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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4章 坦白

    宋氏听得一怔,手里的针“噗嗤”一声穿透了雪白的锦缎。

    她狐疑地盯着谢姝宁瞧,仔仔细细沿着女儿的眼角眉梢看了又看,踟蹰着问道:“阿蛮,你可是说错了?”

    随着一双儿女日渐长大,她这当娘的,也就跟着年岁渐长,眼瞧着就要老了。可她眼下还是耳聪目明之辈,按理不该听错了才是。宋氏疑心着,怕是谢姝宁一时口快,说差了。

    然而她问完,回答她的却只是一句“没有错”。

    宋氏闻言,不禁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燕淮其人,她可是认的!

    前些日子,她才因为那个消息暗自神伤惋惜了许久,这会女儿却当着她的面说想请她见一见燕淮?宋氏蓦地将手里的绣件往边上一丢,然后伸手去探谢姝宁的额,紧张地道:“这丫头,好端端怎地说起了胡话!”

    但手背下传来的温度,只是寻常的暖意,甚至还因为谢姝宁体弱,略微带着些凉意。

    她慢吞吞地松开手又去抓谢姝宁的手掌,也是凉的,只掌心里似有细碎的汗珠子,有些黏糊。

    宋氏蹙着眉头问:“莫非还有另一个燕淮?”

    要不然,她素来聪明能干的女儿怎会突然让她见个已去世了人?

    “娘亲不要胡猜,阿蛮说的,就是您认得的那一个。”

    宋氏有些傻了眼,犹自不信,只连连问她道:“你可是癔症了?”

    放眼京都谁不知道成国公燕淮年纪轻轻骤然离世的消息,这可是肃方帝金口玉言,亲自证明了的!她理所当然地认为燕淮已死,何况她先前问过谢姝宁几句,心里早已相信了十分。所以这会,谢姝宁说出这样的话来,只叫她惊恐万分。

    不等谢姝宁开口,宋氏紧紧攥住了她的手,抓得十分用力,仿佛只要她一松懈,女儿就会立即如那脱兔一般,飞窜出去。

    她深吸了一口气,摇摇头说:“傻孩子……”

    “娘亲。”谢姝宁并不将手抽出来,只任由母亲牢牢握着,同样摇头道,“这件事说来话长,一时半会怕是说不清楚,还是等您见着了人再详细同您解释吧。”

    宋氏听得这话,却只觉得了不得了,她这是彻底糊涂了!

    要没糊涂,怎么会将没谱的事用这般信誓旦旦的肯定语气说出来?

    宋氏隐隐有些急了,好好的一个人,怎地突然就成了这幅模样?明明前些天母女俩说话时,她还清醒明白得很。

    宋氏登时心乱如麻,也不敢当着女儿的面明白地告诉她,燕淮已经死了。

    生怕这般一说,已糊涂了的人根本就听不进耳朵里,终究只能是白费功夫而已。

    迟疑着,她顺着谢姝宁的话慢慢点了点头,道:“你既执意如此,那便请人来见上一面吧。”

    人都已经死了,她能请什么来?

    到那时,她再仔细同女儿说一说,想必会比眼下有成效。

    她蹙眉沉思着,想着自己伶俐的孩子怎么会莫名其妙因为燕淮的事得了癔症。

    和她侧身而坐的谢姝宁,也看出来了她的狐疑跟不信,但这事,不让母亲亲眼见到燕淮,不论她说什么母亲只怕都难以相信。于是她便不再多言,一面站起身来,一面跟宋氏说:“那娘亲便先等一等,阿蛮先行告退下去安排一番,过会再使人来请您。”

    “嗳。”宋氏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目送着她出去。

    脚步声很快远去,她听到守在外头的小丫鬟恭送谢姝宁的说话声,立即扬声唤了玉紫进来,问:“去问一问卓妈妈,小姐这几天可有什么反常之举。”

    玉紫微愣,又见宋氏一脸担心,连忙应声退了下去自去寻卓妈妈问话。

    然而她还未回来,谢姝宁便先派了小七来请宋氏去前头了。

    宋氏叹了一声,领着人往谢姝宁安排妥当的地方去。

    时近申末,日头不似前几个时辰那般猛烈,隐隐有了西移的迹象。

    宋氏走在廊下,额角却有了层薄汗。

    明知等着自己的不可能是死了的燕淮,可眼下她心里却突然没了底。

    距离越缩越短,宋氏咬咬牙,蓦地加快了脚步,拐过弯便直朝屋子里冲去。

    随即她一抬头,入目的只有谢姝宁一人。

    宋氏一颗悬着的心顿时落了下来,只绞尽脑汁想着该怎样让女儿清醒过来。

    可就在这时,屏风后突然走出来了另一个人。

    她定睛一看,不禁下意识惊呼了一声:“这……这是……”

    对面站定的玄衣少年朝她恭顺地行了一礼:“默石见过伯母。”

    “燕大人?!”宋氏瞠目结舌地看着他。

    谢姝宁则大步上前扶了她落座,抚着她的背,轻声道:“是活的。”

    宋氏闻言,有些回过神来,侧目看她,嘴角翕动着却说不出话来。大活人一个站在她跟前,还同她见礼说话了,她怎么会不知道对方是活的!良久,她从齿缝里挤出个字来,“茶……”

    话音落,容貌昳丽的玄衣少年便已端着茶送到了她手边。

    宋氏仔细看了两眼他的脸,倒吸了口凉气,伸手将茶接了过来。

    掀了杯盖,来不及撇去浮叶,她便低头呷了两口。

    茶怕是早在她进门之前就已经沏好了的,不烫不冷,正是晾得合适的时候。

    惊慌之余,宋氏还有心思想着这样的事,面上神色便也跟着好看了些。

    一旁注视着她的谢姝宁跟燕淮也就随之长松了一口气。

    宋氏却谁也不看,一气吃了半盏清茶。

    半盏茶的光景里,她心里的念头则已千回百转。

    须臾,她将手中茶盏搁下,轻叹一声,道:“不论如何,燕大人性命无虞,便是天大的好事。”

    这世上的事,不管大小,艰难与否,只要人还活着,一切便都好说。

    秉持着这样的信念,她才有勇气活到今日。因而她见到燕淮时,虽震惊,可想着人活着才是顶顶要紧的,那点震惊跟疑心顿时就淡化了泰半,只剩下零星半点,等着他们自己告诉她。

    她遂笑了起来,望向谢姝宁:“你这丫头,方才为娘还当你是魔怔了呢!”

    谢姝宁汗颜。

    “燕大人这会来,是为了何事?”斥了女儿一句后,宋氏便转头朝着燕淮看了过去,正色问道。

    她还有许多想不明白的事,但有一点她是知道的,眼下大家伙都以为他已不在人世,若不是有要事,他又怎会特地来见自己。

    她问完,笑看着他。

    燕淮心中忐忑,悄悄睨了谢姝宁的侧颜一眼,突然一下在宋氏跟前跪倒。

    宋氏大吃了一惊,急忙起身去扶:“燕大人这是做什么?当不得当不得!”

    “小侄有个不情之请。”燕淮轻轻一侧身避开了去,俯身重重一叩首。

    宋氏唬了一跳,又不好将他给拽起来,只能急声道:“但说无妨,万不必如此!”

    “小侄有心求娶阿蛮为妻。”

    宋氏闻言,目瞪口呆,喃喃说着:“求、求娶?”一面看向了谢姝宁,吐纳三遍,方才镇定了些,遂赶谢姝宁出去。

    既是说她的婚事,焉有姑娘家自个儿听着的道理。

    两家到了谈婚论嫁之时,向来是请了媒人上门提亲的,从来也没听说过有哪家的公子,自己上门求娶的……

    眼下已是失了常性,乱了套了,至少不能继续留着谢姝宁在场。

    宋氏十分坚持,硬是将谢姝宁赶去了外头后才来扶燕淮:“起来说话。”

    方才她还顾忌着,觉得自己不好亲自上前将人给拽起来,到这会听了他的话,她突然之间便没那么多顾忌了。

    她坐在雕花的红木椅子上,端起剩下的半盏残茶,一口饮尽。

    今日这惊吓是一波接着一波,跟海上的浪似的,晃得船上的人晕头转向。

    她蓦地将空杯往手旁茶几上一顿,郑重问燕淮:“燕大人刚才说的可是真心话?”

    “此等大事,默石断不敢说笑!”燕淮审慎颔首。

    宋氏点点头,沉默了片刻。

    同燕家结亲一事,她本就考虑过,故而此刻听到燕淮的话,她先时虽大惊失色,镇定下来便认真思量了起来。

    眼下情况不比寻常,不能请了媒人上门提亲,事已至此,她索性亲自问一问话罢了。

    宋氏便抓着燕淮问起了“遇害”一事。

    今日一来,原就是为了同她坦白,燕淮自不瞒她。

    燕家的往事,他不靠谱的父母,外祖母做下的错事,他一一说给了宋氏听。

    宋氏何曾猜到事情会这般复杂而诡异,当下听得眉头紧皱,面色发白。

    这事,可远远比她料想得还要糟糕上百倍!

    她抹了抹额上冷汗,忽然问道:“阿蛮可是都知道?”

    玄衣少年踌躇了下,应道:“知道。”

    “……”宋氏摇了摇头,一时间无言以对。

    她的女儿她知道,主意正着呢,远胜于她!

    不像她,这会听了这些话,心里只剩一团乱麻,连怎么理都想不透。

    “糊涂,上一辈的事与你何干,你何苦这般决绝。”良久,宋氏看着燕淮重重叹了一声。

    爵位、身份、家业、功勋……说舍便一下子都敢舍了,也委实是个厉害的。

    她说着,亦隐隐有些明白过来,燕淮跟谢姝宁私下的交情怕是早就不同寻常,心里顿时更乱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