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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妖魔似乎并没有将凌空子的话放在心上,凌空子便轻轻摇了摇头:“冥顽不灵。”

    在她这里她知道妖魔毕竟与常人有异。哪怕看起来再似人类、再****机敏,一点本身的兽性却难除。

    譬如一只猫正聚精会神地紧盯着什么东西,这时候你在别处弄出点声响、放一个足以吸引它注意力的小玩意儿,它便立时转身跑过去了,将之前那事抛到脑后。

    九公子这样的大妖魔,一边觉得自己实力强横,一边又野性未除,凌空子便只当是他兽性发作,懒得理他了。

    反倒转向李云心:“你可看到了。”

    “这便是我道统法宝的威力。一城之内,缘果断绝。他的生死,已掌握在我手中了。”

    “你是个好画师,是个能作出宝卷的丹青道士。之前我容忍你在城内做许多事,也正是因此。你在琼华楼的时候,说得很好——你是很有用的。”

    “你之前又对我说的那些事情——譬如要以身殉他——我半信半疑。此刻对你说这些,也只是说,一旦你还有些其他的心思,想要继续活着、修行,那么,不要做傻事。在我这里,是给你留了一线生机的。”

    “第一次给你机会,是在乔宅。第二次给你机会,是在琼华楼。眼下,是我第三次给你机会。我对你有好感,不希望你落得个形神俱灭的下场。所以我眼看着你做了那些事,容忍到如今,便是为了让你看到我道统能做到些什么,以及在这样的力量面前,你的心机有多么无力。”

    但李云心只披散着头发坐着,膝上横着那柄剑。因为小指的伤口失血过多,他的嘴唇有些发白。

    他睁开眼,微微仰头看刘凌,长睫毛颤抖,整个人也都在轻轻颤抖。

    看了她一会儿,才只艰难地说一句话:“爱信不信。”

    刘凌看了他一会儿,才低低叹口气:“还有一件事,你可知道?我使人对尹平志说,刘道士,是你的道心。他自然不懂什么是道心,但知道是一个‘被除掉了,便可令你生不如死’的人。”

    “无论你用什么法子,真死也好,假死也好。你‘死’掉之后的那一天,尹平志会来除掉他。如果你真有死志,便是我多心了,要他去陪你。如果你的确是在设计……你甘愿失了道心,或者这个劫么?”

    李云心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才又睁开:“看你原本是朵小白花,怎么也成了心机婊。因为我之前在琼华楼对你说他可能是我的道心或者道劫……就惦记上了么。”

    “不过……你总说道统好牛逼。搞我的法子自然千千万,何苦为难他。其实你还想做点儿别的什么?”

    刘凌似乎微微一笑:“你到底是个聪明人。不是只有你才会使一石二鸟的计谋的。那知府残害百姓,但我没法儿凭借这个去动他。可如果他手底下的人杀害了修士——这刘道士,应该已被你授了天心正法了吧——就是我道统的事情了。我是为他,也是为更多的事情……只是你撞上了。”

    李云心叹一口气:“我明白了。那人徇私枉法也只是个借口。你或者你背后的什么人,在图谋更多的事情……你总是要搞他的。”

    “只不过你说了这么多的话,也只是想说这么多话么?总觉得你是在拖时间。”

    凌空子轻声笑了笑:“的确是。断缘果,杀生魂,都是有干天和的事情。既然是干天和,就要天来做,人,最好别插手。”

    “眼下是戌时,天地正道持兵巡游人间的时辰。杀这妖魔,最适合不过了。”她终于转向九公子,“既然不肯献出玉简,我便料理了你,慢慢找吧。”

    她说完这话,便听到了墙壁倾塌的声音。

    龙王庙的院墙,早在九公子百丈真身自天空俯冲而下的时候就已摇摇欲坠了。到这时候,再被水浸泡得久了,终于支撑不住、颓然倾塌。

    因是雨后的夜,并没有太多的烟尘。虽说只倒下门边西墙那一长条,但……已经可以看得到墙外的人群了。院中洛书宝卷的华光顿时倾泻出去,洒满一大片的街道。

    在这样的时代、这样的时候,见到这样的光华,以及站在那宝卷之前的人……

    赶来龙王庙“看热闹”的人只愣了片刻,便发出一阵微风一般迅速传播的低呼与惊叹——仙人,显灵了呀!

    有认得出李云心是最近在城里走来走去、又在柳河中弄出那等神异景象的,便道今夜这异象,十有**又是这仙人弄出来的。

    但也有机灵的,觉得那里的气氛似乎不大对劲儿……看起来不像是仙人们在赞颂清风明月,倒更像是……神仙打架,于是在“远远避开”与“好生看看这难得一见的奇景”之间摇摆不定。

    直到他们看见那面目模糊的“女仙人”,抬起自己的左手搁在头顶,像拔掉一根透明的发簪那样,拔掉了什么东西。

    于是凌空子的身上,青光一闪!

    她竟然在这一瞬间,完完全全地变了个模样!

    原来是素净的白衣、梳简单的道髻。但此刻她终于露出了本来的真面目——

    是大袖的粉红色宫装、缀满了宝珠金丝首饰的华丽凌云髻、饰于周身的环佩,以及……

    一张美艳无匹、真真貌若天仙的面孔!

    便是见到了这种只会在画里出现的装扮、这样非亲眼所见便难以想象的容颜,那院外的凡夫俗子们瞬间变得鸦雀无声,却又在下一刻,齐齐地拜倒在地,杂乱地高呼、称颂起来。

    但凌空子并不会去理会那些凡人。她只微微侧脸看了看李云心。

    然而后者却似乎对她的真面目,并无太多特别感觉。仅仅是……轻轻挑了下眉毛。

    她便肃容看向那坑中已被她禁锢住的龙子:“你的时候到了。”

    随后将左手在身边轻轻一抖,便有一个无形的虚影站立在地上。一息的功夫,这虚影慢慢变得清晰……竟然是从前那个素净而面目不清的“凌空子”的样子。

    一直冷眼看她的李云心,这时候终于问:“这是个什么宝贝?”

    一丝微妙而奇异的满足感略过心头。刘凌略一犹豫,但还是微微仰起头,冷眼看了看李云心,说道:“此为羽衣。穿戴在身上,除了摒除外邪、隐藏容貌之外,还可吸收人的精气灵力。等时机到了、脱下来,便可暂时生出另一个‘自己’。虽说终不能长久……但却可以在这段时间里做很多事。”

    “比如说承担这有违天和的缘果。”

    随后素手轻摆,低喝:“去吧!”

    低喝出这一句之后,这宫装华彩的凌空子陡然退后一步,让出洛书宝卷之前的位置。而那分身而出的刘凌则踏了过去,一把握住悬于半空之中的符笔、笔走龙蛇,一气呵成三个字——

    金、错、刀!

    字一成,宝卷上立时泛起一阵青光。便见那坑中九公子的身周,陡然自虚空当中生出了四个金甲力士。这四力士占据他前、后、左、右、四个方位,每人皆手持一柄缠金冷艳锯,眼中精光暴射,口中齐齐颂道:“四方夜游神在此。奉敕令天师正法——斩邪祟!”

    声如洪钟、激荡方圆数里,唬得那围观的百姓更是磕头如捣蒜,连声音都不见了。

    这四力士的话音一落,四柄冷艳锯,便兜头向那龙子斩下!

    这正是、气势如虹、杀意无双,神鬼辟易,风云激荡!!

    只听得一声巨响——那坑中陡然腾起一阵冲天的尘雾!四下飞溅的土石碎片击打得断壁、残竹噼啪作响,只叫人怀疑……那其中会不会还掺杂着妖魔的血肉碎末!

    而凌空子,在退开那一步之后便只盯着跪坐于地的李云心,不曾有片刻分神。待那四力士奋力斩杀、尘雾腾起之后,她才道寒声道:“当真,不再好好思量思量了?如今你已看到。我道统法宝斩杀这龙子,便如同……”

    “一个黄毛小丫头……当真以为,凭这东西,就能,奈何,本公子了?!”

    但她的话,却忽然被这样一句浸透了杀意、怒意、寒意的话语,打断了!

    凌空子当即转过头去,接连退后两步远,一把自袖中抽出一面金灿灿的黄铜小镜,而后才看到那尘雾已经消散的坑中……

    龙子螭吻的额头已经生出了两对乌黑乌黑的珊瑚鹿角。他的衣衫都已残破,却露出了其下一身如钢似铁的鳞片来!

    他的发丝已变成了如同真身鬓毛一般的白色,那脸颊两侧生出了纹身似的、细密的小鳞,正张开一张满是闪烁寒光利齿的血盆大口,发出宛若亿万雄兽对月怒号一般的吼叫声来——

    “吾乃!!”

    “渭水龙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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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断断续续写了一天,期间出去溜达想剧情。越写越不满意。

    今天只能更这么多——今天时间是有的,但是写得很慢很焦躁,总是觉得情节不舒服。

    眼下外面似乎要下雨,天也黑了。

    这一章发出去,我到外面找找感觉。

    总觉得这个场景,气氛烘托得有问题。大概是因为黑暗、夜雨……我白天写着实在没什么代入感……

    收拾收拾下楼。

        这一声穿云裂帛、震动九天的怒号还未歇止,九公子已摇身一晃,见风便长!

    好一个龙子!

    只一息的功夫,便成了一尊身高丈余、眼似铜铃、口若血盆的魔神!这足有两个刘凌高的魔神,身上肌肉虬结,覆着边缘利似刀锋的乌青色鳞甲。虽然眉眼细长、闭上嘴时亦有一番妖异美感,但额角却生了一对硕大的珊瑚鹿角!

    看这龙角,鲜红欲滴,似乎每一根枝杈都涂抹了人血,下一刻便要流淌下来。偏生头上生着的却是雪白的发丝,更衬得这一双鹿角熠熠生辉!

    却说这龙子一现出神魔之躯,那庙外的凡夫俗子立时惊骇异常!

    世人皆谈神仙、鬼魅、妖魔。但却又有几人真见过妖魔?

    禽兽畜类生出灵智本就百万无一,有了灵智,有那在人世间行凶作恶但道行低微的,早被除了去。道行高深些的,已懂了人事。要么耍弄些神通,扮作在世神灵收取些香火,要么仍作恶,却不敢太嚣张放肆。

    便是九公子这样的大妖,虽明目张胆地吃人,却也不会在白日里现身闹市——当真触怒道统剑宗,倾力之下,总讨不得便宜。这世间毕竟是人道旺盛,即便是通天彻地的大妖魔,也忤逆不得这天道。

    但此刻这龙子便在渭城百姓面前、愤怒地现出了人道法身。这一现身,数丈之内青光缭绕、水气蒙蒙,真如自九幽魔狱当中跃的神魔——那严威唬得庙外一干人腿脚发软,连逃命的力气都不见了,只能磕头如捣蒜,直道仙人仙子救命!

    再听这龙子,发出洪钟一般的笑声,用一双金黄色的眸子恶毒盯着凌空子,微微侧头俯视着她:“你这蠢道士。”

    “断缘果?天下间亿万妖魔,你去断谁的缘果不好……偏生来断本公子的缘果?!”

    “没人教你,我龙族,本就不在三界五行之中吗?!本王同这世间,本就没有什么缘果!”

    说到这里,眉头忽地一皱。

    “聒噪。”

    便顺手一挥,一股神力就从人群中抓了个哭叫不止的稚童,落在他手掌里。

    还不等凌空子作何反应,这妖魔便一握拳,仰起头——

    将那自指缝中汩汩流出的孩童献血、统统吞入口中!

    手掌再握几次、挤不出汁水之后,便将一团已看不到原本面貌的骨肉啪的一声甩去一旁。在方才孩童的惨叫声戛然而止的一刻,这龙王庙附近的人群……也陡然寂静下来了。

    九公子斜着一双妖异的眼眸看他们,道:“再聒噪不休惹本公子心烦——就都吃了!”

    雷霆怒吼一出,再无一人敢发声。便是有不晓事的孩童啼哭的,也被死死捂住了嘴。有人经这一吓已缓过了神,从人群中寻一个空子,偷偷往外溜。

    而更多的、没什么见识、却又懦弱胆小的百姓,便只像是被吓破了胆的待宰羔羊一样,只在趴在地上瑟瑟发抖、拿眼神……去看那位美艳无匹的凌空子。

    九公子,便也看向凌空子,残忍地一笑:“你这蠢道士,自身都难保,还想为他们出头?嗯?”

    但凌空子已经握住手中那面铜镜、镇定下来。她伸手自满头的钗饰中拔下一支嵌金丝凤翅鎏金白玉簪,冷哼道:“我可没什么心思为这些凡人出头。”

    “但自身难保?你却是真不知我道家法宝的厉害!”

    话音一落,便用那白玉簪轻击铜镜。

    金石交鸣,叮咚一声响。

    仿若九天之上传来仙乐、余音袅袅,萦绕在每一个人耳边。更见那原本站在洛书宝卷前的素衣凌空子,忽然像是一个提线木偶一样,四肢猛地一阵颤抖。

    凌空子又敲了第二声。一个虚影忽然自那“木偶”的身上分了出来,亦是手舞足蹈起来。

    她如此迅速地叮叮叮叮敲了四声,那宝卷前便多了五个分身。这五个分身一出现,就一同携了手,齐齐在那宝卷上书写起来。洛书宝卷再次青光大盛,甚至迫退了九公子法身所散发出的凶戾气息。

    而凌空子脚步再动,在虚空之中手书六道符文。一时间洛书宝卷前方又金光大盛,似乎是被她布下了数道强力禁制,以保那龙子不至于冲到卷前,也好让——

    但在下一刻,那龙子便冲到了洛书宝卷之前。他那巍峨的巨大身躯一动,平地便起一阵旋风。刚由凌空子布下的金色禁制便如同纸糊一般片片碎裂,只在空中留下道道光晕。无论何种禁制,甚至都没能伤到这龙子一丝一毫,亦不能阻碍他半分!

    他三步跨到那宝卷之前,大手一抓,便将宝卷连同凌空子那羽衣分身一通抓在掌中。又不知使了什么神通,再摊开的时候,已经不见踪影了!

    这龙子放声大笑,震得地上砂砾都微微颤动:“蠢道士!可是知道本公子最喜欢这样亮晶晶的宝贝,来送宝了,嗯?!”

    “你若是藏在城里趁我不备用你那道家法门害我,或可有效。但如今偏偏自己送到我面前——我既没有缘果,怎么会怕你这些由天地大道衍化出来的法门?嗯?蠢道士,你以为,本公子是以何纵横天下的?!”九公子往前微微倾了身子,瞪着刘凌,陡然拔高了声音,“你——取死有道!”

    话音一落,这神魔已悍然向前,一拳便向那凌空子身上砸去!

    如同山岳斜劈而下,这一拳撕裂空气,激荡出的波纹刹那间便扫开了周围一大片地上的积水。对面这样的一击,凌空子只能躲闪。她口中低喝一声,身上的环佩齐齐发出炫目光亮,竟就托着她,生生往旁边挪出了一步!

    龙子一拳砸在地上。

    轰然一声巨响,另一边没有倾塌的墙壁,也哗啦啦地倒了下来。

    激荡的劲风、利箭般的水流、四处迸散的土石碎块……一股脑地轰击到李云心的身上,险些将他击倒。待他再费力地将自己撑起来时,那龙子与凌空子已经争斗在了一处。

    修士们虽然淬炼身体,但终究没有妖魔强横——这凌空子本不可能同这龙子斗得旗鼓相当。但……她的身上,竟有着层出不穷的法宝!

    法宝之所以为法宝,便是因为它们稀有珍贵,轻易不可得。但李云心意识到这凌空子的身上,似乎……

    每一件衣物、饰品皆为法宝!

    怪不得……要穿那羽衣遮掩本来面目啊!

    但她也只在这一方龙王庙之内同那妖魔争斗,左躲右闪,总也不出这方寸天地。李云心意识到她当是在图谋什么。但他并不怎么在意。

    他眼下,就在那二人你来我往劲风之中——凌空子使一柄细剑与龙子争斗,无论是剑风还是拳风,便是有一点挨着他,他这肉身便要毁了。

    于是他……吃力地站起身,提着那柄剑,顺着墙边……晃晃悠悠地走到了人群之前。

    原本被这争斗吓得瑟瑟发抖的人见他来了,忙道:“仙师在上、仙师在上,那两位在争斗……我们……该如何啊?”

    李云心找到一块倾塌的大石坐了,朝问话那人翻了个白眼:“蠢吗?跑啊?”

    “但那是……那是……龙王啊?”问话的人哆哆嗦嗦,只敢拿侧眼去看那二人,“那一位是……唉,不知谁是妖魔,但是见到神仙斗妖魔,我等逃了……日后神仙怪罪下来……”

    李云心听他说了,先微微一愣,然后才叹口气:“噢。对。你们毕竟是……嗯,愚昧迷信的古代劳动人民,平时没什么正经信仰,但真看见神仙显灵,比谁都怕什么因果报应。”

    他无力地挥挥手:“本仙人给你们免罪了。都逃命去吧。但是你们几个,去那屋里,里面有个老道,给他抬出来,带他一起走。”

    他这话一说,在外面的一群人如蒙大赦,扭头便跑!

    被他指住的几个人,反倒面色有豫,哆哆嗦嗦地往屋里看了一眼,跪下道:“仙人莫要为难我们啊……那里斗得正凶,我等进屋子去了,万一塌了……”

    李云心本就疼得烦躁。听了这话,当下眼睛一瞪眉毛一竖,抬起一脚将当先一个人踢翻了:“老子跟你好好说话,你还他吗顺杆儿爬?”

    然后一挥那柄剑,立时如同切豆腐一样,将身边一块大青石一分为二:“你他吗看我像好人吗?!马上给我去!里面那老道但凡出了一点意外,我杀你全家!”

    他这一吼,那几人立时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脑袋腿脚打着哆嗦,就奔那屋子去了。

    不多时,从屋里抬出了刘老道,但远远看着李云心不敢再过来——龙子和凌空子已斗到小院的另一边。

    一个猛烈霸道,一个轻灵敏捷,细剑在龙子的鳞甲上戳出点点火星,叮当声不绝于耳。但这细剑始终突不破龙子的一层甲衣,反倒叫这屡次击不中凌空子的大妖魔恼怒地怒号不止!

    几个人抬着刘老道,在一阵阵的罡风中颤抖得像是被弹了好几下的弹簧。

    李云心就叹口气,朝他们摆了摆手。于是这几人,抬着刘老道一溜烟儿地跑了。

    然后他在重新坐下来,盯着那仙子与龙子看。

    凌空子……当是刚才在这院里布下了阵法。因此才不出这方寸,只待时机。

    至于那九公子……

    李云心觉得他命不长了。倘若真的胜券在握,依照他那种性格,绝不会如此恼怒急切。

    他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挪开视线,往远处看了看。

    渭城亮起来了。这事儿,传出去了。今夜几乎没人能安然入眠,人气会和白天一样旺盛。

    至此为止,虽有小波折,但一切都在依照计划进行。

    李云心想了想,再拿起那柄剑、抬起左手。

    微一用力……

    切掉了自己的无名指。

    随后咬牙切齿地咝咝吸着气,盯着地上那一截断指和鲜红的血,脸上却露出扭曲的笑:“我真他吗是个天才。”

    ……

    ……

    这场争斗果真如李云心预料的那样子,没有持续多久。

    如果九公子眼下这法身可随意变化——平时干嘛还要那么一副白衣公子的模样?平日那个九公子出手和眼下的九公子出手,可绝不是一个量级。

    一刻钟之后,原本惊天动地的轰鸣声,慢慢减弱了。两人争斗数回合,这龙王庙的后院已被夷为平地。便是那前庭,也已倾塌成一堆瓦砾。

    待烟雾慢慢散去,终于可见凌空子在这龙王庙中布下的东西了。

    李云心觉得这龙王庙的小院算是“方寸天地”,到如今……竟真的看到了。十二条纤细的金色光线,以这龙王庙小院为底,在空中勾勒出了一个立方体。而方才凌空子左躲右闪、只以手中一柄细剑牵制那龙子的攻击,始终都不曾跃出这个立方体。

    到了此刻……那龙子看起来竟是隐隐有些精疲力竭的模样。他看起来仍然雄壮威严,但已半跪在地上,胸膛起伏得像是风箱。用两只手臂将自己撑起来,一双金光暴射眸子死死盯着那女道士。

    而凌空子手中的细剑已然折断。她高高地立在唯一一根还未被劲风吹折的细竹上,看看那断剑,随手便甩向龙子。

    龙子避也未避,任由那短剑霍霍转动着划过他的脸——

    击下三片细鳞来。

    李云心轻轻地“啊”了一声。原来他这法身也并非天生强横无匹、破一切禁制。没了法力……也是会脆弱的呀。

    他便把这点也记下了。

    “此宝名为‘方寸’。”凌空子好整以暇地开口,并且理了理自己的鬓角。夜风将细发吹拂过她嘴边,令她看起来美艳不可方物,“你在这方寸空间之内使一分力气,它就加倍抽掉你的力气。寻常人入了这里,大概只几步便要瘫倒。大成真人入了这里,倾力出击,也只能撑上一刻钟。你竟撑了这样久,到底是天生的妖魔。”

    “现在你法身已破,交出洛书、羽衣、通明玉间,我便……”

    说到这里微愣了一下子。似是耗费了太多的精力、脑筋不大灵活了——本就是要杀他,还能如何呢?

    凌空子的脸色阴沉下来。沉默一会儿,说道:“也罢。你这妖物,必然是死性不改。我便先除了你,再慢慢找。”

    她这话说完,便微微侧脸来看李云心。

    而九公子……这时候也侧过了头,死盯着他。

    自初见起,这妖魔从未如此狼狈。他用一双金黄色的眸子盯着李云心,咬牙从鼻孔中喘出云雾一样蒸腾的白气——便只是瞪着他。

    被两人同时这样看着,李云心便也只好叹口气。他一摊手,歪头:“怎样?”

    衬着夜色的白发凶兽,瞳孔变得越发细了。他猛地转头看看凌空子,又看李云心,终是双臂一发力、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站稳了。

    “你——骗我?!”

    李云心耸了耸肩:“是啊。”

    龙子猛地瞪圆了眼睛,往前走出一步,几欲倾倒。便不得不停了,从鼻孔和口中喷出更加浓烈的蒸气来:“为什么?!”

    李云心沉默了一会儿,微微皱眉:“总要为什么为什么,很尴尬的啊。朋友你说为什么啊?你总打我啊。打了我两次了。还总想吃我——你让我不舒服了。”

    “你还拿走了通明玉简——你知道吗我可喜欢那东西了。”

    “而且你还把尹雪柔吃了。这些事儿但凡你少干一件,我都琢磨琢磨,要不要真弄死你。”

    李云心直视着龙子的眼眸:“我最烦杀妹子的人。妹子明明是那么可爱的生物。”

    九公子瞪着一双黄澄澄的眼睛、披着一身乌青色的鳞甲,看了李云心好一会儿,才忽然暴怒地叫起来:“什么通明玉简?!你说那个小玩意?!”

    “本公子,只是想拿了你一件东西,便送你件甲衣!那甲衣,是本公子的,逆!鳞!本公子的逆鳞!”

    “那女人?!你说了本公子便不吃了!本公子也没吃那老道!!”

    这龙子说了这些又死死地盯着李云心看了好一会儿,才又暴喝一声:“不是朋友吗?!!你说过的!!”

    李云心只坐在石头上,不说话。

    但他的眼光慢慢地垂了垂,听见夜风掠过这院中唯一一根瘦竹的声音。

    龙子的喘息声越来越粗重,但口鼻间喷涌的云雾,却越来越少。他身上的鳞甲慢慢变得稀疏,他的体型慢慢变小,他头上的双角开始褪色、缩回去。他这样直勾勾地看着李云心,最终变成那个俊美的九公子。

    只是此刻他不着寸缕、头发散乱、虚弱得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

    李云心沉默了一会儿,才微微笑了笑。

    “这样啊。”

    “抱歉……辜负了你的好意。”

    “但是很多时候并不是……你自己觉得付出了,对方就该接受的。也许你给的,并不是对方想要的。感情这码事……总要你情我愿的嘛。”

    “真抱歉啊,九公子。”李云心重新抬起眼睛,看着他,“如果,我是说,呵呵……你运气好死掉了又穿越了——你当然不知道什么是穿越但这不重要——再遇到我那你记得……”

    “我的话,一个标点符号也不要信。”

    “那夜吃了我便是。”

    李云心说了这些话,终于强撑着站起身。他的状况实则并不比这极度虚弱的龙子好到哪里去,但,终究还是要好些。

    他提着那柄剑,慢慢走到龙子面前站定了,看着他的眼睛,叹口气:“朋友,既然因为这么多误会走到这一步。就……由我来送你吧。”

    “我想你不会乐意死在那女人手里。”

    龙子仍不说话,但只微微点了点头。

    于是李云心艰难地抬起那小剑,只轻轻一刺,便整根没入了龙子的胸膛。随后他再往下一拉——这剑,便几乎将龙子的身体剖为两半!

    鲜血和内脏,哗啦啦地流淌出来。但李云心也因为这动作身体微微前倾。于是那即将死去的龙子便借势扑到他怀里、右手的指甲陡然暴涨、深深地刺入他的身体!

    这龙子,用最后的力气、瞪圆了眼睛,在李云心耳边嘶吼道——

    “吾乃——渭水龙王!!”

    这话带走他最后的生命力。一声之后……他的身躯陡然变得模糊起来。先渐渐变得透明,然后这透明的身形开始抖动。最终……化为一片流散的青光。

    失了支撑,李云心便噗通一声跪坐在地。

    他的后背出现五个可怕的空洞——已经刺穿他的身体。倘若不是因为修行者的强横体质,此刻的他早已身亡了。但鲜血仍旧不停地流淌出来,只一会便将他的身子彻底染红。失血带来强烈的晕眩感,以及难以抵抗的困倦。

    他便在这样的疲惫感中、拄着剑,盯着九公子的尸首消失的地方,沉默了一会儿。

    “他似乎没你想得那么坏。”凌空子自竹稍飘然而下,担忧地看看李云心背上的伤,“不过畜类终究是畜类,死也想你陪葬。”

    李云心咳出几口血,试了几次,才能说出话:“你这话也没道理的……”

    “至少一见他,就知道他是个危险的家伙。有些人……看起来好看和善,其实好可怕的。”

    凌空子微微向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皱眉看李云心:“此话何意?”

    李云心仰头虚弱地笑:“怕我啊?”

    这艳丽无匹的宫装女冠又细看了他一会儿,才微微摇头:“照理说你该是不活了的。但你这个人……”

    她下意识地看看九公子的尸首刚刚消散的地方:“你这个人确是可怕。但他这尸首……这是怎么回事?竟连魂魄也一同散了?”

    李云心微微抬头向远处看了看,很快收回眼神,将手中的那柄细剑、递到凌空子面前。

    “怕我,就杀了我啊。”

    凌空子仍皱眉,甚至又退了一步,没有接。因为她意识到从某个角度来说……是李云心设计,让自己帮他除了那龙子。她自己是化境巅峰,那龙子更是天下罕有的强大妖魔,却似乎都被他利用了!

    “你在怕啊,美女。”李云心看着她,“问题是我都这样了,你怕什么呢?”

    凌空子仍只看着他。

    于是李云心叹了口气,努力地、试着用手里的剑,插入自己的胸膛。但勉强地立了起来……却再无力插进去。

    便只得求助地看着凌空子。又吐出几口血,才道:“真的……很疼啊,朋友。”

    这样看了一会儿,在他终于不支、眼睛要合上去的一瞬间,凌空子才重重地叹口气、走上前、一掌按上了那剑柄。雪白的小剑毫无阻滞地刺入李云心的胸膛,他吐出最后一口气,解脱似地合上眼。

    凌空子又将左手在眼上一拂,便看到一个魂魄,正懵懵懂懂地自他的尸身上站起。

    便立即毫不犹豫地、以袖中那面小镜朝那魂魄狠狠一击!

    一声……微风似的低沉叹息之后。

    李云心的魂魄,也消失无踪。

    凌空子握着那小剑,怅然若失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低声道:“就……这样?”

    但……

    随即听到了铜铃声。在夜色与夜风里。

    只一声。凭空出现。

    她警惕地持剑转身向这院外的街道上看去——

    一个骑着黑驴、头发松松地拢在脑后的少女……

    正死死地盯住她手中的剑。

    以及李云心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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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章并一章发。

        与龙子争斗时激荡起的尘雾已散去,空气中尤有李云心所流淌出血液的腥甜气。

    倾塌的断壁残垣弥漫些微的土腥气,院中被碾碎零落的花木却仍留浓郁的清香。

    在这样的夜晚、时刻,凌空子微微吐出一口气,以不易觉察的姿态,将自己的身体再次调整为临战状态。

    心弦紧绷,警兆大作。尤甚刚才面对九公子与李云心——这女子……何时出现的!?

    她身上皆是法宝,因此在面对九公子那样的大妖魔时,亦不吃力。可眼前这女子……

    她看不透。

    因为无论怎样看、怎样感应,都只觉得是个普通人。

    因此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那柄,杀死过九公子、李云心的白色细剑,问:“姑娘是什么人?”

    远处隐约传来犬吠声、还有人声。

    不知哪一个胆子大的,在这附近见两人都死了……便去报了信。渭城毕竟是天子治下。仙人打架凡人们没法子,但此间事“已了”,官府再不出面,便说不过去了。

    可那骑黑驴的女子,却只盯着她手中的剑。

    盯着看一会儿,偏腿下了驴背。她和凌空子身量相当,虽穿得素净像是个小家碧玉,但仍不失为一个极出色的美人儿——相比凌空子的美艳,另有一番韵味。

    她并不答话。站定了之后,将视线从那剑上,挪到凌空子的脸上。随后抬起手,轻轻一招。

    凌空子疑是她要出招,下意识地抬剑格了一下子。但掌中的那柄剑……却嗖的一声脱离了她的掌控,飞到那女子手里了!

    她是化境巅峰的高人,肉身的强悍程度已超过凡人所能想象。握住剑的虽是看起来纤细白嫩的手指,但这样的手指灌注了灵力,两根便可以轻易捏碎一个壮汉的臂骨。

    可如今这剑从她掌中轻易脱困则是因为……

    这剑,化成了一根翎羽。

    当它落入那女子手中的时候,已经变成一根洁白的、长长的翎羽。这时候凌空子意识到那细剑之前的造型,的的确确很像是一片修长的羽毛。

    她轻轻摩挲了一下子这羽毛,抬手收进袖中。

    然后,才忽然微笑了,说:“我呀。”

    “我叫白云心。我是李云心的好朋友,他是我的。”

    “你是不是还用这片羽毛杀死了龙小九?他也是我的。”

    白云心微微仰起头,瞪圆了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凌空子,像一个真真正正的十七八岁小姑娘那样子问她:“你说说,你为什么,杀死他们呀?”

    就在这一刻,凌空子确信,这是一个妖魔。

    大妖魔。远比九龙子,还要强大的大妖魔!

    这样子诡异的邪气……是从她的发丝里、衣衫里、每一句话里,幽幽地透露出来的。

    人,没有这样的味道。

    她在逃离与开战之间迅速地权衡了一会儿,慢慢说道:“那九龙子,抢夺了我道统的法宝,执意不归还。那李云心……乃是自戕。”

    “我道统,琅琊洞天的宝物——洛书、羽衣。还有双圣的宝物——通明玉简……”

    说道这里,便被白云心的笑声打断了。

    她像是听到什么特别有趣的事情,掩嘴、轻笑。但声音虽然轻轻柔柔,却异样的清亮,仿佛打这片龙王庙废墟里,便能直传到九重天上。

    这时候,官府的衙役们终于赶了来,便只看到两个美丽的女子在说话。

    带队的公人小心地观望了一会儿,意识到事情……似乎并没有如他们想的那样子结束。因为那掩嘴笑的姑娘,虽说在笑,在出声,但两只眼睛,仍是圆溜溜地瞪着,并没有像寻常人一样弯曲或者眯起来——就好像天生不会弯眼睛……看起来很诡异。

    她这样瞪着眼睛小了一会儿,才放下手,表情蓦地冷下来。

    “羽衣?”她语气森然,好像怀着满腔怒火,“道统法宝?放你娘的屁!”

    但说了这句话,她连忙又掩住嘴:“啊呀……不能这样说话。你们……都听到了呀?”

    这一句,是问那些公人的——她另一只手捻住衣角,就真像是一个做错事、很怕被发现的女孩子。

    再迟钝的人也意识到眼下的局面不同寻常。带队的公人下意识地按住腰间短刀、往后退了一步:“我们……”

    “一定是听到了。”白云心皱起眉,“麻烦。”

    话音一落,便将胳膊随意地甩了一下子。一大片羽毛似的残影随她的手臂一同出现,迅速暴涨——那公人的话还未说话,便住了口。

    一息之后,他以及他身后的二三十人,上半身齐齐滑落下来——露出一片极度光滑整洁的切口。残躯还未落地,他们身后的一排房舍,轰隆隆地开始倾塌、升腾起大片烟雾。房屋去倾塌所制造的轰隆隆的声响,一直延绵出数里——

    待烟雾终于散去,凌空子意识到……

    白云心刚才那样随意的一击……

    便毁掉了半条桃溪路!

    这不是……这绝不是……绝对绝对不是……化境巅峰的她,可以应对的、妖魔中的顶级掠食者!

    即便舍了这满身的法宝,大概也没有全身而退的把握!

    白云心又盯死了凌空子,露出一口细密雪白的小牙齿:“羽衣还来!小九还来!!魂食还来!!!”

    这尖利高亢的声音一出口,刘凌便没有半点儿犹豫起冲天而起,直向北方飞射而去!她身上的法宝齐齐闪耀,便好似一颗七彩流星一般,只一眨眼的功夫,便远遁出了数百米!

    但下一刻,渭城中所有人都听到了令城中门窗震颤的、轰隆隆的一连串巨响——

    夜空当中忽然爆发出一团圆锥形的白色云雾,紧接着是第二团、第三团、第四团——一连串由于超越音速时而形成的音爆云几乎在同一瞬间在渭城上空,直追着凌空子的身影怒放!最后那流光溢彩的修士身周陡然爆发出一大片盛放的金光……

    便像是一只折了羽翼的鸟儿一样,斜斜地往渭城外的山林中坠去!

    这一夜,这一刻,几乎所有人都在同时听到了一声尖利、高亢、几乎刺破耳膜的鹤鸣声,以及在天空当中一闪即逝的、双翼几乎可以笼罩整座渭城的,白鹤幻象!

    而被留在了原地的小黑驴,等了一会儿,不见主人,便踢踢踏踏地沿着路、避过断壁残垣,慢慢地往主人飞去的方向走。

    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打一个喷嚏、疑惑地抖了抖耳朵。

    因为……

    整座渭城,忽然安静下来。

    在白云心同凌空子争斗而去之后,这一整座城、居住了数十万人口的一整座城,陡然安静下来。

    他们在同一时刻感到了困倦,又在同一时刻、在这样一个本不可能安心入眠的夜晚……睡去了。

    数十万人的阳气,开始流转。

        便是在这样的安静当中,渭城河西府的一户人家里,出现一点微弱的光亮。

    这一家是富户。朱门、石狮,三进的院落。

    光亮出现在这家主人的书房中。

    三天之前李云心曾登门拜访过这人家,门房为他通传了。这家主人是个胆子大的,便迎了他进门,好吃好喝地款待,说要求些墨宝。

    适逢这家主人喜得贵子,李云心便作了一幅《仙翁送子图》。不是宝卷、不是珍卷,只是名卷。但对于这样的人家而言,出自李云心之手的名卷,也是可以传家的宝贝了。

    家主便将这画请老师傅装裱了,挂在书房里。本是打算先欣赏半个月,待它彻底干透了,再以黄绸锦囊好生收起来,逢年节家里来了贵客,再请出来好好夸赞一番。

    但今夜,先是狂风暴雨大作,又传来了仙子斗龙王的消息。本是半信半疑,可很快,听到了轰鸣声,以及天空当中的异象。这些事对于世俗人而言,可谓天灾。因此一家人便聚到一处——都到了这书房里,想着高人的名卷或许能保佑平安。

    但就在那一团流光坠出渭城之后,突如其来的困倦很快袭击了这一家人。家主觉察到异常,用心中最后一丝清明试着去抓墙壁上挂着的宝剑。

    但仍是昏睡过去。

    于是……墙壁上那副仙翁送子图,泛起蒙蒙的金光。

    这光芒一闪之后,便见那画上的婴孩活了起来。由金色光芒构成的小婴儿一跃出了画,踩在昏睡于地的几个人身上。它先凑去阳气最旺的家主口鼻处、深吸了一口,又凑到主妇口鼻处,再吸一口。如此将屋中男女老幼的人气都吸一口,便一蹦一跳地出了门。

    穿墙过壁,再将这宅中的仆役们的人气吸个遍。

    随后才出了门。

    这金灿灿的小孩儿似乎最喜爱人气的味道,继续去寻找那些寂静无声的房屋中,睡着的人。

    等过了半个时辰,它走得愈发远了,才会看到同类——

    有自《申屠背剑图》上走出来的壮年,有自《苏秦凿光图》上走出来的少年——皆出自,李云心头两天的时候为那些大户人家所作的画卷。

    这些在满城飘飘荡荡吸人气的金人,有婴孩,有少儿,有青年,有壮年。有喜悦的,有悲苦的,有恼怒的,有平静的。

    那前两日李云心共计作了四十六幅图,这四十六幅图上的人便纷纷走出画卷,都只在做一件事——吸阳气。

    被吸的人醒过来,大概不会有什么感觉——最多有些体弱的,会觉得有些乏力罢了。

    但这些金人吸得人多了,身体就慢慢胀大。身体里有些不同的颜色翻腾纠缠,就好像真真是被吸的那些人,梦里梦到的情绪。

    到两三个时辰之后,无论哪个样子的,都撑得肚子圆滚滚、脸上的五官都被挤成一团,说不出的滑稽诡异。

    随后……

    它们爆裂开来。

    而这个时候,渭城东北方的轰鸣声还未歇止。那一边的天空,仿佛早晨提前到来了。山脉之后隐隐泛出红光,宛若朝霞。但实际上,那是山火——如同巨龙一般翻滚的山火,以及延绵不绝的轰鸣。

    在这样的轰鸣声音中,这些金人爆裂开来。它们体内被吸来的阳气本该散去,却忽然在渭城的街道上,依着奇异的轨迹流淌起来。若说它们是顺着大街小巷流淌,其实也不尽然……有的时候,也是会穿过墙壁与房舍的。

    但这些被吸引出来的阳气,就仿佛老式抽水井里的第一碗水——有了这碗水,井里的水才能被源源不绝地抽出来。这些饱含了各种情感的阳气在街道上流淌,渐汇聚成流。便牵引着渭城中更多更多人口中的更多阳气,自从房舍当中流淌出来……

    最终渐渐汇聚成更加粗大的洪流。

    倘若是在这那三日内曾经暗中跟随李云心穿街过巷的人们还清醒着、且能开了阴阳眼,看见这阳气洪流,就会意识到……

    它们所流淌之处,皆是李云心曾经踏足过的地方。

    譬如说一处细流流经柳河边,漫卷过一块石板——那石板上有一个原本并不显眼的图案,便亮了起来。

    这是那日李云心用手中的狼毫笔刻了一半的图案。当时他说阳光好,便要画这太阳。画得抽象拙劣,最终只完成了一半,便掷笔而去。

    便是这样的图案,在被那阳气冲击之后……亮了起来。因这光亮和指引,阳气的洪流分出枝杈、构建出玄妙却又暗合某种规律的回路。

    这东西……便是随便一个郎中也能觉得熟悉的了。

    是……手少阳的经络图。

    而类似的东西,在整个渭城,还有三十五个。

    ……

    ……

    在这样的夜晚,在渭城之外三十余里、渭水边姚家村的一间小庙里,庙祝还未睡去。

    这是一间小,却香火旺盛的庙宇。不过一殿、一院,两间厢房。

    平日里庙祝洪松道人早该睡去了,但今夜,却被远处隆隆的雷鸣声以及山火惊得睡不着。

    他披衣坐起,推门走进院中,在如水的月色以及斑驳的树影里穿行,最终走到正殿门前。

    心中烦躁,便打算去正殿里打坐。

    殿中供奉了新得的大成至尊至圣玄妙灵宝嘉文皇太子以及红衣龙女的神像——出自一位高人之手。起初他心中还有抵触,但供上画像之后,便心悦诚服了。

    这像,确有安神清心的功效。不要说上面的确有正神灵气,便是没有,仅凭这画卷本身的效果,也足以令他视若珍宝了。更何况,他这人是天生的阴阳眼——平常可见鬼怪。鬼魂虽不常见,但总有些枉死鬼爱慕庙里香火,会凑来他这边。他晚间往殿中一坐,有这画像,那些鬼怪便也不敢上前了。

    但今夜走到正殿前向门内一看,却发现屋里有微弱的光亮。

    登时便疑心是村里的泼皮眼红这神像,胆大包天来偷了。忙四下张望一番,在墙边找到一根半截覆在泥土里的短木棍,持在手中便大步上了石阶,一把推开门。

    然而一声“贼人尔敢”在喉咙中还未喷吐出来,他便愣在原地。两息之后手中短棍当啷一声落在泥地上……洪松道人噗通一声跪了,拜伏在地不敢抬头,口中只道:“真君显圣、真君显圣!小道惊驾,罪该万死啊!!”

    就在他刚才推门之后……

    正看到一个金光闪闪的神人,自那画像上走下来!

    他只看了一眼,未看清。于是便也没有意识到到这神人的面貌,有七分似李云心。

    由信徒们香火愿力汇聚而成的金色虚影,带着李云心原本留在画中的、属于他的那一点灵气缓步前行,未看那洪松道人便直接穿过门板,向着渭城的方向疾疾而去了!

    便也是在这一刻,他散下的三十七份、被供奉在各处庙宇当中的神像上,皆走出一个金光神人,带着他的灵气——汇聚于渭城!

    而这渭城……

    倘若当日凌空子起了疑心,高高地飞行在天空上,去看李云心那几日的行走的路线、并且将其绘制出来的话会发现……

    他用自己的脚步,丈量出了一幅以整座渭城为画卷的、栩栩如生的——李云心画像!

    他有意或者无意留在城中各处未完成的、玩闹的笔触,则构成了人体经络当中的三十六处大穴!

    而那藏着《上元图》珍卷的知府衙门,便是这幅图的心脏!

    现在,渭城三十六万人的阳气,已经被那三十六处大穴引导,构成了流淌的经络。而那三十七位金色神君,则带着李云心的灵气,先后投身到这经络运转当中。

    阳气、灵气,洪流——在运转三个周天之后,终于如同惊涛骇浪一般,扑向那知府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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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被大家喜欢、评论、催更,我受宠若惊。

    也知道定时更新、多更新,成绩会更好。

    但作者本身是华阳天府地铁口附近上流社会的社交红人。

    每天上班的时间又是早九点半到晚九点半,因此真的不确定,到底每天的更新什么时候能写完。

    也并没有因为要上架,所以故意少更新、攒存稿。

    也没有想着卡上架、拖眼下这个大**。因为那样子注水会不好看的。

    每天都是写多少,发多少。

    量与质的确是不可调和的矛盾。其实注注水、不走心,每天6000字也不是难事。

    但之前说过,这本书首先我要写得自己满意,才会去考虑其他事。

    因此,我只能保证质。量的话,不敢打包票。

    无更会提前请假,不请假的话,最晚会保证各位睡前能看到每天的保底4000字更新。

    如果卡情节了,没想好了,可能就3000多字。

    谢谢大家的打赏和评论,我都会去看的。

        渭城知府衙门,已有四百四十三年的历史。前身本是前朝的“京畿府”,统管京城刑盗事宜。本朝攻破渭城、开府建衙之后,仍将一城行政中枢设在这里

    这府衙,统领渭城已三百年有余,早成了一城风水当中至关重要的一环。没有这一府,整座渭城的阳气、人气流转便不能通达——贼盗四起、诉讼无门、民生无着。因而这一府,在渭城一地的风水当中除了“镇势”,还有“生势”。

    构建成精妙经络循环的阳气洪流滚滚而来,而那三十七个金色神君当中的三十六位都已投身到那三十六处大穴之中,成为镇穴之灵。

    只余一位神君,站在洪流的波涛之上,被一路簇拥至府衙门前。

    好神君!相貌有七分似李云心,面沉似水。

    着金甲衣,华彩缭绕,仿若真仙,金光射人。

    身旁阳气簇拥、更兼嬉笑号哭之声,作乱舞群魔,作持戈亲卫,护于身周。

    但虽至门前,却不得入。

    因为这府衙大门忽然洞开,走出一个身长丈余,人马皆身着金甲的大将军来。而这将军身旁亲卫数百、张弓持剑,直逼李云心近前,喝问:“汝乃何方阴神,夜闯府衙重地?!”

    李云心未发声,但他身边那乱舞群魔已俱都化作渭城居民模样,成千上万、男女老幼的声音汇作一处,齐齐喝道:“我携渭城三十万人道阳气而来,今日借府镇神魂、正神位、重塑法身,你岂敢拦我?”

    但那大将军只道:“我身为渭城守府大将军,因一城风水天道而生,镇守一城首府不侵外邪,怎拦不得你?”

    李云心身周那万千幻象便喝道:“你身为渭城守府大将军,可知镇守的乃是这一城百姓、人道、气运,而非这一府、一衙、一人?!”

    “若这渭城不存,百姓不存,人道气运不存,要你这首府、守府将军何用?!你这首府的权势、天子权势何来?乃是这天下亿万百姓分出了权力、气运、交予你手,要你护这一城百姓周全——如今你倒拦在我这三十万人道气运之前,你法身根基可还在!?”

    此话出口,那金甲大将军周身神光陡然黯淡下去,身侧亲卫俱都寂寂无声。

    俄顷,这大将军默不作声地让开一旁,身边的亲卫一哄而散,俱都隐去了。

    但府衙大门依旧紧闭,他以灵力、阳气构建的法身却也穿不透这门外肃杀威严之势。

    李云心便高声喝道:“乞儿何在!可愿得长生!”

    如此高声呼喊三次,那府衙内终于生了些变化。

    知府的书房里,那一幅《上元图》上的老者听到这呼喝,便动了起来。

    第一声,他舒展了筋骨。第二声,身形暴涨,从画中走了出来。到第三声,便如大梦初醒,在原地转了一转,忽然瞪圆了双眼,口中只道:“……仙人许我的,仙人许我的!”

    随后这画中人便直向府门跑出去——虽是幻象,但也如同李云心之前画来杀人的绿甲剑士一样,也可以触摸得到的——伸手便推开了府门。

    一见李云心,便拜倒在地:“仙人许我长生的!”

    李云心昂首直入府门,道:“日后自有封赏。”

    随后穿过前庭,进了那知府大堂。略一检视,走到那大堂之后的官椅上……

    坐定了。

    这一下,环绕他身周的金光、人像、嬉笑号哭声陡然不见,像一阵云雾一般,在一瞬间尽收入他体内!

    而这神君幻象,也从透明的光影渐渐内敛为实质一般的光流。这光流再在他体内流淌奔腾一番……终于凝成真正的实质。

    于是这初生的、看起来同生前无异的李云心,缓缓拿起案上的惊堂木,啪的一声,拍在桌面上!

    便是这一声响,渭城里所有的阳气洪流,皆奔涌入了他的体内。

    借这府衙四百年集聚的威严肃杀之势,他的神与灵,终于定了下来。由一整个渭城的街巷所构成的李云心画像,在这一瞬间,因为心脏这一声惊堂木,牵动着三十万人的气机、狠狠地颤动了一下。

    于是……

    人们醒过来了。

    李云心独坐在这幽暗空旷的大堂里,沉默了一会儿,才又道:“借我重塑法身这个机缘,我已经解决了你的问题。日后可别忘了谢我。”

    便见一只面似瓜皮的大鬼弯腰进了这大堂,瓮声瓮气道:“君何出此言?吾乃至尊,岂有食言之理。”

    李云心便指了指一直候在门外那老乞丐的鬼魂:“你们是同类。先前我答应许他长生。既然如此就不能让他做个孤魂野鬼。我法身初成,还未归龙子神位,需要好些日子修养、积聚法力。既然现在你已寻回了从前的记忆,我就暂且将它交给你。待你日后做成了那事,封他做个土地山神,也不枉他同我结了缘果——这可使得?”

    大鬼声如洪钟:“自然使得。君可安心。”

    李云心便起身走下大堂:“那么快去吧。不要耽误了你的事。我也有我的事要做。”

    说完这些,便径直出了门。

    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

    人活着,是因为那阳气。人体经络之内气机流转不休,生出了阳气,于是人能走能跳,甚至能将阳气炼成灵气——这便是修士。

    他以渭城为画卷,将自己的一点灵、用三天时间,“画”在这城市里。

    这便是为了身死做准备。一人死,肉身损毁,神魂就变成鬼魂。哪怕以鬼魂重修,都会如同那大鬼一样,总有些浑浑噩噩,更何况他清楚,刘凌绝不会放过他的鬼魂。

    因而在那三天里,实则他已经用整个渭城画卷,又画了一个自己出来。

    死而复生,夺阴阳造化。他用那些日子散出去的画卷作引,引了人的七情六欲和阳气出来,在那画中流转,实则是构成了身体气机。

    再唤回那些饱含乡民愿力的灵气分身。至此,身体一切完备,再使那求长生的乞儿开了府衙大门,他一拍那有定城之功的惊堂木——

    这新生的身体的“心脏”,便搏动了起来。

    以满城三十万人的阳气、无数乡民的愿力,终是夺了天地造化,硬生生为他重塑了一个法身。

    这,便是当夜那白无常告诉他的法子。而知晓了这个法子,他花数日布局,终于做成这件事。

    眼下的他,便同那“绿甲剑士”一样,是被他画出来的。以他对自己的细节、气机、体内灵气流动的无与伦比的了解,以三十万人的阳气为笔墨,以大城为画卷,成就的法身。

    但这样的法身,终不能持久。

    世间万物的存在皆有定数,他眼下是一个被凭空创造出来的人物。他需要一个“空”。

    便是那龙子的“空”,或者说……“神格”。

    整座渭城都已经醒来,每个人都渐渐意识到今夜发生了极端诡异的事件——他们竟在同一时刻睡去了。但人们会在日后将此事推给神魔,或者那龙王。

    甚至还会在许久之后,待恐惧感消失了,将此事作为可对外乡人炫耀的谈资。

    但今夜终究还是有些慌乱的。先醒来缩在家中,看家人是否无恙。

    随后才敢慢慢出街……因为渭城的东北方,隆隆声与火光,还未歇止。

    他们不清楚那是一个化境巅峰、身怀众多法宝的修士在同一个强横无匹的大妖斗法。但渐渐会发现那火光所在之处,距离渭城实际上很远很远的。

    那么……

    自然想看热闹了。

    这一夜,街头弥漫着诡异的热闹气。

    而在这热闹的气氛当中,一个俊俏的白衣男子穿街过巷,很快到了已倾塌一半的桃溪路上。

    这里死了很多人。哪怕不算之前被白云心斩杀的公人——之后那些倾塌的房屋里,也很是埋葬了一些人。但这样一个修罗场,此时却一点也不冷清,且人比别处更多。

    有来看热闹的,有亲属住在这里帮忙的,有想着救人的,还有,想要趁着混乱,寻些死人财物的。

    李云心穿过人群向着龙王庙那废墟中走的时候,便见到了一地的亡魂。

    死状惨不忍睹,几乎成了肉泥。站在废墟上怅然若失地徘徊、偶尔几个见人便扑,却总触摸不到。

    他也不理会它们,再走几步,看见了龙王庙的废墟。

    小池塘都被碎石填满了,一具尸体躺在地上。

    几个闲汉在龙王庙的正房废墟里翻检些什么,但似乎并无所获。

    李云心便走到那尸体前,借着月光和那几个闲汉手中火把的光亮,细细打量。

    这么盯着看了一会儿,才有两个闲汉注意到他,便走来道:“这具我们还没摸。可不是你的东西,识相的赶紧走!”

    但李云心并不理睬他,仍盯着尸体看。看了一会儿,才由衷地低声感叹一句。

    那两个闲汉互相交换了下眼色,正要伸手将他殴走。但听他说这句话,忍不住一皱眉:“你说什么?”

    这时候,一直低着头看那尸体脸的李云心,才将脖子扭了一百八十度,向那两个闲汉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柔声道:“我是说,真,帅啊。”

    两人先是愣了。因为这张脸,和地上尸体的那张脸……一模一样。

    然后才注意到这样一个事实——这人本是背对着他们的。但此时身体未动,脸却面对他们了。

    一阵麻酥酥的凉意自尾椎一路蹿上天灵盖,这两人吓得连声音都没了,扭头便跑!

    但李云心一伸手便提住了一人,一把将他掼晕在地。

    令几个人不晓得那人为何突然就在废墟里、手足并用地逃了。但只看到李云心将另一个摔晕了。一时间只道生了事端,却又拿不定主意该不该走——他们毕竟没同那打人的争夺什么。于是就只远远地站着看,好再做决定。

    就看见那白衣的年轻人蹲下来,在地上那具尸体身上摸索了一阵子。

    随后一用力,自尸身被血染红的衣服底下,扯出一件黑黝黝的软甲来。那尸体被他粗暴的动作带得一动一动,脑袋歪向一旁睁了眼,直勾勾地盯着不远处几个人——看到他们头皮一阵发麻。

    本觉得这个搜检这尸体的人透着几分邪气,打算走了……却忽然看见,他将那软件在手里一抖。

    没变样。

    那人便想了想,又抖了几次。

    终于,青光一闪……那软甲不见了!

    见这情景,那几人吃了一惊。便很想好好瞧瞧他究竟是怎么把那么一件大家伙给弄没了的——或许是夜晚光线昏暗,他们眼花了罢。

    就又看见那白衣人摊开手,手上出现一枚乌沉沉的,鳞片一样的东西。

    他如释重负地出了口气,将手中那东西探进怀里,似乎用力按了按,放在某处了。

    随后……

    他蹲了下来。

    方才被他摔晕那人手中的火把落了地,落在一丛瘦竹上。虽是春末青翠的的竹子,且地上泥泞,但火把毕竟是桐油的。这么一小会儿,火把已将瘦竹引燃了……

    便像是一堆篝火。

    他们看见那白衣人的神色有些古怪。仿佛身体里、面皮下,有些什么东西要生长出来、突破出来,而他却在努力压抑着。

    他略有些艰难地张了张嘴,却又像是怕下巴脱臼,用手托了托、又按回去。

    接着……好像从指缝里,弹出了一柄白森森的弯刃小刀。但隔了那渐旺的篝火堆,且略有些烟雾,看不大分明。

    他就持着这小刀,另一只手拉住那昏迷的汉子的一只手臂……划了一下子。

    切下一片带血的皮肉。

    这一下,那些人是看得真真切切了!!

    便当即有两个胆子大些的,持着火把上前几步,喝道:“都是来发死人财,何必弄出人命!”

    但那人并不理会他们。用手中那种弯刃刀将那皮肉串了,竟放在火上烤了烤!

    两人瞠目结舌,过了好一会儿才又上前,要将他踢开,救下那人,道:“你这疯——”

    但走了两步,再不敢向前!

    因为终于看清那人手中的“弯刃小刀”……竟是从他手指中探出来的、锐利又狰狞的指甲!而此刻他将这指甲上穿着的肉片,送到嘴边……用那一口白森森的、略有些尖利的牙齿……

    咬了一下子!!

    这两人顿时魂飞魄散、想要转头逃,两腿却压根儿不听使唤,只觉小腹一阵一阵地缩胀,竟是要吓得失禁了!

    因为又看到那人的眸子变成了金黄色,眼中只有一条细细的黑线!

    是妖怪啊!!

    但下一刻,在庙宇的废墟中、在这篝火堆旁……

    那人却将那片肉丢掉了。

    狰狞的指甲缩了回去,口中的利齿变得平整,眼睛重新变成黑色。他叹了口气:“还好……并不想吃人。”

    随即站起身一挥手,那地上、本属于他自己的尸首便被他击成了一地的血糊。

    两个瑟瑟发抖、牙齿打颤的人见此情景,终于裆中一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而更远处那些人,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不顾在废墟中磕碰得鼻青脸肿,惊恐地大叫着跑远了。

    两人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只道:“大仙饶命、大仙饶命,我家中上有老下有小,我家中……”

    但如此磕了好久的头,却不见回应。等大着胆子再看,面前已无人了。

    那人……

    已出了城,站在滔滔渭水边。

    夜色中的渭水更显雄壮。

    东北边的火光映得这河流微微发亮,奔腾怒号的水流激荡起了浓重雾气,笼罩这不见边际的河面仿若幻境。

    水汽蒸腾着两岸茂盛而青翠的芦苇、菖蒲、细叶水团,在夜风中散发出浓郁的清香气。流水声充斥了整个世界,就连那边的轰隆声也变得微弱而不可闻。

    滔滔大河,瞬息千里,滋养万物。如今……

    便是他的了。

    李云心站在那边那缓坡上,在夜色里轻出一口气。

    “吾乃……”

    “渭水龙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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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并作一章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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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留给我吧!!

    吾乃渭水龙王啊!!

    PS:什么鬼?

    我是说,本社交红人,同地铁口那几位名媛——三花姑娘,白毛黑尾巴女士等——有着良好且愉快的投喂关系。

    我很受欢迎的,每次都会被热情簇拥。

        余烬都已熄灭。

    这里本是一处青草坡——位于渭城之外四十里,莽莽野原山脉的一处缓坡。

    从前这里草木茂盛、古树参天。林中有几人合抱的巨树,飞禽走兽无算。即便是在山中生活了一辈子的人也不敢太深入——因为可能会迷路。这林中猛兽极多,稍不留神便要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可如今这野原山横过渭城附近的山岭,已经全然变了模样。

    仿佛天上下了火雨,又仿佛地底喷涌了熔岩。方圆十几里之内,寸草不生,鸟兽无存。地上铺满黑灰,灰堆中偶有未燃尽的、已被烤干的树木枝干露出来、见了风,便又腾起火苗。

    目力难尽的区域内烟雾升腾,像是即将喷发的火山口。

    刘凌就站在这里,像一颗直挺挺的树。

    面目全非。

    发髻都散了,头上一件首饰也无。满头青丝倾斜下来,长发及腰。

    身上的粉红色宫装也不见,只余下一身白绸内衣。光洁修长的腿裸露在外,赤脚踩在灰烬当中,微微发颤。

    但并不是因为畏惧,而是因为力竭。

    现在她手中握着身上最后一件法宝——腕上的“音铃”。

    半个时辰之前她刚舍弃了身上穿着的那件粉红色的“霓裳衣”。这样一件法宝被她催至极限而后自爆,顷刻间毁掉方圆三四里之内所有的东西,就连地上的泥土都剥去了厚厚一层。但对这个白云心造成的伤害仅仅是——

    撕破了她的衣服。

    眼下刘凌握着手中最后一件法宝,感觉自己的雪山气海已被压榨至极限。她还有最后的力量催动这件法宝自爆。但现在她唯一犹豫的是……

    自爆,还是自尽。

    听过很多妖魔的事情,她明白落在妖魔手中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但……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她声音微颤,但同样并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力竭,“究竟是什么东西?!”

    但白云心便看着她,像一只伺机猛扑而上的野兽那样围着她慢慢地走、又像是猫儿在戏弄猎物一般,脸上的表情安静沉稳,仿佛刚才就只是在玩耍。

    “龙小九啊……你知道吗?”她细声细气地说,“本来这里就没什么好玩的。龙小九最好玩了。”

    “细细长长的一条,里面很韧,外面又脆脆的。”她一边说一边停在刘凌面前,距离她只有一步远。她的眼睛似乎因为兴奋……又变成乌溜溜的颜色。只有黑色,没有眼白。

    “而且又笨又蠢……不像他那几个兄弟姐妹。”她伸出细长的粉红色舌头舔了舔嘴唇。但似乎很快意识到这样不妥,又赶紧缩回去,“唔……所以我只能吃他了呀。”

    “可是被你杀死了!!”

    她忽然尖利地叫起来,声音穿云裂帛,死死地贴在刘凌面前,盯着她。

    两息之后,刘凌的双耳中蜿蜒出细线一样的血流来。

    音铃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她刚才下意识地以最后的灵力护住自己的心脉,没有被震死。但现在开始后悔……刚才该死去的。

    现在她几乎动也不能动了。

    白云心这样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猛地缩回头去,微微仰起头,退后两步。

    “哎呀还有那个……李云心呀。”她微微皱起眉,似乎开始生气,“他的味道啊,是……嗯……”

    她飞快地眨眨眼,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很好闻啊。他的神魂的味道……又新鲜,又香醇,还有一点点的辣味儿……我可从来没闻过那样的味道呀!”

    “可是也被你杀死了!!”

    她猛地转过身,就贴在刘凌的耳边,再一次尖利地叫起来。

    刘凌晃了一下子,直挺挺倒在地上,身边腾起一大片灰烟。

    她的雪山气海,已被震碎了。

    “两个好玩、好吃的,都被你毁掉了。”她似乎越来越生气,“那我就要回家!可是我的羽衣!被你们这些臭道士偷走了!本可以寻回来的,但是竟然交给你这样一个小道士带出来!现在你告诉我——告诉我——我的羽衣,哪里去了?!!”

    她蹲下来盯着刘凌看。

    然而此刻的刘凌便只能瞪着眼,血液开始浸红她的眼白。雪山气海被废掉,即是修为被废、散了功。有很多种法子可以在废掉修为之后,仍让人像一个普通人那样子活下来——但绝不会是这一种。

    她的眼睑开始急速颤动,鲜血从喉咙里涌出来,很快就会倒灌进肺中。

    白云心皱了皱眉,站起身。

    “烦死了。”

    又狠狠地踢了刘凌几脚,见她不再动了,才仿佛出了口气,脚步轻快地、一蹦一跳地下了山。

    ……

    ……

    而此刻刘老道坐在龙王庙废墟的一块石板上。头发蓬乱,脸上有泥渍,道袍破了几处。

    晚上将他带走的人算有良心——搜刮了他身上的银钱之后,将他丢在一条巷子里了。

    到早上他醒过来、走回来,便发现整个桃溪路已经面目全非。他花了些时间才认出这地方,随后看到满地的血糊。

    便在这堆,残砖碎瓦中,一直坐到如今——东北边已没什么声音了,火光也已经熄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老道才觉得口渴。

    附近有女人在哭,声音断断续续,吵得心烦。旁边一户废墟上也有两个人呆坐着,大概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

    老道抬起袖子抹了抹眼,在一堆碎石中翻检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三根参差不齐,但总算没有被浸湿的线香来。然后又花一刻钟找到了火折子,将三根香点着了……

    插在黑褐色的泥地上。

    随后又坐了回去,盯着那三根香升腾出的袅袅青烟,渐觉得自己的脊背被升起的日头晒得发烫。

    但很快,老道又听见脚步声。

    鞋底与粗粝的碎石摩擦,哗啦啦地响。来者从废墟中穿行过来,最终踩到了这泥地上。

    再往前走几步,一脚踩熄了那三支线香。

    刘老道略茫然地抬起头,看到来者的脸上带着快意又复杂的笑,手按着腰间的刀柄。一双官差们的制式快靴还在地上碾了碾,然后才往地上啐了一口,道:“好,死得好。这祸害。”

    “死他还不够。不能缺了你这老棺材。”xh:13

        老道听这话愣了一会儿,才道:“啊……尹捕头啊。心哥儿……他都死啦。”

    尹平志用脚底在地上蹭了蹭,看看四周:“死是便宜了他。依我看这些个——”

    他抬起左臂向周围划了一圈:“这些个家破人亡的,都是因为他。不是什么好东西,妖道!也许就是个妖怪。但凡和他牵扯上的,都好不了。你带这妖道进了城,害死这样多的人,害死我那侄女!我非要杀了你,为这世间除害!”

    尹平志说了这话,手腕用了力。腰刀出鞘一截,露出雪亮的刃口反射阳光,晃得老道一眯眼。

    这刘老道便抬起手挡了,道:“你要杀我泄愤,跳过来一刀斩杀了便是。何苦……说这些。老道我想,你是不是怕了。你怕那心哥儿还未死,一旦动手急了,就没有寰转的余地了,是不是?”

    尹平志皱眉。他往四周看了看,嗤笑:“未死?已有人告诉我昨夜一个白衣妖怪将他尸身都捣烂了,怎的未死?”

    老道便叹口气:“既然如此啊,尹捕头,你就动手吧。”

    尹平志咬起牙,两腮紧绷。他又向刘老道迫近两步,将腰刀抽了出来:“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老道伸手从一旁捡了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捏在手中,抬头看着尹平志:“尹捕头啊。老道我从前听过你的名声。都说你这个人心思藏得深,为人豪爽但是做事也果绝。但你那侄女,你又说不好是不是遭了心哥儿的祸。现在也害怕心哥儿未死,找你算账。”

    “可是哪怕这样子,你还是要跟老道我纠缠不清……你这样的人,怎么就乱了方寸,做出这样的事呢?”老道说到这里,叹息一声,“你莫不是乱了人伦,对你那侄女起了心思吧。”

    这样随意的一句话一出口,尹平志便陡然变了脸色。先是身子晃了晃,然后便一刀劈过来:“我砍了你这老棺材!”

    这一刀使尽了这壮年男子的全部力气,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

    但下一刻,噗通一声响,身体摔倒在泥地上。

    刘老道……又掂了掂手中那块拳头大的石头。石头上沾了血。

    尹平志跌倒在地、瞪圆了眼,似乎难以明白他一个多年的捕头擒过贼盗无数怎么就……被这老头子一下子砸倒了?

    这老子怎么会有这样大的力气、这样快的速度!

    他只觉头晕目眩,仿佛额头被开了一个大洞,光、声、风,都在往里面灌。只模模糊糊地听见老道说什么“……心哥儿这诛心术……”之类的话……

    便看见刘老道手中的石头,再一次砸下来。

    刘老道又砸了七八次,没留余力。他修习了李云心传他的水云劲,虽然只有月余,但已经感受到天心正法的威力。这七八下……将尹平志的脑袋彻底砸瘪了。

    然后这老道才丢了石块,啐一口。

    “我让你踩。”

    随后,他才如梦初醒般地往四周看了看。

    日头升到正当中,洒下白晃晃的阳光,让他有些眼晕。不远处的几个人已站起了身,目瞪口呆地看他。刘老道觉得口中更干燥了,一阵焦躁意从心底升腾起来,让他觉得胸口发闷。

    他在原地转了两圈,发现还有几个人也在看他。但一碰上他的眼神就往后躲一躲,像怕他。

    他便俯身从尹平志的尸体上撕下一大块衣襟做了包裹,又从废墟中寻摸了几件东西放在这包裹里,系在了背上。

    实则都是些莫名其妙的小物件。比方说半块瓷碟、一盏酒盅、一块炕上的草席边角。也不清楚捡这些东西做什么,但只觉得背在身上心里觉得踏实些——总还有点儿熟悉的玩意傍身。

    然后,这刘老道离开了他居住了几十年的渭城。

    在城里的时候一路上走得很快,怕人拿他。但其实并没有人注意他——即便真有人报官了,这时候官府也没什么精力去理会单独的一桩命案。毕竟需要善后的事情太多了。

    于是他顺利出了城。出了城,在官道上走半个时辰、拐上一条小路。这小路之前李云心也走过,沿路一直走会到渭水边的码头。但老道走了一半,往东边上了另一条岔路。

    这条路离渭水近,水气足。两边的树木便也生得郁郁葱葱。林叶遮住路上面的天空,只偶尔有斑斑点点的阳光漏下来。他在这林荫道上走了一阵子,身上因赶路起的热意渐渐消退了,变得清爽舒适。

    又走一阵子,看见路边生了一株酸枣子。花谢了,只结出小拇指肚大小的青枣。他走过去拉下一枝,慢慢摘上面的酸枣吃。枣子一枚一枚送进嘴里,不时往外吐一吐被吃进去的胡须。

    绿色的汁液嚼得满嘴都是,枣子里未成形的核也一并吃了。

    他这么站着吃了一气,将一枝上的青枣都吃没了。手一松,那树枝便弹回去。

    刘老道继续上路,觉得嘴里泛酸、口水横流,似是没之前那么渴了。胃里填了些东西,也不是很空。

    可心里还是觉得空。好像飘忽在半空,缺个什么衬着托着。觉得心里慌他就拿右手捂着胸口,继续赶路。

    再走一段路,这小道就入了野原林。树木渐渐茂盛起来,参天的大树多了。阳光被隔绝在外,光线愈发幽暗。老道走着走着忽然站住了,想起刚认识李云心时被掳到那林子里的事情。

    于是盯着远处的密林瞧了好一会儿。

    然后抬起另一只手用袖子掩住脸——这个六十岁的老头子,终于在这野地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野地无人,老头子就一直哭。哭了一刻钟才止住声,拿手掌狠狠抹了抹脸又搓了搓脸,擤鼻涕。再从路边薅一蓬细草擦干净了手,深吸一口气,继续走他的路。

    刘老道就这么一直走了三个时辰没停歇,终于走到一座小山脚下。说是小山,但也有三四百米高——山顶也笼着若隐若现的雾气,很有些出尘的味道。

    一块半塌的石碑掩在荒草里,一条小道斜着攀上半山腰。刘老道拨开草,碑上刻着“南山”两个字,字缝里填满泥土。

    他便转身上了那山路。又走一个时辰,终于到了半山腰的一座小庙前。

    时葵子正躬着身子,持一柄大扫帚扫庙前那一方平地。地上一边是五六畦青菜,正青翠。另一边生了一颗黄山松,再踏出一步去便是悬崖,云雾缭绕。松下一方木桌两只凳,摆着一只木盘,木盘里盛半只未吃完的红薯。

    老道站在这里,看了时葵子一会,沙着嗓子开口。

    “我本名刘公赞,早年做盗匪,绰号鬼算子。刚才杀了个捕头,无处去了。你敢不敢收我。”

    说完这话,在刚转过身来的时葵子惊诧又惊喜的目光里,昏死过去。xh:13

    滔滔渭水,自渭城西北方奔腾而下,往东南方去。在流经渭城西侧的时候,又有锦江、洛水两条支流汇入。

    这三条河流汇聚之处,便名为“三河口”。渭水至三河口,陡然向着东南方转折。因这一转折,便积成一个大湖,名为洞庭。

    洞庭湖号称千里洞庭,实则广阔无垠,几可称海。洞庭与渭城之间有一片茂密的森林,名为野原林。虽说是林,但实则面积广阔,方圆足有千里。这林中亦有名山——虽不像渭城东边野原山脉中的山岭那般高耸雄壮,但也别具一番风味。

    除了君山、别山、微山这样的名山之外,亦有些类似南山、东山、小筑山这样不知名的小山峰。

    三河交汇处那三河口,有一块正向那洞庭湖中突出,如一点锋刃。又因这一点“刀锋”上常年栖居着白鹭,得名白鹭洲。虽说是“洲”,但实则是个半岛,其上亦有村庄农田、居住着百十来户的人口。

    几十年前有人说这白鹭洲既锋且锐,是插进渭水、洞庭的一柄刀,败坏一地风水,于是便在这白鹭洲向河心、湖口的那一端建起一座庙,以镇风水。

    这座庙,便是三河口龙王庙。

    李云心现在站在庙外,有一事不解。

    这庙外的风景是极好的。大庙正对千里烟波洞庭,水光潋潋,晴空万里,入水处有浅白沙滩。

    庙宇一侧被修成园圃,有木亭、花木丛、盘根老树。

    此时还有几个文人坐在那木亭中饮酒说笑,一些游人香客来庙中进香。谈论的大多是前几日发生的事情——渭城中一条桃溪路几乎都被摧毁、龙王爷显圣了、有人看见一个白衣妖怪切人肉吃、尹捕头被人杀了——

    李云心知道老道做的事,昨天也去看了他。

    但并没有露面。现在不是好时机——他去看过白云心和凌空子争斗的地方,也去渭城上清丹鼎派的驻所瞧了瞧。

    眼下渭城中唯一的修士从云子惶惶不可终日。因为琅琊洞天凌空子仙子的遗蜕就停在驻所里。他想方设法不令那遗蜕*,等候洞天来人调查,同时也担心来者将怒火发泄到自己的头上——修士们都明白一位不到二十岁的化境巅峰意味着什么。

    但现在陨落在渭城了。

    这对于李云心而言算是个好消息——从客观的角度讲。

    只是……白云心的强,超出了他想象,成为计划中一个巨大的变量。

    原本该是……两个人两败俱伤,他去收割的。

    但眼下,理论上完美的计划被出了问题、情况脱了轨。几个人在渭城看到了自己——本来应该在解决两人之后,以其中一个作为傀儡,摆平这件事儿。

    他又不好杀了他们。任何不借助他人之手死掉的人都有暴露的风险,他又不能杀上几十个……那样子不如直接把自己送到道统面前。

    道统的人将知道的是,凌空子杀了龙子、又杀了李云心。

    而白云心杀了凌空子。

    眼下还会意识到有一个妖怪出现在事故现场——绝对也有牵连。

    这锅……李云心意识到,得找个人来背。

    他为这件事儿想了两天,如今有人送上门。

    在原本的计划里,他要死。让刘凌杀死九公子,然后再让刘凌杀死自己。杀死自己,刘凌一定还会击散自己的魂魄——至此,没人会怀疑他真的已经魂飞魄散了。

    杀九公子,用白云心赠他的那柄剑。

    杀自己,还用白云心赠他的那柄剑。

    在此期间他用那剑削掉自己的手指,已是在引来她。

    软甲和剑都是妖魔的鳞羽所化,同自己气机感应有牵连。白云心赠他剑,本就是为了能日后找到他。他最后同刘凌拖延了许久,终于等来了白云心。

    于是便要那两位争斗,他……夺舍去了。

    实际上在他被刘凌杀死的一刹那,这计谋已成了——最难的,便是杀死九公子。刘凌很强力,轻易做成了这一点。

    九公子,或者说整个龙族,亦或,所有的神兽,都是与这世上所有生物不同的。

    譬如说人,有肉身,有神魂。虽说两者结合在一处,但身死之后仍有魂魄。肉身受损,神魂未必受损。神魂受损,肉身也未必受损。

    然而神兽们,却是只有法身——肉身即神魂,神魂即肉身。一具身躯,既可以变化原形,又可以化为人形。神魂强大,这肉身便极其强横。肉身受损,便是神魂受损。

    因而九公子、或是神兽一死,便是死得彻底——连鬼魂都没有。

    但虽没有鬼魂,却有一个“空”——李云心叫它“神格”。

    他不清楚这世界上还有多少人知道这个秘密,但他的父母从未提起此事——似乎刘凌也不知晓此事。

    白阎君告诉了他这个秘密。因而夺舍龙子……实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神格,好比一个“官位”。这官位的名字,叫“螭吻”。

    九公子身死,这“官位”空了出来。

    但这东西,就好比“福缘”、“运气”——虚无缥缈,你并不能看到一张椅子、一个空档、或者一块金印。

    需要“钥匙”。

    九公子将自己的逆鳞赠予李云心,实则变成了李云心的东西。他身死,这软甲却保留了下来。

    这便是那“钥匙”。

    他将这“钥匙”,融合进自己以阳气、灵力构建的身体里,便打开那扇“门”,即了这“官位”,成了……

    螭吻。

    他不清楚九公子是不是第一代的、原装的“螭吻”。但清楚自己眼下,是的的确确的螭吻了。

    他同原来的那个自己,除了相貌、记忆,已再没有什么关系。但对于李云心而言这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

    他甚至经历过更可怕的。

    譬如说“穿越”。

    他已为“神兽”,或者说“妖魔”,他需要香火愿力。

    因原本那个他魂飞魄散,那三十七幅画像已经失去了他的灵气。

    因原本那个九公子也身死,这些曾经供奉过去那位“渭水龙王”的庙宇当中的塑像,也失了灵气。

    但李云心不打算在事情没有明朗之前暴露自己,今日来实则只是为了游览。

    可是在来到这三河口龙王庙门前的时候发现……

    本该空着的塑像神位……

    被人占了。

    这令他很疑惑。

    ==================

    这章枯燥哇?

    啊,因为在解释嘛。这个本来打算在以后的剧情里,是一个比较重要的梗。

    但很多朋友在问,我就只好改下剧情现在拿出来解释一下了。

    还没解释完。但其他的留以后再说。

    不要心急嘛,一些事情,是要在剧情发展里慢慢揭示的。抖包袱嘛!

    这样没意思了吧。哈哈哈哈。吃饭去了啊。( )

        实际上,这本也是一件不平常的平常事。

    在这个世界,凡人们是有很多忌讳的。譬如说晚上不要谈论鬼神、不要随便拜什么人形的东西。

    因为一谈一拜、时间久了,就产生了愿力。当愿力足够强大,就可能引来“阴神”——即所谓“招邪”。

    “阴神”不是神,而是泛指不属于人类的、有些法力灵力的东西。可能是在阳世间徘徊不去的野鬼、可能是刚刚开了灵智的精怪。你不晓得会引来好的还是坏的,终究是一件麻烦事。

    像三河口龙王庙这种香火鼎盛之地,对于阴神来说自然是一个好地方。九公子已死,这庙中泥塑上的灵气消散。凡人们感受不到,依旧来朝拜,但阴神却是可以知道的——此地已无主。

    可即便如此……

    阿猫阿狗却也不敢随便附身、占神位——因为从前这里属于龙子、渭水龙王。

    ——不晓得是否只是因为龙子不满意供奉,收了灵力。

    或者说哪怕龙子已经不在了,那么会有同样强大的妖魔、精怪来争夺这宝地。但凡不是脑子不清醒的,都不会迫不及待地来这里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然而……

    偏偏就被占了。

    李云心化一身月白的文士衫穿了,手里持一柄泪竹骨的折扇在庙前站了一会儿,微微摇了摇头,在心里笑起来。

    已身为神兽,勉强算是妖魔的同类,因此能都很敏感地辨别出一些气息。

    譬如说他知道眼下这庙里的塑像上的灵力,应该属于一个水族。道行不高,但也不算低。依照修士们的标准来衡量——虚境巅峰。这东西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力量,似是在得意洋洋地示威。

    他眼下则是化境巅峰——原本的九公子必然不止于此,但他毕竟是新“即”了这龙子位。三十万渭城人的阳气、三十七份香火愿力塑了他的法身出来,实则堪堪够用。

    他现在是一个大木桶,可以盛装很多水、很多香火愿力,不会像从前一样痛苦不堪有生命之忧——但里面的水不多。

    需要供奉、信仰、愿力。但最近这一段时间还得暂时蛰伏……等他找到人背了那个锅。

    不想便有枕头送过来了。

    李云心便没有往里面走,打算再等等。

    等些别的事情,好验证他的猜想。

    此时是晌午过后,正是这千里洞庭风光最好的时候。乘船再往前去,便只见广阔水面,虽说的确壮丽,但看久了也觉得乏味。再往后去,便只有渭水以两边山色,始终是不及此处——

    三河汇聚之处,水流却缓。向前看可见浩淼洞庭湖,两侧又有秀丽挺拔的君山、微山。既雄浑,又灵秀,可谓美不胜收。

    因此那几个坐在木亭中的文士兴致正高,说话的声音也渐渐大了起来。

    李云心安心等待一会儿,等见有人斟酒的时候险些洒在杯外,才啪的一声打开折扇,一边轻摇一边走过去。

    这世上哪有不爱好面貌的?他生了讨喜的面孔,说话又拿捏得恰到好处。因此只拱了拱手,说了几句俏皮话,这四个酒意正浓的文士便将他当作了一位有趣的书生,请他一同坐下了。

    本是四个穷酸自己携了杯盏出来,也没什么礼仪规矩。自桌边的竹篓中又取一个小盏给李云心满上了,便又开始做些狗屁不通的诗。

    李云心可没心思“名动文坛”,就只好负责拍手叫好。待这四位肚子里的墨水用尽、话题渐渐冷下来,他才问起附近是否有什么奇闻轶事。

    冷场中遇到这种话题当然开心极了——酒后吹牛本就是男人最大的兴趣爱好,没有之一。

    于是这四位便说了同一桩事——就在本月,传遍了整个白鹭洲的事情。

    白鹭洲上住了百多户人家,却不是村,而名为镇——白鹭镇。

    因为总有许多游人往来,这只有一条长街的镇上多做些茶馆、旅社、饭馆的生意。镇西有一书生,姓杜,名子咢,年方二十。还有一个妹妹,名子藤。

    原本家中还算殷实,父亲是镇里的铜匠。但又因祖上出过读书人,于是在长子出生之后不叫他继承手艺,反叫他读书。

    这杜子咢聪慧,但偏是个闲散性子。到十五岁中了童生之后便不思进取了,整日同镇上一干闲人厮混,自命风流文士。如此到了十九岁时候还未娶妻,父母却双双染了病。捱了一年耗光家中钱财溘然长逝,只留了他和他妹妹。

    杜生懒散,其妹杜子藤却勤劳。便去了渭城给一户富商做厨娘,三餐也能落个温饱,还偶尔会接济她那哥哥。

    家道中落,杜子咢便生出进学的心思,打算苦读讨个功名。因此变卖了家中房产搬到镇西边的一个小院里,每日闭门不出,只读书。

    如此到了上个月,发生一桩怪事。

    杜子咢手中积蓄要应付笔墨纸张开销、又要留作明年开考时候上下打点,因此用起来极省。他平时吃两餐,每逢年节才吃三餐,也多是粟米饼、谷饭之类的粗粮。

    却说冬天时候,杜子咢走在街上见到有人卖咸鱼。捱不过嘴馋便忍痛买了条,挂在家中房梁上。挂好了,他却不吃。每餐用饭时将咸鱼解下来搁在盘中,吃一口粗粮饼,便舔一舔这咸鱼,以那咸腥味下饭。

    如此,这咸鱼竟被他“吃”了半年,还完完整整。

    但到上月的时候,这咸鱼不见了。杜生自是心疼,却也还想不明白——这咸鱼是如何没的?

    睡觉时门窗都关好了,家中无猫,也不闹老鼠。偏偏一觉醒来那绳子还好好的,房梁上的咸鱼却不见了。

    心疼叹息一番之后,便如往常一般读书写字,晚间入睡。

    可这一夜半梦半醒刚要睡着的时候,却模模糊糊听见床下有人唤他:“……杜生、杜生!”

    他只当是自己在做梦,便没有理会。

    但第二夜又听见这样的叫唤声。他便清醒了,侧耳仔细听。却听见那声音渐渐清晰了,就来自床下——“杜生、杜生,我死得好惨呀!”

    这杜子咢睡意全无。自床上跳下来奔到墙边抽出剑,便挑开床帘往床下看——却什么都没有。第二日,便舍了些钱财请三河口龙王庙的庙祝来家里驱邪。那道士来了,洒了些水,持桃木剑作了法事,便说了些含含糊糊的话走了。

    到这夜,杜子咢终是没有听到那声音,不知不觉睡去了。

    却做了一个梦。

    梦见一中年文士,自称洞庭君。说那咸鱼本是他的女儿,原形乃是一条小鲤鱼。因得罪了龙子,被龙子打回原形放到洞庭湖中任其自生自灭。后被渔人捕捞制成咸鱼,被杜子咢买了去。

    那小鲤鱼身为精怪死得凄惨,尸身又不能下葬,便集聚了一股怨气,使得魂魄始终附在那咸鱼上。待杜子咢日日去舔她下饭、日日给她渡了人气,她便渐渐恢复了法力。

    昨日才托梦告知洞庭君自己身处何地,今日其父便找来了。

    洞庭君对杜生说,可去他床下挖掘。若是挖到一条咸鱼,便以清水养上三天,再在一日夜里捧着那咸鱼去洞庭湖边,为它翻三次身。

    杜生做了这梦,醒来之后便去床下挖掘,果真见了一条咸鱼——便是之前在梁上挂的那一条。

    于是依言行事、在三日后捧着咸鱼去了湖边、翻三翻……

    那咸鱼竟变成一条红鳞大鲤鱼,跃入水中!对他点了三次头之后入水而去,不知所踪。

    当夜,那洞庭君又托梦来,说杜生于他有大恩,三日之后,必有重谢——

    便是在今日。

    杜生同人说这事,人只道他说笑、发了癔症。那杜生也不恼,只说今夜便可来他家里观瞧,好知道他所言非虚。

    李云心听到这里,眨了眨眼。

    这事儿有趣。

    因为洞庭君这名字……

    听起来可不像是什么阿猫阿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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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日头西斜的时候,李云心已站在街边了。

    杜子咢眼下的居所不过一屋一院,那院也只是用竹篱笆围起来的,有一扇低矮的竹门。

    篱笆边原本种了些花草,现在开得花团锦簇。只是疏于打理,疯草竟比花草更茂盛,将那红的黄的团团花都淹没了。

    就如李云心预想的那样子,这里已经很是聚集了些人。

    这时代,人们没什么娱乐活动,遇到这种事自然好奇极了。照理说前几日渭城里闹了大妖魔、人们本该惶惶不可终日。但似乎也正因为那妖魔闹得太凶,传到白鹭镇人们的耳中,就不像是真的了——什么天上现了龙王爷真身、夜里出现一只跟渭城一般大的白鹤、一整条街都被毁了……

    简直太离奇。

    人们更愿意相信那夜的火光是山火、那一条街是被因为地动毁掉的。

    李云心很可以理解这种心态。这是一种挺常见的心理学现象——除非一种观点或者信念强大到足以彻底摧毁人们原有的认知,否则,只会使人们固执己见,更强化原本的思想观点。

    ——谁乐意相信世上真有那样的可怕的妖魔、且就在身边呢?

    因而对于这个距离渭城百里的白鹭镇人们而言……杜生所说的那件事,才真真有趣儿呢。

    眼下,杜子咢便站在他家院子里——花大价钱买了香案、火烛,在院子里摆了。

    案上有一只猪头、一只羊头、一只整鸡。又摆了三荤三素,三盏水酒。再用碗盛了白米,插三柱高香。

    等天色再暗些,将火烛点上——青烟缭绕,烛火幽微,真真生出了些肃穆气象。

    街上的人们大概有三四十个,聚在杜生的院外看他。只嗤笑他念书念得痴傻了。

    李云心站在这些人群之外一个老槐树底下,看那杜生。

    说起来生得不坏。因为不下地劳作,皮肤是白的。手上没有老茧,想来被抚摸的人也会舒服。浓眉。大眼睛,高鼻梁。嘴唇有些薄、眉距有些窄,看相的人会说他心思小,且刻薄。

    不过这相貌在女孩子的眼里,的确算得上帅气。

    李云心抬手抹了抹自己的额角。

    街上的人都围着一个人。众星捧月一般。那人四十岁上下,戴黄冠、穿大氅,手里持了一柄拂尘。眼下腆着肚子站在街上,往杜生院子里看。

    从人们的言语当中李云心知道这人乃是三河口龙王庙的庙祝,道号昆阳子。今日过来的人里,大抵就属他最乐意看见杜子咢出丑了。

    因为这杜子咢使三两银请他来做法事时,昆阳子只说是恶鬼缠人,“自己未必斗得过那鬼,且试试”。

    这是世俗间道士们的一贯伎俩——实则都算不上是“伎俩”。他们未得道统、剑宗真传,学些旁门左道的法术。都不知道其中玄妙。仅凭祖祖辈辈口耳相传,只道“该是这般”、“该是那般”。施起法来有时见效,有时全然无用,只说是“争斗不过”。

    但杜子咢得了洞庭君那梦,便说庙祝昆阳子学艺不精,竟将神人的贵女认作害人的恶鬼,险些令他错失一段好缘果。

    因而这昆阳子今日就站在杜生门外,冷眼瞧着他。有闲汉凑过来问他今夜这事是真是假,他就只嗤然一笑,并不言语。闲汉问不出。就又有妇人来问他。他也不答话,那妇人便恼了,作势要扯他袍子,说“这道士脸上这般晦气可是相好的昨夜没伺候好”之类的荤话儿。

    那一班闲汉便在一旁起哄笑闹。昆阳子瞪那妇人几眼。妇人越闹得起劲。他便只好狼狈地躲开几步,道:“好好,与你们说了便是。”

    他瞥一眼那端正地跪坐在案前的杜生,又冷笑:“说什么洞庭君?”

    “我昆阳子主持这三河口龙王庙,已有十五年了。我这庙,是这渭城附近的大庙。前些天渭城里的宝华会请人。也给我送了帖子。但那****有事外出,这才耽误了——不然,我昆阳子也是琅琊洞天的座上客。”

    听他说到此处,那些人虽不晓得“琅琊洞天”,但总是知道“洞天”的,便齐齐发出惊叹来。

    妇人便缩了手,不敢再作势拉扯他了。

    昆阳子又道:“我这大庙。供奉的乃是渭水龙王。那杜子咢说什么?说——那什么洞庭君的女儿得罪了龙子,才被变作鲤鱼——荒唐!我供奉渭水龙王这许多年,哪里听说过有龙子?又哪来一个什么洞庭君?听都没听过!”

    这些人一时间被他唬得没了声。又过一会儿,才有个闲汉怯怯地问:“或许真是道爷你没听过呢?”

    昆阳子白他一眼:“是小妖,得罪了龙王,怎会饶他?是有道神人,我又怎会没听过?这千里洞庭便是渭水龙王的龙宫所在——哪个不开眼的妖魔敢自称洞庭君?”

    听他这一说,众人皆叹服。

    他这话说得大声,院里的杜生便也听到了。

    他原本闭目端坐,这时候慢慢睁开了眼,脸上挂着奇异的微笑,摇摇头:“道士,你学艺不精,就少说些话为妙。等今夜洞庭君来报我,听见你这话,呵呵……”

    说完又闭上眼,那昆阳子也不同他争辩,只冷哼了一声。

    两人说完这话,起了一阵夜风。看热闹的便也渐渐不说话了。

    既是来看,心里总会想“这事是不是真的”。昆阳子说了些龙王妖魔的事情,却又是从侧面让人额外多生了些心思。待夜色渐渐深了、天气凉了,再起了夜风……

    又看院里那幽幽火烛的时候,人们便一时间有些沉默了。

    就是在当口,听见一个清亮好听的男声说:“其实我建议你们回家里去洗洗睡比较好。”

    这声音打破短暂的寂静,人们便都忘发声处看——发现是一个白袍的俊俏“书生”。只一眼,人们就知道这是个外地人了。

    因为如果是本地人、或者在本地徘徊了有些日子,不会记不得他。

    因为他生得太好看了。

    这个好看的小后生手里持一柄泪竹扇骨的折扇,一边说一边微微眯着眼睛,往西边瞧。

    杜生家门前这条小街的确通向西,那里有一个渡口,但少有人用。小街旁是荒草地,沿着路一直看过去,也能在皎洁的月色中隐约看到水边在夜风里轻漾的芦苇与菖蒲。

    他就在看那里。

    人们循着他的视线也看了一会儿,却什么都没发现。

    除了芦苇、菖蒲、水雾、风之外,什么都没有。

    昆阳子盯着……李云心看了一会儿,微微皱眉:“此话何意?”

    李云心没有立即回他,而是在树下又往前走了两步、再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会儿,才转过头,微微一笑:“我的意思是说啊,诸位,再不走,会死啊。”

    在这样的时刻,在这样的环境里听了他的话,众人都一愣。昆阳子变了变脸色,喝道:“你这人说什么疯话?”

    可他这神态、语气、做派,又不像是什么疯人。这样子,就让人不痛快起来了。街上的人便纷纷叫嚷起来“你这小后生说什么晦气话”、“这嘴巴怎么这般毒”,亦有些更难听的。

    但很快……

    又一阵风起了。这阵风起得古怪——贴着地皮,沿着小街,慢慢地刮过来——扫起了街上的几片碎叶,街边的荒草却晃也未晃。

    一见这异象,人们顿时没了声响。

    倒忽然听见那院中原本端坐着的杜子咢,猛地睁开了眼,像被迷了心智一般手舞足蹈地大叫三声:“好、好、好!”

    便又跪坐着,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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