下起暴雨,事情只能稍作耽搁。吴用等人关注着军心,但事实上。军心还是挺好的……或者说,可能是挺好的吧。

    万家岭胜了,但独龙岗到底是怎么败的,未上战场的兵卒、头领、家属都有好奇,他们中也有消息灵通的。大都知道攻打独龙岗的前几天是相当顺利的。此后的急转直下,就只有军中的头领和参与了战争的兵卒能知道。但是回到了梁山上的兵卒对于周围的人,几乎都是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缄默,对发生的事情闭口不提,但这样的效果,其实是来自于心中的忐忑与恐惧。

    当面对生与死的考验,处于局中的个体都开始选择为整个大局做理智考量的博弈原则终于出现在梁山众人的身上,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委实也能给人稍许的欣慰。暴风雨中,聚义厅一侧的房间里,当说起这件事,朱武也有着少许的平静。

    “……至少真要打起来,军心还是可用的,大家家人都在梁山上,绝大部分的人,都不会希望梁山垮。”

    房间里坐了好些头领,门被打开时,风雨便鼓舞进来,吹得燃烧的火把一阵乱动。书桌后,吴用撑着额头:“独龙岗那边人毕竟耗得差不多了,他们想来,也来不了几个人。若是……若是那宁立恒真得了那奸相的支持,武瑞营会出兵,但在我看来,他们没那么坚决。咱们第一阵只要能将武瑞营迎头打溃,以梁山的地势,终究还是守得住的。”

    “如今还不知道那人会如何出招,但只要能一战而胜,咱们便可以乘胜开始整肃军心,此后便是一帆风顺了。总之,一切都要朝着这一点来做。”

    “原本在呼延头领麾下的几千人,以及咱们留守梁山的五千人士气仍在,加起来的一万人,籍着地利,要守住还是不会有太大问题。”

    “可以为死去的兄弟做一场**事,振奋一下士气……”

    自万家岭回来之后,众人就已经紧锣密鼓地工作起来,为了可能到来的攻击先做准备,如何防御周围的岛屿,用哪一位头领比较好,如何控制岛上的舆论,估算对方的攻势,等等等等。到这个时候,至少在吴用朱武之间,已经没有谁排斥谁的问题。

    席君煜也已经列入众人之间,但他在这段时间里选择的是低调和静默。也曾对宋江哭诉,是他引来了祸根,导致众多兄弟丧命,但在这个时候,宋江怎会从他身上追究责任,拍着胸脯说大家做兄弟便要有福同享有祸同当,席君煜感激涕零,众人也连说公明哥哥仗义。

    他们也明白,就算送出席君煜,对方也未必会放过梁山,至少那天冲进了苏家的兄弟。恐怕都在那边的复仇名单上,这些兄弟若真是能送出去,就不止是面子问题,以义气为重的梁山便妥妥的垮掉了。

    而事实上,有关如何依靠地利来防御官兵或是敌人的问题。梁山之上早有无数对策。这时候再多想一百遍,也想不出一朵花来,但局势未明的现在,多做一点,大家心头也就踏实一点而已。

    向一干头领分布着他们的任务,对着原本留守梁山的众人说着这只是一场意外的小挫。将所有能做的准备工作,都紧锣密鼓地做起来,这也是振奋士气的最好办法。而到得这天中午,雨势已经稍微转换,不再电闪雷鸣,第一艘船抵达梁山时。却带来了万家岭一带的消息。

    “之前在路上离队、失散的兄弟,到今天早上,又汇集了几百人,只是在这其中,有一些是被那血手人屠放回来的……呼延头领将他们一齐安顿了,让小的回来问该怎么办,他还让小的带来几个人给头领、军师询问……”

    在议事厅中听得这个消息。吴用的手颤了颤,与朱武对望一眼,虽然紧迫,但其实心中是有数的,嘴唇动了动,笑了笑:“又、又放回来了?”

    稍作询问便也知道,万家岭那边重又聚集的几百人中,到底有多少是放回来的,呼延灼也无法清点,但他做的是对的。这个时候,对放回来的人,仍然只能暂时隔离。而如今最让吴用等人担心的,还是对方对这些俘虏做的事情,说的话。他们如今已不再掉以轻心,连忙将带上岛的几名俘虏唤来,对于整个事态做出最详细的询问。

    议事厅外还是茫茫的雨幕,这场询问一进行便是连续的好几个时辰,到得下午,却有兵卒来报告,道是有人在这样的大雨中乘小船回岛,被水寨的兵卒拦下,对方也道有事情要禀报众头领。

    那人被带上来时,议事厅上的询问还在继续,众人的精神都开始有些麻木,让这人回话时,这人竟也是被放回来的,按照他的说法,他认为事态严重,弄了小船第一时间回来禀报整个事情。众人已经将另外几人询问数遍,包括一千多的俘虏被悉数放回,包括所有的审讯流程,也包括宁毅说的那些话。几名兵卒原本对这些话还有些吞吞吐吐,直到吴用等人发了脾气,他们才终于将这些话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吴用等人也能够明白过来,那一番话语的重量。

    “我杀过来了,你们接得住吗?”

    几乎可以说,对方那恐怖的形象,随着这些话语,几乎又化为了实体,面对面地出现在每一个人的面前。因为他们几乎已经能够看到这话语中的认真,以及可能导致的后果。

    那一千多人中,有五百多人,是被对方抓过两边的,再加上对方三天时间将梁山从巅峰状态硬生生拍下去的战绩,这一次会有多少人感受到对方的威胁,已经无法估计了。

    吴用声音干涩,到得此时,才又想起一些事情来:“让水寨戒备,查……查一下还有多少人趁着大雨回岛……”

    再做了些许询问,宋江起身,无言地走出了议事厅,屋檐下雨飘过来,他扶着墙壁往前走。后方李逵提了板斧追上来,听见宋江在雨声中低喃:“我呼保义宋江,一生光明磊落,未做对不起自己良心的事情,何以……”

    李逵以为他在为席君煜的事情生气,道:“我现在便去杀了那姓席的泼才!这等人……”

    “铁牛你不许乱来!”宋江回过头来,“你……你现在杀他何用,岂不是显得我梁山众人都怕了。而且我等岂能听那恶贼的一方之词,席兄弟他、席兄弟他……”

    他心中未必是因为席君煜的事情而生气,只是在为事态难解而发愁罢了,说得几声,终于说不出什么,目光扫过聚义厅外,陷在雨幕中的整个梁山,远远近近的房舍、箭塔、人影、光点,盘踞于山间的楼阁,水中的大船,眼中满是血丝。

    “这是要……这是要逼死人啊——”

    他压着嗓子,愤然而低声地咆哮起来。

    与此同时,雨幕中的梁山一侧,有一个小小的插曲,正在发生着。

    席君煜背着个小包袱,带着斗笠披了蓑衣,在水边上看着仍旧很不乐观的雨势,但终于还是俯身开始将一艘小船推向水中,就在此时,一个声音响起在后方:“席兄弟莫非是要走!?”

    席君煜弯着腰的身体顿了顿,好半晌,终于起身回头:“梁山此事,皆因在下而起,虽然公明哥哥与诸位兄弟仗义,但席某还有何脸面留在梁山。那苏家赘婿皆为在下而来,也许在下走了,他就会追踪在下离开……”

    他面带悔恨与愁容,这样的辩解,其实有些无力,但没有人看到,就在方才他俯身推船,后方声音响起的一瞬间,出现在席君煜脸上的神情,不是悔恨也不是愁苦,而是一个像是等待许久,终于等到事态出现的……诡异笑容。

    然而到这天傍晚,雨停之时,席君煜想要趁此时逃走的消息,还是在一名名头领间传开了,席君煜也因此被暂时的软禁。这天夜里,天空之上有很好的月光,席君煜在黑暗的房间里坐着,终于有另一道身影自檐下走来,悄然挥退了看住门口的左右,打开房门,无声地进来。

    “席兄弟受委屈了。”

    “事情因我而起,些许谩骂算得什么……在查了吗?”

    “已经在查了。”

    对方做出回答,席君煜点了点头,望着外面的些许亮光,面上露出一丝狠意,笑了出来。

    “事情开始还不久,眼下会如此关注我去留的,要么是心中已经存了投靠朝廷的心思,要么就是宁毅一开始便放在我们中间的内奸。今天下午的那场戏里,后者一定不会缺席,只要顺藤摸瓜,慢慢剥开,一定能把人揪出来……”

    他说完这话,对方点了点头,沉默片刻,席君煜抬起头:“我听说了那些人带来的话,是不是……已经有些晚了?”

    这一次,对方望向窗外,没有说话,梁山的形势,成千上万的人心,已经预估不到了……

    月光照耀在大地上,梁山的山寨,此时像是被巨大水泽困住的城池,人心流转,在军营中被放出来的千余人也在围绕着这座城池,做出自己的选择,一名名籍着夜色回到水泽的人被截下,又或是被调查清理出来,还有不少人,却已经藏身于山寨的黑暗之间,一丝一缕的,将恶意侵染进来。

    这一次,就不仅仅是在冰上造成的些许裂痕,如果有人能够看到这整个局面,就会感受到,属于梁山的这座堡垒,已经从这一刻开始,在尚未受到攻击之前,就因为这些裂痕在逐渐的分裂、剥离、崩溃了……(未完待续。。。)

    六月间,整个梁山的崩溃情况,最初如同藏于水底暗涌溪流,然后便迅速地膨胀扩,整个过程没有持续很长的段时间,甚至在许多人都还没有完全弄清楚事态的真相前,残酷的现实就已经推向了每个人的眼前。

    从六月十这天下午,吴用等人得知了对面所做的事情,流言其实就已经在梁山之上悄然蔓延,偷偷地侵蚀往人心的黑暗面。六月十二的凌晨,光是趁着夜晚偷偷潜上梁山的人,就被截下了十多名,而那些没有被截下来,又或是通过各种关系已经潜入山寨里的人到底有多少,则无从估算。

    独龙岗役的始末,对方杀过来的理由,手段的可怕以及意志的坚决,在此后的几天里,就在梁山之上无可抑制地传开了。独龙岗役,被放的五百多人心顶多是选择观望,但这次,真正因心恐惧而选择站队的人,恐怕就已经到了半数以上。

    去到将军岭、万家岭动选择坦诚或是自曝的,在这些人只是少数。这年月里,能够混迹绿林,又或是百里千里地出来谋份事情的人,在部分普通人当,都属于心思活泛的类,这次降也好不降也罢,只有保证自己身份被隐藏起来,才是进可攻退可守的万全之策。对方三天就解围独龙岗,假如真的朝梁山打过来了,自己难道还真能跑去死磕到底不成?

    选择观望的这些人,实际上就已经是孕育背叛的温床。而作为个无力的个体,他们也只能先步潜回梁山。哪怕不做什么坏事,也可以事先安排好自己的家人。而旦被截下来,意识到上面可能拿他们开刀,这些人也只能拼命喊冤。同时渲染独龙岗战役的经过,对方的可怕,以及自己这点打算的无奈。

    “我们并未背叛梁山,只是想要提前回来而已。那边玩真的,我们不想被猜忌,只得偷偷回来,不然还有什么办法……”

    这些人在梁山上皆有亲朋,整个事态说,好友兄弟固然没办法将他们放掉,但在某种意义上,却只能理解他们的做法。而到得第二天,偷偷回来的兄弟据说更多。但被截下的人数。反而少了。据说这其还有些级头领心生恻隐。偷偷放行的缘故。

    而在那被释放的千多人,事先已经仔细考虑,选择了立场的人。回到梁山后看到这种情况,就更加明白。只有局势更乱,他们才可能有活路,偷偷的、私下里将事情与流言跟周围人说起的频率,也就在逐渐增加。

    最初的两三天里,麻烦的事情还不止是这些。万家岭带,最初因为掉队被集合起来的梁山兵卒与放回来的俘虏混杂在起,察觉到被隔离开的事实后,人心也开始动摇起来。他们很多本身就是还忠于梁山,动过来交代事态,然而他们的家人也在梁山上,假如就此被隔离,还被猜忌,这算是什么事。而更多的则是路上真正掉队了再过来的兵卒,这些士兵只感到无辜,开始喊冤,这其又混杂有诸多浑水摸鱼的……

    个人闹起来,就会有视他们如兄弟的开始说话。先前在梁山上因恐惧而形成的些许自觉,这时候已经完全崩溃,整个过程只是两三天的时间,部分人口窃窃私语的,就是到底有多少人私下向官府投诚了,官兵打过来时,邻居会不会将刀子往自己这边砍过来。尽管更多的还是觉得“怎么回事啊”“事情没那么可怕吧”的懵懂之人,但聪明人的说话,已经能够导整个事态的走向。

    而当时间经过了六月十,在梁山高层,宋江、吴用等人的想法,却逐渐开始变得模糊了起来。所有人都知道,梁山之上眼下的决策层,必然经受了巨的压力与煎熬,从宋江、吴用等人此后几天的精神状态都能看出这点。阳谋的可怕就在于它旦真正形成气候,局势就如同自雪岭上滚落的雪球,再非人力所能挡,若真想破解,必然也需要同样极端而激烈的方法,只是眼下几乎没有人能够找得到。

    从外象上看来,宋江等人在经过了最初的犹豫之后,做了几件迫不得已也只能去做的事情。他们将万家岭的军队在六月十三之后开始全数召回,梁山的防线以最保守的姿态做了收缩,宋江做了几次振奋士气的演讲,意义并不,但在演讲完后,他将那些偷潜回山上的兄弟与在万家岭被隔离起来的兵卒全部放掉了,因为眼下没法处理,也只能不做处理。

    而与此同时,梁山上也在为战死的同伴做法事,原本这样的法事可以引起同伴们的敌忾之心,但在这时则是好坏参半。部分人的敌忾之心确实可以被煽动起来,另方面,则更加证实了独龙岗的惨败。

    他们从命令上加强了梁山的防御与军纪,但事实上,这时候已经晚了,些敏感的争吵与摩擦从十三十四开始就在梁山上出现,开始像要孕育起风暴来。

    这样混沌的局面酝酿,身在梁山水泊之外的宁毅,几天以来都没有停下要做的事情。方面让独龙岗派出人去,到周围各个村庄、山寨、马帮宣扬梁山被打败的事情,诉说郑彪之前的手段毒辣,营造起墙倒众人推的敌忾之心,另方面,他也在到处拜访附近几个州城的知府长官,送钱、送功劳,同时渲染下秦相对这件事的认真。而梁山上的状况,偶尔也会通过不同的渠道被传递出来。

    “奇怪了,这帮家伙,看起来就像认命了样,没有什么特别的动作,他们怎么救得了梁山?”

    马车在官道上行驶,车内摆了张桌子,周围是宁毅、王山月、齐新翰、苏昱四人。整理着传过来的情报,齐新翰将手的告扔到桌子上,对于事态发展颇为奇怪。王山月那边也皱着眉头:“暗地里做事我们不知道吧?但是他们现在整肃不能整肃,怀柔没用。甚至于放人下山都不好放,内部至少有几百几千个准备在乱局起来的时候拿刀砍自己人的兄弟,我实在想不到他们能怎么办……要不然,难道是找其他人搬救兵?譬如田虎。在第战的时候,打败武瑞营?”

    这话说完,他望向宁毅,宁毅这边其实也在想,看了看苏昱:“昱你觉得呢?”

    苏昱是作为要培养的苏家人假如到众人之的,直倒是比较低调,这时候皱着眉头:“我觉得……他们不会在这种时候就想着投靠田虎吧。但要做什么,我也想不到。二姐夫,如果是你。你能怎么做啊?”

    宁毅拿着那些东西想了会儿:“吴用和朱武加起来。还是不能小看的。但这种局势下,我觉得他们是想要壮士断腕。”

    “这个时候……怎么断?”

    “我也只是猜测,但这个局面他们正面推已经是推不住了。推得越用力,接下来恐怕只能全军覆没。旦真正意识到这点。他们恐怕是不敢推了。眼下的这个局,他们唯的生路,不是在怎么破,因为破不了了,那就只能顺着局走,把自己摘出去。如果他们这么果断,对我们来说反倒是最麻烦的事情……”

    宁毅顿了顿,其他人还是脸茫然,他笑了起来:“你们想想军心为什么动摇,不管是头领投诚,还是内部混乱,还是旁边有人虎视眈眈又或者混元霹雳手雷锋太厉害,归纳到最根本的点,家担心的是如果真的梁山破了,我会活不下去。现在假如我是宋江,王山月你想活,杀掉齐新翰就可以了,杀我的意志,你们没那么强,哪怕杀了我能当官。如果明确这点,就是壮士断腕。”

    他说得并不算清楚,目光望了望苏昱,几人愣了愣,王山月道:“不可能吧,你总不会是说,他想要放任局面发展下去,那样来,梁山……梁山就真的完了。”

    “独龙岗的时候,他们撤兵,只能算是壁虎断尾逃生,真正的壮士断腕,是要痛的,痛得人想死才算是断腕。”宁毅摇头笑了笑,“如果他们能想到,够果决又能有足够的执行能力,对我们来说这才是最麻烦的。苏昱,你多想想,想到了再告诉我为什么这是最麻烦的……”

    他如此说着,布置下作业,苏昱嘴角抽了抽,无奈点头:“啊……”

    马车里王山月、齐新翰都笑了起来,却也在心想着梁山上会有的做法。将自己代入到宋江、吴用的位置,确实是很头痛的件事,那边,宁毅整理着资料:“不管怎么样,接下来……要准备打仗了。”

    梁山之上,宋江、吴用等人,此刻确实非常头痛。

    六月十五这天,场小规模的火拼出现在梁山上,火拼的起因是因为原本就不睦的两家人发生的摩擦,最终导致了每方几十人的互砍,当局势得到控制,已经出现了七人的受伤。这其实已经是在互相克制的情况下了,尽管没有死人,当事情被报告到聚义厅时,坐在椅子上的宋江还是将椅子的扶手抓得吱吱作响,说不出句话来。

    以这件事为起点,小小的摩擦与火拼在之后频繁地爆发开来,然后开始有人失踪。小小的头领疲于奔命地试图稳定事态,然后属于头领之间的猜忌,其实也在升级。“飞天圣”李衮的尸体在梁山上的粮草被人发现,很显然是将李衮杀死的内鬼后来将尸体带了回来。项充、樊瑞兄弟见之涕零,在聚义厅上指着李逵道:“你现在看见了!我的兄弟不是内鬼!”李逵当时也是无话可说。

    但事实上,谁都明白,将事情推动到这步的背后黑手、导者到底是谁。

    宁毅宁立恒,此时就连梁山上最坚定死硬的分子,也不得不意识到,发生在苏州的那些许仇怨,到得此时,引来的报复已经给梁山带来了无可承受的巨痛楚,而这人的报复,甚至还远远没有到达完结的刻。

    个山寨对上个人,最后竟至如此田地……

    再后的几天,局势愈演愈烈,六月十九,便开始有头领试图离开梁山,但真正能走的人并不多。

    六月二十这天清晨,武瑞营的战船破开雾气,开始封锁水域、扑向梁山。要将整个事态,画上句点,距离梁山之前意气风发地整军出师,到此时武瑞营扑上门来,前后所计,还不到个月的时间……(未完待续)

    那天夜里,整个梁山岛,在火焰与杀戮里逐渐的陷入地狱当中。

    夕阳西下时,武瑞营的统领方督行按刀柄,站在战船前方,看着远处岛屿上“替天行道”的大旗自旗杆上掉落,在如火烧起的彤云中,预示着梁山昙花一现般的崛起与坠落。同一时刻,在岛屿之上,或是另一侧的山麓间,一名名头领看着混乱的出现、扩大,终至无可挽回,发出悲呼的声响。

    武瑞营攻向梁山岛的整个战争过程,前后持续的时间只是两天。在六月二十的这一天,官兵的攻势展开,是极其谨慎的,这是因为在梁山还未至如今规模的时候,武瑞营就已经在水泊铩羽而归好几次。这一次虽有独龙岗战役在前,统领方督行仍旧无法掉以轻心,一开始封锁水域,仔细地弄清楚梁山在周围几座小岛的防御,在这天中午,才开始进行试探xìng的进攻。

    对周边几座小岛的进攻,其实遭到了不少的反抗,但老实来,这些反抗却不如前面数次那般厉害,甚至于在官兵保守的防御下,梁山那边的袭扰都显得笨拙。察觉到这一点,方督行开始下令正式进攻,打掉了外围的几艘船,对几座小岛的攻势在六月二十这天入夜进入尾声,而后,诡异的情况就发生了。

    战斗打到尾声,总会有人投降,而这一次,首先的投降者带来的是同伴的人头,而后仿佛是因为夜幕降临而放出的妖魔在人的心里滋生,一部分守卫的梁山兵卒选择了逃跑,而另外的一部分,在这夜幕之中,开始内讧。

    一切就如同那自京城过来的人所。人头换命、换奖赏,最初的一些人拿过来的或许是已经战死的同伴的人头,而后来当小部分人无法逃离,也没有足够尸首的时候,他们将刀子挥向了身边的人。而方督行这边,此时也已经下了严令,有人头可以活,没有人头只能死。

    六月二十一,对梁山岛的进攻展开。船队在梁山附近的水面上厮杀混战,而就在这天下午,武瑞营主力就开始登岛,当占领下第一块阵地,做好了进攻准备的时候。迎接他们的,便已经不是梁山的巨大抵抗,而是……整个梁山乱匪势力的,自行崩溃。

    按照之前作战的经历对比来,武瑞营这一次对梁山的进攻,就像是一把钢刀斩进了一块豆腐。没有人意识到整个过程会如此之快,甚至于它后半部分的崩溃。还不算是这把钢刀斩开的。

    对于方督行来,也只能从抓下的一些俘虏口中,逐渐拼凑起事情的原委。

    就在官兵进攻的前几天,整个梁山的状况。就已经陷入一片猜疑与恐惧之中了。事情发展之快,许多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但残酷的事实就已经在众人面前出现,不由得他们相信或是不相信。

    摩擦、隔阂、口角、小规模的火拼还算不得最严重的事情。最麻烦也最让人敏感的是,当人头换功绩的消息传开。导致少数人的失踪。有些时候,尸体甚至会从某个人的屋后找出来,连梁山内部的人都无法确定这人到底是对方杀的呢,还是有对头栽赃过的。

    大头领们试图压下事态,但也免不了互相戒备、串连,上面增加了巡逻的频率、严查的力度,但这样也无补于事,最聪明的一部分人从一开始就在试图组织小团体,然后各个不同地方派系的人为求自保,也在互相联络,他们看护住家人,只要有人窥视,就变得格外敏感。连续几天的夜里,都在死人,暗地里的冲突、明面上的冲突。虽然是几万人的岛上,但是这样死上几个十几个人,也是非常吓人的。

    指责与冲突开始变得明显之后,大家都已经意识到了崩溃的到来,上面的头领,也已经压不下了。亲密的心腹会开始试探上面的老大到底打算投诚又或是跑路,上方的头领也在试探心腹们的想法。这个过程里,当官兵开始进攻,整个梁山的状况已经像是身体里裹着一大团燥热的病人,随时都要喷发开来,但如果没有外力,整个过程,恐怕还得持续上一段时间。

    就算是方腊造反,又或是饥荒来临,十室九空饿殍满地的时候,饥民难民间的猜忌与提防,都未曾被压迫和激发到这样的一种程度。不光是梁山上的人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状况,就连方督行,之前也未曾见过这类事情。

    这天傍晚以后,官兵冲上岛,其实也遇到了一拨拨小规模的抵抗,梁山周围的水面上,战斗也仍旧在进行,突围的船只与武瑞营的战船爆发了几次冲突。但若论整个梁山岛上的状况,就像是成了一个单纯为了考验人xìng的地狱中的浮岛。同伴之间的杀戮、为了人头的自相残杀,一直在进行,想要让混乱更大、浑水摸鱼的人们漫山遍野的放火。

    人头可以保命、人头还可以发财,为了避免麾下士兵在这种狂乱的情况中损伤过重,方督行命令部分士兵只是围岛,并不做攻击,让整个岛上的人自生自灭,只有拿了人头下来的,做出统计和保护。让人xìng之恶在整个岛屿上肆虐。而在岛外,突围的、追击的、落单的,零零碎碎的战斗一直在火焰中进行。

    这天夜里,看着冲下岛来的各种各样的幸存者,方督行跟何睿感叹道:“我辈军人,多相信人xìng恶,可人xìng到底恶到什么程度,此时方知。”相对来,那京城来的书生,到得此时在他看来,就真如恶魔一般,何睿也道:“只是如此段,狠毒太过,怕是有伤天和啊……”

    一个段,给敌人带来寒冷的同时,给自己人带来的,也是寒意,这一点宁毅的心中不知道会作何想法。只是当方督行与何睿做着如此感叹的时候,梁山附近的水面上,火焰与残骸间。也有一艘中等大小的战船,正在缓缓行进着。王山月站在船只的前头,想起的是宁毅准备出的前几天,他坐在祝家庄的屋檐下,拿着那链当成念珠旋转的神情,有一些信息,也在传到这艘船上,汇集归总。

    “小时候读三字经,人之初xìng善。这次之后,我是不信了。”苏昱在那儿喃喃地道,而旁边同样看着这一片水光与火光的宁毅,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

    “苏昱,你记好。人xìng这东西,来就是无善也无恶的。”片刻之后,宁毅开口道,“你之前觉得人xìng善,那不见得对,如果这样的一件事就让你觉得人xìng恶,那也只能明你的狭隘。人xìng混沌。无善无恶,但它并不坚定,易受诱惑,会变成什么样子。全看外力。要到这一步,固然不易,但是要让人变好的办法,也不是没有。如果一心觉得人xìng善或是人xìng恶。那是一点努力都不想付出的懦夫的想法,他们没有想法也没有自我。只得推诸质,这种想法,你想做事,就不要有。”

    目睹梁山崩溃的这一幕,在众人眼中,宁毅的心绪其实也不见得好,他并未将事情的重心放在梁山的这些普通人上,此时等待的,也是更为关键的一些情报。想了好一会儿,苏昱才道:“我会记住。”宁毅笑了笑,坐到船头的一张椅子上,望着远处燃起火焰与混乱的岛屿。

    “看见这个,你应该想到的是秩序的宝贵和道德的伟大,一个世道的jīng神明、化、道德,这些东西加起来,保护了所有人,道德之后才是法律。它们一旦崩溃,很容易就会变成梁山上的这个样子。不管我们能将人xìngcāo纵到怎样一种程度,对于人xìng,对化、道德,你我当心存敬畏。如果不想让自己也变成这样,就得记住这一点。”

    船只渐渐往前,越过一艘大船的残骸,水面上燃烧着火焰还未熄灭,一具具的浮尸从船舷边飘过。宁毅摇了摇头,看着前方的点点火光,皱着眉头,话语低缓。

    “我以前……其实见过很多人,总以为自己很厉害,叫嚣着要xìng格,要杀伐果断念头通达,不知道德为何物的。这种人其实是世道上最底层的一类人,既无力量,又无智慧,唯一拥有的只有自大和愚蠢。”

    宁毅叹了口气,伸指了指梁山上的火焰,“只知些许眼前利益,却看不到自身的脆弱。其实道德真正束缚住的不是升斗小民,那些有能力有力量有智慧的人,才是被束缚得最多的,道德这东西一旦放开,普通人沾点蝇头小利,沾沾自喜,他们不知道这个时候那些大人物,枷锁每放开一点点,他们伤害的就是千百人的利益和人命。人xìng这东西,很有趣,也很残酷,好与坏都是混在一起的,如果你想要好的东西,那就要努力,总觉得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的话,也许忽然有一天,道德降到某个程度以下,就什么都没有了。”

    光芒流转,明明暗暗的照过来,宁毅的叹息浸在夜sè里,周围的人都显得安静。一艘小船划过水面,自那边过来,上来的是带来信息的齐新翰。

    “前不久岛那边突围的是宋江,武瑞营几艘船想要拦截,被打了个措不及。我已经问了一些俘虏……果然像你的,壮士断腕。”

    一直等待的消息终于传来,宁毅站了起来:“多少人?”

    “最后纠合起来的不到四千人。”齐新翰道,“最近这些天里,宋江他们表面上按兵不动,实际上,确实在等着矛盾激化。他们暗地里选了岛上最不可能投降的一部分,要么是与官府有血海深仇,要么犯下的案子太大,要么是关系最密切的直系。矛盾激化开之后,他们也看得更清楚,私下联络,然后才将他们全部集合起来。至于其它的、岛上的,都被放弃了。”

    宁毅将掌互相按了按,点了点头:“壮士断腕……他们还算是果断。”

    一旁的齐新义道:“他们之中,有二心的人还是有吧?”

    宁毅摇了摇头:“jiān细还有,但很难影响战力了,一来他们身是死硬分子,二来想要拿人头换赏的,不用跟着他们,只要留在岛上杀人,事情就算完了。这样一来,我放在他们人心里的影响,才算是被摘出,四千人,估计还有一部分是家属。但离开梁山之后,还是一个大问题。梁山上的先不管了,这批人,必须全部杀光……我们该准备追过了,另外通知独龙岗的两千人来跟我们汇合,通知各州县配合。”

    他回过头指了指苏昱:“昱你带几个人过方统领他们那边,让他分兵,你负责联络双方,今天晚上,你就在那边看完这一出戏吧。另外,山上不管有家人没有家人,平均起来带下人头超过三个的,让方统领他们全部扣留。此战之后,要么他们参军,要么暂时跟我走,这批人现在不能流进社会——当然这个暂时不用明白,等我回来。还有,一旦山上打得不那么激烈了,便让方统领出兵清扫吧,就算没有人头的,只要不抵抗,也可以全部放了,他们现在反而是最干净的。杀这些人……已经没有太大意义了。”

    “是。”宁毅安排完毕,苏昱点了点头,领着几人乘小船往岛上过。这边下达命令,战船扬帆破浪,在月光之下,顺着朝廷战舰的点点火光朝着远处的水面追索而,更远处的,是黑暗的山与水的轮廓。

    视野一侧,巨大的岛屿还在黑暗中燃烧、厮杀,不知道要到何时,才会停止下来……

    六月二十二,梁山陷落,仅余以宋江为首的三千余人在逃,对于他们的追捕,成为了摆在各州县与官兵眼前的、新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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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只睡了五个多小时,今天精神萎靡,没什么状态,另外接下来是杀宋江等一系列情节的展开了,之前想好的情节今天再做一次归纳吧。嗯,道个歉,大家晚上不用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