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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七章身后、眼前

    都尉宋宪,并不是一个无能的人。

    自从元夕的那场刺杀之后,宁毅便稍微留意了一下这个人。虽然这样子有些像是守株待兔,难有多少结果,以他目前的身份也得不到太多精细的情报,但一些基本的信息,只要有心,总还是能够得到的。

    一如陆阿贵前次跟他说的那样,这人性格张扬,睚眦必报,心狠手辣,但他绝不是个无能庸人。相对于武烈军的指挥使陈勇,曾经混过江湖的宋宪或许才更像一个标准的军人,若非如此,对方也不会将武烈军的亲卫营交予他管。

    当朝重文轻武,武烈军乃是戍卫江宁一带的厢军,屯居富庶之地,整体战斗力并不强,若要说拿得出手的,也就只有以亲卫营为核心的几个编队了。宋宪在武烈军中的地位可称得上是一人之下,自从元夕的刺杀发生之后,他也提高了警惕,每次出门都有诸多亲卫跟着。如今在这会场当中,宁毅也只能远远地吊着,注意周围的情况,好在人多,也不可能有人察觉到他在跟踪。

    自己既然能这样跟,别人便也能,假如有人也在打宋宪的主意,说不定此时便也是混迹在人群当中。他暗暗注意着这样的情况,但人也的确多,元夕夜连那刺客的样貌都没看清楚,这时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情报。宋宪带了大概十个人,走走逛逛,对于表演似乎倒不是非常热衷,去到河边的舞台前时,方才分开人群,去到顶前方给达官显贵们坐的位置上坐了下来,与其中一人交谈着什么,跟随他的亲卫便在周围警戒着。

    宁毅站在人群外围环顾四周,然后开始回忆元夕的那些事情,一些细节,揣摩那女子的行事作风,随后再试图代入进去,开始想着自己如果要干掉宋宪,大概会用些什么办法。这事想到一半,背后忽然有人拿折扇拍了拍他的肩膀。

    “喂,这位兄台,长得高了不起啊,你此时站在这里,挡住我的视线,你说该怎么办?”

    宁毅此时中等身材,长得其实不算高,背后那声音也古古怪怪的,他听过之后,便反应过来,笑着回头望去。只见那拿着折扇挑衅之人穿一身黑色长袍,比他只矮一个额头,但身体但是单薄许多,仰起来的,正是聂云竹那清丽又故作正经地脸,近处看来,随着了男装,但并没有多少男子的神态,反倒显得憨态可掬。

    “兄台的理由说得这么充分,很显然是我的不对了。看你如此凶悍霸道,用不用交点保护费给你啊?”

    聂云竹努力板着脸,伸出手来:“好说把身上的花全交出来,本大爷便饶你一次,否则当心打得你人头变猪头”

    对方进来常常摆摊,竟在市井间学了些这样的话,此时霸气外露,宁毅叹了口气,拿出进场的那朵花与票据放到对方手上,聂云竹这才扑哧笑出来:“台上那霓裳姑娘唱得很好听么?方才听得如此聚精会神?”

    “霓裳?”宁毅扭头看看,这才明白过来是指台上唱歌的姑娘,“呵,在想些事情,你几时过来的?”

    “逛啊逛的无意中看见你,都在你背后站好久了。”

    两人一道往不远处送花的记录处走去,聂云竹也从怀中取出一朵花,与宁毅那朵一同投入旁边的大箱子,随后将单据递到记录人的前方:“两朵金风楼的元锦儿姑娘。”

    “元锦儿姑娘可还未曾上台哦。”

    “也给。”

    她这样说,对方便给记上了,宁毅笑道:“过来为那锦儿姑娘加油的么?”

    “锦儿妹子以往与我感情不错。”聂云竹低着头,想了想才说道,“其实她这回的歌舞,我之前也有参与帮忙。”

    两人每日清晨见面,无话不聊,但这事之前倒没听她提起,这时宁毅微感疑惑:“不是说不愿再接近那地方了么?”

    “妈妈想要锦儿继续拿到四大行首的位子,跟我说若稍微帮些忙,以后也帮忙我们宣传,我想想也就答应了。如今与妈妈谈的是生意,与之前不同,因此倒也没那么避讳了,妈妈那人在这方面还是不错的。”聂云竹顿了顿,与宁毅走往一边的途中又道,“其实想来倒是不该答应的,锦儿此时也有些名声了,再大下去,这名气是好是坏,倒也难说。锦儿的性格也是……咳,不说这事……”

    她摇摇头,笑道:“对了,立恒待会会去看锦儿的表演吗?”

    “四大行首,你又帮了忙,当然不能错过的。”

    “呵,锦儿其实跟我说她想认识你,毕竟是江宁最神秘的第一才子呢,到时候我便在台下指给她看……对了,不是说有个小丫鬟会跟你一块来吗?我方才还一直想该是谁呢。”

    “在文墨楼吃东西等着,我是中途下来的。”宁毅想了想,“倒是差不多该过去了。”

    聂云竹笑道:“便一块过去吧,我往锦儿那边,正好也是同路。”

    一路闲聊,两人穿过人群,朝文墨楼那边折回去,宁毅回头看看宋宪的方向,想着先前那惊鸿一瞥,或许是错觉。

    同一时刻,就在两人都未有在意的不远处一栋小楼的屋檐下,顾燕桢正静静地站在那儿,目送着他们远去。

    从在人群中看见聂云竹起,一路跟过来,花的时间很长,虽然在整个过程中,顾燕桢都疑惑于一向心性淡泊的聂云竹到底是在找谁,但确实没想过会看到后来的一些情景。

    整个时间段他都看见聂云竹是以漫无目的的形式穿行在人群中的,她没有跟人约好,但对于找到对方显然是有着期待的。这样的一个会场,她不看表演,只是在三千多人当中悠闲地找寻着不曾约好的一个人,委实有些奇怪。顾燕桢在以往几年,都未有见过她会有这样的一面。

    那时的云竹与绝大多数的青楼佳人都有不同,她性喜安静,于琴曲舞蹈、诗文唱功上都有非凡造诣,但并不张扬。相对于普通的青楼女子,她身上有一份书卷气,那并非假装出来的,而是真正的书卷气。这是个真正性情闲适的女子,与她在一起时,众人都有几分宁馨的感觉。顾燕桢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感受到这股独特的,但总之,他觉得自己能够理解对方那份与众不同的心思,因为他们两人是相同的人。

    自东京回来之后,他在那个早晨再遇聂云竹,后来得知她为自己赎了身,却不再与之前的人来往,虽然一开始有些失落,但仔细想来,反倒觉得她便该是这样卓尔不群的性子,平和的表象下隐然有着自信与高傲的部分。他喜欢的便是这样的性子,自觉以往两人也算有情,追求一番,直到挨了那个耳光,此后的心情才变了。

    这两个月来他还在寻找着聂云竹背后的那个男人,虽然表面上是轻描淡写的模样,但也因此与李频决裂。因为李频这人也真是不可小觑,能够看出他心中所想,绝不透露口风,怎样说都不行。他也因此微微乱了分寸,说了几句狠话。其实两个月来,偶尔打听一番,却连他自己也还不清楚找出背后那男人后要做些什么。

    后来得出结论,这人或许是个有名望的老头,如果是这样子,那也就没办法了。直到不久前他看到聂云竹的一些表现。

    一路上女扮男装,聂云竹的气质扮得还是很像的,风度翩翩的公子形象。然后她在人群中发现了要找的那人,先是在远处的一侧探头看了好几眼,随后走到那人身后,似乎想要打招呼,但又在犹豫着,等待那人回头发现她。这期间,顾燕桢从侧面看见聂云竹的表情,时而挣扎时而不悦,有时会露出一个笑容,有时举起手要打过去,但又停了下来,皱起眉头为着前方那人的发呆而微微气恼,那表情变幻间,一身男子气质已然去尽,偶尔叹口气,偶尔摊手无奈的小女儿神态……这些神情,他从未见过在对方的身上出现,以往在金风楼弹唱间,看过她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蹙眉,看过她矜持中充满书卷气息的宁馨微笑,但眼下的这些表情……

    那男子始终未有回头,没有看见女子在身后的复杂可爱,直到聂云竹终于无奈地举起折扇打在对方肩膀上,换出一副故作正经的笑容,随后两人一路谈笑,去那登记的桌旁献花——那献花竟然只是区区两朵——再直到离开……顾燕桢难以说清楚心中有什么感觉,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看完了这一切,过了好久,一拳砸在了旁边的楼房柱子上。

    然后“哈”的一声,笑出来。

    宁毅与聂云竹走到文墨楼下方才分开,上方的窗户处,小婵正趴在窗台上看着,随后朝他用力挥手。

    “姑爷,跟你走在一起的那位黑衣公子是谁啊?”

    去到楼上时,苏文定等人已经离开了,李频和小婵还在等他,小婵好奇地问道。宁毅笑着:“一个女扮男装的家伙,看她长得漂亮,因此调戏一番。”

    “姑爷真坏”小婵将一个点心放进嘴里,笑得灿烂,对这话明显不信。不久之后,三人走下文墨楼,去往人群中继续看接下来的表演了。

    不时能看见那宋宪、陈勇的身影,跟随着的武烈军亲卫,宁毅留了一份心思,等待着或许有可能出现的变故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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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八章一对姐弟

    第二天早上跑步回来,晴朗的阳光已经自东方照过来,最近几天还不算太热,但都是好天气,感觉还不错。

    昨晚的花魁大赛,宁毅原本料想可能发生的刺杀并没有出现,先前瞥见的那个目光,想来大抵是错觉了。与小婵在各个舞台间辗转看看歌舞,然后便回家,一夜无事。早晨出去跑步时,到听聂云竹说起昨天晚上的事情。

    “昨晚与锦儿在舞台后看见立恒了,当时立恒站在靠前面一点的地方,手上拿了只大饼在吃。锦儿笑死了,说这样子不顾形象,哪里像是什么第一才子嘛,她出去跳舞的时候,你还在吃饼子,回来笑着说,若在金风楼中她舞蹈之时有位才子在座位上啃煎饼,一定会很有趣……”

    宁毅这才记起昨晚元锦儿表演排得太晚,他那时候肚子饿了,的确是拿着一只煎饼一边啃一边看完全程的,笑着说了出来。

    “不过锦儿这丫头古灵精怪,昨日既然认识你了,今晚若再被她看见,说不定出来找你捣乱,立恒你可得忍耐一下……”

    跑完步回家,苏檀儿也已经洗漱完毕,正在等着他吃早餐:“方才文方文定来了,说是感谢相公昨日帮忙,不过这时有约,便又早早地跑掉了,真是一点诚意也无……”

    苏檀儿一边说一边笑,宁毅摇摇头:“只是遇上,没帮什么。”

    “相公又要谦虚了,方才娟儿杏儿出去时都听见那些仆役们在议论,说相公昨晚不战而屈人之兵,只是往旁边坐一下,那陈季问便不敢下笔写诗词,先前高调,结果弄到气焰全无。嘻,可惜妾身昨晚不在,没能看到……”

    “怎么传这么快……”

    苏檀儿在那边笑着:“还有方才文方文定说,便是相公的一句话,就让那唐姑娘进了花魁赛前十六……”

    后面这个就算是比较神奇的一件事了,宁毅摸摸鼻子:“这可跟我没关系。”

    老实说,真有没有关系那倒也难说。昨晚的花魁赛中,那唐静不是什么热门,她如今名气不算大,也远远比不上绮兰、陆采采这等人的长袖善舞,舞蹈和样貌虽也不错,但依然是带些忐忑青涩的。

    之前可没什么人看好她进入前十六,然而到得后来宣布名次时,她竟然吊车尾地进了前十六,于是一片讶然。随后有关宁毅在文墨楼头震慑陈季问,宁毅、李频两人赞她舞蹈跳得“很漂亮”的事情才被一部分人纷纷议论起来——在这之前就不知道已经传了多广,这时候更是神乎其神。

    说旁的才子写多少多少诗作,这宁毅竟只用五个字“跳得很漂亮”又传他的一句“贵乎一片真心”就能让旁人再无法批评一首差诗。随后也有人说起,据说就是听了宁毅的这句“跳得很漂亮”,后来濮阳家的少爷濮阳逸竟也顺手给那唐静加了五百朵花,这才将她送入前十六。

    三千人虽然不多,随后宣扬的也是一部分,但总之这位唐静唐姑娘进入前十六的理由,就成了今年花魁赛第一夜中最具故事性的一件事,起承转合一样不差。宁毅一时间也有些无奈。

    白日里依旧是上课,江宁依然喧嚣,到得傍晚再与小婵过去那白鹭洲附近,会场中的布置,却已然改了。

    昨晚舞台一共五个,进去的人看表演其实也走得松散,但今晚已经正式了起来。这时候才能够看出在这里选址的巧妙,一个大舞台布置在江岸附近前方大半都是徐徐往上的山坡,此时已经布置了众多座位,一侧江面的楼船,不远处的小楼,也都是布置好的观看点。舞台后方,一些大大小小的帐篷作为背景分布在空地上,那是属于各楼各人准备的地方。

    一共十六位姑娘,今晚各人会表演两场,而在周围的观看席上,稍前方一点其实也划分出了一个个的区域。观看位置最佳的一艘楼船是专门给达官显贵们的地方,十六个青楼也各自圈了些位置给支持者们,这些位置多半比较好。楼船,另一边的小楼,稍靠舞台前方的空地,有的会准备宴席,就算没有布置桌子,也会安排一些姑娘提着美味点心游走伺候着。

    宁毅与小婵买的只是最普通的一朵花,大概只是坐坐中间或者后边的席位,但问题也不大,反正小婵怀里也揣了不少的点心。不过,当两人找了个视野稍好一点的散座坐下之后,才发现问题没这么简单。

    先是苏文定、苏文方与唐静一群人朝这边过来,唐静向宁毅道了谢,然后那楼中的妈妈才开始邀请宁毅到前方就坐。拒绝之后,一名之前认识的才子也经过这边:“宁兄何不去前排就坐?”不久之后,濮阳逸也过来了,坐在一旁笑着与他交谈一阵,这次倒没有说什么邀请的话,只是确定宁毅想要安心看戏之后便离开了。

    随后李频也发现了他,过来说了些话。

    李频这次是坐过去为陆采采助威的,不过他也知宁毅性格,一旦坐了过去,便是诸多应酬,自也不做规劝。

    总之,前方那些座位间大抵都是有些名气之人,偶尔说说,也能看见伸手指向这边来的人,多是不多,估计又是谈到了昨晚唐静的事情。偶尔有人过来时,小婵坐在旁边一言不发地看着,拼命吃零食,像只馋嘴的老鼠,后来才问:“姑爷为什么不去前面呢?”

    “你想去前面?”

    “没有。”她甜甜一笑,“小婵觉得这里就好了。”

    小婵对于这比试比宁毅要清楚,闲暇下来时,跟宁毅说起她之前跟小姐过来玩时的比赛盛况,一些有趣事情,这期间宁毅又看到那元锦儿,她应该是在表演之前出来拜谢那些支持者,就在前方徘徊,然后也朝这边眺望了一下……理论上来说,她与宁毅还没有在正式场合被引荐过,不算“认识”,自然也不会过来,元锦儿回去之后不久,宁毅也望见聂云竹的身影自那边的阴影中探出头来,元锦儿笑着往这边指,然后又笑着将聂云竹拉回去。

    “宁公子。”正式开始比赛前的最后时刻,过来的也是一名熟人,这是跟在康贤身边的陆阿贵,打过招呼之后,指了指某个方向的一艘画舫:“老爷在那边,看见宁公子与小婵姑娘在这里似有些不胜其扰,若没有必要的应酬,倒不妨去那船上观看。那船乃是公主府的产业,二楼之上,皆是些闲散之人,最是随意,位置也不错。”

    宁毅朝那边看看,画舫的位置的确好,二楼上也真是没多少人,看了看小婵,随后笑着点点头。两人随着那陆阿贵一路上到画舫二楼,人果然是不多,聚在这里的也都是些年轻人,一些丫鬟下人在忙碌着。陆阿贵将他与小婵安排在一个窗口前,旁边的茶几上摆着各种果品事物,相对于下方的拥挤,这上面显得有些空旷冷清,陆阿贵笑道:“若有好友,也可邀上来坐坐,地方还大。有何需要,随意吩咐下人便可。对了,老爷在那边。”

    康贤也有应酬,此时人在那达官显贵聚集的主船上,中间隔了一艘画舫,陆阿贵说话时,那边也正望过来,笑着点头示意。

    与宁毅小婵为邻,一侧的窗口坐了两名身份未知的男子,看见宁毅与小婵上来坐下,抱拳拱手朝宁毅笑笑,随后也朝陆阿贵说了些什么,大概是询问宁毅身份。小婵偶尔看看他们,过得片刻搬着她那张椅子扑扑扑地靠到宁毅身边来,这才安心准备看表演。

    而在宁毅那一侧,相邻的则是一对姐弟,姐姐的年纪应该比小婵还小,估计十三四岁,但脸色却是相当正经的小大人模样,原本也在扭头打量宁毅这边,宁毅望过去时,她便自然而然地转过了眼神看舞台,不过当宁毅转过眼神时,那目光便又偏了过来,就好像她原本有些好奇地打算看五秒钟的样子,只看了四秒钟,被宁毅发现就转回头,这时候却还得光明正大补足一秒一般。姐弟中的弟弟大概十一二岁,坐在那儿好奇地左瞧瞧右瞧瞧,歌舞开始时,他拖着椅子靠了过来,像是要跟宁毅说秘密。

    “哎,你就是那个宁毅宁立恒吗?写水调歌头和青玉案的宁立恒?我有几个问题要考你哦,如果你答出来了……”

    “不是。”

    “呀?”小男孩微微一愕。

    宁毅神秘地低下头,那手背掩在嘴边小声地告诉他:“我不是宁立恒。”

    “……哦。”

    小男孩愣了半晌,悻悻地拖了椅子回姐姐身边,然后大概是在报告结果,那姐姐低头开口,隐约是说:“他骗你的……”后面的便不知道了。

    一如陆阿贵所说的,这上面没有什么人会来打搅,下方表演热烈,偶尔呼声如雷,宁毅与小婵一边吃些东西一边看。表演之间的空隙便会爆出某某人为某某姑娘献了多少花,也有才子们做了佳作的,经一些名人看过之后,便也被念出来,以壮声势,楼船之上的达官显贵们其实也有支持的女子,偶尔便能看见姑娘表演完了上去答谢的画面,江宁一带的主要官员,包括陈勇宋宪等人也都在上面,不过宁毅此时没了昨晚那样的心思,自是安心看戏。

    几场表演完后,小婵去到旁边拿来一副围棋,与宁毅在那放果品的小桌上摆开了,下方光芒变幻中,在这窗口间与宁毅下着五子棋,气氛安逸闲适,轻松有趣。过得一阵,旁边那小男孩又拖着椅子扑扑扑地过来了,拖着下巴在桌边安静地看棋,好一会儿方才说道:“围棋不是这么下的啊……”

    也就是在这样的时间里,一名女子走过这画舫下方的人群,仰起头朝主画舫上遥望了片刻,然后再度消失在人群中。

    夜色下的河畔上,喜庆与祥和的气氛,还在随着夜晚气氛的加深,歌舞的进行,不断攀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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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表演进行了大半之后,康贤方才从主楼船上下来,一路回到自家的船上,与一楼的一些人打过了招呼,随后上楼,跟上方遇上的小辈寒暄几句,望向画舫一侧时,才发现情况有些古怪。

    竟然有两对人,在窗边一面看表演,还一面下棋。

    “说来真是奇怪,为何每次见到,最为悠闲的总是你这年纪轻轻的小子,实在让人生气。下方众位姑娘卖力表演,你在此分心二用,不怕被人看见骂你白瞎了这等好位子么……”每次见到宁毅,康贤少不了要隔应几句,待看见那棋盘时,方才疑惑道,“咦,这局棋真怪……”

    偏过头看看另一边的窗户前,两姐弟身前的棋局也是同样古怪。姐姐那边一脸不爽地蹙着眉头,拿着棋子似在算计,弟弟则有些眉飞色舞的样子:“姐姐,你要是不堵这里的话,可就要输了哦。”

    这样的局面康贤可还是第一次见到,待宁毅笑着跟他说了这五子棋的规则后才恍然大悟:“你科是总能找些这样的事情来玩。

    “过去看看那边时,两个孩子之间,姐姐已经输了,见到康贤一个叫:“姑爷爷。”一个称:“驸马爷爷。”随后康贤便笑着为双方介绍。

    “看来都已经认识了,这便是你们常常问起的宁毅,宁立恒……立恒,这两位乃是家中小辈,姐姐小佩,弟弟叫君武,一个十三岁,一个十一岁。小佩可是家中有名的才女,早就看你不服气喽。”

    康贤介绍得愉快,那边两个孩子黑了张脸,特别是姐姐,偏过头颇为不悦。弟弟告状道:“姑爷爷,他刚才骗我说他不是宁立恒。”

    康贤微感愕然,待到那边说了来龙去脉,方才笑道:“你这孩子一来便要考人,自是没好结果,以后要记得教训……立恒也是,整日里当孩子王,倒尽想着如何消遣孩子了……呃,小佩君武,此时可还有问题要问么,保证让他答你。”

    那名叫小佩的姐姐扭头道:“哼,怕人考他,自是没有真学问才心虚,此时已有结论,不问也罢!”她说着走到一边去收棋子。君武随后也笑了笑:“那我也不问了,我与姐姐下棋去。”以往若下围棋,他与姐姐对上都是有输无赢,此时学会这五子棋后竟连赢几局,颇为高兴,对于宁毅的恶感反而不重。而那小佩对宁毅的不爽估计有一半则来自五子棋,不过她也顽强,此时继续与弟弟下起五子棋来,想要融会贯通后在这上面直接扳回局面。

    既然有人过来说话,小婵其实已经从座位上起来了,康贤笑着在那持子上坐下,看着那五子棋的残局,随意落下一子,笑道:“说起来倒也有趣,小婵叫你姑爷,他们得叫我姑爷爷,以前有人叫我驸马爷,现在叫驸马爷爷,呵呵,这辈分之事,竟是加一个字便长一辈的……”

    随后想起来,向那边的两个孩子示意一下,放低了声音:“康王周雍家的两个孩子,平日里对你可都是赞不绝口,早想见见。佩儿确是周氏才女,通诗词文墨,诸多技艺一学便精,最厉害的却是算学,去年家中盘账,小丫头没事拿个账本,不用算盘竟将其中数字全部算出,毫无错处。弟弟君武资质稍微平庸,有个厉害的姐姐,平日里老被支使来支使去,呵呵,颇为有趣……”

    宁毅回望过去,那边名叫周佩的女孩子正对着这边,紧蹙眉头想棋着,忍不住瞪了宁毅一眼,宁毅笑道:“看来他是找到唯一能比过姐姐的游戏了。”

    下方的表演继续着,康贤自然不可能一直在这里与几个小辈来往,下了那半局残棋,大概弄懂五子棋是个什么概念之后便离开了。随后宁毅与小婵看着表演,旁边的姐弟俩还在一直下五子棋。那名叫周佩的女孩儿说来也怪,前几局下不过也不说换成围棋或者干脆不下,而是一直下着,到最后似乎已稍稍扳回了局势。

    一晚上的表演圆圆满满地到结束,随后也是声势浩大地宣布了四大行首的出现,分别是前一届的花魁冯小静,有濮阳家支持的绮兰,金风楼的元锦儿与名叫骆渺渺的新秀,去年作为四大行首之一的陆采采却是落榜了。

    宁毅就是来看表演,这些名次之类的事情与他无关。总之这表演看得还算舒心,今晚的一切也都是顺顺利利,随后整个场地开始散场,有的人还在应酬、拉关系,更多的人则是朝出口那边去。宁毅与小婵下船之后,隐约有些小混乱自门口那边传过来了。听得旁人说起,大概是那边一群支持陆采采的人心中不悦,与其他人发生了口角,产生了小规模的斗殴。

    这类事情并不稀奇,大大小小几乎每年都有,问题不大,维持秩序的兵丁们早已赶过去,想来不久便会被平息。主楼船那边,诸多达官显贵正在寒暄,其实今晚这场热闹与狂欢对于许多人来说还没完,还有后的宴会要竪ww.?迪鸵舱?谀潜哂肴说辣穑?幸阌胄℃刻秩ナ保??故切ψ湃昧饺瞬挥妹ψ抛撸骸拔夷谴?彩且?厝サ模??嵋坏雷咭参薹粒?忝橇┟患莩道矗?羰亲呋厝ィ?率腔嵊行├邸?

    场地远远近近人群聚散,灯火开始从道路上往江宁城那边延绵过去,片刻之后,这边人群渐少,又是一场意外发生在宁毅的视野一侧。或许是因为天气有些热,那舞台后方的一个大帐篷里想是有人碰倒了烛火,一场火灾出现在那河滩之上,将帐篷以及周围的物品点燃了,熊熊燃烧。

    各个青楼的人自那边跑出来,好在这一片人也以及不多了,留下的大抵是还在应酬的名士、官员、显贵、这帮人的跟班以及士兵和极少数未走的观众倒也不至于发生什么踩踏事件。有人在吩咐着:“快去救人”“许多人便朝那边过去,宁毅想起聂云竹,让小婵留在了这边一阵子,跟着过去,途中便遇上了聂云竹朝这边过来至于元锦儿她得了四大行首,还要去庆功,此时在另一边被一大群人簇拥着,不过倒也没什么事。

    “那是飘香院的大帐篷,与我们隔得远呢,只是一开始听说走水了有些吓人。不过其实也没烧到人,都跑出来了,只是帐篷那么大,现在想要把火灭掉,可不容易了……”

    远远地河滩边的火势看来惊人,主要因为那个帐篷大周围的物品也多。但真要波及太远,其实也没什么可能了,这时候就是看着一群人英勇救火的盛况而已,宁毅一路返回山坡上,找到小婵,悠闲地回头看戏。今晚也是一切正常,这火焰造不成什么影响,这样一来,也就是等着回去了。

    他站在那儿如此想着,几乎要打个呵欠一阵凉风朝这边朴过来时,有什么念头却陡然从他脑海里划了过去,让他愣了半晌。

    目光望向下方的火场,又望向这边的众人,寻找着目标,有些线索在脑海里变得立体起来。没错了……方才火焰烧起来的时候,武烈军的指挥使陈勇叫着:“你们去救人……”他叫的不仅仅是维持秩序的衙门士兵,还有一部分的亲卫,此时他们正活跃在那火场周围……

    之所以叫他们去是因为外面众多的人群正在离开还有那场斗殴的意外,衙门的布置一时半会跟不上此时在这边的士兵不多……

    “那是飘香院的大帐篷……”云竹是这样说的。飘香院,先前这武烈军的陈勇,支持的正是飘香院的头牌姑娘,此时那姑娘……宁毅扭头望去……那飘香院的头牌,正站在陈勇的身边……所以他才会叫亲卫过去……

    找不到宋宪,宋宪大概有事,人群散去时就准备离开去处理。然后起了火,韩勇吩咐亲卫救火,宋宪留下了自己的一部分亲卫,此时还是已经离开了……

    大风吹过来,远处河滩上风助火势,将那光焰陡然拔高。宁毅的脸色忽明忽暗,昨晚在人群中的时候,他有考虑过诸多计划,如果自己要杀掉宋宪,应该如何动手。只是昨晚的格局与现在不同,今天晚上他没有想过这些事,但现在想来,如果自己要杀掉宋宪,如果这小小的两场意外不是巧合……

    片刻,他拉起小婵的手,走向不远处的康贤。小婵满脸通红:“姑姑姑姑姑姑、姑爷……”

    “康老,你可有马车备在这边吗?”

    “立姐有事?”

    “想起有件急事,怕是要先跟小婵回去。”

    “好。”康贤也不多说,点了点头,“我让阿贵带你们过去。”

    不久之后,插有驸马府标志的马车出了会场,转上大道。虽然此时道路两旁回江宁的行人众多,但官道中央还是留出了空来,让马车可以以中等速度前行,宁毅偶尔挥去一鞭,目光望向道路那头的江宁城。这一片散会后的人群,前端也已经开始接近城门了……

    两辆插有武烈军标识的马车驶入江宁城,一路穿行。

    此时白鹭洲那边的比试散去不久,绝大部分的人都还未有回来江宁。时间也已经不早,若是留在江宁的,该睡的其实也已经睡了,两辆马车穿过或明亮或黑暗的城市街道,一路往城市另一端的城门驶去。车轮声、马蹄声,嗒嗒飞舞,将或明或暗的道路迅速抛开在后方,大约行至一半,这是一段相对开阔却安静的道路,两旁的店铺都已经关了门,各种架子、垃圾、招牌,有的房间里露出了灯光,街角挂了几个光芒幽暗的灯笼,挥鞭的声音响起之后的一瞬间,前方马车的御者厉喝道:“什么人!”

    回答在下一刻到来,如同两道光芒冲撞在一起,在接触的瞬间,就互相撕裂了出去!

    破坏、粉碎、解体、血光滴天



    第六十章风雷疾舞(求月票)

    犹如黑暗迎面而来。

    “什么人”喊出的瞬间,剑光就已经随着疾冲的人影在黑暗中闪了出来。然而仅仅是一点亮光,他看不清那剑光经过了什么地方,只是啪啪啪的三声响,与他交错而过。那道身影似是与前方的奔马交错一瞬,在马身上借了一下力,第二下踩上车辕,已经划过了他的身边,然后,前方的那匹奔马飞起来了,马车的车轮离开地面,开始倾斜,第三声踏在倾斜的车厢上,远离而去。

    马声长嘶——

    宋宪哗的拉开了车帘,火光划过眼帘,收缩的瞳孔中映出前方的景象。这一瞬间,前方那辆马车轮轴飞舞,已经倾斜在了半空中,其中一匹奔马也已经四蹄翻飞。剑光从前方划过了这畜生的侧身,延伸过驾驭马车的那名士兵,血光已经冲天而起,在高速的奔行下,看来就像是朝这边迎面扑来一般,而最为前方的,还是那已经在倾斜的车体上借力的黑色身影,那身影在空中放大,双手握剑,已经做出了全力挥砍的姿态,跃过二十余米的距离,在马车疾驰中,瞬间拉近

    宋宪身边的御者已经全力拉出了刀,然而还没能摆出适合阻挡的姿态,金属相触了,火星一闪,在霎时间压回他的胸口。

    轰然巨响,人影如同炮弹般的贯穿了马车,半个车厢碎裂飞舞在长街上。两道身影滚落地面,迅速拉远了与马车的距离,其中一道女子的身影翻滚了好几周直接站了起来,提着兵刃举步前行,另一道人体已经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完全不成人形,骨折肉碎,远远的被留在了道路上,浓稠的鲜血朝周围蔓延下去。

    两辆马车还在奔行,然而马已经惊了,最前方马车的一匹马甚至半个躯体都被斩开,另一匹马也受到波及,轰然翻滚,依靠着巨大的惯性,倒下的车厢还在长街上往前方推过去,轰隆隆的推翻了白日里小贩用来做生意的各种小摊、木架与残留的垃圾,马车的轮轴从中而断,一只木轮直接飞向后方,跟那车辕狠狠撞在一起,马车还在惯性下疾驰,不断分解散架。当两辆马车的影响最终停下来,留下的是长街上近百米的一片狼藉。

    解体的马车车厢、车底、车轴、车轮,被影响到的原本就在街道上的各种木架、杂物,拖出在地面上的鲜血痕迹,菜叶之类的垃圾,死去的奔马、内脏,从地上试图爬起来的伤得或轻或重的人。

    风从长街那头吹过来,穿一身黑色衣服的女子轻垂剑锋,信步而行。这是夏天,夜风抚动衣袂,那身材也如普通女子般的婀娜单薄,丝毫看不出她方才几乎在一击之下轰碎两辆马车的那种刚猛。此时黑巾蒙了面,黑巾之上,望着宋宪的目光冷漠而冰冷,片刻,她用手指轻轻弹了弹剑身,那把剑便菁然长吟一声,微微颤动着。

    前方,宋宪手持长刀站了起来,他毕竟功夫高,此时也没怎么受伤,只是望着这道冷漠,偏了偏头。

    “宋宪,我上次说过了。”夜色下,嗓音清冷,附近一名丢了兵器的受伤亲卫操起一根木棒啊的就冲了过来,剑锋舞动,犹如飞快地撕裂了布帛的声音,血线交错飞起在空中。女子就那样走过来。

    “我一定会杀了你的”

    “陆红提——”

    长街上,宋宪沉声暴喝,然后,火花迸碎,随着猛烈的金铁交击声开始亮起在街道上……

    一路奔行赶超,回到苏家侧门的时候,花的时间并不多,随着宁毅下车,小婵一脸的迷惘:“姑爷,怎么了啊?”

    “小婵你先回去,我还有些事情。”

    “呃……”

    宁毅说完话,转身要走,小婵陡然拉住了他的衣服:“姑、姑爷,什么事啊……”

    对于宁毅要支开她的事情,小婵明显有些慌乱,宁毅回头犹豫了一下,随后还是拍拍她的肩膀:“放心,没事的……听话,我很快回来……”

    “可是、可是……”

    宁毅走向马车,小婵在那儿焦急一阵,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苦恼地朝门口那边走了几步,待到跨进门槛,门房大叔从那边走出来:“啊,小婵姑娘啊,你跟姑爷回来了么……呃,姑爷呢?”

    门房朝外面看了看,马车已经缓缓起步。“姑爷他、姑爷他……我也不知道……”她脑海中理不清头绪,想起前几天小姐说的一些话。姑爷他抛开我去见哪个狐媚子了啦……然而这也只是一时的混乱想法,她自不可能跟门房说。

    “姑爷……”

    小丫头一转身,又从门口跑了出去,侧门外的道路前方,马车已经开始加速了,小婵捏了捏拳头,拉起裙裾朝那边追了过去。前方路口,马车陡然放慢速度,随后停了下来。

    一队人马自丁字形的路口那边出现,飞快地奔跑过了宁毅前方的路口,这是武烈军的十多名亲卫,急匆匆地往另一端赶。

    怎么会这么快的……

    宁毅坐在马车上喃喃念了一句,随后拨转马头,往那十余人马奔行的方向追过去。

    小婵也看见了路口那边奔行而过的十余骑,然后姑爷驾着马车跟上去了,她追到路口,脸上依然复杂而焦急,心中隐隐泛起古怪的感觉。然而宁毅的马车已经一路疾驰,消失在了路口的那边。

    “姑爷去干什么啊……”

    其实细想一下,她便否定了姑爷这时候跑去见某个青楼女子的想法,姑爷不是这样的人,就算真是要见,也不会像现在这么急的。可是对于这忽如其来的变故,她也实在想不通是为什么。今天为了去看表演而精心打扮过的少女情绪低落地回到府门前,抱着双膝坐在了台阶上,偶尔扭头看看道路一端,希望姑爷的马车又从那边折回来。当门房在后面唤她时,她才又站了起来。正准备转身,一束烟花亮起在夜空中。

    那烟花升起的地方不算非常远,但也不是什么喜庆庆祝的烟火,那烟火的涵义她隐约明白一些,这时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仰着头望向那边,门房也走了过来。几秒钟后,少女喃喃说道:“炳叔,那是……出什么事了……”

    “喔,好像是军队缉拿凶徒的烟火令箭,怕是又有什么盗贼趁今晚做事了吧……缺德哦……”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刀风呼啸,金铁交击的声音犹如雨打蕉叶,响彻长街,密集而纷乱。这个夜里,这条长街周围遭了秧,有的店铺的们已经被轰飞的马车碎片砸开,也有一些房间中有人居住的,先是点了灯,随后又赶快灭了。下方的街道中,人影追逐打斗犹如一场混乱的舞蹈,金铁交击在空中拉出一道道惊人的火花,有时轰然声响,一道人体被打入街道上的杂物堆中,动弹不得,鲜血斑斑点点,流淌成片,道路之上早已陈列了几局尸体,持刀的悍勇男子歇斯底里地大喊,将刀光挥舞得像是一张网,在迎面而来的巨大压力下,努力求存。

    他的武功在江湖之上原本也算得一流,但此时那女子的剑法实在太过厉害。迅捷之中不失刚猛,犹如夏日中的大风雷雨,迎面扑来。他竭尽了全力抵挡仍旧左支右拙,眼前的火星斑斑点点的乱绽。时而那剑法中便出现一招极度大力的,好似风雷呼啸,将他全力而出的长刀硬生生的砸开。

    而对方的攻击也并不仅仅是那样式显得有些笨拙的剑,她时而单手持剑,时而双手劈砍,那变换迅速而自然,令人眼花缭乱。有时候长刀才被砸开,女子的左掌已经啪的从刀光的空隙中推倒了眼前,轰他面门,刺他双眼或者猛然抠向喉结。那皓腕白皙,五指挥动如同舞蹈,让人难以理解这竟是如此狠毒致命的攻击。狼狈地侧身避开,剑光再度刺来,挥刀一格,女子的足尖点动地上碎裂的竹竿,也已经于无声之中刺向他的腰肋,犹如潜伏已久的一条眼镜蛇,这女子竟能随时以身边的各种物体作为武器,让人感觉此时面对的简直是三个四个人,而并非是区区的一名对手。

    两辆马车中的亲卫本就只有几名,此时已然死的死伤得伤,有伤得轻的冲过来介入两人之间的战局,下一刻就像是被绞肉机绞过一般被轰然吐了出去。宋宪边打边退,然而那女子如影随形,竟完全无法摆脱,伤口已经一道道地出现在他的身上,在正常战斗发生后不久的时间里,以惊人的速度将他的生命力逼到了极限。

    他此时也只能在不断的呐喊中持续的挥刀,某一刻,抓起旁边一张烂掉的木桌挥了过去,轰然巨响中,整张桌子碎成木屑飞舞,斩来的剑光陡然由刚转柔,无声地刺进他的手臂,又抽了出去。

    宋宪顾不得伤势,趁着木屑还在飞舞,双腿发力飞退,女子黑色的身影哗然破开那漫天飞舞的物体,一丝一毫都不肯让步地逼近,乒的一下,又是火光暴绽,宋宪身形带血被斩飞出去,此时已是街角,马蹄轰鸣翻滚,然后,将两人淹没了进去。

    乒乒、乒、乒——

    马蹄翻飞轰然冲过,火光连续亮起在女子原本所在的位置,随后一匹奔马嘤然长嘶,它撞上了挡在前方的人体,昂然立起,两只前蹄,巨大的冲击力下,女子的身影已经飞舞在半空中,但那道身影却仿佛贴在了战马的前颈上一瞬间,刷刷的舞动了几下,然后才随着战马奔行而出,女子竟在那一瞬间单手抓住了战马的缰绳。

    十余骑仿佛裹胁着那女子轰然而走,转眼间已冲出好远,女子的身影看起来还是被战马撞飞了出去,飞向侧面一匹马上的武烈军亲卫,那人挥出长刀,两道身影溶在一起,摔飞向旁边的地面,随后站起来的,已经只有那黑衣女子了。剑锋上鲜血淋淋,被她抓住的那名骑士已经成为尸体。

    另一具尸体,此时也已经落在后方道路上,那是一开始驾驭战马撞上女子的骑士,女子抓住缰绳飞在空中时挥出了两剑,一剑割开他的喉咙,一剑斩开胸口。

    两匹没有了主人的战马朝长街那头飞奔着,其余的十多骑将女子围了起来,长刀出鞘,杀气凛然,女子站在那儿,将目光望向了此时已在远处街口的宋宪。

    宋宪满身都是大大小小的伤口,但这时候仍然保持着战力,并没有受到什么重伤或是致命伤,只是看来凄凉,他此时手持长刀,浑身是血的摊开双手。

    “最后还是我赢了,陆红提。”他笑了起来,“江湖?你们这些武林人士,永远不会明白自己有多狭隘,有点小聪明,就以为自己算无遗策了?我不知道你要杀我吗……就在你绞尽脑汁想要支开我身边人的时候,我的背后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出谋划策,准备反过来算计你……”

    他顿了顿,昂然抬头:“这才是真正的力量”

    今天第二更完毕,能够在月票榜上占个好位置对书的成绩很有好处,如果还有月票的,请支持香蕉,谢谢^_^

    第六十一章局与势(求月票)

    马声嘶鸣,夜风凄厉,长街之上,噩梦般的战斗。

    混乱之中划过的剑风,奔行的战马在高速之中被斩断了前腿,鲜血喷涌在空中,轰隆隆的翻滚在道路上,当战马翻滚过去,另一名亲卫的面门上飚着鲜血与碎肉朝后方飞出,其余的人奋勇冲上,钢刀连同胸口一齐被斩裂。

    女子的身影高速奔突,五六名亲卫交错阻拦,竟完全挡不住她的前进,那把稍显笨拙的长剑在交错的锋芒间不断寻找着空隙,刷刷刷的带出了血线,随着惨叫声劈头盖脸地朝前方路径扬过去,黑夜下女子已经浑身是血,然而在这样的时间里,已然挟着巨大的压迫感将想要奔逃的宋宪逼往道路的尽头。

    双方的速度再长街之上都快得惊人,想要阻挡女子追杀的亲卫们前后左右的冲上,宋宪此时也正拔腿奔逃,一名亲卫从前方陡然插入,试图阻止下女子的追赶,下一刻,剑光自他的左肩朝右腹轰然拉下,身体如炮弹般的飞出去,鲜血如巨大的花朵般爆开。

    从两侧袭来的刀光刷的撕裂了空气,女子一个矮身,在左侧那人大腿上哗的带出一道血线,一个旋转站起,抓住左侧那人的后脑勺,将他的脑袋砸向右方来人的面门,顺手抄起一把钢刀朝前方扔了出去。

    宋宪此时已经奔出几米之外,伸手抓向一匹冲来的战马缰绳,旋转的钢刀划过他的腰肋,噗的嵌入奔马的小腿,血光之中,人与马的身体几乎是同时朝前方滚出,后方打斗纷乱,才刚从地上爬起来,视野当中,女子的身影又已挟着剧烈的血光逼近了。

    “你他**个疯子——”

    砰——

    火光暴绽,宋宪的身形再度被劈飞出去,后背已经直接到了墙角,周围的亲卫没能阻止那女子哪怕一秒,才抬起头,那古拙的剑锋朝着他的脑袋斜劈而来。头一偏,剑锋在墙壁里噗的卷出大量土石,心有余悸的感觉还未有升起来,宋宪的目光中,女子的右拳轰然放大。

    砰的一下,脑袋里震动起来,后脑勺砸在后方墙壁上,视野颤动,鲜血飞出,时间仿佛变慢了,然而反应不见得更快,那些冲上来的身影,打斗的声音在这颤抖的血色画面里都变得异常遥远,女子转过身,一剑劈开了扑上来的亲卫,他下意识的举刀,然而那目光又已经转了回来。

    手臂挥了出去,但本该斩上女子身体的刀却并没有出现,断腕中**着鲜血,握着刀的那截手臂飞舞在天空中,朝后方的亲卫们砸过去,女子右手手肘仿佛挟着整个身体的力量轰向他的面门,黑暗放大。

    砰嗡嗡嗡嗡——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随后,第三下的冲击再度袭来,背后阻挡他的墙壁,在意识里消失了,他飞了起来……

    马车停在道路这一段的拐角上,宁毅过来不久,站在树下的黑暗里望着长街尽头的那一幕。

    他并没有看见整个打斗的过程,只是长街上的一片狼藉,已然能说明所有的问题,两辆马车的残骸,一具具的尸体、鲜血,战马被劈断了腿倒在地上,挣扎的、哀鸣的,这样的战斗痕迹在整条长街上延伸过去,而最为惊人的,还是最后这一段的战斗景象。

    宋宪原本也是加入了战斗的,然而那女子给人的压力实在太过惊人,当宁毅过来时,他就已经准备逃跑了。但是跑不掉,战马大多受伤、选择了步战的亲卫们几乎是全力阻挡着那女子的追杀,战斗以惊人的高速朝那边延伸过去。但是依然挡不住,女子的攻击中,鲜血的飞舞几乎就没有停止过,亲卫当中轻伤的、重伤的……他们从周围冲上来,甩出去,直到宋宪在长街的尽头被追上。

    轰、轰、轰——的连续三下,然后长街那头的整堵墙壁都在视野间轰然倒塌……一颗砖石飞舞过来,狠狠砸在一个人的头上,变成粉末飞碎,战斗还在继续着……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黑暗之中,宁毅喃喃地说着话,随后调整者呼吸,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才是我要的……”

    有这片刻间的观战,已经不用再看下去了,过来支援的兵丁或许也已经快要赶到,宁毅转过身朝马车上走去。随后望了望不远处的一匹马,那马儿孤零零地站在这边光明与黑暗交界的地方,马上的骑士已经死了,鲜血淌下来,宁毅走过去往他怀里摸了摸,拿出一只放烟火的竹筒收入怀里,随后看看四周,长街那边或许有零散住户,这边却是没有,该不会有人看见他在这,随后返回马车上,悄然转身,奔行离去。

    “……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英特纳雄奈尔,就一定……要实现……”

    手指在马车上轻而急促地敲打着,脑海中推算附近的街道,可能会有的追杀布局,口中随意地哼着想起来的歌,火光明明灭灭地照在他的脸上,此时在那里浮现出来的,是与平日里绝不相同的笑容,谦和的表象之中,难以形容的野性。

    机会能有多少,不知道,变故毕竟是太多了,或者反而会引出一些麻烦来也不一定。但这时他已经确定了,他想要那样东西,想要得到它……

    不努力一下的话,今晚怕是要睡不着觉了。

    烟火在城市的街道中升腾起来,更多的时候,还是急促的锣声。

    这是一个混乱的夜晚。

    当从白鹭洲回来的大部分人群进入江宁城的时候,这边混乱的响动,已经影响了小半个城池。赶来的武烈军人、官府衙役在这边纷忙地追赶着那在城市间奔突的女刺客,期间发生了几次交手,又是死伤数人,回城的居民们朝着这边扩散过来的时候,女刺客大概是想要朝人潮这边奔逃的,然而原本跟随着陈勇的那批武烈军精锐也从那边抄了过来,逼得她只得去往另一边相对安静的城池。

    那女子应该也已经受了很重的伤,但战斗力依然强悍,如果不是自我感觉良好的家伙,基本不会敢与她动手,一般的衙役也就是敲锣打鼓地追。追捕的人毕竟是多,女子左冲右突,始终无法完全销声匿迹。

    今天晚上与上元那晚不同,此时这边的城区街道上已经没有多少人,那女子今晚也是过分执拗,不像元夕那晚,受了伤便立刻走。她在那样的情况下豁出去干掉宋宪,本身受伤也重,这里已经很难给她形成理想的躲藏点。而武朝并无宵禁,虽然大部分人看见那烟火,听见锣鼓便只是闭门不出,但夜晚还是有些许闲人游荡,宁毅驾着马车游荡在局势的边缘,反倒是占了优势,偶尔遇见兵丁衙役,说上几句,或是匆匆离去,并不理会他。

    一路哼着歌,在几个街区之间转圈,看着远处传来的混乱,手指在身边计算着看见的每一拨人可能去往的方向,整个范围内的大概局势,女子所在的位置与她可能选择的方案。想要搭上关系非常困难,自己现在如果驾车过去,要与那女子遇上一次非常简单,但没有意义,如果提出想要帮她这种笨开端,最可能的情况是在第一时间就被她宰掉,这些事情不能自己主动,只能找到特定的环境,让对方主动,自己才能有表露意图的余地。

    有关人心的计算总是相当复杂,哪怕他仍旧有一支如同前生一般的幕僚团队,这时候也不能说有把握。眼下只有自己一个人,也只能抱着试一试的心理去做了。城市里有几个街区应该是比较理想的,不过,在这片刻的时间里,他大概估错了两次女子奔行的方向,其中一次倒是个可以用的机会,可惜也错过了,大概十分钟之后,他才在偶尔传来的变乱中看见了一个可能性。

    马车疾奔,沿着长街绕向城市的西方,到得一个僻静的街巷间,锣声急促地从远处传过来,随后是打斗的响动,女子推动着混乱,往这边过来了,到得某个时刻,可见的混乱又再度消失。宁毅计算着时间,拿出那烟火竹筒,拔掉了盖子,一团信号烟花冲天而起,亮在了夜空中。随后一挥马鞭,让马车高速离开了这里,去往附近的街区。

    理论上来说,那女刺客逃跑的方向在暂时已经被限定下来,只要自己能提前赶到那边,就有可能让自己的马车成为一个理想的饵,或许可以有三成的把握让她上车,然后才会有做点交易的可能……如此奔行出两个街区,前方一队衙役从那边冲来,看见他时,却陡然将他拦住了。

    糟糕……

    如果这时候远处的打斗还在继续,这帮衙役便不至于理会他,但这时候拿女子的踪迹暂时消失了,宁毅也只好停下车,让对方搜查一番。马车上打着驸马府的旗帜,这帮衙役当然不至于刁难,大概查过之后,立刻说好话放行,但时间也已经过去了许多。宁毅再往前行时,那女子的位置,已然超过了他预想的地方。

    意外常常会有,宁毅早就明白,但眼下出现,令他着实觉得有些可惜。已经用掉那烟火筒,自己不再有控制女子奔行方向的机会了。不久之后,女子奔跑的方向持续往东边移动,宁毅驾车缓缓离开危险的中心区。再往那边去,已经没什么意义,就算自己真能救下那女子,可能也已经避不过武烈军人与衙役的检查,危险与收益的比例极度倾斜,那就无所谓冒险了。

    真可惜,不知道还能不能遇上这么厉害的家伙……

    他如此想着,一路往苏府方向回去,后方的混乱沉默了许久,当再一次的烟火讯号与锣声引起他的注意时,陡然发现,那混乱的方向竟然又推了回来……

    城中偏西方向一处相对僻静的湖岸,宁毅驾驭着马车穿过了湖岸上的道路,一边是静静的湖水、树木,一边是挂了灯笼的高墙大院,路上偶尔能看见一两个行人,大概是从赛花会那边回来的。

    马车后方远处,一队武烈军人正绕过了道路,似乎朝这边过来,前方的岔道那头,也有衙役正巡往这边的岔道口。宁毅回忆着不久前那次打斗的位置,在接近道口的路边,将马车不动声色地停了下来,走下了车,伸一个懒腰。

    黑暗的湖岸边,女子裹着一张黑布,静静地潜伏在树木下草丛深邃的地方,调整着呼吸,尽量安静地不让自己身上的鲜血留下太多的痕迹,耐心地等待几队交汇而来的搜寻者过去。

    那辆马车就在她藏身处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然后她看见那御者下了车,伸一个懒腰,朝湖边走来,哼着古怪而悠闲地调子,低头在草丛中寻找着什么……

    码这章时,听了好几遍唐朝乐队的《国际歌》,倒并非是歌词贴切,但是觉得那种节奏和感觉或许与宁毅这时候的心态蛮像的。

    又是通宵码完,请大家多投月票支持,让我们赶上前一名吧^_^

    第六十二章饵与线(求月票)

    黑暗的湖岸旁,孤零零的灯笼幽幽地映照着附近的花草树木,女子躲在那黑暗间,看着那书生轻哼歌曲,在草丛里翻找着,随后捧了一块大石头,还轻轻抛了两下,看来心满意足地走回去了。

    道路一端,武烈军的军人逐渐靠近,另一边的衙役也提着灯笼巡查着湖岸,看来比那些军人要先到一步。砰砰砰的声音响了起来,那书生蹲在马车旁用石头砸动着马车的车轮,看来是那儿出了些什么问题,当他抛开石头拍拍手站起来时,衙役们也已经靠近了,女子屏住了呼吸,当然,衙役们首先自然是找上了那书生,他们看了看那车上的标识,对话声传来。

    “这位公子……是驸马府的人?”

    “有事?”那书生语气淡然,扭头问道。

    “呃……方才城内出事,我等正在缉拿凶徒。公子既非驸马府众人,不知为何会有此车驾……”

    看那书生的态度怕是有些来历,几个衙役保持着恭敬,书生大概是想了想,疑惑道:“凶徒?”

    此时那边的几位武烈军人也已经过来,见到马车这边的事情,也围了上去,但也有几人仍在朝河边的黑暗中望,保持着警惕,那书生回过了头:“几位也是吗?”

    “武烈军缉拿刺客,公子问的是什么?”为首的那名军人沉稳地出声。

    “到底出什么事了?”

    “方才城内发生刺杀,刺客该是往这边来了,不知这位公子可有看见什么可疑之人……另外公子若不介意,在下等大概要例行搜查一番。”

    “呵,明白,诸位请便。”那书生摊手示意,然后问,“不知可有谁遇刺了吗?”

    “公子这是从何处回来?”

    “白鹭洲,花魁赛。在下宁立恒,倒并非驸马府中人,只是与明公相识,因此借他车驾先行回城。明公此时应该还在后方,将乘画舫回城,几位职责所在,若有必要……哦,负责给在下车驾的,乃是驸马府中执事陆阿贵,几位可向其询问。”

    几名军人自然不可能随口就说出具体发生的事情,因此只问这书生的来历。前前后后检查了一下马车,待听得那公子说完这番话,方才变得恭敬起来,那军人行了一礼:“失礼了。”

    衙役中有人说道:“宁立恒……莫非是那明月几时有的宁立恒?”

    这人看来颇有来头,说话之中,军人与衙役都已对他态度大变,随后那领头的军人稍稍压低了声音道:“方才在玄凌街口,有一刺客刺杀了都尉宋宪宋大人,数十人伤亡,刺客武艺高强,下手狠毒,如今大抵是逃到了这一片,公子切记当心,最好还是尽早回府。”

    两拨人都有职责在身,说完一些话之后朝着一个方向过去,在那边道口还与巡查过来的另一批人碰面,朝这边指指点点说了些什么,那书生对着远方的三拨人挥了挥手,随后,夜色中听得他哼了一声:“嘿,宋宪……”

    然后书生坐上马车,开始挥动鞭子,让那马车往前方行驶起来。

    马车转过前方街口,平稳而行,宁毅掀开了车帘挂好,看着周围明明灭灭的灯光,从花魁赛上回来的人们此时也经过了这边,有几名衙役朝反方向赶过去,看看马车打开的车帘与车上的标识,便不多做理会。

    人流毕竟多了起来,这时候从花魁赛上归来的,多半都还有点小小的背景,脱离了可疑的中心区域还要一一盘查的话,那就太过麻烦了,更何况,此时能聚起的人手也不够,能做的事情,顶多是严格盘查城门离开的人而已。

    饵应该是放出去了,有没有效果,得看运气。按照自己的预想,那刺客当时最大的可能该是躲在了湖岸附近,不过那附近毕竟也大,他找的是自己觉得最可能的位置,四周寂静,说话的声音应该很容易传出去,范围要广一点,鱼吃饵的可能性,还是仅有三成。

    他不知道自己的车上是否已经有了另一个人,眼下也没办法低头去确认,否则迎来的大概是当头一剑,只是以目光注意一下马车左右的道路。这一片还有人,如果对方上钩,应该不至于在这里下车,不过接下来,去往学堂那边的道路就稍稍有些僻静,道路两旁没人的时候,他将车速放缓了,决定开口。

    “我要说几句话,请壮士勿要太过敏感。宋宪为人狠毒,张扬跋扈,为求上位,不择手段。景翰六年秋,甚至为占人田产,在城外二月村强安罪名,害死人一家老小,此事后来弄得人尽皆知,只是没有证据,谁也动不了他,在下早已闻其恶行,此前素来也仰慕豪迈任侠之风。壮士若信得过在下,在下愿助壮士一臂之力……”

    方才的四处转悠只是游走于危机的边缘,没什么大事,这句话的出口,才真正是一次冒险。当然,配合两次刺杀的一些细节,再加上目前的这个局势,他能确信风险已经被降到最低。不过,若能有什么效果,自然也得建立在刺客上了车这仅有三成可能性的前提上。

    道路前后没有行人,这句话说完,宁毅等待着可能出现的回应,然而过了好半晌,那回应也没有出现。

    莫非算错了?

    布局不能完美的情况下,失败是常有事情,毕竟从一开始,机会就不大,当然,也不至于因此失去什么。时间过去,宁毅心中升起淡淡的遗憾,叹了口气,正打算停车望望车底,砰的一下沉闷地响起在后方。宁毅心中一个激灵,跳下马车取了灯笼朝那边过去,只见那刺客女子身上过了一张黑布摔在道路上,已然晕了过去。

    从一开始杀宋宪反被围住,她豁出力量在那种局势下将宋宪硬生生地干掉,本身也已经受了许多的伤,宁毅偷偷看时她还表现得强悍,但这一路在城市间奔突,被围追堵截,身体自然也被逼到了极限,当忽然间被宁毅说破她的躲藏,她或许也打算陡然冲出来,但这时候再要聚力,大概就陡然晕厥过去。这女子为了一路上不至于滴下鲜血而用这布将身体裹起来,此时还是紧紧拉着。宁毅看了几秒钟,连忙将女子抱起来。

    之前发生几次猜错、意外与变故,但眼下这一环上,真是完美的变局。

    从一开始,能让这女子上车的可能性就不高,而在上车之后,如何在微妙的局势下取得对方的信任,一步步的帮忙、铺垫,让她欠下人情,然后考虑谈判……这些事情完成每一环每一环的几率都在降低,但眼下倒的确是最理想的结果。单纯说点话就要取信对方,可控性太低了,她如今晕了过去,倒是省了接下来的许多事情,只要自己先帮她治了伤,做了事,等她醒过来自然会有更多的理性考虑现状而减少怀疑猜忌。

    这道路距离学堂边他所租下的小院子也已经近了,转过前方转角便到了门口,宁毅看看周围的情况,随后打开门抱着那黑衣女子进去。外间是他用作实验的地方,里间则有个小储存室,只是目前还没有多少东西,原本就有床和椅子之类的在那边,是以前的人留下的,宁毅将女子放到床上,转身出门,稍微检查一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痕迹,随后返回来寻找伤药。

    一些常用的跌打药物,绷带之类,由于考虑到做实验可能受伤,原本就是准备了的,然后还拿了针线,点亮一只瓷瓶制成的简陋酒精灯——由于要配合聂云竹开饮食业,他做了个小型的蒸馏器具,倒是先把少量产的酒精给制出来了——拿着推开里间的房门才迈进去一步,刷的一下,剑锋已经冷冷地递到了他的颈项上。

    这也醒来得太快了吧……

    宁毅拿着酒精灯一动不动,心下暗暗嘀咕着,前方那女子斜倚在墙上,持着那剑冷冷地望着他,大概马车上的那段话终究还是起了作用,倒是没有直接杀人的想法,片刻,问道:“你想干什么?”

    “伤药。”宁毅举了举右手上的小包裹,缓缓放到前方的小桌子上,伸手打开。“灯。”他说着,随后将酒精灯也放下了,举起双手:“帮你治伤。”

    “我怎么信你?”

    “自己判断。”

    女子伸手拿起一个装伤药的小包嗅了嗅,望宁毅一眼,扔到旁边,又打开一个瓷瓶看了看,还是扔到一边,这个过程中,终于将手中的剑缓缓放下,片刻:“这鱼钩用来何用?”

    “针,帮你缝合伤口。”

    “缝合……伤口?”

    “嗯,把伤口缝起来,好得快。”

    女子古古怪怪地望了他一眼:“出去。”

    随后又加一句:“只能在外间,你若离开,或是耍什么花招,我立即出去杀了你”

    “我烧点热水给你。”

    这女人应该自己带有更好的药物,也不好让他来处理那些伤,宁毅点点头退出门外,随后笑着摇了摇头,无论如何,第一步已经搞定了。

    “我叫宁毅,字立恒,姑娘你呢?”

    于是他保持着谦和,絮絮叨叨地开始套近乎……

    ps:待会修改,有个很长的ps,对宁毅性格感兴趣的可以刷新看看^_^

    第六十三章企图(求月票)

    “水好了……”

    夜色中,城市的各处灯火摆动,安静切有些荒芜的小院中,宁毅将水盆放进里屋的桌上。

    黑衣女子手中拿着一只小药包,她原本倚靠在床边整理着伤口,宁毅进来,她便又拉好了衣服停下来,脸上仍旧蒙着面纱,只是身上依旧血迹处处。宁毅想了想,从旁边的一只柜子里找了找,拿出一件长袍来。

    “这里没放换洗的衣服,只有这件了,干是干净的,你的衣服破了,晚上可以稍微换换,新的衣服,明天才能带过来了。”

    女子冷厉地望了他一眼:“你想要去哪?”

    宁毅迟疑了一下,随后举起手笑道:“好吧,等你相信我,你先处理身上的伤,我在外面坐坐,多烧些水。”

    “你若想走,不管你能跑多快,我保证你出不了这院门。”

    “知道了,不会走的。”

    宁毅笑了笑,随后又回头从架子上拿下来一个坛子,打开,满是浓郁的酒气。

    “酒,但是度数太高不能喝,如果你要洗伤口,可以用这个。”

    其实里面都是酒精,宁毅走出去关上房门。女子微微蹙眉听着脚步声,片刻,在灯光中拉开衣襟,被染红的布条一层层地包括着胸口,有几处地方布条也已经断了。上方的肩膀到下方的小腹,肌肤上全是鲜血,有的凝结成血痂,深红色,配合着伤口触目惊心,身前的伤痕还算是轻的,背上、手上有一道恐怕已经伤到了筋骨,衣物拖下去的时候,凝结的血痂便再度被撕裂开来,她进抿双唇忍耐着,不过身上大部分的伤口,此时都没有在流血,竟是自行止住了。

    女子拧了拧水盆里的布条,微蹙着眉头开始擦拭身上的血迹。豆点般的灯光、古拙的剑,简陋的房间里擦拭着身体的女子……片刻,墙壁的另一边,宁毅也在凳子上坐下了,目光望着房间里的灯火,女子大概能听到他的动作,微微顿了顿,随后继续擦拭伤口,将伤药粉末往伤口敷上去。

    “这里原本是个废园,一般没什么人来,如果是以前,搜查的时候可能会搜进来,不过我已经租了,问题应该不大。隔壁是豫山书院,再过去有一小片竹林,有一条小河从那边过,不宽。河对岸首先是两家酒楼,扩出一片三角形的居民区,里面的巷子四通八达,如果有人要在那里追到里,应该不容易,旁边有长兴街、长业街,再过去的话,道路就通往南门……院子的另一边是……”

    背靠墙壁,宁毅缓缓的开口,介绍着周围的一切,女子在那边静静地上药,听着,过得片刻,开口道:“你是道门弟子?”

    “嗯?”

    “外面那么多炼丹的东西。”

    “哦,不是炼丹,我应该是儒家弟子,这些是格物。”

    “应该?”

    “应该。”

    “……为什么会知道我在马车下面?”

    “感觉……或者是猜的……”

    “你与宋宪有仇?”

    “没有,听过他的一些恶名。”

    “……不尽不实。”

    “在下以前曾经见过姑娘。”

    那边微微的沉默:“什么时候?”

    “今年元夕,姑娘在朱雀大街上打斗之时,在下正在附近几十米远的地方看着,后来再酒楼之中,姑娘打扮成丫鬟在那边倒酒。”

    “……我想起来了。”语音微微沉了下去,墙壁的那边,擦拭伤口的女子缓缓停了下来,右臂一挥,啪的抓住了小桌子上的剑柄,轰然往后方刺了过去。噗的一下,土石从墙壁另一端激射而出,那剑锋刺穿了土墙,停在宁毅的脸侧,宁毅笑着偏头看了一眼。

    “你是当日那个写诗的书生……为什么跟着我”

    “今日是你跟上我。”宁毅这句话说出墙,墙壁那边的女子微微愣了愣,“不过你该明白我并无恶意了。”

    片刻,那女子将剑锋抽了回去,放在桌子上,光芒从长剑刺出的缝隙间微微透了过去。

    “但为什么要跟着我?你有何企图?”

    “除了因为宋宪……在下想学武艺。”宁毅坦白说道。墙壁那边愣了半晌,似乎为这个答案感到愕然,片刻后,声音缓和了一些:“瞎说。”

    “是实话,在下从小心慕武学,早想知道传说中的高深武学到底是什么样子……”

    “你颇有才学?”那边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呃,这事不好自己说……”

    “那日在楼上,大家让你写诗,你一首诗作出来,大家都没有话说……你们这些才子,一向看不起武夫,你也是有才学的才子,也有名气,如今说要习武,还高深武学。你们不上战阵,不与人打斗,只是花架子,习来何用,我不信。”

    女子淡淡地说着,倒是没有什么情绪在其中,只是陈述着这些话而已。宁毅想想,耳听得城外的钟声隐约传来,笑了起来:“确实是……没什么用。而且听说高深武学都得从孩子练起,十多二十年,日日不缀方有成就,是这样吧?”

    “你确已过了习武之龄。”

    “遗憾。”宁毅笑了笑,“其实……在下好格物。”

    “……格物?”

    “嗯,就是穷究万物至理,然后推导利用,譬如说你用来清理伤口的酒精,经过了几次的冷却和蒸馏,目前只是很少一点的提取,但如果用来酿酒……”

    时间不早,宁毅随意说些话,等待着时间的过去,里面的房间里,女子处理着身上的伤势,偶尔心不在焉地说一句话,她身上的衣裤毕竟已经全都是鲜血,此时脱下来仍在一边,白色的绷带绑住了胸口,一圈圈的绕过肩膀,甚至连大腿上,右足之上都缠了几圈,迟疑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将那长袍披在了身上,她此时拿下了面纱,苍白的脸上神色虚弱,但依然警惕。

    过得一阵,宁毅道:“太晚了,再不回去,家里人恐怕便要找来了。在下明早再来,姑娘受了伤,早些休息。”

    宁毅等了片刻,那边没有回答,他熄灭了灯盏,准备往外走去,随后又道:“对了,那酒精灯若要熄灭,从旁边拿个罩子罩住火苗便行,若是用吹的,怕会爆炸,说完,推门出去,再轻轻关上。

    里面的房间门被轻轻拉开了,用手轻轻拉着那长袍,女子赤足无声地走出来,皱着眉头望向门边,随后再走到门口拉开一条缝,往院子那边看了看,宁毅已经出了院门,不一会儿,马车行驶的声音响起,逐渐远去。

    院子的草丛里传来虫鸣的声音,漫天星斗在这样的夜色下眨着眼睛,女子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皱着眉头想了一阵子,回头望了望外面的这间房间,架子上各种各样的东西,瓶瓶罐罐,她先前醒来的时候只是从里面瞥了一眼,因此认为是道士炼丹之所,此时才看见房间里更多的东西。稍微空旷的地方几张桌子排成长列,古古怪怪的铁架子,奇怪的铁桶、管子,让人完全看不懂的仪器,一块黑色木板挂在尽头的墙壁上,白色的古怪符号,星光自窗棂照射进来,洒在桌上的书页与打开的宣纸本上,毛笔在笔架上哐哐当当的动着……

    夜风从后方木门的开口间吹进来,吹动着她原本就有些乱的头发以及稍稍有些大的长袍,长袍之下隐隐显出了仅有绷带包裹的身形轮廓,女子反手关上了门,一路走回里间,抱着她的剑与双膝,蜷缩在床铺角落里睡着了……

    今晚应该不会忽然走掉……

    马车驶向苏家侧门的路上,宁毅深吸了几口气,如此想着,随后笑了起来。

    因为她没有衣服穿……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因为她的伤势,宋宪这样的官员死掉,过不了多久,官兵就会在江宁的各处设卡,这样的重伤下,她暂时走不出去。

    从这女人安排支使开宋宪亲卫的手法来看,她也不是傻蛋,多少懂得权衡,不至于会忽然犯傻。

    要直接说出对武功感兴趣这件事,尺度有些难以拿捏,最主要的是如果以后再说,难免给人以整个谋划都是为这事而来的印象,这年月虽说重文轻武,但个人艺业,在社会上还是敝帚自珍的风气居多,更何况是那样的神功绝艺。他是过了年龄,但也不求什么一流高手,甚至他根本就没考虑过跑江湖或是上战场什么的。

    这事情,首先说出来,然后以其它方面的元素尽量冲淡,反倒显得坦坦荡荡,只要这个坎能过,以后再提起来就是四平八稳。如果放在以后,引起对方不爽,人家真觉得欠你人情说不定也会觉得你在谋划她而敷衍你一顿。

    明天要给人留个好印象,让她继续留下来……

    来到武朝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如此主动地去想着计划事情,感觉倒是与以前与人谈判拉订单或者推销创意的感觉差不多,首先要让人觉得自己诚恳。一路回家,从侧门穿过小道,远远地望过去,住着的小院中没有灯光,估计檀儿主仆也还没有回来,小婵不知道有没有睡下。他走到院子门口时,才看见了坐在中央凉亭里的少女。

    整齐的刘海,碎花的白裙,少女坐在那儿不知想着什么事情,双手握拳放在膝盖上,给人以咬紧牙关的感觉,星星的光辉从天上洒下来了,照在少女专注的侧脸上。宁毅看了两秒钟,少女眼神动了动,随后朝这边望过来,站了起来。

    夜风吹拂着裙摆,少女站在那儿怔怔地望过来,这不像是平日里裹着包包头的那个蹦蹦跳跳的小婵,倒像是一个更成熟的,平日里总潜藏在背后的小婵,这样的感觉也持续了两秒钟。

    “姑……”

    第一个音节发出,已经带了些哽咽的气息,泪珠从少女的眼中滚落而下,她举起手去揩,陡然就已经哭了起来。

    “姑爷……”

    哭声之中,小婵从那边跑了过来,直接扑进他怀里抱住了他,几乎将他推得往后退了一步。宁毅抱住她的后背,喃喃地叹了口气。

    “回来了……”

    “姑爷……你到底去哪里了啊……”

    夜色下,哭泣的少女像是矮了一截,于是又变回以前那个小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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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四章铃铛明天见

    叮当叮当的声音,清晨时分,婵儿娟儿往桌上摆好碗筷,盛了粥饭,随后在檀儿的吩咐下也在旁边坐下。清晨的光芒里,一家五口人坐在桌边吃早餐的情景。

    昨晚苏檀儿与娟儿杏儿也回来的比较晚,婵儿哭过之后,与宁毅坐在凉亭里聊了一会儿心事,抹着眼泪絮絮叨叨。小丫头比较可怜,先是担心宁毅抛开自己去见什么狐媚子,然后看见外面乒乒乓乓的敲锣,担心姑爷会遇上什么意外,后来又担心起来,姑爷如果去见什么狐媚子,没带上自己,身上没钱……

    “姑爷要是去了,没钱会让那些人瞧不起呢,其实啊,那些女人说是多好多好,都是装出来的,她们最势利了……”

    小姑娘坐在凉亭里一边抹泪一边一本正经地担心他没钱丢了面子,宁毅心中温暖,安慰几句,两人在星光洒下的凉亭里说几句闲话,小婵也终于放下了些许心事。

    苏檀儿昨天回来得晚,睡得不久,虽说这些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但吃早餐的时候看起来还是有些恹恹的,只是洗过了脸,强打精神而已,娟儿与杏儿也差不多。

    “昨晚回城的时候被拦住,看见出城的检查得厉害,说是有朝廷命官遇刺,今天的花魁大赛,恐怕不能在白鹭洲那边开了,只是眼下还不知道会怎样安排……上午的赛龙舟……”

    一面喝粥,苏檀儿一面惯例地说些事情,宁毅摇了摇头:“上午去睡一觉吧。”

    “呃?”苏檀儿抬头看他。

    “你,还有娟儿杏儿也是,上午睡一觉,院子里的事情交给婵儿。其余的,中午再说。”

    “嗯嗯。”小婵连忙挺起胸膛,用力点了点头,“交给小婵,小姐还是多休息一会吧。”

    “便听相公的。”苏檀儿笑着点了点头,那边娟儿杏儿也笑得开心:“谢谢姑爷。”

    “只是相公上午怕是要一个人去看龙舟赛了……”

    “不去看龙舟,我去学堂那边一趟。”

    “今日不是不上课吗?”苏檀儿疑惑道。

    “横竖无事,昨天有些想法,今日去做些试验,中午便回来了。”

    随后说些乱七八糟的闲事,苏檀儿问问昨天的比赛,问问她未回之前城里发生的事情。事实上,除却睡眠未足的疲劳之外,苏檀儿与娟儿杏儿的情绪也有些不高,想来那边的技术突破再一次失败。不过这种事本身就是常态,十次中失败九次,等待最后那一次的成功也就够了,想来倒也不至于太过沮丧。

    早餐之后苏檀儿与娟儿杏儿回房睡觉,宁毅告别小婵出来,驾着驸马府的马车绕往市集。今天正端午,街市之上热闹喜气,许多人聚往秦淮河边去看龙舟赛,街道两旁粽叶飘香。不过警戒的官兵也多,想来江宁府衙如今也蛮头疼的,遇上这样的节气很难做出扰民太多的行动,只能提高警惕与盘查,严格控制出入城的人口,先将刺客困在城里。

    转往学堂那边的道路,行人便少了起来,但依然可以听到鞭炮锣鼓之声,路上与一名认识的附近住户打了个招呼,马车抵达租下的院门之后,宁毅从车上拿起一只包袱下来。一路进去院子、房间,推开里间的房门之后,才发现已然无人,他走进去看了看,注意几个小的蛛丝马迹,注意到昨晚关上的窗户此时却是打开的,随后关门退出去。

    距离地面大概三四米高的房梁上,女子裹着长袍坐在那儿,低头看着宁毅关门的一幕,随后转身跳了下来,属于男性的长袍在风中展开了,衣服下缠着绷带的胴体,修长的双腿在空中展开一瞬,随后落在了地上,拉起长袍的衣襟裹住身体,依旧是白皙的小腿与裸足。她拿着长剑在旁边的架子上敲了一下。

    听见声音,宁毅等待几秒钟才再度推开门,当的一下,剑柄在里面将门抵住了。他从开了的口子将包袱递进去,关门时,看见女子接过包袱的皓腕与隐约如寒霜般的侧脸。

    “穿的衣服,吃的东西,中午和晚上的也已经准备了,只是这样的恐怕没什么营养,我会想办法弄些好的来,你现在受了伤,如果需要什么药物,也可以告诉我。放心,我会分开买,不会引人警惕,待会可以把你换下来的血衣,以及其它可能有麻烦的东西给我,我处理一下。”

    里面沉默了一阵子:“你会处理?”

    “略懂。”

    他说着,去一边拿起凿子锤子之类的东西,在昨晚被长剑刺出一个缝隙的砖上敲了几下。里面立即传来反应,大概是在换衣服。

    “你干什么”

    “这个太明显,一看就知道是利器刺的,稍微处理一下。”

    敲敲打打地将缺口弄得不成形状,随后以煤油烧黑,打磨,再烧黑,几次之后,他敲了敲门,随后走入里间,在对面同样处理一番。房间里没人,昨晚撕下来的染血布条等物都摆在了桌子上的包袱里。

    房梁上,女子一身浅绿色衣裤地坐在那儿,看着男子做完之后,似是检查了一下桌上的那些染血物品。这些东西除了外衣,还有一些是贴身隐私之物,一时间微感愠怒,随后却听得男子在下方说道:“抱歉,忘了给你买鞋,明天我会带过来。”然后拿了那包袱转身往外走。

    愠怒的感觉倒是褪下去了。女子在房梁上缩了缩小腿,那裤管最多只到足踝,足踝往下纤足依旧赤luo,她下意识地伸手盖住足背,随后又放开了,在房梁上蜷缩起身子。

    外间各种实验设备,其实就有宁毅专门砌起的火力相当足的炉子,里面烧得是煤,宁毅将染血的布片与一些细细碎碎的东西扔进去,不一会儿,便烧得一干二净,烧的时候随口说了几句有关外面官兵检查的事情,此后沉默着不再说话。

    安静地在外面做自己的实验,调配溶液,或者在黑板上啪啪啪的写些乱七八糟的字符,瓷瓶被烧爆了一次,于是赶快收拾。外面阳光照射下来,并不是很热,院子里随风摆动的野生花草,端午热闹的响动远远的传来没有断过,这小院之中,安静的气息却愈发明显了。陆红提抱着她的剑坐在床上,拿着宁毅送来的肉包子在吃,偶尔会透过那稍微弄大了一些的空隙,微微疑惑地望着这边的古怪实验,男子神情专注,偶尔拿着毛笔在本子上记录着一些什么。

    过了一段时间,又有人推开了院门,细细碎碎的脚步,倒不是什么大人,她收拾东西,再度跃上衡量,屏息凝听。那边传来小姑娘的声音:“姑爷,我过来了”

    是个小丫鬟,很开心的样子。

    “当心那边,可能有碎瓷片,桌上的水最好也别碰。”

    “嗯嗯,知道了……”

    “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杏儿姐已经醒来了,就让我出来找姑爷。对了对了,姑爷,我在路上买了两个铃铛,你看,我把它挂在外面好不好?”

    “去挂吧。”

    “嗯。”

    叮铃的声音清脆悦耳,偶尔传来,小丫头似乎是搬着椅子出去了,在门外的屋檐下挂铃铛。

    “姑爷,我过来的时候看见街上好多兵,大家都在议论昨天的刺客呢,说她好厉害,你有没有听说?”

    “听说了啊。”

    “嗯?姑爷听见怎么说的啊?听说是个女刺客哦,那不是跟元夕那个女贼一样?”

    “确实听说是女刺客,过来的时候还听见有人昨晚亲眼目睹了呢,绘声绘色的……”男子随口说着,“说那女刺客身手高强,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手拿一把金丝大环刀,一路从朱雀街杀到长业街,天地变色,日月无光,都尉宋宪呢,使的是一套佛门武学,叫做如来神掌,本来已臻化境,但那女子的惊天一刀更加厉害,两人拼了一百二十招,不分胜负……”

    小丫头笑起来:“才没有,姑爷又乱说,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那不是个方块了吗?”

    “腰围是指圆的那一圈,所以说起来应该是个柱子形,柱子形的女刺客拿一把金丝大环刀,多厉害。”

    “金丝大环刀是什么样子的啊?”

    “呃,可能就是家里唐护院拿的那种,上面有几个圈,能叮叮当当响的……”

    “……姑爷说故事吧。”

    “哪能整天都有故事听。”

    “哦……”

    “好吧……从前,很久很久以前呢,有个书生,叫做宁采臣的,话说他考试落了榜,回到家中,接了份替人收帐的生意……”

    一缕缕的光芒从瓦屋的屋顶上射进来,女子抱着她的剑,靠在房梁上坐着,看着这些光,听外面传来的声音,小丫头在院子的花草间小小地忙碌一阵,摘几朵野花,那男子一边做着古怪的实验,一边说着拿古古怪怪的故事,这个上午静谧异常。

    到得中午时分,两人才终于要走了,大抵是说着要去看龙舟赛,要与家人去看花魁赛,外面的火焰熄灭下来,东西被一样样的收拾摆放好,房门打开,又关上。

    “铃铛真漂亮。”

    “我买的呢。”

    “好吧好吧……”两人的声音远去,随后男子随意的声音传来,“铃铛明天见。”

    小丫头也回头说了一声:“铃铛、明天见。”

    院门终于关上了,马车离去,女子静静地走出来,看挂在屋檐下的一对风铃,远出端午节热闹的声音传来时,女子想着那名叫《倩女幽魂》的光怪陆离的故事。比起那些说书人说的演艺,这个故事好听得多了。

    结尾的还没说完呢……

    五月初五的中午时分,陆红提站在那屋檐下吃着冷掉的肉包子,听风铃声传来,心头淡淡地想着……

    进入前十了,不要停不要停不要停,让我们继续吧。求月票^_^

    第六十五章游戏光景

    “……据闻当年二月,辽国‘春捺钵’节,所有的部落首领参与耶律延禧主持之‘头鱼宴’,当时完颜阿骨打站出来要求耶律延禧归还阿疏一地,耶律延禧不予理会。后宴会至高潮,耶律延禧命令各头领歌舞助兴,完颜阿骨打也是一动不动,答曰不会。耶律延禧大怒,当场几乎拔刀杀了那完颜阿骨打,如今完颜阿骨打正当盛年,野心勃勃,金辽两国大战,必是不死不休之局,我大武当居中渔利,权衡两方局势。照我看,一旦战事爆发,我朝军队,首先当示以弱势,随后先取瀛洲……”

    同样是端午节的正午,江边的酒楼之上,顾燕桢正与几位同伴聊着天。下方依然是各种喜庆的景象,酒楼上人来人往,几人拿碗筷盘子在桌上摆些阵势,议论许久。

    “想不到雁桢于军略也有如此造诣,佩服,佩服。”几名同伴中,有一名乃是军队中的小官,此时拱手笑道,随后几人中又有人拍了拍手:“何止军略,雁桢不仅机智过人,而且智勇双全,据闻他此次上京途中曾遇上匪盗,被雁桢巧计逃脱,随后搬来救兵将那帮匪寇一网成擒,在下听说,委实神往啊。”

    “真有此事?”有人瞪大了眼睛。

    “呵呵,只是机缘巧合,适逢其会。”顾燕桢笑了笑,“不过,在下一直觉得,文武二者,一张一弛,当今这天下局势,当两者皆修,这次去了乐平,若几年后能有成绩,在下甚至想投笔从戎,效班超之志……”

    他去乐平上任是在七月,估计六月便要离开江宁了,一群人说说笑笑,又是一阵恭维。待到这小小聚会散去,各人都已离开,他坐在窗前望着外面的景象想些事情,不久,名叫小四的跟班走了上来。

    “查到了?”

    “回公子的话,昨日到今日,已查到那宁立恒的许多讯息。不过,小的过来,主要是作坊那边有讯息了。”

    “嗯?”

    “松花蛋之事已准备妥当了。”

    “此事……”顾燕桢皱了皱眉,“原已没有太大意义……不过也罢,且。路上跟我说说那宁毅之事。”

    “是,据说这宁毅一向低调,善于韬光养晦,小的昨日调查他原本身世,在其原住所周围之人皆言……”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两个人穿过集市,拐过巷道,进入一个卫生肮脏的小作坊。片刻之后,顾燕桢捂了鼻子,皱着眉头出来:“也罢,既已准备好,明日便开始投入市场,她卖二十文,这里卖十文,我不会再来这里,不过是些小事,让胡老大自行看好。”

    “是,不过……公子下月便要动身去往乐平,胡老大担心,即便是这样,一月时间,怕是斗不垮对方的生意。”

    “谁说一定要斗垮她的生意?斗垮对方生意有何用?此事无需在意,做好你的事。”

    皱了皱眉,顾燕桢朝前方走去。他家中本为地主,有钱,弄这松花蛋花费不了几个银子,当时也是因为想要知道聂云竹背后之人,却毫无头绪,随后遣人做些事。若聂云竹背后真是个有名望的老头子,这事情或许还有点意义,但到得此时,则变得有些多余了。不过也罢,些许时间,也足够让她明白那些不切实际的自立幻想有多么不堪一击。

    回想小四方才所说的事情,那宁毅平素喜欢弄些乱七八糟的事物,在正经大意上,反倒有些离经叛道,据说弄些什么粉笔黑板之类的细枝末节。哼,难怪他与李频那等人混在一起,怕也是自以为性格不羁的狂妄之辈,松花蛋想来是他所做,回想起来,聂云竹那辆车上的画……匠气十足,不登大雅之堂。

    后来为铺开那松花蛋,行的也不是什么新奇手段,仅仅是找托这等低劣手法。兵法之道有正有奇,这等手法在他看来实在微不足道,他想了几种方法,比之找托,皆高明了数筹不止……不过这事现在想来也没什么用了,原也以为那云竹乃是心性脱俗的女子,却想不到,尽为这些小手法所惑,真是可笑……

    走过喧嚣的街道,他心中想着这些事,想着那两个人,云竹,宁立恒……原以为对方心性高洁,以为对方找了什么好人,以为真有什么超乎自己想象的情由曲折在其中,如今想来。

    令人失望……

    一个坐井观天却自以为冰清玉洁的青楼名ji,一个耍些拙劣手法旁门小道却自以为风流才子的商贾赘婿,想一想,真是比那些粗鄙下人间的勾搭更为可笑与不堪……

    可叹他之前竟还被这些事情给绕了进来。

    如此想着,到得晚上,他便也再一次的见到了那两人。

    一如苏檀儿早晨预测的那样,昨晚发生了那等刺杀事件,今天出城入城都是搜查严格,不可能放大队人马出入了。花魁赛最后一夜的表演,被改在了城东河边的一处大校场上举行。这里的风景自然没有城外那般漂亮,但临时布置,稍微拥挤一点,容纳三千人观看还是没什么问题,旁边的河道上也可以容纳画舫停泊,毕竟这场花魁赛也关系着江宁府的一笔巨大收入,不可能随意撤掉。

    朝廷命官被刺杀,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是没有多少感觉的,茶余饭后谈谈或许还是拍手称快的居多。因此就算出了这事,也搅不了众人看表演的兴致,反倒更让人兴致高昂了一点。

    下午与苏檀儿等人驾着马车在城内兜上一圈,见了一些有趣的小吃便吃上一次,听见的也都是关于女刺客的说法。婵儿与娟儿在车上拿两个盒子上演“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的柱子与方块大战。

    苏檀儿此时已然恢复精神,偶尔低头笑着与宁毅说些事情。以往大家都有顾忌之时,在家中演出模范夫妻的戏码,她是绝口不提生意的,但此时却多是与生意有关,例如说说这次关了城门有多耽误店里的生意啊,预计又得少多少多少收入啊,小小的叹息一番,实际上,自然也是玩笑居多,她虽然叹息,却并未将这些小事放在心中。

    宁毅则在旁边偶尔说些不靠谱的主意,例如将四书五经的文字印在布匹上,再以这等布匹做成衣服,一走出去,身上全是字,款式新颖,霸气凛然。苏檀儿则笑着说下次给相公作一件,不过绣上四书五经的文字而已,麻烦一点:“相公可得真穿上出门才行啊。”宁毅自然百无禁忌,点头答应。

    在河边吃东西的时候,拿出笔墨来给几人画了几张头像,其实也就是线条简单的漫画q版头像。宣纸上四名女子神色夸张,但各有特点,苏檀儿主仆四人笑过之后将宁毅批判一番,这年头自然还是看不惯这种图画的,宁毅与苏檀儿辩论一番,在婵儿娟儿杏儿等人的抗议之中,决定跟苏檀儿打赌在路边摆摊觅知音,苏檀儿本来说:“好啊,你摆啊。”待宁毅还真搬了凳子在路边坐下准备写写画画的时候,又与小婵几人笑着将他拉回去。

    宁毅哈哈大笑:“这下算我赢了?”苏檀儿笑得满脸通红:“相公老胡来,妾身丢不起这个人。”婵儿在旁边小声道:“婵儿也丢不起……”娟儿用力点头,随后这拆台的两人都被宁毅随手敲一下。几人都知道宁毅性格随和,偶尔开开这玩笑自不在意。

    从昨晚刺杀案发生起,府衙中的人便已经意识过来花魁赛不可能在城外举行了。因此对于会场的改动从今天凌晨便已经开始进行,到得傍晚时分,宁毅与苏檀儿等人乘着马车过去,夕阳西下,整个会场周围的街道、楼层都已经张灯结彩,绸缎飞舞,校场对面的道中,画舫一艘艘的排开,虽然还未掌灯,但上面人来人往,已经热闹非常。

    属于金风楼的画舫房间里,元锦儿正在为今晚的表演做准备。这个晚上四名行首争夺花魁,每人表演三场。傍晚到出场的这段时间,通常是给其静心休息,没有多少人来吵的,当然,表演者也有自行安排的权力,如果真有相好之人,说不定也会被接入房间,厮守片刻。元锦儿的画舫房间里此时便有另一人在,不是她的丫鬟,而是女扮男装的聂云竹,两人正守在窗前,望着校场那头众人往这边进来的景象聊天。

    “今天晚上很重要吧?”元锦儿问聂云竹。

    聂云竹点点头,似乎比元锦儿紧张:“嗯,今天晚上没问题的话,从明天开始就有很多事情做了。”

    “我就不紧张。”元锦儿偷偷拿一块绿豆糕咬一口,随后被聂云竹瞪一眼,剩下的半块也被对方抢了去。聂云竹将绿豆糕扔到嘴里,用力嚼了,咽下去,随后气鼓鼓地喝一口水:“说了别老吃这些东西”

    “可是我不紧张啊,花魁我才不想拿呢,那冯小静要、绮兰要、骆渺渺要,她们拿去就是了。云竹姐你也真奇怪,要是让你来参加这花魁赛,恐怕一点感觉都没有,现在却为了那点事情紧张……”

    “第一次做到这个程度嘛,当然会紧张。假如今日没什么意外,松花蛋的名气或许就真的打开啦。至于以往表演,如锦儿你这样未放在心上,自然不紧张。”

    “放心,锦儿会帮你的啦,云竹哥哥。”元锦儿笑着,随后又想起什么,瞬间变脸,狠狠地眯起了眼睛,“对了,云竹姐,前几天的时候,听说松花蛋出假货了,有人也在卖呢,想跟你抢生意,这事情怎么办啊……”

    “啊?”聂云竹微微疑惑,随后皱起眉头,“已经有了吗?”

    “不是吧,锦儿都这么担心,到处打听了,云竹姐你当大东家的还不知道,那我这几天每天晚上打小人诅咒那个抢云竹姐你生意的家伙是在干嘛啊……气死我了”

    “没有啊,这事情他原就料到了。”聂云竹说着,微微笑了笑,“他说若有这事情他会安排,让我不要在意,因此这几天便未曾调查过,全为今晚的事情操心了……”

    “这么厉害?”元锦儿瞥着眼睛不爽地看她,“哼,我倒想看看他到底能怎么样……”

    这话说完,她扭头往外面看过去,在人群中略扫了几眼,陡然精神起来,眨了眨眼睛:“呀,说曹操曹操就到了,云竹姐,你看你看,你相好的……啊……呜,云竹哥哥我错了……”

    回头看看,赘婿的第二位盟主已经出现,谢谢书友421的支持^_^

    昨天睡眠不好,但终于还是在午夜前赶出了那一章,只是到今天早上顶不住,还是去睡了,下午才起来,又赶急赶忙的码字,本该在早上更的这一章终于好了。午夜前希望能再出一章。各位,香蕉如此努力,请各位继续支持,月票、订阅,再往前冲谢谢大家。

    第六十六章禁忌(求月票)

    画舫的房间里小小地打闹起来,不一会儿,两颗脑袋又碰在一起,从窗户边往外看。夕阳洒过去,那边的人群当中,果然也有宁毅的身影在其中,隐隐约约的。元锦儿眼力好,过得片刻,却是遗憾地叹了口气:“可是他家黄脸婆好像也来了……云竹姐你以前有没有见过啊?”

    人群那边,与宁毅结伴而行的自然是苏檀儿,后面三个丫鬟,若远远看过去,聂云竹看不清那女子的样子,脑海中却是想起春游之时见过的苏檀儿与宁毅坐在一块时的景象,笑着点了点头:“见过的,可不是什么黄脸婆哦,与立恒很般配的……”

    “好吧,也许不是很黄,不过云竹姐你这么说相好的……啊……”口没遮拦的人再度惨遭毒手,元锦儿将被敲了一下的额头抵在云竹肩膀上,像条虫子一样拱来拱去,口中嘟囔,“锦儿知道错了,云竹哥哥,不要这么用力嘛……”

    聂云竹没好气地将她推开,神情在片刻后变得严肃起来:“我与宁公子并无那等关系,锦儿你不要再乱说了,被人听见了不好。”

    “知道了……”

    元锦儿点点头,继续看那边的景象,待那些人走得近了,方才说道:“真的不是很黄呢……”实际上苏檀儿亦是美人,比之她,比之聂云竹也是不遑多让,区别只在各自气质而已。而由于长期主导生意上的事情,在苏檀儿身上,那股独特自信的气质要更加突出,走到近处时,有一批人迎了过来,元锦儿不免又叹息一声:“交游广阔哦。”

    这迎上来的正是一帮商场上的人物,这交游广阔的评语,自然也是指的苏檀儿。那一群人当中,例如乌启豪、乌启隆、濮阳逸等人,皆是这花魁赛上的大金主。当然,濮阳逸这样的江宁首富自然是支持手下的绮兰,但其余人都有争取的余地,也正是各个青楼争取的重点,一时间这些人聚在了一起,让人眼红。

    “不过,真的是很厉害呢。”元锦儿看了一会儿,趴在云竹肩膀上叹息着,“云竹姐你看,那些大老板啊,看起来虽然也都是跟那个苏檀儿打招呼说话,可是对那宁立恒的注意力可不低哦,濮阳逸还一直想要跟他套近乎呢,一般入赘的人可没有这种地位……”

    都是在各种关系场上走动的人,元锦儿此时自然也看得清楚。苏檀儿与那些人算是同为商人,原本一群人打招呼说话也正常,一般作为入赘者站在这旁边,通常是没什么地位的,就算被人重视一下,打个招呼,针对的也是苏檀儿的态度,也就是说,作为妻子的维护这个丈夫的形象,丈夫就有形象,否则就只是陪衬。但眼前看来确实不太相同,宁毅站在那儿,说的话不多,但神情自若间,基本没什么忽视他的,濮阳逸就更是几次与他提起话题,这显然不是卖苏檀儿一个面子的程度。

    “江宁第一才子……云竹姐,你说,要是他今天坐到我们这边来,我能不能拿到花魁啊?”

    聂云竹笑着看看她:“爱坐到那儿,是他与他妻子商量的事情,这个我可没办法……何况你不是不要花魁么?又胡思乱想些什么……”

    “要不要是一回事啊,他既然是云竹姐你的……呃,你的好朋友,当然应该坐过来支持我嘛,他要是坐过来,那我多有面子,如果跟那个曹冠争风吃醋打一架,就更有面子了……”

    “虚荣。”

    “嘻……”元锦儿笑了笑,又看一眼,陡然跳了起来:“啊啊卑鄙云竹姐你看,绮兰居然出来了卑鄙居然跟云竹姐你的宁……咳,你的好朋友套近乎这个太卑鄙了啊不行,云竹姐,我们也出去,跟她捣乱去,绝不能让宁立恒坐到她那边去啊”

    下方一身白衣的绮兰已经过来,在濮阳逸的引荐之下与苏檀儿、宁毅见了礼,随后在那儿说着话。元锦儿为此异常不爽,蹦蹦跳跳的,见聂云竹没有反应,不愿意跟她出去抢人,方又走了回去:“你看他们还说说笑笑的,两个女人真虚伪……叛徒、叛徒……”

    聂云竹没好气地笑出来:“怎么又成叛徒了?”

    “当然是,他既然是云竹姐你的好朋友,我当然把他当成自己人了啊,他还跟敌人说话,当然是叛徒”

    她又在旁边发了一阵脾气,扭头瞧瞧聂云竹正往那边看的神情,虽然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但神色复杂,不由得又抿了抿嘴:“云竹哥哥,别这样了啊,锦儿会一直喜欢云竹哥哥的啊……”

    聂云竹笑着看她一眼,伸手勾了勾她的下巴:“好啊,待到锦儿这次勇夺花魁之后,本公子便替锦儿赎身,留一段佳话……”

    “嗯嗯,请云竹哥哥怜惜锦儿……”

    话语之中,元锦儿一时间媚眼如丝,两人之间的距离缓缓靠近,停了一下,又缓缓靠近,然后……四唇碰在了一起,彼此都有柔软的触感。

    眼睛睁大了,转动几下,下一刻陡然分开,聂云竹皱眉捂住嘴唇,元锦儿在那边“噗噗噗”的吐几口,红唇娇艳,目光混乱:“云竹姐你干嘛不躲开啊……”

    “你还真靠过来了……”

    “我以为你会躲开的啊……”

    两人一阵慌乱,随后又都笑了起来,元锦儿坐到铜镜边补了补唇彩,此时做男装打扮的聂云竹则弄些茶水将沾上的颜色擦掉,没好气地瞪着元锦儿。元锦儿腆着脸笑笑,随后小声说道:“云竹姐,你以前有没有跟其他人试过啊?”

    “没有。”

    “告诉你哦告诉你哦,我前两年呢,遇上过一个据说从扬州来的公子,长得跟女孩子一样,但肯定不是的,又腼腆又可爱,我当时心里砰砰砰的响,真想‘呜啊’亲他……可惜他只来过一次,后来进京赶考了,就没见到……”

    “喜欢他?”

    “不是啊,话都没说两句呢。我刚才觉得……很有趣哦,要不然云竹姐我们再来试一次吧,我刚才没感觉出什么呢……”

    “走开”

    房间里嬉笑打闹,窃窃私语。夕阳在外面的天空中落下最后壮丽的余晖,城市各处的人正在朝着这边涌过来,当夜幕降临之时,这最后一天的花魁决赛,便要开始了。

    江宁的四大行首之中,元锦儿活泼,冯小静端庄,新晋的骆渺渺往往给人以缤纷之感,之前落榜的陆采采则常被人称为幽若兰草,琵琶弹得很好,听起来像是个抑郁症患者。至于绮兰,她更多给人的,则是一身的书卷气息,擅长文墨,本身也有不错的造诣,据说在青楼之中偶尔还会以羽扇纶巾的文士打扮待客,因此被人称道。

    半年以来,绮兰对宁毅很感兴趣的事情偶尔传出来,苏檀儿也为此打趣过宁毅一番。不过在商人眼中,这事情到底是否真实,自然有待商榷。这些富商当中,与苏家关系最近的自然是薛、乌两家,但尽管薛进想要折辱宁毅而被奚落了一番,实际上倒也不会因此对他兴趣大增。如今对宁毅颇感兴趣的大概要数濮阳家,绮兰正是濮家麾下青楼的头牌,消息传出来,到底是濮阳家故意放言想要与宁毅接近还是绮兰的真意,实在难说得紧。

    此时有苏檀儿在,濮阳逸让绮兰出来见礼,算是与宁毅真正认识了,当然也不会直接谈起诗文什么的。这落落大方的女子一方面表示着对宁毅文采的仰慕,另一方面,其实也给足了苏檀儿面子。大家都是场面功夫的高手,看来相谈甚欢,实际上没什么营养。不一会儿,宁毅与苏檀儿落座,也选在了舞台前方一片基本是商人所坐的地方。

    “没什么意外,这次花魁赛,绮兰要拿花魁了。”

    夕阳渐没,灯火渐渐的亮起来,周围的人群都还在进场,一片喧嚣。苏檀儿从前方的桌上拿了一只枇杷在剥,剥开了递给宁毅,算是尽做妻子的义务。宁毅面无表情地接过去咬一口。

    “你一开始就说出来,看得还有什么悬念……跟你这人坐一起真没意思……”

    “前两年濮阳家就要把绮兰捧出来,但步子迈得一直很稳,怕人说他家里拿钱砸人,因此只让绮兰拿了行首便止住了,此时造势已经足够,应该已经没有多少悬念,该让绮兰上去了。”宁毅表情不爽,说的话在旁人听来怕也过分,但苏檀儿却没有半点不悦的表情,反倒是笑得开心,又剥一颗枇杷递过来,“便是想要跟人炫耀……除了跟相公你炫耀一下,檀儿还有谁面前可以炫耀的?相公应当夸夸妾身才是。”

    “好吧好吧,檀儿你最厉害,最有眼光。”

    “嘻……高兴。”

    苏檀儿应该是真的有些高兴,过得一阵,也有其他苏家人过来与苏檀儿、宁毅打了招呼,例如文定文方等人,随后也就识趣地离开。席君煜也来了,过来跟苏檀儿宁毅见了一见,便坐在斜后方的一张圆桌旁——想要在这会场上坐圆桌,吃东西,基本上也是有一定身份地位的象征了。

    秦老与家中两位夫人也已过来,加上康贤等人,坐在那边名流的席位间。不多时,夜幕完全降临下来,人们也已经将整个场地坐满。随着悠悠的丝竹声响起,人们开始安静下来,附近的秦淮河水波荡漾,夜风怡人,当负责主持这次花魁赛的府衙主事说些场面话,宣布了比赛的开始,那舞台之上的丝竹声,也开始渐渐的停下来。

    到得最静的那一刻,轰然声响,音乐响起,烟火自舞台下冲天而走,新晋行首骆渺渺随着陡然飞舞而出的几道彩绸自台下翻飞而上,如彩凤开屏一般,在这繁华的城市夜间,以最为瑰丽大气的形式拉开了这场花魁赛的序幕。

    距离宁毅与苏檀儿比较远的地方,属于骆渺渺的支持者所在的区域,众人用力鼓起掌来。热烈的气氛中,名叫顾燕桢的男子也在笑着鼓掌,只是偶尔会偏过头,在无人注意中,将目光投过来一次。随后扫向周围,在人群当中,搜索着聂云竹有可能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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