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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轮新月斜挂在西天,明亮而又带着点清冷,洒下的银辉扑在窗子上,好像抹了一层寒霜。

    踟蹰了好一会,徐平才憋出一句话来:“这就走了,好突然——”

    段云洁低着头没有吭声,过了好一会才叹了口气:“我以为你有好多话跟我说,原来就这一句吗?”

    “话太多,在肚子里,吐不出来。”

    徐平有点躲着段云洁,看着窗外说道。

    段云洁抬起头看着徐平,缓缓说道:“有时候我真地想不通,你是有家室的人,怎么说话做事像个孩子一样。”

    徐平抬头一怔:“有吗?”

    “没有吗?”段云洁摇了摇头,“今晚我父母重逢,你看也看过了,礼也送过了,还坐在这里不走,是不是有话跟我说?”

    “是有话,就是不知该怎么开口。”

    “那你又何苦坐在这里?非要让我开门送客?”

    徐平看着段云洁,见她并没有起身的意思,知道并不是赶自己走,犹豫了一会道:“我以为你也有话跟我说的。”

    “你要我说什么?”开了口,段云洁也少了许多顾忌,“好,我们认识这么久,我觉得你这人挺好的,会做人,会做事,挺喜欢的。”

    “就是呀,我也是这么想!”

    段云洁脸一板:“那你说呀!徐官人,你是有家室的男人,我跟你说这种话,如果传出去,别人当我什么?”

    徐平嗫嚅着不吭声。在他的前世,别人当然会说段云洁是小三,可这个年代也没这个说法啊,法律上也没有不许纳良人为妾的规定。徐平憋着不说,一是碍于自己的身份,不许在管下纳妻妾,再一个有前世的心理障碍。

    总而言之,徐平觉得自己做得挺合理的。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本来等段方一家到了京城,有大把的时间说这个事,那时不就什么顾虑都没有了?而且这事情还得林素娘点头,最少不反对才好。不然家宅不宁更麻烦。林素娘虽然不怎么爱说话,性子可不是随便拿捏的。

    就是妾的身份低,但也不会太委屈段云洁,一旦到了五品,就有贵妾。一样可以接受朝廷诰封,封郡封县也不丢了面子。

    自己在这个世界就算再不走运,还能连五品官都做不上?徐平还真不信这邪!现在自己就是纯熬资历也不用等到胡子白了,徐平越想越有道理。

    段云洁看着徐平,幽幽地叹了口气:“我爹和阿母相识的时候,与我们现在的年龄差不多,可一分就是十几年。十几年啊,你知不知道,我阿爹辈子都花在等待上了,等回来了。在一起又没多少时间了。我知道,你不会像我阿爹那样痴痴地等,我不会像母亲那样淡然处之。”

    徐平静静听着,心里隐约觉得,自己貌似什么都想到了,却好像又想错了什么,但错在哪里却又说不明白。

    “徐官人,你给不了我母亲那样的结局,我也不想要那样的结局,所以我一直不开口。但我终究是个女人。我要走了,本来只想听你亲口说一声,认识的这些日子还是挺喜欢我的,你还是开不了口。”

    看着段云洁无奈的表情。徐平慢慢有些明白自己错在了什么地方,自己什么事情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段云洁的感受。或许,在女人心里,她的感受才是最重要的?可自己一直压抑着自己感情,过得也挺好啊!

    酝酿了一会。徐平才道:“那个,是这样,你说的那些呢,我心里都明白。但你要理解,我也诸多难处,很多事情不能说出来。”

    “你不说出来别人怎么知道?”

    “都知道了还有什么必要说呢?”

    段云洁看着徐平笑笑:“那你知不知道,有的人会为一句话等一辈子。”

    “傻的吗,一辈子干点什么不好!真喜欢一个人,就该让她过得好,生活得开开心心,为什么一句话一句诗痴情一辈子,必然是衣食无忧的人!像我这种俗人,有时间了也会干点更有用的!”

    说完,才发现段云洁怪怪地看着自己,忙道:“我只是说道理,并不是说你!你做事都有分寸,不会这么没头脑!”

    段云洁只有无奈地笑:“原来你喜欢我是因为我做事有头脑?”

    “当然,哪个会喜欢身边人总是无理取闹!”

    看着徐平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段云洁只是笑着摇头。

    男人总以为女人喜欢自己能干有条理的样子,女人总以为男人喜欢自己活泼可爱时不时闹点小性子,或许都没有错,有时却又都错了。

    看段云洁的样子,徐平才感觉到今天的话题有些无聊,便向段云洁分析道:“你看,你希望我说喜欢你,我怎么说?你在我管下,事不成我岂不是搔扰良家女子?事成了更麻烦,管下纳妻妾,总是个把柄!”

    “原来我大宋的官员就没有在管下纳妻妾的了?”

    “怎么说呢,总是少,做官如履薄冰,那份辛苦你不明白。”

    “这话,你也就是骗骗自己罢了,说出去谁信?再者说了,就不是这种事情,你也不见得能痛快答应。”

    徐平自己也知道官场上哪里会像他想象地那样守规矩,但如果大家都守规矩,他才可以凭借自己的优势向上爬。

    男人也有自己可笑的梦,一如徐平对大宋的官场,对段云洁的感情。

    但徐平自己并不觉得,对段云洁坚定地说:“不是这种事,我自然痛快答应!怎么说我也是一方主官,数十万人的命运操于手中!”

    “好啊,那就说点别的。我的母亲如果不是被甲峒扣留,早就能够回来跟父亲团聚了,也不会落下这一身病。说起来,这次决定提前去京城,父亲也是希望那里有名医,能够起死回生。”

    “放心,定然能的。我家在京城还识些人,能够帮忙。”见段云洁看向自己的目光不善,才想起家里有个主持的林素娘,急忙道:“甲峒可恶!”

    “甲峒扣人,是因为要送给交趾王做皇后,他们一样可恶!徐官人,我从来没有求过你一件事,今天就求你一次,把甲峒和交趾灭了吧!”

    一字一顿地说完,段云洁静静地看着徐平。

    徐平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未完待续。)

    看着阿申和段云洁乘座的牛车缓缓离去,段方骑着马缓缓跟在身后,徐平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天上的太阳又圆又白,阳光很亮却不温暖。路边的竹林依然是绿的,不时伸出来的枯叶却透着一种冬天的萧索。

    徐平转过身,意兴索然地返回衙门。

    总觉得满腔豪情壮志,可段云洁说出让他灭甲峒平交趾,徐平却无法点头。甲峒不在话下,可交趾,徐平实在说了不算,又怎么能如何回答。

    他记得昨夜段云洁的无奈:“你以为我不会求你什么军国大事,因为我是个懂事的女人。但我就是要问一问,听一听你的回答。”

    “我只能说我记在心里,可我回答不了。如果有一天我真地灭了交趾,肯定因为你曾经这样对我说过,但绝不是仅仅因为你对我说过。”

    枯黄的落叶在地上翻转,茫然无头绪。

    岭南的冬天或许没有中原的严寒,但这种萧索肃杀的感觉却并无二至。

    春生夏长秋收,冬主杀,徐平站住脚步,看着东边谅州的方向。

    有的时候徐平感觉自己像一只勤奋的蜘蛛,貌似威风凛凛四处纵横,实际上一直在一张大网里而不自觉。

    蜘蛛没有破网而出的勇气,却能够吞掉缠在网上多时的猎物。

    明道元年十二月初十,丁未日,桑怿逆袭广源州援军于七源州外,擒南衙王侬智聪,斩级二百余,余众奔溃。

    同日,思琅州举兵反广源州,驱逐本地侬家族人。

    次日,田州发兵讨广源州,兵临勿恶峒。

    至此,广源州大势已去,只等着桑怿列兵广源州寨下。擒杀贼首。

    此时的广源州虽然在邕州和交趾、大理闹得声势浩大,但终究还没有对大宋内地造成威胁,朝中讨论得不多。为免意外,徐平交待桑怿。除了黄师宓和黄玮兄弟尽量生擒回来明正典刑外,其他人不拘死活。由于前世记忆,徐平还特意交待了要留意一个叫侬智高的九岁孩童,不要让他走脱。

    与此同时,交趾援助甲峒的人马也陆续到达。战事焦点移到了东线。

    穷奇河边,一队交趾土兵正在扎帐篷。

    一个光着半边膀子的壮汉一边扯着绳子一边骂道:“直娘贼,让我们来帮甲峒的忙,却打发到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河那边,看,河边不远就是个村寨,为什么不让我们到那里住去!”

    另一个懒洋洋地道:“快住了口吧,甲知州可是被对面的大宋吓破了胆子,说什么北谅州是大宋封的,不要轻易去撩拨。”

    “放她娘的屁!”光膀子大汉恨恨地骂道。“他住在衙门里,天天好酒好肉吃着,美貌小娘子搂着,让我们吃苦,还说这种屁话!”

    “人家是皇亲国戚,你怕不怕?”

    “去他娘的,就是这些人最没有胆子!像是往年,我们也到甲峒来,那都是杀到大宋境内去,抢钱抢粮食。男人抢了卖,女人抢了睡,什么时候怕过他们!现在倒好,睡到荒天野地里。还不准过河!”

    另一个汉子拍拍手:“二哥,歇歇,我们坐下说话。”

    两人在河边坐下,那人接着开口:“不让过河,那就不过河,甲峒是这里的地头蛇。得罪了没好果子吃。”

    说到这里,又指着面前的穷奇河道:“二哥,你知不知道穷奇河从哪里来?流到哪里去?”

    “从渌州来,流到门州,最后到七源州。五郞,你问这个干什么?”

    “着啊!二哥,你看啊,我们就是不过河,上可到渌州,下可到门州,一样都是大宋的地盘,一样也是由着我们抢啊!门州那里听说有骑兵,我们不去招惹,可渌州没有啊!我还就不信了,大宋有那么多兵,能处处设防!”

    二哥低头想了一会,抬头看着五郎,重重一拍他的肩头:“你小子平时蔫坏蔫坏的,二哥我就是喜欢你这坏劲!”

    说罢站起身来,四处看看,见周围的其他土兵也没注意他们两个,对坐在地上的五郞道:“起来,沿着河那边不到五里路就是渌州境内,河边必有村镇,我们到那里抢一笔发财,还在这里穷忙什么!”

    五郎站起身,拍拍屁股:“二哥,这事我们两个人做不来,不如再叫上几个知心相好的,一起去发一笔财!”

    “就这样定了,我们各自去招呼三人!五郎我跟你说,甘蔗都是头一口才甜,你的口风可要紧,不要弄得尽人皆知,我们就没油水了!各自叫三个人来,再不能让多一个人知道!”

    五郎应了诺,与二哥分头去招集人手。

    这些人都是到处抢惯了的,听见这种好事,蚊子见血一样,一呼百应,没片刻功夫就凑够八人,纷纷找借口离开了驻地。

    到了傍晚,这八个人吃饱喝足醉醺醺地回到驻地,身上还带着抢来的布帛缎匹,其他人看见眼一下就红了。

    不等天亮,这支小队的主将就招集人手,帐篷也不搭了,带了手下直扑离得最近的一个渌州下属村镇。

    十二月十二,己酉日,大寒,交趾侵掠渌州。

    韩综坐镇宁明镇,主持渌州、思陵州和石西州的官民撤退。所谓故土难离,总有人舍不得生养自己的土地,宁愿把血洒在那里。

    甲峒衙门,甲继荣瞪着丁峒主吼道:“你好大狗胆,怎么纵容手下去出抄掠!不是早已告诉过你,安守穷奇河吗?”

    丁峒主慢悠悠地道:“衙内,你一句话让我守我就守啊,荒天野地,我的族人吃什么喝什么!甲知州出来我给几分面子,衙内吗,你的面子还不够。”

    甲继荣盯着丁峒主,一字一顿:“我爹身体不适,甲峒现在我做主!”

    丁峒主站起身来,冷笑一声:“那你自己在这州城里慢慢做主吧,我们可没闲心在这里伺候!渌州、思陵州一带,明明空虚,宋军没见面就跑得没影子了。这是摆明了在门州这里吓唬你,也只有你这种没头脑的后生,才会被这么明显的小计谋糊弄了!”

    走到门口,丁峒主又回头说了一句:“我们来甲峒,是来发财的,不是来受罪的!这几天,不但我这里,其他州峒来的援军都会发兵渌州。衙内,你甲峒钱粮丰足看不上眼我不管,可别挡我们的财路!”

    (晚上还有一章。)(未完待续。)

    十二月十六,桑怿兵临广源州下,与侬家主力展开激战。

    也正在同一天,徐平鉴于交趾对渌州、思陵州和石西州不断蚕食进攻,命令蔗糖务属下人员全面动员。

    十二月十八日,桑怿破广源州,擒斩侬存福,但其妻子阿侬和幼子侬智高走脱。因为有徐平的特别吩咐,广源州及其附近州峒全面搜捕。

    十二月十九日,第一批蔗糖务乡兵一万人到达凭祥峒。

    十二月二十日,桑怿带兵返回。与此同时,在镇安峒附近发现阿侬和侬智高踪迹,田州发兵追捕,两人带手下逃入特磨道。

    特磨道位于宋、大理和交趾三国之间,不属于任何一国,维持**。因为境内山高谷深,人口稀少,三国也放任不管。

    得到桑怿报来的消息,徐平出了口气。不管逃到哪里,有消息就好,他最怕的是人一下子无影无踪,过个一二十年突然窜出来作乱,那才是最麻烦。

    徐平以左江道的名义给特磨道行文,要他们不要窝藏大宋叛匪,尽快把人交出来,不然必发兵征讨。

    行文这后,鉴于形势,徐平先把这事放到一边,等处理了谅州,再慢慢料理特磨道。如果把那里也平掉,就直面大理了。

    自太祖时候起,便断绝了川蜀与大理的交通,两国交往改由广南西路一条道。田州以西两国交界的地方都是高山大川,两国势力都没有深入,特磨道和自杞国等这种小势力充斥之间,算是两国的缓冲区。也正是这种背景,也才有了侬家纵横捭阖的余地。

    十二月二十三,门州衙门,徐平静静听着手下汇报对面甲峒的情况。

    自交趾到达甲峒的援军已经有六千多人,但自从丁峒主属下发现宋军在渌州一线防御空虚之后,这六千多人一股脑地涌向了那里。渌州被宋军主动放弃,已经被交趾军队占领。占领渌州之后。他们又分兵向思陵州和石西州方向侵蚀,思陵州也已经落入他们手中。

    这些交趾军队很难说有什么明确的政治目的,总之就是到处杀人抢东西。虽然韩综主持组织了有计划的撤退,但不可能撤走全部人和东西。这些交趾人的收获还是不错的。

    至于甲峒本部的军队,则依然固守于穷奇河南岸,好像要死守那里。

    穷奇河北岸的北谅州,李庆成龟缩于城内,对外面的一切都不闻不问。

    听完。徐平问道:“蔗糖务的乡兵现在到了哪些?”

    “石庆带的骑兵第一指挥一直跟忠锐军一起驻防门州,高大全带的骑兵第二指挥也已经到了,张荣的步军第一指挥和鲁芳的步军第二指挥也已经在门州城外驻扎。”

    徐平听完,又问道:“凭祥峒那边呢?”

    “到那里的有骑兵两指挥,步军八指挥,还有六指挥在路上。官人,三天之后,凭祥峒和门州这里,如果再加上一些其他杂务人员,可就近一万五千人了。我们真地要去打谅州?”

    徐平平静地道:“难不成看着他们在渌州和思陵州作恶。我这里坐视不管?兵马养来就要打仗的,要不然要来何用?”

    “还有,韩官人来信说,蔗糖务这两年虽然蓄积颇丰,但人员都征调起来之后箭矢却不足,问是不是开邕州甲仗库?”

    徐平道:“开,明天我就让谭虎把手令和钥匙带给他。”

    甲仗库的钥匙本来就在通判徐平手里,本来动用是要知州手令的,但自冯伸己去了钦州,徐平身兼两职。这些手续就都省了。

    说完这些,徐平又问道:“桑怿的人到哪里了?”

    “两天之后到七源州。”

    “好了,你去忙吧。”

    徐平让吏人离开,自己一个人坐着慢慢合计。按照战力估算。他这里有三千人就可以进攻谅州了,有五千人则除非发生不可抗拒的天灾,三天之内必然攻破南谅州。至于交趾来的援军,野战更容易对付,一千骑兵加上两千步军足以让他们没人活着回家。也就是说,目前在凭祥峒和门州的军队就够了。

    徐平现在拿不准的是交趾会派多少兵马来争夺谅州。也不清楚交趾主力战力如何。想来比土兵必然强上很多,但强多少却不好说。如果能与大宋厢军大致差不多的战力,徐平的乡兵还要弱上一点。

    按照情报,升龙府目前聚集五万交趾主力,其中一万左右守护王城,肯定不能动。如果李佛玛发了疯,还是能派出三四万人,再加上交趾西北各州的土兵,拼凑六七万人还是可能的。

    谅州好打,关键是打下来后要顶住这六七万人的进攻。

    不管怎么算,蔗糖务的乡兵都要全部动员起来,如果能够顶住这一次,以后几十年邕州这里就不会有什么战事了。

    想到这里,徐平把谭培元叫了过来,对他道:“我说你写,好好润色一下,明天就要印出来遍贴城乡各处。”

    谭培元苦着脸应了诺。

    自从上次替徐平写那布告,谭培元就知道这不是个好差事,可徐平偏偏看上了他,有布告就让他操笔。

    倒不是徐平说得不清楚,到底是一等进士,这点底子还是有。而是因为徐平时不时会冒出来一句特别俗的话,不管怎么改都不合意,最终弄得不伦不类,谭培元自己也尴尬。

    依然是与上次一样,先是遍列最近日子交趾对宋境的侵犯,尤其着重这些天对渌州和思陵州一带的烧杀。

    到了最后,徐平道:

    “所谓大国,静如长者,动如雷霆。

    大宋对交趾以长者之慈悲,一忍再忍,一让再让,然其步步紧逼,越境烧杀掳掠,愈发肆无忌惮。忍耐被当作软弱,委屈已不能求全。

    是可忍,孰不可忍!

    本官守地方,当外御蕃贼,内保黎民。自布告日起,左江道地方,无论军民,皆听从官府差遣,齐心协力,戮贼于国境,保地方之安宁!”

    说完,徐平见谭培元怔怔地看着自己,问道:“怎么了?”

    “官人,这布告发出去,可就再无回旋余地,要与甲峒开战了!”

    “打就打吗!空打了半天雷,也该下雨了!”(未完待续。)

    旱季不是没有雨,只是下雨不像雨季那么大,那么频繁。

    这天就在下雨,韩综站在油纸伞下,看着沿蔗糖务的大道慢慢汇聚的乡兵,面色凝重。

    一州之地征集数万乡兵,在大宋徐平不是第一个做这件事的,韩综知道的就有三人以上。不过那是在河北沿边,面对契丹人,那些乡兵刀枪弓箭都不齐,更多的是起呐喊助威的作用。

    徐平的这数万乡兵可是实打实要拉出去打硬仗的,不但刀枪齐备,旌旗整齐,一半的骑兵和四分之一的步兵还带甲。仅从装备上说,跟大宋的正规军自然是无法比,跟交趾的正规军却不相上下。

    韩综的眼皮发跳,想起这些乡兵不是给厢军打下手,而是完全**,他就感慨徐平玩得太大。

    不远处,乡兵集中的地方,有人在高声念着白壁上的内容:“交趾狼子野心,今朝廷暂缓长者之恩,而发雷霆之怒……”

    念完,一个书手冒着雨喊道:“历年交趾入寇,可不仅仅限于边境的渌州、思陵州和石西州等州。就是现在的甲峒之主甲承贵,就曾在天圣初年攻破太平寨,烧杀抢掠无数,军民死伤甚众。我们这些人有的是飘洋过海,有的翻过五岭群山,跋涉万里来到邕州,生根落户,也还没过上几年好日子。如果任凭甲峒猖狂,我们的日子也过不安宁。与其让他们打过来,不如我们主动杀出去,永远除了这个祸患,也算给子孙后代积福……”

    细细的雨丝随着微风飘荡,集合的厢军对书手的话反应并不热烈,如果徐平站在这里,看到这种场面一定很失望。

    布告是给朝廷、官员和交趾方面看的,要让乡兵心甘情愿去打仗,布告上的内容是远远不够的。徐平也想了很多办法,比如书手说的肉容就是一种。让这次战争跟每一个人都切实连系起来。

    可惜徐平还是摸不到这个时代的脉博,他的那一套学自前世,对一个觉醒了的民族行之有效,对现在的大宋民众却远远不够。效果不大。

    经过五代战乱,民众流离,这个时代的下层民众的流民气息浓厚,保卫家园对他们并没有多大的吸引力。这还是在蔗糖务,这几年移民的生活是实实在在地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对这些话还听得进去。

    换个地方,书手的这番话搞不好会引起哄笑。打仗就打仗,说说给多少钱,能抢多少东西,比这些吸引人。

    让参战人员知道为什么而战,并心甘情愿地为之战斗到底,从来都是战争中最难的事情。所以才有吴起为士兵吮脓,才有神棍随军作法,才有五代镇将把精兵收为义子,等等让人侧目的事情。最终人们学到的是。不需要让参战人员知道为什么而战,只要用严格的军法让他们知道该怎么做,这是最廉价的。

    徐平终究会慢慢学到这一点。

    十二月二十五,四九的最后一天。

    风从东边来,好像还带着海洋的气息,有些湿润,有些阴冷。

    徐平全身戎装,骑在马上看着东方刚刚升起的太阳,红通通的日光化解了阴冷的气息,给人以温暖。给人以信心。

    谭虎在马上小声道:“官人,时辰到了。”

    “传我军令,兵发谅州!”

    徐平呼出一口气,一提马缰。驰向东方的谅州盆地。

    号角声从门州城外响起,逐次向东方延伸,一直到门州边境。

    韩道成听见远处传来的号角声,眉头一抖:“直娘贼,可算到时辰了!吩咐下去,全军出发。直抵穷奇河!”

    二十五这一天,从广源州返回的桑怿到达七源州,西线大局已定,徐平带门州和凭祥峒共一万五千兵马,正式进入谅州。

    到中午,一直驻扎在门州边境的一千骑兵已经到达穷奇河边,沿着河边来回巡视。河上的渡船早就被甲峒烧毁,甲家打定了主意放弃北谅州。

    午后,徐平的中军到了北谅州城外。

    徐平在马上看着眼前的小城,城墙不足一丈高,由土筑成,周围也没有护城河,四面木城门,连瓮城也没有。地方多雨,土城被侵蚀得厉害,虽然历年都有修葺,还是有不少地方长着荒草。

    见城池四门紧闭,一点动静都没有,徐平问身边的人:“自骑兵前锋从这里绕过,也有一两个时辰了,城里一直这么安静吗?”

    “是的,好像里面全都是死人一样!”

    “难不成里面的人都不需要吃喝,就没人出来砍柴买菜?”

    “官人,自从上次韩指挥使围城,这城里的百姓都已经被赶了出来,只有知州一家带着守城的兵丁在里面,看来是要死守城池了!”

    徐平冷笑一声:“死守?这小城也配!”

    叫过谭虎来,徐平吩咐了几句,让他到城门外喊话。

    谭虎应诺,勒马到了城门外,看看城头上一个人影都没有,也不知会不会有人听见,硬着头皮喊道:“大宋提举左江道溪峒事徐官人告城里谅州知州李庆成,速速开城门迎接朝廷兵马,如闭门不纳,以反叛论处,勿要自误!”

    喊了三遍,见城上一点动静都没有,谭虎讪讪地回到徐平身边。

    徐平没说什么,等了一会,对谭虎道:“你再过去,让他半个时辰内必须打开城门,不然就开始攻城。还有,如果我们的人马是打着进去的,那他就是谋反叛国,本人斩,妻妾子女流配三千里外!”

    谭虎应诺,正要离去,徐平又叫住,对他道:“还有,特别要告诉他,我知道他的两个儿子一个在甲峒,一个在升龙府。如果我们破了城池,斩了他的首级,我会要求甲峒和升龙府把他两个儿子送回来,一同处置。如今我数万人兵临谅州,我就不信交趾和甲峒会为了他一个死人讲义气!”

    谭虎应了,重新回到城门前喊话。

    喊话这种事情徐平作为一军主帅是不会亲自去的,如果城上埋伏得有强弓硬弩,一下把主帅射翻,玩笑就开得大了。

    喊完话,谭虎回来,在徐平身边静静等待。

    大约过了一刻钟多的时间,城门上有了动静,李庆成出现在城头,对着帅旗高声喊话:“谅州知州李庆成,有话要对提举官人讲!”

    前面军士传了话过来,徐平冷冷地道:“告诉他,有什么话,等我进了城再慢慢讲!再不开城门,一刻钟后开始攻城!”

    这座小城,对付土兵作乱还有效,对兵甲齐备的徐平兵马来讲,不过是小孩过家家一样,随便堆几个土堆就跨过去了。

    守城本来就不是缩在城里死守,而是依托城池采取一系列的防御措施,靠关闭城门硬抗的时候,离着破城就不远了。

    前方军士传了话,城头上的李庆成知道再不能拖延,无奈下令开了城门。

    张荣带着自己属下步军当先而行,到了城门前,见李庆成跪在路边,面如死灰,对他道:“你在这里等官人,听候处分!”

    说完,带着属下进了城门。

    城中李庆成手下的土兵不过一二百人,除了一些贴身的亲随,早早扔下兵器躲得无影无踪,并没有任何战斗。

    张荣入城之后,立即让属下占领官衙及各处府库,凡带刀枪的人都看了起来。一切都没了意外,才吩咐人去让徐平的中军入城。

    小城容不下太多军队,真正入城的只有张荣一指挥,还有徐平的中军不足一千人,其他人都在城外扎营。

    一万多人的队伍行军队列,不可能像是操场上学生集合,从门州绵延开来一直到谅州,陆续到达后将会把整个穷奇河以北的谅州盆地占满。

    徐平骑马经过城门,看了一眼地上的李庆成,沉声道:“起来吧,我们到衙门里说话。拒纳官军已是大错,你不要再错上加错了!”

    李庆成站起来,躬身道:“遵提举官人钧旨!”

    就在徐平进军谅州的当天,兵不血刃地占领了北谅州。

    高大全带着本部一指挥五百骑兵,外加一指挥骑兵和四指挥步军,作为左翼紧随韩道成部之后进入谅州。直入谅州之后,越城而过,沿着穷奇河逆流而上,堵住了从渌州来的谷口。

    谷口处没有军寨,谅州和渌州之间的分界是川谷中的一处隘口,关卡和收税人员都在那里,谷口没有人驻扎。

    徐平已经吩咐过,只要卡住谷口就好,进入渌州的交趾军队不要管,只要让他们冲不进谅州。那些都是交趾境内的蛮族土兵,惯于穿山过岭,没有必要到群山连绵的地方与他们作战。只要断了他们的退路,渌州养不活这五六千人,他们早晚会自己送上门来。

    虽然也算山间盆地,渌州的面积虽大,境内却不平坦,山丘连绵,而且多是石山,看风景是好地方,种地养人就远比不上谅州这里了。也正是因为地方贫瘠,虽然相连,甲峒并没有向那里扩张,而只是作为入宋境抢谅的踏板。

    二十五日这一天,徐平占领谅州北部,并没有发生什么战斗,甲峒本来就默认这里不属于自己了。

    不过此时时移世易,甲峒愿意让出北谅州,徐平却不愿意让出南谅州了。

    (晚上还有一章。)(未完待续。)

    李庆成站在衙门外,看着形形色色的人进进出出,没有人理他,甚至都没有人看他一眼。就在上午,这里还是他的衙门,转眼之间就成了门外的待罪囚犯。这招谁惹谁了啊!李庆成很想问问老天爷是什么意思。

    官印是来自大宋不错,可都几十年了,从太宗时候征交趾失败起,这个谅州知州大宋好像忘了一样,不闻不问。李庆成本来只是本地一个小族长,不投靠甲峒连命都保不住,有的选吗?可中了邪一样,最近不到一年的时间,大宋突然想起这个谅州知州来了,说是谋反就谋反,见了鬼了!

    看着衙门,李庆成心里七上八下。要不是徐平做人的口碑一向不错,他也鼓不起勇气开城门。可进了城,就让自己在衙门口这么干等着,也不说要见自己,也不说要怎样,这样晾着很折磨人啊。

    徐平是确实没空理他,进了城一大堆事要做,分派人员,听取汇报,哪件事都比见李庆成重要得多。

    在徐平带兵进谅州的时候,渌州和石西州之间纵横抢掠的交趾土兵还浑然不觉,依然快活着。

    阮大石就是如此,带着人兴奋地沿着思陵河谷前进,幻想着冲进谷外大宋的花花世界,尽情地抢掠一番。搬都搬不完的金银财宝,天仙一样花枝招展的小娘子,交趾所见不到享受不到的,一定要在大宋这里享受个够。

    据说阮大石他娘是在河边洗衣服被土酋看上的,在大石上办了好事,便取了这个名字。一个野孩子本来也没人在意,谁知道那土酋的其他儿子全都没活到成年,阮大石便接了位子。因为这种出身,周围的蛮人首领都看不上他,一直都当他是个笑谈,让阮大石愤愤不已。

    想起来的路上碰到丁峒主那个混蛋,看自己那个眼神,阮大石就恨不得生吃了他。那家伙竟然说是手下想家。不向前去了,到思陵州抢一下就回到甲峒去。那个老狐狸,谁会信他?定然是前面碰到大宋官军了,不敢打才乖乖溜回去。那个老狐狸怕。自己有什么好怕的?死几个手下算什么,只要抢到了金银缎匹,多少手下买不回来?山里的蛮人,就是死人越多才能越强。

    终于看见了谷口的亮光,前面一个探路地慌慌张张跑回来。对阮大石道:“峒主,前面——前面——”

    阮大石抬脚踢了一下:“急什么?说清楚!前面,前面,是不是前面有大宋的官军?我早就想到了!”

    那个土兵道:“是有官军,而且——”

    “恁多废话!我自己去看!”说完,阮大石甩开大步,向谷口奔去。

    作为峒主,阮大石是有马骑的,不过这河谷碎石太多,崎岖不平。在马上根本走不了路,他也只好跟手下一样步行。

    刚刚下过小雨,河谷的水微微上涨,河边的石头湿滑无比,阮大石一蹦一跳的,到了谷口,竟然累出了一身汗。

    谷外不远就是明江,敞开胸怀接纳谷中出来的思陵河。此时旱季,水面下降很多,流速平缓。不少河底的巨石也露了出来。

    阮大石一到谷口,就看到了谷前数排宋军手持弓弩手像举着爪牙的巨兽般对着自己,那架势好像随时要把谷中出来的人撕碎。

    宋军弓弩手的背后,一左一右两道用竹排搭成的宽大的浮桥。桥的对面还不知道聚集了多少人。

    “直娘贼,怪不得丁峒主会退回去!那老狐狸竟然还说手下人想家!”

    阮大石吓得转头就缩回谷里,心犹自像闹腾的兔子一样跳个不休。

    离开谷口数十步,觉得安全了阮大石才定下心来。跟丁峒主一样就此回头?不说被别人笑话,自己也不甘心啊!好不容易都走到这里了,谷外锦绣一般的大宋等着自己去抢。自己头一份啊,空手回去还不得后悔一辈子!

    越想越是如此,不过送死这样的事情阮大石可不会去干,到了自己的坐骑旁边,阮大石对一个亲信道:“小六,过来,叔今天给你个好差事!”

    不到二十岁一脸稚气的小六一下就跳了过来:“什么好差事?”

    阮大石拍拍小六的肩膀,指着谷口道:“外面,有那么百十个大宋官军在那里装腔作势,我们的人不常出山,没见过世面,见了难免惊恐。我给你二百个族里的强壮汉子,你带着去把那些弓弩手冲散了。把人杀了,他们手里的弓弩可是好货,能抢过来就抢过来。把这件事做好,叔不说赏你什么,到了石西州城,府库打开,你能拿多少就拿多少!那里大宋水灵灵的小娘子,你想抢哪个回去睡觉就抢哪个!叔对你好不好?”

    “真好!可是,我要是带人冲不散呢?”

    阮大石看着小六稚气的脸庞,心中叹了口气,脸上的笑容却更灿烂了,大度地道:“就是冲不散,叔也不怪你!你回来,叔带人去冲!”

    听见这话,小六才放下心来,兴奋地道:“好嘞,就看我的了!”

    “小六果然有出息,叔没有白痛你!”

    阮大石一边说着,一边吩咐着几个小头目,给小六安排了两百人。

    林业趴在谷旁山坡的密林间,眯着眼睛看着谷中的交趾土兵窜来窜去,像是猎人一般耐心观察着自己的猎物。

    孙七郎趴在旁边,有些兴奋,低声对林业道:“一会药线我来点,这都等好几天了,可算有不怕死的要冲出谷口!”

    林业笑了笑,轻轻挪了挪自己位置,把露出的药线头让给孙七郎。

    见刚才豪气冲天一脸稚气的小六快到谷口的时候,大声嚷嚷几句,让几个五大三粗看起来没什么头脑的家伙冲到前面,自己躲到了队伍中间,孙七郎轻声笑道:“这个毛头小子原来也奸诈得很!”

    林业低声道:“那当然,这么小年纪就在头领面前当红,怎么可能真没脑子。不过我们这阵势本就是对付这种人的,这小子只好给头领顶缸了。”

    看见自己的队伍最前面的人到了谷口,小六在后面猛喝一声:“都一起冲啊!箭矢脑袋顶上飞,冲得快的就躲过去了!”

    听见这一声喊,交趾土兵一起忽啦啦地冲向谷口。

    宋军最前面的是弩,弩可是平射的,不是在脑袋顶上飞,冲得越快死得越快。一声鼓响,割麦子一般前面的土兵已经倒在地上。

    小六又喊:“宋人的弩放完了,不等上弦,我们就到冲到了他们身边!大家还等什么?一起冲上去把那些宋人砍了!”

    此时弓箭才发,箭矢才飞上头顶。不过后面的人被前面人的尸体挡着,想跑也跑不快,又是躺倒一片。

    林业对孙七郎轻声道:“七哥,点了!”

    孙七郎应一声,拧开捏在手里的火绒,就着另一只手里的药线凑了上去。

    药线滋滋燃着,飞速地向山下谷中蔓延。

    一个土兵眼尖,推了身边的小六一把,口中道:“六哥,快看,山上是下来了什么怪物?怎么飞也似地冒着烟向我们来了?”

    小六看了一眼,也是吓了一跳:“就是,怪物还在土里呢!莫不是会土遁的邪物?大家离远一点,不要着了道!”

    前面谷口的土兵已经死了几十人,后边的又躲山上来的怪物,一时谷口闹成一团,也忘了乘着弓弩上弦的间隙冲出谷口了。

    这种地形,不在谷口埋火药简直是侮辱蔗糖务乡兵的智商,孙七郎还充分发挥了自己的聪明才智,算好了火药到底按什么规律埋才会造成最大的杀伤。

    都修了好几年路了,乡兵们对这种门道驾轻就熟,埋得毫无痕迹。其实就是不埋,把火药包放在路边这些交趾土兵也看不出来,说不定还当捡到什么好物呢,不过那样威力就小了很多而已。

    眼睁睁地看着山上冒烟的怪物在地底下冲进了山谷,飞一样地冲进了人群,交趾土兵都吓坏了,纷纷跳着脚躲避。

    小六眼尖得很,见那道烟朝着自己来,怪叫一声,把身边的一个土兵推出去挡住,自己蹦向了一边。

    正在这时,不等小六落下来,只听一声巨响,这些交趾土兵脚下的碎石泥土被掀起,连人一起冲到了半空。

    小六脚再落地的时候,已经不在他的腿上了,实际上他的身子早已成了碎块,在山谷里到处都是。

    随着冲天而起的碎石尘土,浓浓的黑烟弥漫开来,罩住了谷口。

    后面的阮大石看着这种场面,一时被吓住,直到飞起的石块砸在他身边的河里,溅起的水花洒到他脸上,才清醒过来。

    “什么,什么怪物?去年兵败广源州,就是这么败的?”

    阮大石脸色苍白,双腿发抖,哆嗦着喃喃自语。

    身边的亲信拉了拉阮大石的衣袖:“峒主,我们回吧,前边不敢去了!”

    “还不回等什么!马呢,把我的马牵过来!”

    阮大石疯了一样地叫,双手到处乱抓。

    其实正经被炸死的人没有场面上看起来那么多,两百人还是有七八十人跑了回来。不过那个场面实在是太吓人,这些交趾土兵的胆子都被吓破了。

    不过对阮大石来说,想回去也没那么容易。河谷里一路上的村寨都被抢过几遍了,只怕是再找不出几粒粮食,一百多里山路不是那么好走的。

    对于渌州和明江之间的交趾土兵来说,冲出思陵河谷已经不可能,只有回头去谅州。守在谷口的高大全,也迎来了自己第一场战斗。(未完待续。)

    范志祥为人机警,是交趾来的土兵首领中觉醒最早的,当别人还在傻乎乎地向明江一线乱冲的时候,他选择了返回。

    可惜的是人生很多时候不是比谁聪明,而比的是谁不是最蠢的,最蠢的人往往会倒霉,最聪明的人也一样。

    作为第一个返回的,范志祥毫无准备地一头撞上了高大全的阻击线。

    太阳斜挂在西天,像一张白白的脸,嘲笑着从穷奇河谷出来的范志祥。

    范志祥踏出河谷,一眼看见不远处骑在马上的高大全,一身铁甲,手提长枪,头上顶着个白花花的太阳,就觉得那个太阳在笑自己。

    停住脚步,范志祥想了一会,招手叫了个亲信过来,对他道:“去,到前面问问宋军为何挡住我们的路,就说我们要回交趾。”

    那个亲信看看前方,正中是高大全的五百骑兵,两侧各一指挥步军,远处的两翼由另一指挥骑兵压住,另两指挥步军作后阵。几千人在谷前摆开,一眼望不到头,虽然鸦雀无声,但看着就让人胆寒。

    亲信可怜巴巴地对范志祥道:“峒主,这阵势,我如何去问?”

    “怕什么!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你问了就回来,我自有主意!”

    范志祥神色镇定,让亲信尽管听话前去。

    这个亲信无奈,主家的话怎么能不听?平时管吃管喝,又不是养儿子,本来就是养来送死的,只好硬着头皮上前。

    这人又没有马骑,就那么跑向几千人的军阵前,怎么看都显得滑稽。

    看看离宋军阵前还有百十步,这亲信觉得距离差不多了,慌慌张张想停下脚步,还犹豫着自己嗓子够不够宏亮。

    正在这时,就听高大全身边一声弦响。

    正犹疑不定的这名亲信心里一慌,抬头看去。迎着太阳也看不真切,只听见破空的尖啸声,然后胸口一阵剧痛。

    看着插在胸口的箭枝犹自颤动不休,一头栽倒在地。倒在地上。有意识的最后一眼看见的就是主家正爬上马,扭头就向来的山谷里跑。

    话已讲完,刀兵相见,战端一开,惟有杀敌。

    高大全记得徐平跟他讲的话。而且明确告诉他,作为一方主将,只有奋力杀敌,什么讲和谈判都与他无关。战阵之前,他饶敌人性命的惟一条件就是敌人投降,除此之外,他只能跟敌人分生死。

    看着刚刚出谷口的敌人乱糟糟地奔回河谷里,高大全没有任何反应。宋军不进河谷,如果能在渌州一带活下来,这些交趾土兵尽可以在里面呆到战事结束。不然的话。就到谷外的开阔地面对宋军的箭雨,跟骑兵对冲。

    徐平没那么高的觉悟,让有限的兵力到山地里跟交趾土兵捉迷藏,就为了几个没多少人烟的土州。

    范志祥奔回渌州后招集各个土兵首领,商量面对的局面,如何冲破谷外宋军的封锁。对于这数千交趾土兵来说,这个任务没几天时间是谈不下来,谈下来也得十天半月才能把人集中起来,那时候谷外就不知是什么样子了。

    李庆成只觉得两腿发酸,双眼看什么都有些模糊。可衙门里的徐平依然在忙碌,并没有招见他的意思。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李庆成算是深刻理了这话的意思。

    直到太阳落到了山顶上。褪去了惨白的颜色,开始有了红晕,衙门前总算开始冷落下来。

    傍晚的凉风起来,吹到李庆成的身上,他打了个哆嗦,清醒过来。重新又抖擞精神,眼巴巴地看着衙门口。

    谭虎出了衙门,看了看双腿开始打弯,脸色发白的李庆成,笑了笑道:“李知州,外面等着辛苦了,官人让你进去说话。”

    “谢官人,谢提辖,小的不辛苦。”

    谭虎看了他一眼,转身头前带路。

    站了大半下午,李庆成的腿都麻了,哪里能够走得动路?颤颤巍巍,像老太婆一样一步一步地挪。

    谭虎回头看了一眼,不悦地道:“知州,官人可是忙得很,像你这样走法,要走到明天去吗?今天不方便,我去跟官人说一声!”

    “方便,方便,今天当然方便!”

    李庆成一边说着,一边咬着牙挪动紧步,额头的青筋爆出来,豆粒大的汗珠不停地向下流。

    进了衙门,官厅里已经空无一人,只有两个兵士守在门口。

    谭虎带着绕过官厅,从侧门进了后衙,一路来到小花厅里。

    徐平正喝着茶,一边看着手里的文书,听见脚步声,抬头见是谭虎带了李庆成进来。

    把手里的文书放下,徐平示意谭虎到门口外面守住,对狼狈不堪的李庆成道:“怠慢知州了,坐吧。”

    李庆成陪笑说道:“官人面前,哪有小的坐的地方?”

    “那就站着说话。”

    徐平放下茶杯,转过身来,看着李庆成,缓缓开口:“你是大宋敕封的谅州知州,掌着我大宋的官印,却为交趾人做事,这罪过可是不小。”

    “天地良心,官人,我违抗不了甲峒是有的,但说是为交趾人做事,实在是没有。自我父亲这些年来,我们只是在这里备位而已,谅州的事情我们一点也做不了主。我愧对朝廷恩赏,这我认,但说是替交趾做事,这真没有!”

    看着李庆成快哭出来的样子,徐平道:“官军两次进谅州,你都闭城不纳,这我可不是冤枉你,你知罪吗?”

    “下官知罪。谅州形势如此,愿官人体谅,能够从轻发落。我开城门迎了官人进来,在交趾和甲峒的两个儿子是不敢想了,就希望留在谅州的这些家人能够放他们一条生路,官人的大恩大德,必有后报!”

    徐平道:“祸不及家人,放心,不管怎样,我保你的家人平安。”

    “谢官人慈悲!”

    徐平看着李庆成沉吟了一会,才开口问道:“我问你,如果给你机会,大宋的官,你还想不想做?”

    “官人说笑,我知道自己罪过深重,怎么还有重新做人的机会?”

    “我的样子像说笑吗?”

    李庆成看徐平沉着脸看着自己,心里一哆嗦,忙道:“官人何等样人,怎么会说虚言,是小的乱说话了。”

    “那你愿不愿意做?”

    看徐平一脸严肃,李庆成心里挣扎。不但不问罪,还能继续做官,这样的好事当然不可能凭空掉自己头上,付出的代价定然不小。

    见李庆成不吭声,徐平摇了摇头:“算了,你不想我也不勉强。你能主动开城门,还算迷途知返,我也不重罚你了,流配三千里——”

    “官人,我愿意做!”

    李庆成咚地一下跪在地上,眼巴巴地看着徐平。

    “起来吧,既然还愿意为大宋效力,那就坐下说话。”

    说完,徐平又高声吩咐外面的谭虎:“给李知州上茶!”

    李庆成出了口气,扶着腿勉强站起身来,见徐平并没有看自己,犹犹豫豫地到旁边的空椅子上虚坐了。

    谭虎端了茶进来,对李庆成道:“知州用茶!”

    李庆成接过茶碗,看着谭虎走出厅去,回头面对徐平,颤声道:“官人,有什么需要小的效劳,请吩咐。”

    徐平笑了笑:“你不用紧张,不会让你去送死。大宋****上国,做事不会像交趾那样的蕃邦小国一样小家子气。既然为大宋臣子,当然用的是你的才,而不会要你的命,你担心什么。”

    李庆成见徐平的样子不像作伪,悬在半空中的心才算安稳一些,向徐平道:“官人尽管吩咐,只要用下官的地方,一定尽心尽力!”

    “好,有你这句话就好!”徐平说着,吩咐外面谭虎:“天色不早了,吩咐人给李知州家人准备饭菜,让他们在后衙安心等候!”

    “谢官人体谅!”

    徐平回过头来,看着李庆成道:“其实事情很简单,就看你尽不尽心。你是本地土著,对外面的穷奇河必然熟悉无比。”

    “禀官人,下官确实了解穷奇河的水性。”

    “那就好!现在穷奇河上一条渡船没有,虽然是旱季,水深也不可测。你只要指点给官军,哪里可以涉水而过,哪里可以搭桥。用最短的时间,在穷奇河上搭两座浮桥出来,就算你的大功!”

    李庆成一怔,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官人要过河?要打甲峒?”

    徐平看了李庆成一眼,沉声道:“按说,不该问的话你就不要问。不过念你也不容易,这一次我就不计较,以后记住了!”

    “小的鲁莽了!”

    “谅州只有一个谅州,什么时候交趾可以分一半去了?兵马到了,当然要把交趾人私自占的地方抢回来。这件事你做好了,不但前罪全免,就是在交趾和甲峒的亲人,也未必没有办法。”

    “真的?”听见这话,李庆成眼巴巴地看着徐平。

    徐平道:“真的假的,全看你自己。如果能够把事情办好,让官军顺利地一下过河,我就把甲峒攥在了手心里。他们自己的命都在官军手里捏着,你还担心自己儿子干什么?”

    李庆成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官人放心,我一定让官军神不知鬼不觉地渡过河去!”

    (晚上还有一章。)(未完待续。)

    韩道成骑在马上,听着穷奇河水响着低沉的声音,向西方流去。▲∴頂▲∴点▲∴小▲∴说,

    已经到了月底,天上没有月亮,满天星星眨啊眨地再努力,也只是洒下一层银辉,给大地罩上奇幻的色彩,却照不清地面上的景物。

    对面静悄悄的,没有光亮,也没有声音,不知道白天来回巡视的甲峒土兵到了晚上还会不会忠于职守。

    “这带能涉水过河?”韩道成沉声问身边的李庆成。

    李庆成道:“指挥使放心,今年一进十月,雨水就不多了,渌州那里来的水比往年都少,骑在马上肯定能过去!”

    “那有没有人能徒步过去的地方?”

    “那真没有!穷奇河不是小溪流,常年能行船的,怎么能徒步涉水?”

    韩道成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李庆成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自己的回答能不能让这位骑兵首领满意。自己可是在徐平面前夸过了海口,一定要让官军神不知鬼不觉地渡过江去。

    韩道成来回走了两圈,估计了地形,叫了军使曹洋过来,吩咐他几句。

    “知州,我们到前面去看。”

    韩道成叫上李庆成,两人继续沿着穷奇河向前行去。

    以南北谅州两个州城连线为中心,两人向东西各走出了三四里路,李庆成指出了三个可以骑马涉水而过的地方,韩道成都让人守住了。

    回到中心位置,韩道成问道:“知州,这一段河流哪里合适架桥?”

    “当然是越窄的地方越合适。一处在上游。离这里有五里路左右。不过那里两岸都是巨石。崎岖不平,不利于通行。还有一处在下游,也是两块大石在两岸相对,形成个小狭谷。不过那两块大石都没有耸起,只是平平地伸到河里去,两岸通行无碍,应该是最合适架桥的地方。”

    “好,我们就去那里。”

    一到附近。明显就听到了水声与其他地方不同,明显地响亮很多,还有冲刷两岸石壁的声音。

    韩道成见李庆居说得老实,还是没有说话,依然叫了个手下来,吩咐几句。也不知说了什么,依然带着李庆成回了中间位置。

    到了半夜,月亮依然没有起来,天上星星明显多了,愈发明亮。

    韩道成下了马。站在河边看着河对岸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李庆成不敢随便问话。只好老老实实站在他的身边。

    远处传来马蹄声,两盏煤油灯挑在前面,像是一条巨龙的眼睛,在夜色里进着穷奇河蜿蜒而来。

    “官人来了!”

    韩道成转过身来,快步向那条黑夜中的游龙迎去。

    李庆成一听徐平过来,心里吃了惊,紧紧跟在韩道成身后。

    迎到徐平,韩道成叉手行礼:“见过军使!”

    到了河边,徐平下马,看着黑暗中的穷奇河,问道:“怎么样?选好架桥的地方没有?有没有哪里能够涉水?”

    “禀官人,涉水有三处地方,我已经派人探查了。至于架桥——”

    说到这里,韩道成看了看李庆成。

    李庆成乖巧,知道韩道成不想让自己听见,开口道:“今天晚饭也不知吃了什么,肚子有些难受。官人,你们谈着,我去去就来。”

    徐平头也没抬,平静地道:“你晚上没吃东西,从衙门一出来就来这里了。韩指挥,接着说,既然让李知州领着找地方,就不怕他知道。”

    李庆成尴尬地笑笑,灯光下也没人能够看清。

    有了徐平的话,韩道成也不再忌讳:“至于架桥,李知州在离这里三里多远的下游指了一处地方,河道较窄。我已经派人下水探查了,一会回来就知道那里行不行。其队两处桥址,我想还是就选在这里,分左右两道桥梁,能够保证两三千步骑迅速过河。”

    徐平看看河的方向,再回身看看来的州城,点头道:“这里就这里吧,张荣一会就带架桥的人过来,你要先把水情探明白了。”

    韩道成应诺,并没有其他动作。

    李庆成看到这里哪还不明白,刚才每到一地韩道成都吩咐人做事,必然是让水性好的手下到河里看水情了。这种大事,当然不能凭他一句话就定下来。

    等不了多久,下河查看水情的人都聚到徐平所在的地方来,一一禀报了河水和两岸的情况,与李庆成说的基本一致。

    听几个人讲完,李庆成出了口气,对徐平道:“下官还算不辱使命,不过官人,这几处地方的水情对面甲峒的人也一清二楚,只怕他们会防范。”

    徐平问刚才下水的人:“你们有没有上对面的岸?”

    “都上去查看过了。”

    “有没有发现人在那几处地方特别防守?”

    “没有!河对岸巡逻的人是有的,不过都是一两里路才有三五人,防守并不严密。如果我们带得有利刃,结果他们也不难!”

    徐平点点头,对李庆成道:“李知州多虑了,我看对面甲峒根本就没想到我们会在今夜过河,并没有加强防范。”

    “今夜就过河?”

    李庆成吓了一跳,他还以为今天只是做一下准备,选好地方。大军要过河就要架桥,穷奇河虽不宽广,也有二三十丈宽,这桥怎么可能一夜架起来?

    不过话说回来,李庆成这样想,甲峒那里的人必然也是这样想,如果徐平这里真能一夜把桥架好,那还真是出其不意。

    过了半夜,东边终于一弯月牙羞羞怯怯地升了起来。这月牙看起来娇弱不堪,光芒却一下就压过了满天群星。

    月牙爬上了山顶,洒下的月光照在河面上。水波不时闪现出银光。

    到了这时。寒气已经重了。李庆成缩着身子,看着河水,再看看周围的人,怎么也想不清楚就凭这些人手,凭什么能在天亮时架起桥来。

    突然李庆成感觉到脚下的大地在轻微颤动,吓了一跳,回身一抬头,就看见从州城方向一大片黑影正向这里行来。

    徐平看看天空。口中道:“谭虎来得正是时候,但愿一切顺利!”

    地面抖得愈发厉害,耳中还有隆隆声传来,走得近了,李庆成才发现来的黑影是一大群不知多少牛车。

    到了岸边,谭虎吩咐人停下,到徐平面前叉手行礼:“官人,蔗糖务架桥的桥道第二指挥已经到了,恭请军令!”

    “且令他们准备!”徐平摆了摆手,“韩指挥。你再派水性好的人,到对岸对去把甲峒巡逻的士卒除了。你手下再出两都人马。分别从上下游涉水过河,到对岸守住,让桥道指挥专心架桥。”

    韩道成应诺转身去分派手下。

    桥道是宋军厢军中的专用番号,专指修侨铺道的厢军,凡是位于交通要道上的州府都有设立,蔗糖务的乡兵一样沿用这番号。

    来的桥道指挥得了军令,分成两拨,一左一右分开,在岸边忙碌起来。

    凡是有条件,都不会只架一座桥梁。军情不等人,容不得任何意外,两道桥梁可以互为备份,应付各种想不到的意外。

    李庆成只见一众兵士把拉车的牛从车上卸下来,并不让它们离开,而是从车上取下一块块木制的构件,就在岸边拼凑起来。用不了多少时间,拼成一个巨大的转轮,顺便把牛套上,改成拉动这转轮的动力。

    巨大的牛车被推到岸边,用楔子塞住,上面盖的油布才被掀起来。

    原来车上是巨大的竹排,大约两尺一幅,整整齐齐地排在车上。

    李庆成看来看去,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碍于身份,他也不好问别人,只好做个闷头葫芦,等时候到了揭晓。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上下游都有人来报,就是对岸都料理妥当。

    徐平抬头看看,天上弯弯的月牙已到了到了半空。估算时候,再有半个多时辰就该到黎明天亮的时候了,对谭虎道:“开始吧!”

    谭虎得令,跑着去吩咐了两边的桥道指挥,回来复命。

    徐平又道:“派人回去通知要进军甲峒的各指挥,立即准备,天一亮就渡河,打下甲峒之后吃早饭!”

    谭虎应诺,吩咐几个亲兵,带了徐平的信物,分头去通知各部。

    李庆成站在一边,一直注意着架桥的桥道指挥。只见他们挥起鞭子,赶着牛走起来,那巨大的木轮开始缓缓转动。随着木轮的转动,牛车上的竹排便被绳子拉着向河里伸去。

    竹排伸到尽头,啪地搭到岸上,说也奇怪,还是那样平平伸着,并不栽下去。而第二块竹排就沿前一声上边继续伸去,到了尽头依然是搭在前一块上。

    随着牛拉着木轮不断转动,竹排一块一块地伸向河面,要不了多少时候就看不到尽头。直到对面便传来一声嘹亮的鸟啊,这边才停了,一个桥道指挥的兵士飞身爬上这搭好的窄窄浮桥,也不知做了什么,桥很快就稳了下来。

    一道架好,兵士们移到牛车,挨着第一道架第二道,然后把两道绑到一起,又开始架第三道。

    就这样一道一道伸下去,到了十几道的时候,一座宽广的桥梁已经出现在了穷奇河上。一左一右,两道桥梁已经成形。

    李庆成当然想不通,这是徐平从他前世学来的经验,这种临时桥梁看起来简单,代价可是不小,这些人马更是久经训练,才应付得来。

    临时桥梁当然不耐久,但徐平也不需要耐久,只要能用上一二十天的时间,他有的是其他的办法来弥补。

    两道桥梁架好,东方才露出一抹鱼肚白,天上的月牙变得淡得看不清了。

    此时数千人马从北谅州城外汹涌而来,奔向刚刚架好的桥梁。(未完待续。)

    “衙内,宋军大队人马已经过河了!”

    听见家丁惊慌失措地禀报,甲继荣只觉得天旋地转,抬起头,用尽力气缓缓问道:“我们派出去巡河的人呢?去支援的人呢?”

    “没了,都没了!天还没亮的时候,宋军已经在河的下游狭窄处架了一座小架,等我们发现宋军架桥的时候,那里已经过来一两千骑兵了。我们的人什么时候跟骑兵大队交手过?被他们一冲就散了!”

    甲继荣有气无力地道:“出去吧,有事立即禀报。”

    此时红日初升,房外红光满天,夜晚的寒冷被一扫而空,本该让人觉得温暖,甲继荣却觉得浑身冰冷。

    甲承贵衣衫不整地从后面转出来,问木头一样坐着的甲继荣:“怎么回事?我听说宋军过河了?”

    “是,今天凌晨已经有马步数千渡过了穷奇河——”

    “你怎么回事?我把大权交给你,你就给我这种结果?”

    听见阿爹怒吼,甲继荣无奈地叹了口气:“阿爹,我不是推脱,可谁能想到能出这种事?宋军主力从广源州回来,刚到七源州,怎么也要三天之后才到门州。他们奔袭数百里,破广源州,擒侬存福,怎么也得休养半个月吧?”

    “我有错吗?按照这个时间,我们完全可以守住。就是守不住,也不可能让宋不费一兵一卒就过穷奇河。我有错吗?!”

    甲继荣抬头看着甲承贵,眼里已经闪着泪光。

    “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还是想想怎么守住州城吧。”甲承贵咳嗽了一声,到椅子上坐下。“到了这个地步,先前来的援军已经靠不住了,还是要派人去升龙府求救兵。宋军主力没到,我们已经无力招架,等他们也赶到这里来,岂不是只有开城投降?”

    “升龙府?上次就不相信我们。说是虚言恫吓。恫吓?我现在城下近万宋国大军,他们怎么就是不信呢?难道真要让宋军兵临升龙府,那些圣上身边的奸佞小人才能接受事实?”

    “儿啊,现在不是呕气的时候。赶紧派人去求援才是。如果拖延,一旦被宋军铁壁围城,那可是想派人也派不出去了!”

    甲继荣两眼发直,过了一会才一下清醒过来,从椅上站起。口中道:“阿爹说的是,宋军主力并没有到,我们总不可能连大宋的乡兵攻城都守不住!我这就安排人去升龙府,只要来一万大军,谅州还是固若金汤!”

    说完,急匆匆地出了房门。

    甲承贵看着儿子出去,一时病情上来,咳嗽个不停。

    从几年前徐平来到邕州,他们一家只是眼红徐平在邕州创造的财富,无时无刻不想着上去咬一块肉。哪里会想到。那个以前在他们眼里可以任意鱼肉的少年进士,几年之后会兵临城下,把他们逼上绝路。

    日上半空,徐平骑着马跨过竹桥,一到岸边,正迎上从前面赶回来的张荣。张荣见过礼,徐平问道:“前面战况如何?”

    “禀官人,韩指挥使过河之后,带着骑兵分略左右,城外的据点已经大部拔除。只剩下两处小军寨,我正着人围打。”

    徐平道:“好,今天一定要把州城外围的所有军寨打掉,使甲峒成为一座孤城。孤城难守。我们就可以慢慢拿捏甲家了。”

    “遵钧旨!”张荣恭声答应,“不过还有一事,今天上午,州城里出来了十个人,都骑着马。韩指挥使虽然带兵追拿,还是跑脱三人。看方向是一路向升龙府去了。官人,不知道要不要发兵追赶?”

    “不必了,出来的人必然是到升龙府去求援兵。大军围城,这么大的动静怎么可能不让人知道,我们早做准备就是。”

    听了徐平的话,张荣道:“官人说的是。”

    韩道成跟他讲的时候就说是到升龙府求援军的,他们两人只是拿不准徐平的态度罢了,怎么可能想不到这些人出去的目的。

    边说边走,不知不觉就行出了两三里路,到了一处小山包下。

    张荣停住,对徐平道:“官人,这小山上有一处甲家人的别业小院,听说是他们夏天来避暑的地方。小院虽然不大,好在整洁干净,我让人收拾了,就作官人下榻的地方。这座小山离州城只有二里多路,站在山顶上面就可以看见州城,甚是方便。”

    “好,我们到山上看看。”说着,徐平转头吩咐身边的谭虎,“去吩咐中军的随行人员全到这里来,顺便找人在附近搭建房屋。”

    谭虎领命而去,徐平随着张荣一路上山。

    这座小山包是二三十丈高的大土丘,山势极为平缓,连马都不用下,不一会就到了山顶。山顶一棵大菩提树,枝叶繁茂,罩住半个山顶。树下有石桌石凳,想来是甲家以前在这里纳凉的地方。

    到了树下,徐平下马,就在石桌旁向甲峒方向望去。

    南谅州城比李庆成的北谅州要大得多,城墙高几近三丈,四处城门,南北都有瓮城,东西则是小城门。惟有城外是平地,也一样没有护城河。

    这种边疆地方,人力宝贵,比不得中原江南人口稠密的地区,城池可以不惜工本。南谅州城造这样,在这一带已经是一等一的大城了。

    徐平看了,对张荣道:“这城不大,攻下来倒是不难,惟有四周的军寨是隐患,必须尽快除去。对了,城中现在有多少兵马?”

    “禀官人,这次甲峒把能拿刀枪的都征召入军,据说有八千多人。不过分散在城外的大多都是老弱,不堪战斗,惟有城中的四五千人是丁壮。”

    徐平听了愣了一下,问道:“甲家把能战的人都留在城里?”

    张荣恭声答道:“不错,所以我和韩指挥使清理外围才这么容易。”

    “甲家的人脑子都被驴踢了?把能战之兵留在城里,是想跟我们打巷战吗?”徐平看着山下的州城,边笑边骂,“守城最忌死守!城池不在高,不在险,想守住必须要有战的能力,敢战的勇气!缩在城里不敢出来,这仗甲家已经是输定了,现在只要想着我们怎么少损失点人把城攻下来。”

    (晚上还有一更。今天有事,更的字数少一点,见谅。)(未完待续。)

    到了徐平的这个年代,中国已经打了几千年仗,守城攻城积累了无数的经验,尤其是攻城方,各种手段花样百出,只有做不到,没有想不到。再像一千年前那样凭着坚城死守早已不合时宜,守城的第一要素早已不是坚固,而是能够方便城内的军队出城骚扰。不能攻,则不能守,已经是铁则。

    甲峒把精兵屯于城内,就相于把自己能打的双手绑起来,这仗还哪里有得打?更何况眼前这小小城池远远称不上坚城,更不要说徐平手里还有火药。

    张荣看徐平的脸色,小声问道:“官人的意思是——”

    “围三阙一,给城里把退向升龙府的路留出来!明天凌晨,三面强攻!”

    张荣犹豫道:“可城里都是本地土兵,家在这里,未必就会逃啊。”

    “逃不逃在他们了,要打巷战也不怕。不过,当城被攻破的时候,我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能够有勇气坚持打下去。只要有人带头跑,大多数人就跟着跑了。就算真有想死战到底的,也会被裹胁着跑,人一多就由不得哪个人了!”

    “官人说的也有道理,不过,我们就让他们这样逃了?”

    徐平笑道:“怎么能放跑了他们?回过头来又是我们的麻烦。传令给韩道成,谷口左右各一千骑兵,追杀就是,总比在城里打容易。”

    蔗糖务虽然有钱,限于现实条件,徐平也没办法装备大量的重骑兵。满打满算,从买到的大理马里面千挑万选,能够驮负重甲骑士的马匹也不过六七百,再考虑到马匹的备份,编成一指挥重甲骑兵,宝贝一样地一直随在徐平的中军里。这一指挥重甲骑兵的指挥使本是高大全,但他出外领军还是带别的轻装骑兵,更不要说是平时战斗。

    徐平做事一向大方。惟有在骑兵上面是小气鬼,实在是手里牌面有限,想大方也大方不起来。

    蔗糖务乡兵动不动一两千骑兵看起来很威风,实际上干的多是追逐逃亡的活计。真对上阵容严整的步军,他们也是没办法的。不过如果城里的甲峒军兵向交趾方向逃跑,倒是最适合他们追杀。

    看了形势,徐平又问张荣:“攻城的器具运到没有?”

    “说是晚上到。”

    “嗯,晚上一定要运到。夜里准备好,明天第一缕阳光出现的时候,你就带兵攻城!我倒要看看,甲峒的精兵有多强!”

    谅州对交趾之所以至关重要,就是因为从这里有一条狭谷通向南方,而一出了狭谷,就一马平川,到升龙府除了一条富良江,就再无险阻。

    当然现在的谅州还没有后来那样的地位,交趾真正的防线在富良江。富良江北还是丘陵起伏的地区。人口不多,过了富良江才是交趾的精华地带。但对大宋来说,掌握这扇大门就封死了交趾北上的路,边境再无战事。

    两国交界处的山峦有一个特点,大宋一侧往往陡峭,交趾一侧则格外的平缓,所以对北方来说,谷口犹为重要。

    离山顶大树不远的地方,就是甲家的别业小院,虽然不大。但建的很是精致。交趾一千年来都是中原王朝的一部分,慕王化已久,上层人士大多都沾染汉风,倒是跟一般本地的蛮族大大不同。

    进了小院。徐平径直来到客厅。

    他的中军人员正在紧张的布置,见到徐平进来,急忙行礼。

    徐平看了看,指着桌上道:“尽快做出州城附近地形沙盘来,最好明天就做好,不要耽搁了。开始做的不要多精细。有个大概就好,后面再补。”

    吏人应诺。

    这些事都是平时练熟了的,徐平看看,也没什么要说的,便让众人继续忙碌,自己到后边房里休息。

    韩道成带的骑兵并没有参与围城,而是绕城而过,直向州城南边四五里外的山谷奔袭。徐平说得明白,州城可以一进打不下来,谷口却必须先占住。这里是交趾援军来的惟一道路,只要封住了,谅州就是一座死城。

    自上次桑怿带兵进入谅州,甲峒就坚壁清野。这个季节也没什么农活,周围的无论男女老幼,都被驱赶到了州城里,城外早已空无一人。

    这也是让徐平摇头的地方,门州到谅州二三十里路,甲峒知道蔗糖务储藏丰厚,物资根本就不会短缺,这坚壁清野还有什么用?要是真有心气,甲峒应该提前进驻北谅州,把扣马山军寨修起来,那样比现在的局面会好得多。现在就剩了一座孤城在这里让徐平来打,徐平都觉得没多大意思。

    能攻方能守,一旦没了信心,就把命运交到了别人的手上。

    大宋退让的时候,无论交趾,还是甲峒,都是嚣张无比,步步紧逼,一副吃不饱的贪婪样子。而一旦面对大军反攻,立即惊慌失措,失了分寸。这些小势力,实在是缺乏一种气度,也难怪只能小打小闹,成不了大气候。

    带着忠锐军到了谷口军寨前,韩道成高声喊道:“我是大宋太平军属下忠锐军指挥使,着你们寨主出来说话!”

    这寨里的人只知道最近宋军在谅州闹得厉害,盆地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却搞不清楚,就是上午见到几个人匆匆向升龙府去了,也没放在心上。

    寨楼上的甲峒土兵听见韩道成说得威风,一起笑道:“你是大宋的什么厮鸟指挥使,却来我们交趾军寨逞威风!再在外面乱喊,我这里一箭取了你这撮鸟的性命!哈!哈!哈!”

    韩道成听到答话,不再理睬他们,拨马回到军阵,沉声道:“攻城!”

    这军寨因为是在甲峒后方,本就不是为打仗而设,主要功用是查来往客商,征收税算。寨子主要是用木头搭成,比当年被桑怿炸毁的扣马山军寨还远远不如,韩道成本就没看在眼里,哪还废话!

    听见指挥使军令,前面骑兵分开,后边军士赶着十匹拉着小炮的马上来。

    把马解开放远,军士把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寨楼,从炮口装上火药捅紧了,又取出特制的铅丸塞进炮口里。装好药捻,举着火把,静静看着主将。

    (今天两章字确实有点少,见谅了。)(未完待续。)

    “咚!咚!咚!……”

    随着一串沉闷的响声,炮口升起黑烟,刺鼻的气味让周围的人皱起眉头。

    不远处,刚才还嘲笑韩道成的几个甲峒土兵早已不见了影子,木头搭成的望楼只剩下了一堆碎屑。

    这小炮面对真正的城墙用处不大,但对这种简易城楼是一打一个准。

    韩道成骑在马上,闻着飘过来的硝烟味,轻松地看着不远处的军寨。

    这寨子平时也就几十土兵,这些天形势紧张,增加了人手,现在估计有一百多人。得到宋军来的消息,寨子里的人兵士正在动员,人来人往热闹得很。

    突然之间,人手还没有集结起来,寨门就被轰塌了。

    寨里的甲峒土兵一下子目瞪口呆,从倒塌的寨门望出去,可以看见寨外排得整整齐齐的宋军大队。骑兵刀枪在日光下闪闪发亮,看着让人心寒。

    “寨子被打破了,跑啊!”

    不知谁喊了一声,像在滚烫的油锅里泼了一勺水,寨里突然就一下炸了起来,正在集结的交趾土兵没头苍蝇一样向寨外跑去。

    曹洋伸脑袋看看前面寨子里狼奔豕突的甲峒土兵,问身边的韩道成:“指挥,交趾兵已经乱了,我们要不要上去追杀?”

    “再等等,让他们都跑出寨子再说,这些两条腿的厮鸟总跑不过我们跨下四条腿的马匹,你还怕追不上?”

    韩道成的神情很放松,就像是在看风景。

    他手下的骑兵最擅长的就是从后面追杀,怎么可能现在进寨子面对作困兽之斗的甲峒土兵?等他们逃出寨子,自己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了。

    一夜没睡,徐平也觉得疲倦,到了给自己安排的住处随便吃了点东西,便**休息。等到醒来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

    吃过了晚饭,徐平转到客厅里。见桌上已经有了附近地形的沙盘,便站在桌旁仔细观察。

    甲峒的谅州城离去升龙府的谷口不到五里,向左稍偏一些,并不正对谷口。谷口还算宽阔。两侧的山并不高,但都是石山,北面陡峭,南面平缓。

    以现在双方的实力对比,攻破谅州城并不难。徐平所要考虑的是破城之后如何面对交趾来的援兵。

    张荣从外面急匆匆地进来,向徐平叉手行礼,道:“官人,攻城的器具已经运来了,什么时候攻城?”

    “今晚让攻城的几指挥人马早点吃饭,早点歇息,明天早早起身,饱餐之后天一亮就攻城!还有,该准备的今夜就准备好!”

    张荣应诺。

    徐平笑道:“我们这些乡兵,在蔗糖务这几年。虽然战阵生疏了,起早贪黑的本事倒是练出来了。做农活,总是天不亮就动身下地,现在打仗,便要选早晨的时候,别人还睡眼朦胧,我们的人已经生龙活虎了。”

    周围忙碌的吏人听了,一起跟着笑。种地的季节性强,真忙起来的时候那真是起早贪黑,比在军里的日子还紧张得多。当然农闲的时候就舒服得多了。

    徐平说完,低头看着桌上的沙盘,心中暗叹一口气。明天将是真正的血战,虽说这几年从如和县也是一路打着到了门州。但并没有真正的对手,胜利并不是靠流血。打谅州将与其他的战事完全不同,因为还想着借助完整的谅州城抵挡交趾来的兵马,只好用血肉之躯去拼了。

    甲峒衙门里,官厅已经改成了中军帐,甲继荣已经在主帅的位子上坐了整整一天。就是吃饭也是让人送进来。

    盆地里面,州城就是最高点,甲继荣也知道仅仅一天的时间,外围的拒点就已经被扫荡一空,接下来宋军必然开始攻城。

    与徐平想的不同,甲继荣知道自己手下的土兵是什么样子,从来就没想过要跟宋军野战。他惟一的希望,就是借助州城与宋军纠缠,只要拖得够久,要么宋军受不了损失撤退,要么等来交趾援军,要么老天爷帮自己,雨季早点到来。要是这些全等不来,那就听天由命了。

    听着属下报来的军情,甲继荣面色阴沉,对守在旁边的亲信道:“传我的军令,守城的士卒夜里轮值,每边的城墙上必须有两百人看守!哪个胆敢耽误了军机,斩立决!”

    亲信小声道:“衙内,城南边并没有宋军。”

    “哼,那又如何?围三阙一,当我没看过汉人的兵法吗?他们攻城从来都是这样!城外没有宋军,那城墙上的守军一样不能少!告诉他们,有胆敢想从南城门逃走的,一律格杀!”

    见甲继荣杀气腾腾的样子,亲信再不敢说话。

    甲继荣又道:“还有,去传令巡逻的几位首领,这几天加强人手,只要有蛊惑军心,煽动逃跑的,不问是谁,先斩后奏!”

    亲信应诺,胆颤心惊地离去。

    冬天的夜晚来得早,去得晚,月底又没有月亮,就连天上的星星,也被不知从哪里刮来的薄云挡得若隐若现。

    穷奇河以南的谅州盆地在黑漆漆的夜里安静得可怕,就连鸡犬的声音都听不到,好像突然成了死地。

    晚上生起了炭火,驱赶无处不在的寒冷。

    甲继荣坐在官厅里,不知什么时候沉沉睡去。这种时候,就是在睡梦里也不得安宁。前一刻还是以前的惬意时光,华衣美食,倚红偎翠,突成之间就成了噩梦,杀声震天,尸山血海。

    数百年多少代传下来,甲家苦心经营才有了现在地位,难道在自己手里就突然没了?睡着了的甲继荣只觉得自己在苦海里沉沦,再也没有翻身的时候。

    “衙内,宋军攻城了!”

    甲继荣从睡梦里一下惊醒,茫然地看着从外面冲进来,一脸惊慌失措的报信士卒,口中喃喃道:“宋军攻城了?哪里来的宋军?”

    清晨的凉风从门外吹来,猛地扑到甲继荣的脸上。

    “宋军攻城了?快,带我去看!”

    一个激灵,甲继荣清醒过,大步绕过案几,差点踢倒炭盆,下去抬手就抓住了报信士卒的胳膊。

    阳光刚从黑暗中透出来,天边还只有一抹青白色,天地间还是一片朦胧。

    甲继荣登上北城楼,一眼就看见北面突然出来的巨大的轮廓。昏暗的光线下也看不清楚,只看见高大得如同一座城,向自己缓缓移动。

    “那是什么?!宋军一夜筑了座城出来?”

    甲继荣嘶哑着嗓子问身边的守将。

    “我们也不知道,天一亮那怪物就在城外了——”

    守将面色尴尬,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看着甲继荣的脸色。

    守城一方晚上必须出城骚扰,如果紧闭城门死守,就是这样的结果,天一亮你不知道城外面会出现什么,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阴沉着脸,甲继荣看着外面的怪物渐渐逼近。

    离得近了,天色也亮了些,甲继荣才看清楚外面的怪物。其实也不是什么怪物,就是用竹竿搭起来的架子。不过这架子实在太大,顶部与城墙基本平齐,比城墙还宽,架子的另一边却看不清楚。

    这架子下面应该有轮子,宋军定是在推着靠近城墙。

    甲继荣看着离城墙越来越近的竹架,不由皱起眉头来。

    徐平这是在搞什么鬼?别人攻城是用云梯,他却弄这么大的一个竹架子出来,看样子一副竹架就能做几百副云梯,想干什么?

    用这架子代替云梯?这人脑子里怎么想的!

    徐平确实要用这架子代替云梯,欺负的就是甲峒不敢出城。按说这也不是什么别出心裁的发明,基本原理与常用的攻城器具井阑差不多,不过徐平不是用来做移动的远射平台,而是直接把城墙接出来从另一面登城。

    这架子倒也不是随便做的,徐平是按他前世的脚手架搭起来。脚手架看起来简单,但真要做到安全实用,还要有力学知识和一些设计小技巧。真正的实用的移动脚架徐平前世也不过推广才几十年而已,这年代还是很超前的。

    “油!火!架锅烧油!”

    甲继荣看着越来越近的庞然大物,声嘶力竭地吩咐着。

    对付云梯有很多成熟的守城器具,比如拍杆,比如专用杈子,当然最直接地就是向云梯上倒热油。而对付井阑,历来强调的就是主动进攻破坏。

    面对这合井阑和云梯于一身的怪物,甲继荣手忙脚乱。

    不像云梯,宋军不是从这架子爬上来,泼油有没有用?甲继荣不知道。

    竹架最怕火,但宋军能没有想到?甲继荣也是心里没底。

    离州城两里外的小山包上,徐平看着不远处向州城缓缓逼近的庞大竹架,心里也是忐忑不安。

    蔗糖务最不缺的就是钱,最缺的就是人,能用钱的地方徐平绝对不用人命去填,这庞大的攻城架子就是徐平这种思想的产物。

    这架子看着不起眼,部件却是成千上万,造的时候就花了不少人力物力,再从太平县一路运到这里,耗费的钱财实在是惊人的很。

    但只要能够减少属下兵士的死伤,在徐平看来就一切都是值得的。钱花了蔗糖务可以轻松赚回来,只要留得人在,银钱就流水一样流到蔗糖务。

    至于火烧油浇?

    最前面的部分都包了铅皮,一时是烧不起来的,就是烧起来,中间还有隔离层,只要后面推进的速度大于烧毁的速度,一样不耽误攻城。

    油浇就更没有用了,攻城的兵士是从另一面直接跑上去的。

    且看甲峒怎么面对这怪吧。

    徐平看了看天边渐渐升起的朝阳,呼口气平息了一下心神。

    (晚上还有一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