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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凌师妹还在禁制里。”这位道士的话语中带有明显的感*彩,“我只怕她的神魂在镇魂音铃中待得久,伤了神智。这件事,宗座——双圣究竟如何想的?”

    这位真境的道士想要问的是,既然当初意图击杀九公子是为了挑起战端。那么为何要刘凌去做那件事——换成任何一个真境道士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完成任务,而渭水附近的局势也绝不会变成如今这样子。

    这些日子渭城中哭声震天——那一日城里死掉数万人,之后与废宫中邺帝的争斗又死掉了很多人……几乎城里每一家都受到波及,都有亲属从世上消失。

    道士们不是很在意一个两个、甚至一百两百一千两千的凡人的生死,可谁都不喜欢待在一座悲悲切切的城里。

    更不要说,凌空子、月昀子,都已经折损了。

    “还是不要提了罢。”昆吾子无意说双圣的是非,“圣人自有远虑,不是你我可以揣度的。或许一年两年、十年百年看不透,但之后总有人会看到。天下是棋盘,不晓得究竟谁是棋子。”

    “只是这件事,你用心去做——那武士救走了乔家的姑娘。武士的来历可知晓了?”

    “只是一个江湖武者。细节不是很清楚,但似乎同李云心那妖魔有瓜葛。我们做了几种谋划,想了几种情景,就是为了让那乔嘉欣被李云心的人救走。到头来他却自己撞进来了……”道士说,“这更是好事。不着痕迹,谁都看不透。”

    “那么你去做好这件事。”昆吾子说,“你要渡失心劫,就去骗开那洞庭禁制。我们的时间并不多——真龙已不见了行踪,或许在向洞庭赶过来。你的机会只有一次。倘若不成事,就要动用这些法阵了。那会是一场大灾祸,我亦不忍。”

    “是。”

    ……

    ……

    于濛曾经送李云心和乔嘉欣回渭城,但当时女孩子是昏迷的——或者说早已经死去了。

    应决然和乔嘉欣有些牵连,然而也只算是见过“一位朋友的女儿”,并没有深交。

    因此两人都不晓得此刻的“乔嘉欣”,是不是从前的乔嘉欣。

    乔嘉欣身处密林之中。

    她仍是个无面的鬼魂,然而形体已经不是李云心第一次见她时的那种缥缥缈缈的样子了。她的身体有了“重量”——应决然拉她,就像是拉住一阵风。说是无面,其实偶尔也会有轮廓——在她静静地站立着不动的时候。

    譬如此刻。这身着烟云一般白袍的乔嘉欣站在几颗数人合抱的参天巨树之下不动,只直勾勾地往枝叶缝隙里看。

    走动的时候她的脸宛若一张白板。但站得久了,就慢慢有色彩和阴影从那张“白板”上渗出来。一点一点、一丝一丝地,勾勒出女孩子原本的轮廓。如此看,她的脸倒真像是香火汇聚而成的。只要晃一晃,那烟雾就散了。

    实际上事实的确如此。李云心让这乔嘉欣与他座下五妖一同享受人们的香火朝拜,她的形体已经开始渐渐凝聚。面貌也要慢慢找回来了。

    只是她死时还是个孩子,心智并不像成人那般坚定。且那四妖、三花,都本有妖魔的灵智根基,进展要比她快上许多。

    此时乔嘉欣就这样站在密林里、盯着枝叶怔怔地看。五官用了两刻钟才从她的脸上凝出来,乌苏和离离也才终于敢细细打量这个年纪与她们仿佛的姑娘了。

    原本是不该在在此耽搁的。之前也的确在赶路。

    乔嘉欣的鬼魂不说话,但有神智。此前助应决然脱险之后,甚至还向他微微点头以示谢意。

    无论应决然、于濛、乌苏离离还是几十个江湖武人都对她的存在感到惊诧——这是实实在在的鬼魂。他们不是李云心。鬼魂、妖魔这些东西对于世俗人而言属于“大概的确存在”的范畴。常有人信誓旦旦地说见了妖魔鬼怪,但普通人可能一辈子都无法目睹。

    如今却亲眼见了。尽管经过渭城里一连串的神异事件的洗礼,这惊诧感仍很强烈。

    因而当乔嘉欣突然停在此处的时候,人们便不晓得该如何处理了。

    又拉不到。

    之前应决然可以拉着她走,是因为她乐意跟着走。否则手会从她的身体里穿过去,同时感受到刺骨的凉意。

    一路上已向她说了些事,说带她去寻找李云心。也说了应决然同她父亲的交情。这鬼魂不说话,大家只当是了解了。却没料到在这时候,出了这样的意外。

    人们窃窃私语,只怕鬼怪凶性大发要害人。

    应决然倒不怕——至少看起来不怕——走去她身边耐着性子问究竟怎样了。

    没人知道……她是想起了一些事。

    神魂离体成了鬼魂神智都会受损。而像她这样子死后立即被夺舍的,受损得要更厉害些。作为一个鬼魂,她只能凭借本能记住一些事情。譬如对乔家的宅子眷恋不去,譬如觉得李云心很亲近。

    而后承受香火愿力法力慢慢变强,神智也就愈发明晰了。

    再到今日,走到此处……

    终于想起了那个夜晚。

    那样一个晚上,经历恐怖的绝望。绝望之后是惊喜、惊惧,而后被杀死——死前甚至来不及恐惧。那晚上也是在林间,也有这样参天的树。也是直到这时候、直到她死后三个月,才意识到……

    她从前的那些亲人都已经不见了、死掉了。唯有她如今成了孤魂野鬼生在这世上。

    乔嘉欣如此站立了两刻钟的时间,脸上终于有了些……更加生动的神情。

    片刻之后,她轻轻地出了口气。

    这一口气,很轻很轻。

    但她面前是一枝斜斜探过来的绿叶——树叶,被她这一口气吹动了。

    距离她最近的,只有应决然。就在她出了一口气之后,黑刀忽然觉得这鬼魂的身体发生了某种变化。但他也说不清到底是哪里变化了,只是觉得……

    似乎更“近”了。

    之前看这乔嘉欣,就仿佛看一阵雾一阵雨一阵风。隔离在世界之外,即便站在身前,也觉得离得好远好远——那是鬼魂。

    然而现在看她……

    觉得她回到这个世界了。(未完待续。)( )

有读者反应最近章节比较水。我也觉得不精彩。因此请假一天。

    看。在大封推上请假。

    可见我多么用心。

    但是澄清一点,“铺垫时候”的“沉闷”,和不注意文章质量、为凑字数而水是两码事。

    可以说我写得不精彩,可以说我交代得太多,但不要说我水。

    认真地——有人说我故意水,我会生气。

    我真想水,一个打斗我分分钟给你水十万字出来。(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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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实际上就在这一刻,乔嘉欣因感念前世种种、且得过香火愿力,终于身受形意、灵智全开,重新凝聚形体,成就了鬼修。

    在此刻这数月前还只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而如今却成了意境的鬼修。单说神通手段的话,这乔嘉欣倒是成了这群人当中最有本领的了。

    然而她成了形,却不晓得在想些什么——只盯着密林直勾勾地看。在应决然终于忍不住要试着碰一碰她的时候,这乔嘉欣忽然开口。

    “这边走。”

    人们第一次听到她说话,也的确是她第一次可以开口说话。

    她说了这话之后也不等人,迈开了步子便直入林中。而这时候人们又惊讶地发现,她脸上的凝聚而成的五官竟没有被晃散,而只是略略模糊了一些。

    人们在是否跟上去这个问题上略微犹豫。但最终意识到无论如何,他们总不好就这么一走了之,丢下之前冒着性命危险救来的“人”不管不问。且那乔嘉欣行事虽然诡异,却似乎并无害人之心。这些人的胆子都不小。要不然也不会出城,更不会临时起意,非要从“道士”的手中救下并不很熟识的乔嘉欣。

    因此他们跟了上去。

    但入林只走了十几步,就发现自己迷路了。

    这里已经是森林深处,树木高耸入云。虽然是上午、艳阳高照,但阳光被繁茂的枝叶遮蔽,倒是幽暗寂寂,仿佛傍晚时分一般。几十个人在林子里走,照理说本该显得很热闹。加上人们又在找乔嘉欣,彼此之间还会偶尔低声呼喊,以防与同伴走散,这么一来,这林中倒是陡然多出了许多的生气。

    然而怪就怪在十几步之后人们慢慢意识到,耳中还可以听得到同伴的声音,要去找人,却怎么都找不见了。

    仿佛人就在另一棵树后。但你绕过去,树后并无人。先前能在林中看到人影,到这时,竟是连人影也看不到了。

    再走十几步,连声音也没了。

    应决然带来的人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皆走南闯北,手上几乎都有人命,也有见识。

    因而意识到,这是遇到了“鬼打墙”。

    有人经历过,有人听说过。但大凡这种事最后都能脱困,只是需要耗费时间,因此并不很慌。

    应决然也不慌。他是在入林六步之后就意识到事情异常的——本是同于濛在一起走。但于濛转过一棵树后,一下子就不见了踪影。起先能听见那两个女孩子略显惊慌的低语声。但很快那声音也听不到了。

    他知道这种时候先要静心。然后再找准方位细细看、慢慢走,总有解决的法子。

    他依此又走了一刻钟,终于转出这一片特别茂密的树林。

    前方豁然开朗。

    那里是一片平整的草地,荒草刚刚没过脚踝。草地上横着一条浅溪,是那种在森林中常见的、夹杂着枯枝烂叶却尤其清澈的水流。水流中没什么鱼,倒是有几条泥鳅藏在水底石缝中一动不动,也不晓得能不能得到吃食。

    而那浅溪迂回处则立着一块石碑。石碑在此处已不知多少年岁了,上面覆满厚厚的青苔。应决然觉着这突如其来的景象有些诡异。便下意识地握紧了刀柄。

    缠绕在刀柄上的皮绳略微有些硌手,但带给了他安全感。

    他谨慎地又向前走了几步,能够看清石碑上的字了。

    看着,依稀是“圆珠国”三个字。

    应决然并非不通文墨的人,因此觉得这碑和名字都透着丝丝的邪气儿。一整片阳光明媚的草地忽然出现在密林中,且草面平整,看着像是有人维护过的。溪边又有这么孤零零的一块碑,刻着“圆珠国”……他可从没听说过这么个地方儿。

    渭城附近已经繁华了数千年,存在一个“湮没在历史中却不为人知的小国”的可能性,实在太小了。

    他想了想,决定慢慢退出去。

    但在这时候看到一个人。

    确切地说,是看到了一群人。人忽然从石碑之后的树林中走出来——大概十五六个长腿蜂腰的妙龄女子,簇拥了当中一个胡须花白的老者。老者面色红润,穿一身福禄锦袍,手持一根三蝠报喜祥云木拐。

    这群人一出现,草地上就登时充满热闹的笑声与笑容。且这笑容不是给别人的,而是给应决然的。

    老者含笑看他,飘然而来。身后一群少女也都或羞怯、或天真、或好奇地看着他,不时低头私语几句而后窃笑,也不晓得在调笑些什么。

    突如其来的状况令应决然微微一愣。也就在这一愣神的功夫,老人已来到他面前。

    先向他施了个礼,道:“我乃此处土地。不知应公子前来,有失远迎。应公子一向可好?”

    应决然微微皱眉,握紧了刀。

    老者再笑:“应公子尽可放心。应公子此时已到了圆珠国境内。女王叫我来请应公子前去赴宴。若是还在担忧你那同伴,倒大可不必。他们此刻已在王宫,觐见圆珠国女王了。”

    应决然再退一步,冷声问:“你究竟是什么人?”

    老者却再不言语。只挥了挥手。

    他身后一群妙龄少女登时围拢上来,七手八脚地去拉扯那黑刀。一时之间脂粉气满头满脸地盖上来,满目都是雪白的胸脯、娇艳的红唇、银铃儿一般的笑声。

    这不知哪里来的少女却是热烈奔放。竟有一个转去应决然身后,用两片樱唇在他脖颈上浅浅地啄了一下子。这一啄,那黑刀登时觉得眼前春光艳色无边,别有一凡旖旎的风情。先前的戒备警惕一时间都不晓得抛到哪里去了。撒了手,任由那些少女将他的黑刀给夺了去。整个人腾云驾雾一般由那些少女架着,就同那老者并肩而行,径自越过了刻有“圆珠国”三字的石碑。

    却说一过这石碑,眼前竟立时改换了天地。

    原来是一片顶天立地的森林,此刻那参天的树木却都不见了。眼前现出一座煌煌然的大城,城中道路四通八达,路面皆以汉白玉铺就,精妙绝伦。再看那城中的建筑,也都以白银作瓦、白玉为砖。有身着五色斑斓彩衣的男男女女在城中道路上相挟而过,脸上皆是和善的笑。

    黑刀应决然再定睛向极远处看,只见城市那四通八达的道路中心立着一座六层的白玉阁楼。楼上似有丝竹之声,在此处亦隐约可闻。

    他被这奇景震慑了心神,只道是天上天人的居所才能有的景象。

    心中一动,又往身后看去。却发现自己已不在地上了——这城竟是悬空漂浮在天空当中的。无数粗大得难以名状的树木将这白玉城支撑起来,却没有高处不胜寒的凄冷之感,倒只剩一团圆圆融融的和气喜悦了!

    老者见他看得入神,就挥手遣散了那些少女,道:“女王已在楼中等候了。应公子且随我来——今日却是要有大喜事哩。”

    黑刀此刻已是浑浑噩噩,竟然想不出此情此景哪里不对劲了。只觉得头脑里被塞进一根木桩,只能直着行,却不能变通思虑。便也笑着、任由那老者拉了他的手,沿着四通八达的道路往城中白玉楼去了。

    两人不多时就到了白玉楼前。看到一排身着彩甲的武士立在门前,自有一番威仪。又有一个白袍礼官从楼内小跑出来,见了应决然便扬声叫:“应公子来了、应公子来了!”

    应决然也不晓得自己如何被迎进门里、直上了二楼。

    进门就见到二楼正中,正坐了一个女王。

    这女王高踞白玉王座之上,穿一身金银丝鸾鸟朝凤纹绣服,外罩翠纹织锦羽缎斗篷。乍一看,浑身宝光闪闪,好似天仙。头上倒简单,只插一根千瓣菊金步摇,拢起了满头的青丝。只是面目上却戴一张银闪闪的薄纱,叫人看不清她的眉眼。

    女王面前有一张几。几上摆了盘盏,盛装各色美食。女王下首、左右两侧都坐了人。应决然一看,竟都是熟面孔——于濛与那乌苏、离离两姐妹在座。他手下的几十人也在座。这样多的人坐在这二楼却并不显得拥挤,倒是站在厅堂墙边的那些仆役,一个劲儿地抻着脖子往那些人身上看。

    应决然起初是觉得那些仆役腹中饥馁,眼馋他们面前案几上的吃食。但再仔细看一看,却发现他们看的不是那些人面前的吃食……而就只是那些人。

    但这念头浮光掠影一般从他的脑海之中划过,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只见那女王朝他招了招手,道:“给应公子看座。”

    应决然不晓得这女王如何知道他的名字。但看于濛、乌苏离离、以及其他一干人等,脸上都是幸福的陶醉的神情,好似身陷温柔乡而不思蜀。他便也放宽了心,只行到女王近前坐下了。

    旋即开宴。

    先有歌姬献舞,再有侍妾上热酒热菜。

    等酒过三巡,歌舞伎都撤下了,那上座的女王才投箸不食、幽幽叹息了一声。

    这一声叹竟是叹进了应决然心中,直叫他觉得又爱又怜,只想为佳人分忧。便拱了拱手,起身问:“陛下因何叹息?”

    女王却不答他。倒是陪坐一旁、自称土地的老者先叫应决然坐了,然后站起身,朝在座的众人拱了拱手,开口道:“邀请诸位侠士来我圆珠国,是为了一件难事。”

    “我圆珠国子民数万,安居乐业,与世无争。在这辐圆城中休养生息数百载,虽偶尔同临城有战乱纷争,却也从未落过下风。”

    “只是前些年,这附近又来了一国人,唤作‘图风国’。原来我们与那图风国也相安无事。哪知后来倒是出了大大的祸事。”

    老者的目光在人们的身上依次掠过,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那图风国人,个个懒惰成性,偏生又残暴可怖。到了每年春夏,他们便要生养。他们生养,却会跑来我们圆珠国。只挑选那些健壮美貌的男女掳去、迷晕。然后将身体剖开,将那图风国妇人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婴孩埋进去。”

    “婴孩便从我国人的体内开始吃。直将人吃成了一个空壳、才破体而出,惨不忍睹。”

    “我朝陛下数次发兵征讨。奈何那图风国人擅飞,并不能伤其分毫,只能毁了他们的老巢。但数日之后,他们就又重建了。如此几番下来,国内民不聊生、怨声载道,这征讨也不好征讨了。”

    “最终便与那图风国的女王签了一个盟约。说每年春夏,我圆珠国挑选身体强健的子民数十送与他们,他们便不犯我国土。到了如今,正是要送人过去的时节。可我国陛下爱民如子,哪里忍心送人去呢?因而,才作此叹息。”

    应决然听了这话,登时怒不可遏,一拍案几,道:“怎么会有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陛下邀我等来,可是想叫我等相助你们,同去攻打图风国?陛下不必担心——我辈江湖武人最重道义。既然遇上了此事,自然义不容辞!”

    那老者听了他的话,呵呵一笑。弯腰凑近了应决然,眉眼都弯曲成月牙,道:“应公子高义。”

    “但邀诸位前来,却不是为了征伐图风国。那图风国人高居天上,我们可无计可施。而是说,既然我家陛下舍不得我圆珠国子民——那叫诸位代我国人去,不就两全其美了么!”

    应决然听了这话,先是一愣,心中涌出几丝不详的预感。而后他再看自己对面的于濛、乌苏、离离。

    先前他坐下了,只盯着女王看,也不与其他人交谈。到如今微微一惊想起了与自己同来的这些人时,终于意识到自自己进这大堂一直到现在,他们脸上的笑容竟从没变过,面前的酒菜也没动过。

    这黑刀混混沌沌的头脑中有一个念头呼之欲出,却始终不得挣脱。便听得上座那女王说道:“应公子既无异议,那此事就这样定下来吧。我圆珠国子民日后必不忘记应公子的大恩德。来人哪——”

    但这女王话没说完,门外却忽然跑进来一个彩衣斑斓的侍卫。口中不停歇地大叫:“陛下,陛下,大事不好啦!”(未完待续。)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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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侍卫这么一叫,众人皆惊。

    倒是自称土地的老者皱起眉、并拢双指朝那侍卫一点,喝道:“陛下在此,慌什么!你且细细说来,怎地了?”

    侍卫似乎怕他多过怕那女王。浑身一个哆嗦,赶紧跪倒磕头,磕磕绊绊地说:“报、报陛下。前些日子银甲大将军奉王命开疆拓土,却不小心闯入一片雾气里。大将军率人在雾中行走了三四日……不料撞见两个煞星。一个照面便将大将军斩杀了,又循着残兵的行踪一路追来了城外——眼下正在……正在……城外叫骂……”

    他说到这里,支支吾吾。不去看他家陛下、不去看那老者,反倒去看应决然和座上其他人了。

    听到此处那圆珠国的女王和老者相视一眼,齐齐变了脸色。一边打发了报信的下去,一边叫侍从将宾客带走,唯独只留了应决然一人。

    应决然觉得头脑中一个念头愈发强烈、呼之欲出。但他再要细细想,却看见那珠光宝气的艳丽女王自宝座上走了下来,款款来到他的面前、拉住他的手。

    应决然虽说是江湖儿女,也尝过红尘滋味。但从未亲近过如此高贵美丽的女子,一时间便有些痴了,就将脑海中那念头抛去脑后。

    只见那女王抬手摘掉了自己的面纱,面目更加清晰。明眸皓齿、樱唇雪肌,当真是个美艳的尤物。只是眼含三分春水,细眉微蹙,看着他,哀声道:“好叫应公子知晓,我圆珠国或有大劫了。奴家初见应公子便倾心,只想叫你做个女王的驸马、一国的君王。却不想此刻来了两个煞星搅乱我的喜事。应公子若是对我也有情谊,他日见奴家落难,可要助我一助,好不好?”

    应决然被她的宝气晃了眼,头脑已经全然转不开了。口中只道:“啊……不是要将我们送给那图风国人么?”

    女王更挨近了他,执着他的手,吐气如兰:“送也是送那些蠢物,怎好送你这伟丈夫?”

    应决然被她这不知羞臊的话弄晕了头脑,一时间竟然连话都说不得了,只唯唯诺诺,也不晓得究竟答应了何事。

    等到他清醒过来的时候,竟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城外了——身后是那道路四通八达的圆珠国,面前则是一片沟沟壑壑、高低不平的场地。

    再往左右看,是成千上万的身着斑斓彩衣的甲士。而那圆珠国女王也换了戎装、坐在由十六人抬的宝座上,正挥舞手中短剑、指点将士布阵。

    他就在女王身边的亲军护卫中,身边则是那自称土地的老者。

    老者眯着眼睛、朝远处看了一会儿,收回目光。

    “这圆珠国人身受图风国人侵略之苦,却不去想如何驱逐那些人,反倒是认了命。而今又被人打上了门,才想着奋起反抗——可惜也是一塌糊涂。孰敌孰友也不好分得清,便只好给自己树起一个靶标。当真是可笑又可怜。”

    出了那城中的白玉楼、离女王远了些,应决然就觉得自己的头脑渐渐清明了。

    此刻忽然听这老者说这些没头没脑、不知所谓的话,一时间也想不明白。便只皱了眉:“你不是帮那女王做事么?怎么如今又说这番话?”

    老者却不言语了。只摇摇头,微微一笑,闭口不答。

    应决然再要追问,却发现前方的天空微微一暗——他赶忙抬头去看,发现视线已被两个庞然大物遮蔽了!

    两者都好似一座小山般大小,有数十个圆珠国人叠起来那样高。

    一个生着一对火焰似的赤红眼睛,身披白袍,头上一对白翅朝天冠。

    另一个则着灰甲。眼睛没什么出奇之处,身后却拖了一根百截熟铁鞭。

    两者像是山岳一样沉沉地压过来,居高临下地俯视这圆珠****阵。饶是眼下应决然浑浑噩噩并不清明、饶是他见惯了生死也曾走南闯北——真真见到了这般骇人的景象,也是觉得双腿发软、嘴里发苦。但好歹还有江湖武人的气魄,只咬着牙——思量一会儿若是圆珠国不敌,该往哪里走。

    他这边打着小算盘,那边圆珠国女王却已经持剑厉喝:“二位是什么来路,因何犯我圆珠国?”

    那白袍的怪物便说话了。声音宛若雷鸣,却又偏偏有些尖锐,听起来古怪极了。

    “你这不知好歹的蠢物,竟敢犯到我们的头上,可知道此地百年前就已经是我们的道场了么?!”白袍怪物说了这话,再不犹豫。纵身一窜就扑将过来,一踩一踏,登时杀伤了数十性命。

    女王也不再多言。口中发出一连串的呼喝,那些圆珠国的甲士便自手中抛出绳索,想要套住那怪物、将其制伏。

    甲士手中的绳索也不晓得是用什么制成的。看着细细的一条,却惊人的坚韧。白袍怪物冲进军阵里起初左突右窜,杀伤无算。但很快被那些绳索套住、挣脱了五六根,便又来十五六根。因而渐渐地行动越来越不方便,到最后全身都挂满了绳索、甲士。

    这时候再看他,就好像在他自己的白袍之外又披了一件白袍,被压伏在地,辗转腾挪都吃力了。

    圆珠国的军阵中便传来欢呼声。甲士纷纷顺着绳索攀登上去,用不晓得是刀还是剑的武器去刺他。

    正待松一口气的时候,另一个怪物却杀到了。

    这两怪此前似乎是故意这般行事——先叫白袍的怪物前来试探虚实、章法。待他被套牢了,那灰甲的怪物才登场。

    他一窜出来,身后拖着的那百截熟铁鞭就是猛地一甩。

    怪物一张嘴就能吞进数百人,而他那铁鞭虽然看着细,放躺了却也有一人高——这么势大力沉地横扫过来,登时将一大片军士都击飞了。白袍怪物身上的绳网因此松开一角,那怪看准时机再叫一声、猛地站起身,脱困了。

    这二怪汇合到一处,顿时大显威风,只将圆珠国的军阵捣了个七零八落,死伤无数。

    圆珠国女王见势不妙,立即下令后撤。但那些甲士都已经吓破了胆,后撤也撤了个七零八落,又被二怪抓住时机杀了个痛快。

    应决然被裹挟的人潮里,也跟着走。

    就这么边追边逃进了城,那二怪却仍不罢休,也跟着追进来。

    城中的百姓也躁动了,纷纷走上街头要保卫家园。百姓人多,却没什么章法兵械,就只合着血勇拿肉身填。可这么一来,倒真地减缓了二怪的来势,叫女王和应决然一干人逃进了白玉楼中。

    那女王也不说话,拉着应决然进楼,便屏退左右,对他哀声道:“应公子,此番大劫大概是躲不过了。希望应公子记得此前答应奴家的话。倘若落入那怪物之后,还请应公子回护一二。”

    应决然还在心中纳闷——为何偏要来求他?

    就忽然感到一阵地动山摇——二怪终于杀到了城中心,将白玉楼推倒了。

    照理说,楼宇倒塌的时候,应当是碎石烂瓦乱飞,那楼中的人也少不得要伤了性命。

    然而应决然看到的,却不是那样惨烈的景象。

    很奇怪——仿佛楼宇倒塌的那一刻,这世界的天幕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揉皱了。散落的碎片在一瞬间变得扭曲,好像之前他所见到的一切——那些甲士、城市、衣服、杯盏,甚至女王,都是画在一块巨大幕布上的画儿。而今大手一把将幕布扯走,它们就统统失掉了正常的模样。

    那些情景被抽走、变得扭曲,应决然头脑中的某一层纱幔就也随之被抽走了。

    记忆与清醒的理智忽然回到他的脑海,应决然猛地瞪大了眼睛,意识到——

    他重新回到现实世界了。

    睁开眼睛先看到的是天空。他在野地里有辨日的习惯。之前看到这一片草地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抬头向天空看了看。那时候日头还在东边,是上午。

    现在看天空,日头仍在东边。甚至当初他看到的一片形似元宝的云,也仅仅是拉长成了一条小船而已。

    时间并未过去多久。

    阳光刺眼,他立即起身。在手边摸到了自己的黑刀,手撑地坐起来,却感到身上一阵酸软。

    等眼睛适应了林中稍微暗淡的光,才看到地上横七竖八地躺倒了一大片人。于濛在其中,乌苏和离离也在其中,他的那些手下人都在其中。

    多了两个人。

    一人穿灰衣,生得贼眉鼠眼,像是个市井间的爪子。另一人是个白袍的少年。少年生得倒是不坏,眉清目秀。只不过……一说话,就露出两只大板牙来。

    他是在对应决然说话的,并且是笑着说的:“你们这些人倒命大。再晚来些时候,可就化成脓水了。”

    应决然看这两人面善,却一时记不起在哪里见过。就只紧皱了眉、握着刀:“阁下……何人。方才出了什么事?”

    少年扑哧一笑。这一笑,脸上甚至还笑出了红晕来。

    “在下渭水龙王李云心座下,白龙使者兔斯基道人。”然后微微向后一让,“这位是渭水龙王李云心座下,青龙使者舒克道人——是在下的师兄。你么,我们此前见过。你还记得那两个道士么?在渭城的巷子里?你身边还有个老头子。”(注1)

    应决然虽说恢复了清明,但不知为何头脑还有些麻木。听这少年的话,想了好一会儿却也想不分明。少年也就只笑着、盯着他看。

    倒是那贼眉鼠眼的男人走上前:“小师弟,莫调笑他了。”

    然后对应决然说:“方才发生了什么,你来看。”

    他说完侧身让到一边。应决然这才看到他们身后的东西。

    身后有一块大石。石头有一人高,模样熟悉。应决然很快意识,这石头的轮廓与他此前所见的、写着“圆珠国”的石碑一模一样。

    只不过这石头上没有刻字,倒是因为年久、风吹日晒,变成中空的了。

    这中空的大石里还生了一棵树。树被石头蜷着,树干生得弯弯曲曲。而在这树木一根横着的粗树干上,应决然看到了一张大蛛网。那雪白的蛛网原本织得极密,其上四通八达。形制如同他之前所见到的,那圆珠国的白玉城一般。

    只不过眼下蛛网残破了一半,似是被人撕了。而蛛网上——密密麻麻的、五彩斑斓的小蜘蛛正惊慌地四散奔逃。蛛网正中则有一个包裹着层层蛛丝的卵囊。其中正伏着一只半个巴掌大小的大蜘蛛。这蜘蛛的色彩尤其艳丽,此时不知受了什么伤害,伏在囊上瑟瑟发抖,却时不时地用两只前螯朝应决然的方向指,仿佛要对他说些什么。

    应决然登时倒退了两步,想起那洁白的街道、彩衣的女王、彩衣的甲士来。心中一口厌恶烦闷之气,险些呕吐出来。

    鼠精舒克笑了笑,道:“这彩蛛有毒。成精得道了,毒性更强。先前你们都被彩蛛在脖颈上咬了一口,身子已经不能动了。神智倒被那女妖精掳了去。”

    “你再网上看。往那边看。”

    应决然转头看他所指的方向。

    却见这草地边缘有一棵树。树木上有蚊虫嗡嗡飞舞,看不清是什么东西。

    鼠精便道:“那是黑翅土蜂。自己不做巢、不采蜜,却是过寄生的营生。到春夏的时候就找那肥大的土蜂,蛰昏死了,在它们身子里产卵。等幼虫孵化出来了,先从彩蛛的身子里面吃。吃空了,再飞出来。说来也是一物降一物。”

    “这些彩蛛将你们迷晕了……大概是要送给那土蜂产卵。”舒克指了指蛛网正中的大蜘蛛,“但奇怪。其他人都是快要给毒死了,你倒是留了情。这女妖精可对你说了什么?”

    到这时候,应决然已经晓得这灰衣人、白衣人不是寻常人了。再缓和一会儿,也记起了那一夜在巷中与那五妖相见的情形。他心中稍定——自己要去找李云心,在这里却遇到他座下两位使者,大概他本人也在附近吧。那李云心虽然言谈举止当中满满都是令人心惊的邪气,可似乎对自己没什么恶意、倒颇为看重。

    应决然不晓得那样的人物为何看重一个凡人,但知道至少眼下,应当是没什么危险的。

    就想起那女王对他说的两番话来。

    要他在“城破”之后,关照她。

    想了这事觉得胸口一阵烦闷,忍不住将视线挪开了去,不看那作揖的大蜘蛛。而是再四下看了看,对舒克道:“还有个老头子。”

    然后将那老者的相貌细细描述一番,问:“那又是个什么东西?他自称是这里的土地。”

    倒是舒克与斯基对视一眼,再看应决然:“从未见过啊?”

    “我们在渭城中遇到三花娘娘之前便在这里居住生活。这彩蛛从前是晓得的,土蜂也是晓得的。却从不知此地有什么土地。是你中了毒,记岔了?”

    应决然愣了愣,就不再说话了。

    但他觉得自己没有记错——方才的一切,此时都可以一一对应。唯有那老者不见了。

    他还记得老者在战阵中对自己说的话。听起来没头没尾莫名其妙,印象却无比深刻。

    见他不说话,舒克道人也只当他是真记错了。便指了指那大彩蛛:“在从前这事我们是不管的。哪知她今日偏偏掳了我们的嘉欣师妹,就不能轻饶了。嘉欣师妹说是你们救了她。眼下得知——”

    话说到这里,却看见应决然忽然起了性子。挥起掌中的黑刀猛地一劈,就将那中空的大石劈了个粉碎。口中喝道:“呸!好个妖精!”

    碎石四溅,那树木也被他劈成两截,蛛网彻底撕裂了,大蜘蛛也不知所踪,不晓得是被劈死了,还是逃脱了。

    鼠精阻拦不及,苦笑一声:“你这样子,可斩杀不了她的。又不是普通的玩意儿。也罢,逃就逃了吧,总之嘉欣无事。”

    “你把这些人都叫起来——我带你们去见掌令长老、三花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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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黑刀与五妖相见,参见第二卷,“第一百七十五章气焰极其嚣张”。(未完待续。)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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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决然并不晓得“掌令长老”、“三花娘娘”是什么人,但知道此刻眼前的这两个妖魔,是比城外的那群道士可信、安全的。

    他是一个世俗中的武者,小时候也过普普通通世俗人的生活。也曾听闻妖魔有多么的可怕险恶。但到如今、眼下,他自己都不晓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然就与妖魔走到一处了!

    他怀着这样的念头将于濛一干人唤醒,将方才的情况略略分说了一番——暂且不提。只说他们一行人各怀心事跟着那鼠精、兔精去见“掌令长老”、“三花娘娘”的时候,应决然却始终心神不宁。

    那兔精看起来是个少年,性子竟然也像少年。先前说话脸上还泛红晕,但很快熟络了,就变成一个话唠。又最先同应决然接触,因此觉得他格外亲近。外人看应决然只觉得他一身黑衣黑刀、又总冷着脸,是个危险人物。

    可一来这兔精并不很通世事,二来,他一个妖魔怕什么世俗间的武者?

    因此就缠着应决然,与他说话。

    应决然有心事,并不想理会他。但那兔精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譬如说他那乔嘉欣小师妹便是因为成形之后感应到林中有同门的味道,因此才闯了过来。又比如说他和他那大师兄是如何在道士们来到渭城之后经历千辛万苦才逃脱到此地、又见了自家的掌令长老、三花娘娘。

    他这样说了,应决然也就都听了。

    好奇新鲜感必定有——谁真见了妖魔、鬼怪会不好奇呢。而在这林中行走也是枯燥无聊,他就慢慢也与这兔精说话了。他与兔精交谈,前面走的鼠精并不阻止。只回头看一眼就继续赶路,似乎也在听。应决然晓得或许那位大师兄也在看自己的底细。

    就想些别的事来问。

    先问乔嘉欣哪里去了。被告知说是被伤了,收进大师兄的袖中。

    又问这群人往何处去,兔精却支支吾吾,大抵他们的藏身之处要保密。

    再问李云心可在。兔精就愁苦了脸,只说他家大王那日与甚么道士杀了个昏天暗地,之后就不知所踪。

    也说道士们来了渭城之后,大索这附近的妖魔。一旦见了,也不问你是行凶作恶之辈还是行善积德之辈,统统捉走、格杀了。应决然便想起在渭城外看到的那些被用来绘制阵法的妖魔,大概就是兔精口中所说的那一些。

    兔精又说这么一来,渭城附近好些的土地、山神、水神……各种乱七八糟的小神灵“神位”就都空缺了。应决然听到此处也在心中啧啧称奇,才道原来那些什么神灵,竟都是妖魔作祟。那自己从前听说妖魔吃人害人、又听说什么山神水神行善积德,岂不也是一面之辞了?

    兔精说到此处就有些忿忿之意。说那些香火果位空出来了,愚民却不晓得,仍旧****朝拜。可朝拜的是什么?只是一尊尊毫无灵气的泥胎塑像罢了。就说他们该去占了那些神位显圣——眼下神龙教不在了,教众都死光。道士们又在城中宣称神龙教乃是邪教,便是有人说“仙福永享、寿与天齐”之类的话都要被人举告。他们得不到香火愿力,正该去那边受那些愚民的香火才是。

    前行的鼠精听到这里便转头瞪了他那师弟一眼,道:“你眼下去做那些事,可不就是寻死?且大王又不在,你胡乱行事,万一乱了大王的谋划,可得叫你好看!”

    兔精似乎很怕他这大师兄,缩了缩脖子不说话。

    应决然便忍不住问——你们家大王许久没有消息,就不怕他已经身死了么?!

    一听他这话,鼠精与兔精同时扭转了脖子看他。

    这时候应决然才意识到……自己是在与妖魔说话。而他的那句话似乎是唐突了。因为二妖一个是在前面引路,一个是在他身侧伴行。听了他这话之后,前面的鼠精的头颅径直扭转了一百八十度,人还在如常一样走,脸却跑到背后去了——直勾勾地盯着他。

    那兔精的面孔也转了个九十度,身子却是半点都没有倾斜——也盯着他。

    应决然只道这一双妖魔要发怒,心中又惊又怕。可毕竟是江湖武者,面上却半点也没有表现出来,只将刀柄握紧了——

    接下来却听见那二妖同时自脸上露出诡秘的笑容。就仿佛他一个身经百战的老江湖听一个后辈武者说了什么不知深浅的话一般,笑道:“噫,年轻人,你呀,这个见识,还是要再学习一下子的。”

    应决然不晓得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听着怪腔怪调,且二妖几乎异口同声……或许是跟着什么人学来的口头禅吧。也许就是那个李云心。

    兔精接着说道:“我家大王,是何等的人物?你可知道他初来渭城时如何,两个月之后也又如何?他现在不见了踪迹,那么只要是稍有常识的人都会晓得——”

    鼠精郑重其事地接口,声音沉稳而不容置疑:“大王又在下一盘很大的棋。咱们,只消听他调遣就是了。”

    他们说完了这话又转过身去继续前行。仿佛之前所说种种都可以算闲聊,唯有这一桩,不容任何人置疑。

    应决然在心中微微出了口气,侧脸去看身后的于濛、乌苏和离离。他们主仆三人和其他人中毒较深。此刻精神恹恹的,只能勉强跟着大队走,却是连说话都没什么精神。两个女孩子原本都是要提着小剑、虎视眈眈,生怕什么人来害他家少爷。但此刻连剑都懒得提了——几乎是垂在手上拖着的。剑身从草木枝杈之上划过去,叮叮当当地响。

    应决然也不晓得自己和二妖方才说的那些他们有没有听进心里去。但终究说了这么久、已算是混得熟了,他就问出了那个自己最想问的问题。

    一直藏在心里的问题。

    “方才的事想一想……本应是你们那位乔嘉欣师妹要找你们去。结果沿路走误闯进那彩蛛巢穴,被捉拿了。”应决然就装作无意地说——听起来就仿佛像是为了缓和刚才的尴尬气氛,“随后我们跟上去追她,结果也被彩蛛迷晕了,是不是?”

    “是啊。”兔精说,“本就在那一带,修为也并不高。我们修的可是大王传下的天心正法,那妖精如何与我们比。嘉欣师妹也是初得道。倘若假以时日巩固了境界再去,可就能将那妖精的巢穴掀个底朝天了。”

    应决然在心里轻轻地出了口气,继续问:“那么既是误打误撞,照理说那些妖魔不该知晓我的名字的。你可知有什么手段、能叫我说出自己的名字么?”

    兔精眨了眨眼:“叫人说实话的法子倒是多。吊起来毒打一顿也说实话的。要说法术么,我不通晓,我大师兄却是晓得一种。至于那妖精,嘿,又不修道法,哪里懂得什么本领。她天生有些异能,就只是用那异能将你们迷了。你们所见的都是自己心中想要见的——她再由此加以变化。要说能叫你说什么……你没有说,那便是没有说了。”

    应决然得了他这一番说辞,就有些沉默。

    但他清楚地记得,是自己看到那石碑之后不一会儿,就有自称土地的老者从树林中走出来,将他迎了去。他起先还晓得事情不同寻常,握紧了刀柄。

    但后来有一个女子在他后颈啄了一下子,他就被迷翻了——被带入那圆珠国。

    那么……是在他还清醒的时候,老者叫了他“应公子”。

    那老人如何晓得他的姓氏的?

    寻常人极少遇到“被妖怪”迷晕这种事。即便像他今日一样遇见了——要知道那些妖怪都是身具常人无法理解的神通。许许多多的事情说不明白,也就当做神通揭过了——都能够平白见到一个神异的国度,还纠缠什么“不合常理”的细节?

    但应决然之所以如此,则是因为那老者留给他的印象着实太深。

    兔精说或许是因为他中了蛛毒产生幻觉,因此才虚构了一个并不存在的老人。但在他的那个圆珠国中,这老人几乎是贯穿了整件事始终的重要人物,怎么是虚构得来的?

    他到现在还记得老者在军阵中的那段话——

    “这圆珠国人身受图风国人侵略之苦,却不去想如何驱逐那些人,反倒是认了命。而今又被人打上了门,才想着奋起反抗——可惜也是一塌糊涂。孰敌孰友也不好分得清,便只好给自己树起一个靶标。当真是可笑又可怜。”

    这一段话听着是说这圆珠国的。但又不尽是说圆珠国的。似有所指,然而想不明了。

    仿佛一缕阴影,牢牢纠缠在应决然的思想当中。叫他无论做什么事都没法子专心致志,无论想到了什么,总能联想到这段话……仿若附骨之蛆。

    他开始明白这件事不同寻常了。其他人都未在一场梦中见到那老者,唯有他。其他人也没有被叫出什么姓氏、只是踏进草地就被迷翻了,之后眼前情景浮光掠影一般地过,唯有他记得清楚,且被那彩蛛女王钟情。

    应决然便不说话了,只默默地赶路。

    兔精又自说自话了一阵子,也觉得无趣。但他只是成人形数月的妖魔。虽然说话已算得上是口吃伶俐了,却总没有人那般多的机敏警觉。只认为是应决然这人累了,也就不再搭理他。转去前面缠他那大师兄,两人不晓得嘀嘀咕咕说些什么。

    很快,到了目的地。

    此刻晌午已过,阳光并不很强烈。再到了这林中就更加暗淡。应决然远远看到前方丛林中出现一整片的迷雾,缭绕在每一根枝叶间。

    鼠精与兔精就停下来,转身郑重道:“我们已经到了。”

    一行人停下来,静听他说话。兔精却并不急。在人们身上瞧了瞧,道:“你们救了我嘉欣师妹,必然惹恼了城里那些道士。那些道士可都不是好人,法力高强又小心眼儿。此刻必然衔尾追捕你们。你们又都是世俗人,没什么自保的能力。那么在这片林中啊……”

    他看了看应决然:“就只有此处才能容得下你们了。先前也有臭道士来过几次,但又蠢又笨,进了这云雾找不见什么人、什么路,只得原样儿退回去。而今你们进这迷雾里就可见到我教掌令长老、三花娘娘。只是说……进去了虽说安全。但可要想好——一时半会儿很难得出来。便是那掌令长老和三花娘娘要走出来,也千难万难。”

    这些人中唯一还算得上神志清明的应决然想了想,脸色微变:“阁下的意思是说,你们那掌令长老、三花娘娘,实则是被人困在这迷雾中的?自己也出不来?”

    兔精眨了眨眼,看看自己的大师兄。

    鼠精便微微一笑:“也可以这般说。不过你们如果不愿去,就要在林中露宿。你们又不是我们这些阴神妖修,总有病困。倘若有人遭了这噩,你们可有能医治的人么?”

    应决然已打定主意不进这迷雾里了。

    他到底是江湖武者,且颇有名气。虽然担心自己的安危,但在林中虽说危险,自己总有一搏的机会。实在不成,还能试着逃脱。可进了这迷雾中,仿佛就是将自己困住任人宰割,那可大不妙。

    他便拱手正色道:“多谢好意。”

    又向身后指了指:“行走江湖总要考虑这些事。因此我的这些人中就有精通医术的,且随身带了药剂。真有病痛,不敢说药到病除,但一定比寻常郎中要好些。”

    但他说完了这话,就忽然意思到自己似乎做了一件错事——因为那鼠精和兔精对视一眼,眼神忽然变了。

    应决然眉头一皱,觉得不妙。正要抽身后撤,却听到迷雾中传来一个妖里妖气的声音——

    “咦?郎中!啊呀,嘻嘻嘻,妙妙妙!丢进来、丢进来!给老头儿老相好瞧病来、瞧病来!”

    应决然只觉得这声音略微耳熟。但不等他细想,鼠精却已嘿嘿一笑,道:“那就最好不过了!”

    言罢一挥大袖,一阵妖风四起——

    应决然这一行数十人,就都被卷进那雾中、消失了!(未完待续。)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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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醒过来的时候,只能见一个四方的天。

    发黄的天空被屋檐框住,屋檐上有残破的瓦片以及荒草。草生得疯,气根从顶上漏下来,好像一条条的小瀑布。

    看这天时已经是黄昏了。应决然皱眉,用手撑着地,努力起身。

    他躺在天井里。四面的三趟屋子有两边都破败得门窗腐朽,只有正对面的一间看着还能住人——也的确住了人。

    他看到屋里生了火。那屋里原本有灶台,但倾塌了一半。因而这火也不是在灶台里生的,而是在地上生的。火堆上有一个木架,木架上吊着一口底下发黑、边缘缺口的小瓦罐。

    罐里似乎盛了水,已经开了。咕嘟咕嘟地响。

    但应决然又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闻见了从罐中传来的香气。那味道本就叫人垂涎欲滴,何况他眼下还饥肠辘辘。他花一息的时间才将目光从罐上移开,看见坐在火堆后、阴影中的两个人。

    一人是个老道。许久没打理头发、胡子,纠结成了团。穿一件青色的道袍,手持一柄用木片削成的长勺,正往罐里瞧。像是担心糊了底。

    另一个……

    不知是因为光线,还是因为其他的缘故,肤色发灰。但这灰倒不叫人讨厌,更像是因为极白极白,皮下透出来的血青色。穿了一身红色的小衣,像一个刚刚卸甲的战士。身边也的确有盔甲——正抱了一顶造型古怪的红头盔,用块什么布料小心地擦。

    应决然看了一会儿,认出了那女人。

    可不就是那夜他和孟噩在巷子里见到的,“三花娘娘”么!

    这时候听见老道转脸对那三花娘娘说:“你也不要气。你呀,虽说道行高,但毕竟是个妖魔。要说弄这些个东西——”

    他拿手里的长勺轻轻磕一磕瓦罐边沿。却不小心又磕下来一块,掉进罐中。他就赶忙凑过去用长勺小心地将那碎片捞起来,顺便尝了尝勺上带来的汤汁。然后重新坐好,继续对三花娘娘说道:“这些个东西,你们这些妖魔可不成。心哥儿之前是怎么跟我说的?慢着火,少着水,火候足时它自美。这东西,你得慢慢煨,才酥、烂、鲜……”

    三花便不耐烦。索性丢了手中的布尖声尖气地叫起来:“噫,老头子好聒噪!上好的肉,嗯?啊呀,颤悠悠、亮晶晶……啊呀……嚼着便是一包的血水儿!哼,没了,都煮没了!”

    她边说边往瓦罐里看,好像心疼极了。

    老道哼了一声:“到时候你自然知道了。”

    说了这话不再去理会三花,三花也不理他。

    然后他将目光投向已站在了庭院中的应决然:“应大侠不必看了。于家的少爷和两个姑娘蛛毒未除,已经被送去后边歇着了。你的那些人同在后面——他们的修为不高,不像你们四人有高强的内劲护体,能不能捱得过这蛛毒的后劲还难说。”

    “啊……倒不必急着去看,且安心。”刘老道朝他摆了摆手、捻一下胡须,笑着说,“此地缺医少药,本指望你带来的郎中瞧病,结果你那郎中也病倒——所以安心在这里陪老头子我说说话吧。看与不看,你那些人大概都活不过今晚了。”

    “应大侠应该知道在下的。在下便是刘公赞——如今我们第一次见。我那……旧友,杀人鬼孟噩,该是在应大侠的堡子里。”

    他这安慰倒不如不说。应决然听了心中更急。毕竟都是堡子出来的人。相处日久,也都是亲信。如今倘若尽数折损了,实在是好大的损失。但应决然也是也会察言观色之人。他发现刘老道的脸色、语气,都有些怪。

    有些防备与警惕。

    他就定了定神,瞥一眼身边躺在地上的黑刀拱手道:“鬼算子刘公赞。久闻大名。那么这是有事要问在下了。”

    刘老道在李云心面前像个慈祥的长辈、忠心的老仆。如今李云心不在他单独与应决然说话,身上隐藏许久的江湖气息竟然又回来了。他在火堆之后坐着,火光倒映他的脸——看起来竟然真地找回了当年鬼算子的风采,显得高深莫测、正邪难辨。

    只见他嘿嘿一笑,从面前火堆中抽出一根柴,好叫那火再小些。然后抬眼问:“我家龙王叫应大侠带人来渭城,这事我是知道的。应大侠今次果然来了,可见是重诺之人,龙王定然欣喜。只是有一件事不是很明白。”

    “刘先生请讲。”

    “你们在城外见了嘉欣那孩子,将她救起了。我在外面的两位朋友之前已说了事情的经过。我听了,佩服应大侠的侠肝义胆。但——应大侠从道统道士手底下抢人,却毫发无伤。不但你毫发无伤,就连你手底下的那些人都毫发无伤。这一点,老道不是很明白了。”刘公赞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应大侠怎么说?”

    应决然沉默一会儿,冷笑:“没什么好说的。毫发无伤的理由多得很——道士手上妖魔大把,并不在意。道士怕追了耽误布置法阵的时间,也就没有赶上来。随便说一种在下都觉得合理,毕竟是仙人,不是世俗人。但刘先生如果有疑心,哪怕那道士眼下站在此地说原委,你还是有疑心。”

    刘公赞捻须微笑:“应大侠说得有理。但龙王说过,他从不相信巧合和异乎寻常之事。见他做事做得久了,老道也就这样想了。因而这一件,我是这样想。”

    他说道这里收敛神色,向应决然一招手:“应大侠进来坐。天色晚了,看着要落雨。”

    应决然略一犹豫,捡起地上的黑刀走进屋子里。

    说来也巧。他刚一进屋,外面就起了风。屋顶的瓦片被刮得微微作响,荒草都伏低了头。两息的功夫便有豆大的雨滴砸下来,再过一息,狂风已经呜呜地携着雨幕冲进来,直卷得地面都尘土飞扬了。

    但刘公赞自从袖中取出一道符,口中念念有辞地祭出了,堂中的风就一下子减弱,变成叫人身心舒泰的微风。

    应决然微微一愣。他只知道从前刘公赞的江湖身份,却未想到他竟然精通道法——到了如此地步!

    但这一愣之后,他倒觉得更不能输了气势。捡一块没有被劈成柴火的木桩坐了,道:“这也是巧合了。刘先生怎么看?”

    他看看外面的雨幕——狂风在天井里变成小小的龙卷风。那雨滴便被龙卷风一片一片地卷着,变成一道亮白色的漩涡、劈头盖脸地浇在地上、屋头。瓦片叮叮当当地往下掉,就仿佛这三间屋子就要倾塌了。

    刘公赞又笑:“这可不是巧合。你来时应该晓得了,进来容易出去难。实际上,咱们是被高人困在了此地。不知高人存的是什么心思,但想来没有恶意。因而这里的气候反常,这样大的风雨并不罕见。什么时候天上砸了拳头大小的雹子、李子、鱼、肉,那也算寻常。”

    “这些暂且不提,只说应大侠的事。”刘公赞不去管应决然看起来有多么惊诧,“老道在想的是,应大侠一行人恰好就遇到了于公子。恰好就在城外遇到了嘉欣。恰好那些道士又有事没有追赶……这些个恰好,未免有点多了。”

    “倘若要我说,我会提防道士将你们当成了饵。我家龙王——外人说他残暴,实则心中是暖的。他嘴上的话未必是心中想的话,这一点我晓得。倘若你、于家公子、带着嘉欣投奔他那里去了,他可很难将你们拒之门外。前些日子我已得到消息,说龙王是身处什么禁制当中,道统的人想要冲进去,却拿龙王无可奈何。因这事再一想……我觉着,那些道士打的就是这个算盘。”

    刘老道微微叹口气,用手中的长勺在瓦罐里搅了搅,漾出一阵香气。

    不远处那三花闻了这味道登时瞪大了眼。可似乎还记着老道之前同她斗嘴,就又恋恋不舍地看一眼,别过头去了。

    “所以将你们也弄进来了。”刘老道看着应决然,“此处也是个禁制。只有一方小天地。有这院落,院落在山崖上。再往外走就是雾气。走进去了还会再走回来。你们在外面,要么就是去找我家龙王,令他两难。要么就找不到,或许被道士杀了。进来了虽说不知何年何月出得去,但终究外人不敢轻易来。这算是咱们为龙王做的一件力所能及的事——不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给他添麻烦。”

    应决然深吸一口气,看刘老道:“之前在外面我说那李云心可能如何,外面那两位只同我说,他有个大谋划、不必担心。如今再听你说说这番话,觉得似乎刘先生对你家龙王的处境不是很乐观。如果他日后真的不乐观了……我们岂不是要被困死此处了?”

    “世间,哪里有万全之策。”刘老道笑了笑,“此时与你把事情都说分明了,就是告诉你且安下心。你是个不会道法的武人,万万出不去的。不要做无谓之事。另外就是等着——看是不是有人会来。一旦来了人,就说明我想的事情是真的,你们的确是饵。如果道统将你们这些世俗人都当成饵了,那我们就更不必担心龙王的处境——那说明道统对护着他的那层禁制全然无计可施,都要出此下策了。”

    “来。说了这么久,来吃点东西。内人抱恙,只有这些能与她补一补了。”

    刘老道说完起身,从身后取了三只大木碗。

    外面狂风暴雨,天已经黑了。屋子里只有一堆篝火发亮,但光芒只及五步处,余下则是一片漆黑。刘老道站起身来的时候随手往火中丢了道符箓,那篝火就更亮起来,将整间屋子都照亮了。

    应决然这才得以窥见这房舍的全貌——只往东边的角落扫了一眼,就立时惊地跳起来,背上渗出一片细密的冷汗。

    东边的角落,竟然躺着半个人。他看的不是也别分明,只能见到在昏暗的光线中,一个人形的轮廓搁在地上。但身子已被吃空了半边,皮肤是惨白的,仿佛人没有穿衣服。

    他所想到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妖魔食人。第二个念头是他的那些下属的安危。然而未等他第三个念头生出来,刘老道已经笑了。他大笑着从篝火堆中抽出一根木柴丢过去,好叫应决然看得更清:“不是人。”

    刘老道随意地说,“像是人罢了。味道很美,尤其鲜嫩。”

    应决然这才看清,看似乎是个水生的东西。皮下的肉是嫩粉色,仿佛小羊羔肉。从前应当是有手有脚,但既然被吃了一半,此刻再看清,“像人”的感觉也就大大地减轻了。

    但他仍旧难以置信地看看刘老道、又看看三花娘娘:“你们这是在吃——”

    “妖魔。”刘老道笑了笑,“应大侠觉得吃妖魔,和吃人有什么区别?”

    应决然答不出这话。倒是向罐子里看了看。

    也不晓得刘老道加了什么佐料烹煮的。罐中的肉汤已经要见底收汁了,咕嘟咕嘟冒着泡。黄色的汤汁粘稠,笼着四五块方方正正的五花肉。金黄的脂肪和酥烂的瘦肉层层交叠,因翻腾的气泡而在汤里颤抖,每一次都散发出浓郁的香气来。罐中还有些山药之类的东西,此刻也吸饱了汤汁、油脂——在饥肠辘辘的应决然眼中……

    这的的确确是美味。

    看着这东西,再想刘老道的问题,他就不知到底该如何说。只能再转头往别处看。

    结果这一看,竟是又吓了一大跳!

    屋子东边有半个妖魔的残躯躺着。屋子的西边,竟然还有一个!

    只是这东西可比妖魔的残驱看着吓人——乃是一幅骨架。却不是白骨架。骨架上连着红的、白的筋肉,就仿佛一个人被剥了皮,又被撕咬掉了许多的血肉。偏偏其上还有血管攀附着……甚至有血液在流动!

    应决然不晓得这是何人经受了这样的酷刑。但正要问,刘老道就已经又笑了笑。

    “这个,却不是妖魔,而是人。你不认得,但算是很有名气的了。”

    “道统琅琊洞天那天资最出众的女修,凌空子,便是她了。”他边说边朝那可怕的人形看了看,“还在长。过些日子,就没这么怕人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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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今天做了坛肉。(未完待续。)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天才壹秒記住『xzmao qu 】看了两息的功夫,在他忍不住要问究竟有何事的时候,又猛地凑近了他的耳边,鲜红的舌尖几乎点上他的耳朵!

    应决然全然来不及反应,只生生地硬挺着——感觉到这妖魔从他的耳朵开始,在他身上自上而下地深深嗅一遍,才又回到他耳边。

    然后听到她说:“嘻。你这蠢物,闯进来。”

    “呀,闻着你倒是个人……嗯……本娘娘告诉你一件事。也不枉,呀,把肉给本娘娘吃。”

    应决然之前听鼠精和兔精说话——虽然好像没什么心机,然而说话流畅清晰、逻辑分明。随便哪一个人都会觉得那是人类,而不是异类。可再听这“三花娘娘”说话,只觉得怪里怪气颠三倒四,倒像是牙牙学语的小孩子或者脑子抱恙。因此听她这般说,只当是要说些什么昏头昏脑的胡话。这妖怪或许脑子不清楚,找自己调笑来。

    可也要更小心。以免她忽然发了失心疯,将自己活撕了。

    他就陪着强笑了笑。将要说话,那妖魔的话却已经赶在他前面说了。

    只一句话,就好似一声炸雷在他脑子里响起来,激得他浑身寒毛直竖——

    “那老道士,可不是人呀。”

    荒郊野岭孤村破庙,本来最怕的就是遇见鬼。这应决然这几日虽然同妖魔相处,但眼中的妖魔都看得见、摸得着,并没有太过狰狞恐怖。而他到底又只是初见他们,因此脑袋里并没有接受、适应太多。

    到此时三花娘娘在阴晴不定的火光里说了这句话,且他身处这样子的环境,登时就想起了种种冤鬼害人的传说了。

    可就这么一惊之后才又想明白。忙长长地出了口气,镇定下来强笑道:“娘娘说笑了。你们本就是……嗯,有什么神通的。他是个妖魔、是个修行人,又有什么出奇的。”

    那三花附在他耳边,继续道:“刘老道可的确是个人呀。你眼见的这个,呀……啊呀……他可不是人呀!”

    她说到这里伸出一根手指嘘了一下子:“嘘!他都不晓得我知道的!”

    被压下去的寒意再一次从心底泛起来。应决然认为自己明白这妖魔的意思了。

    他在巷中见过这妖魔出手——杀死那两个叫自己无计可施的道士如同屠猪宰狗一般。但现在听她的语气,她对待这“刘老道”的态度竟是明知道不对劲,却还不敢说呀!

    汗水终于从他的后背流淌下来。

    屋外风大,人说话要声音大些才听得清。因而应决然挪了挪位置叫自己面朝方才刘老道进去的方向,压低了声音问三花:“娘娘是说……我眼下看见的这个刘公赞,不是原本那个刘公赞?娘娘能不能细说?”

    那三花便凑在他耳边,眨了眨眼:“呀。我们原本是走散了呀……后来,嗯……本娘娘见着这老头……啊呀,啰嗦。呸呸!”

    三花说了这么几句话,似乎觉得要细说当日的详情好费劲儿,干脆不耐烦起来,作势就要躲去一旁。但此事攸关应决然的性命,他岂敢像这猫妖一般“洒脱”?好说歹说才一点点地哄着她将当日的事情讲分明了。随后倒吸一口凉气,久久地盯着“刘公赞”方才进去的房间,好一会不敢眨眼。

    依着这三花娘娘的说法,在李云心斩杀月昀子、道统修士跑来渭城附近之后,她和刘老道便走散了。

    道士们开始在渭城附近捕杀妖魔,他们便也不敢久留。与道统的“臭道士”打了几架、越逃越远,最终躲进这片野原林中。

    接着遇到了刘老道。

    初见他的时候他不大爱说话,三花倒是絮絮叨叨地说。说得久了这刘老道也就开始交谈,但总问她些古怪的问题。在应决然听起来,那倒像是套话的——想要从这三花娘娘口中得到他们从前的种种信息。随后话就越来越多,问得也就越来越巧妙了。

    直到某一日这三花终于觉得事情有异样,却再遇到那鼠精舒克、兔精斯基。

    当夜里趁着这刘老道不在场,这三花娘娘将事情磕磕绊绊地说给二妖听了。

    三妖说话的时候本是面朝那刘老道要回来的方向。且三人都是修他家龙王传下的天心正法,是实打实的虚境。要说动起手耍弄神通,面对道统的道士也吃不了多大的亏。

    但偏偏就不晓得……那刘老道什么时候转去他们身后了。

    三妖嘀咕一番正要各自散去想法子,一回头见到那刘公赞站在身后。目光炯炯,在黑暗的林中仿佛两只大灯笼,亮得刺眼、亮得可怕。

    见此情景,那三妖便索性撕破面皮,先将他捉拿了再说。

    岂知这刘老道只挥了挥手,三妖登时站在原地、口不能言,动弹不得!

    这三花也是个见过世面的。从前李云心在渭城的时候,时常会去龙王庙前院的乔宅为他们讲法传道。大概是因为念着这三花娘娘曾经救过自己的性命,那李云心对她则是分外青睐。将许多自己晓得的事情都与她说了,也不管她听不听得懂。

    而这三花倒是真记在心里了。她说话颠三倒四,但心思未必也是如此。因而一见这“刘老道”的手段,就知道大事不妙。

    因那李云心与她说过许多的“理论”。无论画派、道统、剑宗,根基都差不太多。根基差不太多,神通变化也都有迹可循。譬如一个新手闯进厨房,听人说这菜这样做、那菜那样做,就只觉得林林种种的菜肴做法都不尽相同。要他一个一个细细记录下来,简直是如同天书一般。

    但倘若他晓得烹制菜肴无非就是要用各种手段搞出各种人们喜欢的口感,就会意识到许许多多的法子原理都相通,所谓殊途同归。那么做起事来就看得通透,知道这肉先煮再炸可以外酥里嫩、这肉裹了粉子炸制也可以外酥里嫩——都只是因着“锁住水分”这么一个道理。

    而三花听李云心讲了有关修行的许许多多道理,也就知道很多手段神通她虽不晓得不会使。但见人使了,总能明白大概是个怎么回事。

    可那时“刘老道”那一手——既没有祭符也没有作法。只随随便便地一下子……

    她就看不懂了。

    这意味着这“刘公赞”的手段高得令人心惊,真真是已到了“高深莫测”的地步了!

    随后这“刘公赞”也没有多说话,更没有动怒。而是伸出一根手指,依次在三妖的额头上点了点。

    三花只觉得一股灵力注入灵台,转了一圈,似乎找不到什么出口,便翻腾着消散了。她并未觉得有何异样。

    下一刻刘老道再一挥手,三妖就能动了。

    三花这时候才发现那鼠精与兔精仿佛将刚才的事情忘了个干干净净,嬉笑着与他们的“掌令长老”说了几句话,便去各做各的事情了。

    这三花娘娘,从前也是有急智、吓住了追杀李云心的剑客、救过她家龙王的。此时遇到这种事心里也有几分计较。便不言语,只装作自己也将事情忘记了。

    待过后寻个好机会再与那兔精、鼠精提起之前的事,更怪异的情况便发生了——

    只要、但凡,她说起同“刘公赞是个假扮的”这话有关的事情,那二妖就仿佛没有听见一般、置若罔闻!

    她不晓得该如何做。但总不好丢掉二妖自己逃脱——那二妖当初听她讲法,和她几乎就有传法受法的师徒之情。李云心虽说为他们取了名字,但从未自称师尊,实则是她在代李云心传法,那李云心倒更像是个祖师了。

    更因这三花晓得既然那“刘公赞”可以使出此种神异的手段,大概自己也难逃他的“魔爪”。又怕自己逃了不晓得这冒牌的道人图谋些什么、是否要对她家大王不利……

    一番纠缠思虑下来,到底没有逃走,而是也装着什么都记不得的样子、留在他身边了。

    再往后……便被一云雾困到此处。

    随后看到李云心从云雾中走了出来、同他们说了几句话,又消失不见。

    而待李云心走后,这大堂东边那一具模样可怖的身体便出现了。先只有一个骨架,随后慢慢地长。也不晓得是用什么长的。

    应决然听了这些心中惊诧莫名。第一次深刻体验到什么叫“才出龙潭、又入虎穴”。

    他长出一口气,慢慢转头往身后看了看——只怕刘老道也出现在那里、瞪着一双灯笼的眼睛盯着他看!

    但身后是夜幕、大雨。

    他又想到刘老道说他的那些人在“后院”——会不会也遇害了?!

    便在这时,刘公赞从那屋子里转出来了。应决然立时轻轻地唱出一口气,好叫自己的心跳得不那样厉害。

    那刘老道手里端着一只空木碗,先看看三花,笑道:“先前叫嚷着不喜。如今倒吃个干净。”

    再慢慢走到火堆边坐下了,看看一人一妖:“你们两个从前倒是见过的。如今说得也热络。只是应大侠呀——”

    他微微倾身向前,看应决然的脸色:“怎么脸色看着白?”

    应决然略微沉默一会儿,咬了咬牙答他:“也许是蛛毒未除净,身子虚。”

    刘老道又问:“怎么心跳得这样快?”

    应决然又答:“惊雷炸得响,心里慌。”

    “怎么头上出了汗?”

    应决然看着刘老道:“这火堆旁实在热,烤得慌。”

    刘老道便不问了。直勾勾地盯着应决然,慢慢将身子仰回去,口中发出一声长长的、意味不明的“啊”。

    “还以为应大侠听到了些什么不该听的话。那便麻烦了。”这刘公赞边笑,边慢慢说,“人言可畏呀。”

    一个惊雷炸响,他的脸惨白惨白,像死人一般。(未完待续。)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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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花在应决然的身后悄无声息地退回到阴影中去,并不说话了。

    应决然强迫自己在脸上露出一个笑,屏住呼吸艰难地说:“并不曾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话。刘先生想得多了……此刻风雨这样大,在下担心我那些兄弟。想到后院去瞧一瞧……”

    “也是人之常情。”刘老道说,“那就去罢。”

    应决然倒微微一愣。他没有想到这人这么容易就让他离开——却不担心他溜走了么?

    但转眼一想又释然。那三花娘娘同自己相比也是神异非常。但在这老人面前却是服服帖帖、走也不敢走,自己又如何能走脱了?

    他便深吸一口气,提刀站起身。想要去后面瞧瞧那些人是否安好,也想要瞧瞧附近的地形。

    虽然三花娘娘说这里走不脱,但很多事情没有自己试过总是不安心的。

    然而他刚走开了两三步,那刘老道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随意地说:“还有件事,贫道随口问一下子。应大侠此前说曾经在圆珠国的幻境中见到一个老人家。那老者还对应大侠说了些话——都是什么话?”

    换做一般人一般事,必然是记不清了的。但有关那老者的事情却仿佛被什么东西深深刻印进了脑子里,他想忘都忘不掉。因而在稍一犹豫之后他低声道:“刘先生问这个做什么?”

    那件事很古怪。刘公赞很古怪。一个古怪的人问起一件古怪的事,这就更古怪了。

    刘老道只笑笑:“好奇罢了。应大侠不想说就不必说。”

    应决然的确不想说。但这种事他不说,自己又理不清头绪。虽然只是短短的一天时间,但那老人留给他的话却像是在脑袋里搁了十几年,快要叫他烦恼得想撞墙了!

    因着这样的心思,他终于忍不住将那话原原本本、一字不差地说出口了——也很想看看这刘老道听了那话是什么反应。

    “这圆珠国人身受图风国人侵略之苦,却不去想如何驱逐那些人,反倒是认了命。而今又被人打上了门,才想着奋起反抗——可惜也是一塌糊涂。孰敌孰友也不好分得清,便只好给自己树起一个靶标。当真是可笑又可怜。”

    应决然复述完了,略顿了顿、轻出一口气:“那人就是这样说的。”

    他有些期待刘老道会作何反应。

    但结果令他失望。

    刘老道似乎就真的只是“随口一问”。应决然说头几个字的时候他还用心听听,说到后面他便不甚在意了。而是拿起瓦罐中的长柄勺,在罐底捞了捞。捞到肉末肉块就送进嘴里咂一咂,看起来享受极了。

    等应决然说完出了气,他才抬头:“你可知道这是什么肉。”

    应决然不明所以地摇头。

    “大鱀。是一尾成了人形的大鱀的肉。也无需放什么作料就鲜嫩味美,实在是天下间第一至味。”刘老道笑眯眯地说,“你竟不吃,倒便宜了那嘴馋的三花。”

    这话像惊雷一样在应决然的耳边炸响了。

    他再没法子演下去——这种事情这种情况再要自欺欺人,就只是给强者做玩物罢了!

    他索性一横刀、退到了门口。门外的风雨瞬间将他的后背打湿,吹得他后颈凉飕飕,就仿佛随时要被砍头一般。

    应决然运足了内力,断喝一声:“你到底是什么人?!”

    刘老道看看应决然,又看看三花,嘿嘿地笑起来。

    “你这小东西倒是出人意料,不过细细一想倒也在情理之中。既然你记得没有忘,就早该说了——一个妖魔,玩弄什么心机。”他这笑声衬着风声雨声,显得可怖极了。但这样笑过一番之后又叹气,“唉。说来我也无甚恶意。你们这些娃娃对那李云心倒是忠心耿耿,这老道也是忠心耿耿。这样的好心已许久没有体会过了,因而才恋恋不舍。却也有那孩子的事情——”

    “刘老道”指了指屋子东边“凌空子”的身体:“这刘老道对李云心,是既有舐犊之情,又有忠义之心。”

    “对他那相好的时葵子,则是人世间的男女之爱。”

    “你们余下这些人,被困在这种地方……心中的情感都要比平日里强烈一些。这些个或悲或喜的情感啊,正好用来塑造她那六欲劫身。”

    应决然听得一头雾水。便去看三花。结果和他想的一样,那三花眨着眼睛缩在墙角,看起来竟像是怕极了。

    他无计可施,只得一头雾水地听刘老道继续讲下去。

    “你可知你这身子是什么。”刘老道指了指应决然。但并不在乎他回不回自己,只说下去,“你这身体,肉身和神魂。神魂又是什么。说穿了,七情六欲而已。世俗人怕死,因为身子毁掉了神魂就毁掉,变成孤魂野鬼。”

    “但修行人——道法中塑造身躯的法子虽不多,可也不少。附身之术、夺舍之术、傀儡之术——修行人修行,便是为了淬炼身躯神魂好与日月同寿,岂能不好好钻研如何塑造身躯。但在修行人这里,塑造肉身的法子倒好办,然而神魂如何再回到那肉身上去?”

    “需知神魂与肉身本就有一部分是交叠的。身子造好了,神魂便附不牢。身子造不好,神魂便附不上。你说说,怎么办?”

    “刘老道”这些说得通俗易懂,就连应决然都慢慢听得明了了。

    眼下这人再一问他,他也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似地就答了出来:“法子倒也简单——就如同那织布的女工一样,黑的白的线一起织,岂不就成了?”

    刘老道大笑。他的笑声在厅堂内回荡,从口中喷出的气流甚至吹得偌大一堆篝火忽明忽暗:“是呀。边造肉身,边将神魂织进去不就成了么?只是还有一点——修行者自修行之初就要历各种劫、斩各种情。那神魂本身又是七情六欲的集合——修行人的神魂实则也是不完整的。”

    “你们这些世俗人的神魂是五彩斑斓。但修行者活着的时候已经将情感慢慢地摘除镇压了——你再看他们的神魂,就是褪了颜色,留下好多空档。空档用什么填充着?找到了道心的,用道心填充着。没找到的,先用灵力填充着。”

    “所以你要将他们的神魂重新编织进身体里,却连什么线头找不到,如何编织?便要寻找那七情六欲,重新来编了。但这滚滚的浊世,无论人还是飞禽走兽,都有自己的位置。”老道朝应决然点了点,“譬如你这孩子生在这世上,以后死了烂了化成一堆泥灰——你可还在这世上?当然是在了。只是说你活着的时候占了这世上的一个空,死后这空也就溃散、变成更多细小的空。然后你这些细小的空和别人那些细小的空再凑到一处变成一个新的空——新的人也就来到这世上了。”

    刘老道说到这里仿佛对自己的想法得意极了。他站起身,捋了捋胡须、踱几步。带起来的风在厅堂中呜呜作响,仿佛他是一个巨大的风箱,不停歇地向四面八方喷吐气流。

    “所以这世界,本质上就是空。由无数的空所组成的空。你,我,这草木、砖石,甚至这火焰,追根究底都是同一种东西。世上的这些空档不多也不少。这边多出来一个,那边必定就要少一个。而今我又要用七情六欲将神魂编织进身体里,便是要用那些小空编一个大空出来,给人‘住’。只是说这世上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空档,我编她的时候那些空档就如同飞灰一般要飘进来,这怎么能成?你再说说,我该怎么办?”

    后来这些话应决然就听不懂了。但还是听到了什么“尘埃”之类的话儿。

    他心里烦躁,不晓得这老头子说完这番话要做什么,哪里还有心思给他细细想。只胡乱应了句:“……找个没什么飞灰的地方不就好了!”

    刘老道一挥大袖,眉飞色舞:“是了!找一个没什么空的地方,再用这世上的七情六欲将神魂编织回去呀!”

    “只是,去哪里找一个能容得下一人的空?”刘老道嘿嘿笑起来,“人不成的。人的空太小。想要大大的空,只有去找那些个大的——大牲畜。跑进大牲畜的‘空’里。这里面干净。除了你们身上的那些个,竟是什么杂质也没有的。”

    他一边说一边举步四顾,最终走到凌空子那具血淋淋的身体旁边:“我便用你们的****为她编织了这六欲劫身。眼下正生长着。”

    “说来前些日子便觉得怪了——原本生得好好的,怎么这心窍就生得快了。你看这血脉——”他伸手在那具身躯表面的血管上弹了弹,“这血脉心窍都已成型了。如今却是知道了。原来是因为你这小东西。”

    他转头看三花娘娘:“你心里晓得许多事,却不说。在心中动心机乱猜想,结果她的心窍就生得快。如果不是我今日得知了,这身子说不好便功亏一篑,你拿什么赔我来。”

    三花也不说话,只躲得更远了些。

    见她这样子,“刘老道”才叹口气:“也罢了。本是一桩好事,倒将你们吓着了。如今你们都已经知道了原委,心里都各有思量。这****也就都不纯净了。那么这事自然是不成了。说来也是你们的福缘尽了——你这孩子。”

    他边说边指应决然:“可知我瓦罐里煮的是什么?”

    不等他回答便道:“那大鱀本就是天生的灵物,又得了道行成人形。吃它一块肉,修行者可以温养巩固境界,世俗人则能延寿百年。你却不食,分给了这妖魔。既然如此,罢、罢、罢。我便走了,将这凌空子留在此地。”

    “你且对那李云心说,这孩子本是没有什么罪过的。她犯着了他,也是被人陷害。既然这些日子已受尽折磨,就算是还了前世的恶果。如今再世为人,倘若有机缘生出了,叫他不可害她,由她做个世俗中的隐士,了此一生罢。”

    事情的发展超出了应决然的预料——他本以为要有一场生死的恶斗、将性命留在此处。却不想突然有这样的转折——他就不知是真是假了。

    心中灵光一闪,将要问“尊姓大名”,却看见那刘老道的身上忽地泛起一阵金光。那金光如同千丝万缕的金色雾气,袅袅腾腾地汇聚到一处变成个人形。人形也看不分明,依稀是个老人。老人在刘老道的头顶顿一顿,忽然径直穿破屋顶,向着东边的天空疾射而去,眨眼之间就不见了行迹。

    只余下应决然与三花娘娘一人一妖站在厅堂里。

    然后……应决然看到了一个影子。

    他自己站在门口,那影子的双脚是连着他的双脚的——是他自己的影子。

    但问题是之前说话的时候才刚刚入夜、风雨大作……怎么此刻就看到了影子?

    他忙转身往门外看——看到的是一方晴朗的天空,以及天空上的白云。天不知何时亮了,厅堂中的篝火也早就熄灭了。屋子西边被吃剩了半个身躯的妖魔不见踪影,东边那血淋淋的躯体倒还在。

    但三花娘娘不见了。

    这时候听到屋外一个声音:“应大侠参悟得怎么样了?”

    应决然定睛一看,是那于濛站在屋外的天井中看他。应决然之前经历了圆珠国的幻境,此刻便不敢当真。只皱眉“嗯”了一声。

    那于濛便道:“十几日之前咱们被送进来之后,这边的刘道士就说你中了蛛毒,你提起内劲护心脉的时候却正巧参悟了功法境界,因而在此处闭关了十几日。今天见你出关了——参悟得如何了?”

    应决然眨了眨眼,怔怔地再往屋外看了看。就看到本该是在屋内的刘老道。他微笑着朝应决然行了个道礼:“想来是有所突破。老道恭喜了。”

    黑刀应决然难以置信地深吸一口气,想起某一个传说。砍柴人进山遇到仙人对弈。他看了一盘棋,再去看自己的斧子,却是已经连柄都烂掉——已过了几百年了!

    而这时候另一句话跳进他的脑海——

    那附身刘老道的人曾说,“……跑进大牲畜的‘空’里。这里面干净。”

    ……“这”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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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足。(未完待续。)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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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老者说话虽然狂妄神异,但条理也还清楚。那么他既然提到了这个“这”字——

    应决然便顾不得许多,先只问一件事——这些日子外面是否曾有人来过。

    这话问了,刘老道与于濛看着都讶异。然后才如实告他,的确有人来过的。

    他们来了此地之后第二日便有道士前来。且是飞着来——至少是一个化境。但化境的道士虽然能飞,却也吃力。如此说那道士的境界应该还要再高明些。他们在雾里自然看不到,在雾外的鼠精与兔精却看得到。那道士竟像是个瞎子,眼见着林中这么一大片迷雾却无视了,昏头昏脑在林中乱撞。乱撞一气之后又离开,像是寻而不得。

    应决然就记起了老者在夜里与他说的话——说只怕他们这些人是道统放出来的饵,引诱那李云心打开禁制。如今将他们圈禁此处可以避免给李云心添上许多麻烦。

    此时知晓了这一番事,便知道那附身刘老道的异人说的是实情了。

    那异人说自己没什么恶意,照此看大概是真的。无论有心无心,他总帮了李云心一些。

    应决然就又往屋子里看了看。西边的残躯没了,东边的“凌空子”还在。他就指着那凌空子的身子问诸人可晓得那是谁。

    至此,任谁都看得出他不大对劲了。但仍答了他的话——说不晓得何时生在这屋子里的,众人都不知道那是谁。只是虽然看着狰狞可怕,但终归又不害人。且此处常有神异之事发生,也就由着去了。

    应决然听完这些长出一口气,抬头看看天。

    天蓝得炫目,那阳光也有几分古怪。天上晴朗,却不见日头。没有日头,光仿佛从子面八方来,将这一方小天地填满。

    他慢慢坐到屋前干燥的台阶上,拄着他的刀。想了一会儿才道:“你们听我说一件事。我也不晓得是真是假……倘若觉得是假的,就当我蛛毒未除尽,臆想了吧。”

    然后他自顾自地、慢慢将“昨夜”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

    他说话思量的时候有个习惯,便是喜欢用手去摸的自己下巴。应决然有一方宽阔的下巴,他自己尤其喜欢。认为这令他看起来更加强而有力,因此他习惯剃须。

    在这年代男子以长髯为美。无论像李云心还是他这样剃须的都是少数,但也并不算罕见。

    于是他说话的时候意识到刘老道和于濛他们也没有哄自己。他最后一次剃须是在进了渭城之后。在他的“时间”里,到如今也不过两天,或许下巴会有胡茬,但不会长。

    然而如今一摸才意识到,竟已经乱糟糟的一片了。

    最终还是将他的见闻原原本本说了一遍。然后摊开手:“我并没有闭关。在我这里只不过过了一天而已——我现在都不晓得你们这些人是真的还是幻象。但那人说的是‘这里面干净’——我就在想,我们如今到底是在哪里面?”

    起初人们还觉得他在说胡话——也许真是蛛毒未净,或者练功出了岔子。可说到后来刘老道的脸色倒渐渐地变了。

    因为应决然说的有些话儿,却是编不出来的。

    应决然说,当时他与那附身刘老道的怪人说此处天气古怪。那怪人却说风雨并不算古怪——天下下了鱼雨、肉雨、下青李子也算寻常。应决然只当那是随口说说,但刘老道却知道是真的。

    这些天里,天上有风雨的确是寻常。更不同寻常的可就多了——且不说时不时地,会从天空中传来隆隆声。那声音像闷雷,却好像离得好远好远。一响起来要好些时候才能停歇,可偏偏天空万里无云,一点雨也无的。

    再说什么鱼雨、肉雨,那的的确确是真的——不然这些日子那刘老道凭借什么过活的?

    隔三差五便有那些个东西从天上降下来。且都是烹制好了的鱼、肉——一份一份铺天盖地地落,有的落地的时候就摔成肉酱,有的滚落在泥土里吃不得。偶尔有些挂在树木枝叶上,刘老道便等它停了去取了吃。

    他从前也是个好吃的,因而竟觉得这味道熟悉。吃了几次一咂嘴,意识到乃是城中木南居的吃食呀。他从前与李云心居住在龙王庙的时候香火旺盛、手中银钱也充足。便偶尔叫木南居外送了席面来吃,那味道可记得清。

    刘老道因着应决然的话勾起了这记忆。然后又想到另一桩——

    鱼和肉又不是天天下,偶尔也会落果子。

    那果子却不是别的,而是酸涩酸涩的青李子。他曾经连着两天吃那东西,如今一想起来只觉得舌下口水泛滥,张口就能喷出水珠儿来。青李子……乃是心哥儿从前喜欢吃的。

    他从前无事时偶尔拿一颗青李子慢慢地啃。刘老道看得嘴里酸就问他吃那东西做甚。李云心便笑笑说这东西也不是想吃就吃得到——他在街上乱走撞见一人卖这玩意儿。既酸且涩无人问津,他便将一整筐都买了。

    觉得口中心里没滋没味就拣一颗慢慢地嚼,总能振奋振奋精神、警醒警醒自己。

    也下这东西。

    刘老道刘公赞细细地想应决然的话,眼睛越来越亮,一个念头在心中转来转去呼之欲出。他也顾不得旁人在了。显露本领一个纵身就跃上房顶,盯着那蓝的天不住地瞧。瞧了一气低头大声问应决然:“你梦里那怪人还说了什么没有?!”、

    应决然想了想,觉得要紧的他都已说了。没什么的要紧的,也只是那怪人临走时候说的那些话儿。像甚么“福缘尽了”、“若有机缘”之类的玄之又玄的东西。

    刘老道再听他说这些,便略微沉默一会,站在屋顶直勾勾地盯着天看。看了半晌忽然一笑:“应大侠,你所经历的是梦是幻、是真是假,大概很快就能见分晓了吧!”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那应决然只觉得过一夜,却过了十几天。

    身在洞庭的李云心也有同感——任谁无聊的时候都会觉得过得慢。一天的时间,好像已经十几天,长得可怕。

    无聊就是因为无聊。虽说有美丽的女子、有有趣的怪人,还有些蠢萌的妖魔。可美人也得是自己倾心的,趣人也得是知晓身份底细、确定不会搞出什么事端的。

    至于湖中那些个妖魔——

    那曾经的龙子比它们高明到不知道哪里去,他都与龙子谈笑风生——这些虾兵蟹将又有什么意思了?

    这些日子他就在等。等的无聊心焦,却又没什么办法。

    实在是高估了那些妖魔的能力。

    原本他冲进水中捣毁了白鳝李善的洞府,又叫他带着自己一家一家地横扫过去。但很快意识到那么干费时又费力,倒不如叫他们自己聚到一处送上门。

    先前晓得那敖王差遣自家的小妖往各处请人“共谋大事”。可惜一群妖魔扶不上墙,压根不理睬他。

    李云心想了想,便去求那居住在君山的苏翁。他本就想从老者的口中套些话,因而时常与他闲谈。那日东拉西扯的时候便说了自己的烦忧事——那些妖魔不争气,总聚不到一处去。

    苏翁看着是个xzmao破的结果。”

    李云心叹了口气,和善地说:“您要知道,我这个人,其实很凶残的。”

    老人先前只静静地听着。听李云心说了后一句话才笑起来。端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了、放下,咂咂嘴。

    “你这孩子倒是心急。”他略思量一会儿,长出口酒气,“好好好。你既然这样说了,依着你的脾气,嘿嘿——我若再不给你说些什么,你少不得就要一面笑着同我说话,一面暗地里算计我了。你说你凶残,啊,这个老头子我也晓得的。”

    “可也就是因为这一件事。”苏翁脸上笑容慢慢消失。但并非冷下来,而是郑重其事,“也就是因为你行事太凶残、戾气太重。所以哪怕有法子叫你出这洞庭,眼下也不能。你也不要急。老头子说了我还有不久的命,我就不会活得长。等我去了,你自然也可以出洞庭。”

    李云心笑了笑,正要说话。

    苏翁却打断他:“你莫笑。我晓得你做过那些事。也晓得许多事你是迫不得已,但……有一件,我问你——那尹家的姑娘,究竟是怎么死的?”

    李云心慢慢挺直了身子。

    他微微眯起眼,在脸上泛起柔和的笑意:“您在说什么?”(未完待续。)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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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家的姑娘,尹雪柔。

    李云心初到渭城时曾为刘老道的龙王庙作了一幅神像。那神像一出,附近的居民都以为灵验,因此常来朝拜。

    于是尹雪柔也就来了。

    尹雪柔的叔叔,是尹平志尹捕头。

    那姑娘从前往龙王庙来,实则并不真信神。只是每日里舍了许许多多的银钱,只为和李云心说话。

    苏翁此刻提起了她来。

    李云心的脸上漾起柔和的笑。但刘老道在此的话会晓得这正是他最危险的时候。李云心可以狂笑轻笑嗤笑冷笑,但这种笑容,则是毒蛇扑击之前短暂的后仰。

    那苏翁不了解他的脾气,似乎也并不在意他的脾气。而是肃容看着他,伸手在桌上点了点,道——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心机和智谋在常人之上。你如何夺取了这身子我不清楚,但之前的法子倒是知道一点。”

    “老头子来说说,你瞧瞧说得对不对。在你当初的一番布置谋划里,有两个人当是最重要的角色。一个是你在长门街遇到的乞儿,另一个,便是那尹捕头了。”

    “你将宝物送给那乞丐,结果乞丐在巷中被杀、宝物被夺。杀死他的人,便是那尹捕头。这尹捕头抢夺你的东西,又想要攀上高枝儿,因此将你那画作献给渭城知府——你的画作进入知府衙门却又不引起刘凌那孩子的疑心,这才是你的目的吧。你在长门街晃荡许多日,搞出奇异之事,都只是掩人耳目、做铺垫。”

    “这事难就难在,如何叫那尹捕头坏你的事。此前那尹捕头已被你驯服了,有意同你结交。又是因为什么忽然同你反目,竟如此丧心病狂了呢?”

    老者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顿。

    李云心则轻出一口气,笑了笑。他盯着苏翁的眼睛,问:“你究竟是什么人。要我猜,我觉得你是画圣。是不是?”

    苏翁只从脸上挤出一点点的笑意,但转瞬即逝:“你也是个敢想的孩子。但猜错了。你且不要管老头子是谁,只晓得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就好。我倒也不是要害你,而是要帮你。”

    “你——要往邪路上走。这些天里,我得教教你做人的正道。”

    自转世重生以来,何曾有人对李云心说过这样的话。他本也不是个温柔脾气,平日里最恨权威。听到此处便冷笑一声:“做人?老人家你搞清楚,我现在是妖魔,可不是人。”

    苏翁摇摇头:“人。可不是单指父母所生的人。做人的正道,妖魔亦可晓得。但先不说这些——你好生地坐着。”

    李云心本已想要起身,那苏翁却一摆手。

    说来好奇怪,登时就有一种柔和的力道压在他身上。仿佛这身躯上又多一个李云心,他想要动,那人却偏不想动,事事与他对着来。

    他被困坐在这凳上了。却不是什么暴力,只是“不叫他起”。

    苏翁便继续说下去:“你且坐着,听我说。就说那尹平志尹捕头如何忽然那样恨你了?因为一面镜子罢。”

    “那夜你去尹家借镜子——却是翻墙而过,跑到尹雪柔的闺房里借。你借来镜子做什么呢?要好生看看你自己。你或许要将自己相貌精气都画出来,因而越仔细越好。你倒不用皱眉。画派么。从前也是个兴盛的流派。老头子不是画圣,可也不会不知道这些东西。”

    “只是说你有这样那那样的神通,如何偏要用镜子的?你要借镜子也罢,如何偏要去尹家姑娘那里借?你明明晓得那时九公子就在渭城的天上转来转去可能看到你……你却非要去了。”

    老人微微摇头,看李云心:“你实则是将那九公子引去了尹家,叫他将尹雪柔活吃了吧。那尹家的尹捕头极爱他的侄女,将此事算到你的头上,因此才与你反目、杀了乞丐、将那副重要的画作送进知府衙门里。李云心,你说是不是?”

    李云心不说话,只微微笑着看老人——这似乎也的确是他目前为止所能做的唯一一件事了。

    苏翁见他不言语,就叹一口气。

    “你当我是要指责你这个——却是错了。我今日要问你的,乃是你的心魔。”

    “李云心,你当日在洞庭湖边同白阎君说你做的那些事问心无愧,杀的都是该杀之人,你是人魔而不是妖魔——你对这尹雪柔当真是问心无愧的么?”

    “你这计里尹平志是个不好变化的角色,因此必须叫他来反目。你若当真是个人魔、凶残的性子,只去尹家杀了尹雪柔便是,又何必假借九公子之手?”

    他又说了这些,李云心终于皱眉一哼:“你不是画圣,管我这么多屁事做甚。那道统的修士杀起平民来和妖魔有多少区别?真需要杀,更不眨眼——怎么倒不去教训他们?你当我是个面薄耳软的么?!”

    老人直勾勾地看着他:“你可知你与他们的差别在哪里么?”

    他拾起一根筷子轻轻敲打酒杯边沿:“道统的修士们杀人从不心慈手软,是因为没有心慈手软的必要。他们渡劫、忘情,在心里就并不在意那些世俗人的死活。他们要杀尹雪柔,径自就去了。哪怕不想被旁人知晓,也自有别的法子手段。”

    “倒是你——你可还能记得起当时究竟是怎样的情景?”苏翁又在杯沿重重地敲了一下子。那杯是个玉杯,那箸是根银箸。两相交击,登时发出清越的金玉之声,就好像将整片洞庭之上的迷雾都驱散了。

    这声音和着他的问话,竟然立时叫李云心愣在原处、瞪大眼睛,说不出话了!

    看着他这样呆坐片刻,苏翁才微微叹息:“你是记不起了罢。你晓得有当日那事,但记不起细节。那是因为你用一种神异的法子将那段记忆藏了起来。你叫你自己不要去想那事,叫你自己略过那事——好不至于生出心魔来!”

    他话音一落,李云心陡然暴怒。他虽然站不起只能坐着,却并不妨碍做些别的举动。

    只见这渭水龙王猛地一拍桌子,那桌面登时碎裂成齑粉,就是连其上的碗盘杯盏也都一同变成细小的碎屑了!一声暴喝自他口中喷吐出来:“哪来的老泼皮——为何坏我道行?!”

    他喝出这一句话,下一刻便喉头一甜,一口金灿灿的龙血喷吐出来,在空中弥散为一片金光。

    但他那一击却未伤苏翁分毫。老人不动声色地也虚虚还了一掌,飘散在空中的那些碎屑立即聚拢回去,重新变成了一桌的酒菜!

    “你可知你是在自掘坟墓?!”老人沉声喝他,“你将你的心魔强压下来,然后做了妖魔。以为做妖魔便不需要渡什么劫了么?哼。你若要止步于玄境,自然可以随心所欲。但你若想要问情太上——早晚要道心、渡劫!你这样的性子,可想过一旦到了玄境而境界止步不前、后又埋了心魔退而不得——会是个什么下场么?!”

    李云心猛地站起身来——身上的禁制不晓得何时消失了。

    他站起来,撸了袖子,看着竟是要像市井间的莽汉一般与苏翁搏斗。但想了想似乎又自知全然不是那老人的对手,索性一脚踢在面前的凳上,将那凳子踢得在屋内转了几遭而后冲破窗纸,飞到屋外去了。

    屋外李善听到声音,忙跑来问“大王可有什么事”。李云心劈头便骂:“给老子滚远些!”

    李善登时不说话、跑远了。

    然后他在屋子里一股气地胡乱踢打,闹了一刻钟才停下来,猛地转头瞪眼看着苏翁,伸手指他:“老王八蛋你是白阎君还是黑阎君?!不然怎么知道这些事!?”

    苏翁还是不怒。他稳坐在桌前只看李云心发疯。同他对视了一会道:“你也猜错了。”

    “你究竟想怎么样?”李云心愤怒地看着他,“和我讲道理?道理我懂得多,用不着你来说。”

    老人微微一笑:“我知道眼下是坏了你的道行。你做那件事心中有愧,却只是镇压了。如今我帮你翻检出来,你心思躁动念头不净,境界修为也都不稳。但你要晓得此刻这天下间,没有比洞庭更安全的场所了。你不在此刻除了你的心魔,以后还会有这样的好机会么?”

    “你对那尹雪柔有愧,便说你心里还有情。可你又自诩无情——其实是不懂情。那些情你不懂,就只当是不存在。真遇到了尹雪柔那样的事,你偏生狠不下心。”

    “你看不起道统的人,那么眼下该晓得了——道统传承千万载的修行法门是自有其玄妙之处的。你也该晓得为何人修不愿做阴神——你就是绝好的例子。你成了阴神却还有人心。道统的无情和妖魔的无情你都学不来,天下间可还有比你更尴尬的了么!”

    李云心的胸膛激烈地起伏。他像是一头发怒的雄狮一样恶狠狠盯着苏翁,在他说完之后好一会儿才深吸一口气,叫自己平静下来:“好,好,好。就算你说得都有理。就算你是为我好——我也不问你是谁——你想叫我怎么办?像道统那些人一样渡劫?”

    他猛地将手往西边一指:“洞庭禁制外面一群王八蛋守着老子,偏觉得老子能搞得定这禁制可就是不放他们进来。在这种时候我去渡劫么?”

    “然后我渡这劫渡那劫——渡到和那群王八蛋一个样子。”李云心摊手,“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苏翁听他这话便笑了:“是呀。无甚区别的。所以你不想渡劫,我也不想你渡劫。我今日只教你做人的道理。”

    “你从前是人,如今是妖魔。但在我这里‘人’这个东西,不看肉身,也不看出身。有七情六欲的才是人,缺了多了,都不算什么人。”

    “道统的修士在我这里也不算是人——我说的做人可不是他们说的做人。”

    “你有心机,肯动脑,能下手,是好事。但老头子更希望你以后做事想一想将来。现在世上的人,多不喜正道。口中说的是道德仁义,做事却是另外的光景。放在世俗里我也晓得——你行事正直迂腐,自然有投机取巧之人将你踩下去。你要说天道昭彰终有报?在如今这世道,便是屁话了。”

    “世人信仰洞天流派的神仙,信仰天庭的天人——可谁晓得都是什么东西、做什么勾当。”

    “可落在了修行处,便大不同。天道,在世俗中没有,在修行人这里却是有的。”苏翁说着这些话便站起身。踱步到窗口将后背让给李云心,似乎一点都不担心他暴起发难。

    “譬如你那事。你如同道统的修士、妖魔一般,杀死一个尹雪柔问心无愧也就罢了。但你偏偏有愧。你有愧,这天道便是在你的心中了。因而天道就饶不过你——你便有心魔。”

    “你这性子倘若真想修行,妖魔的行事你学不得,修士的行事你也学不得——你要有自己的行事法子。你心中有愧、不适了,这事就不要去做。放浪形骸放纵天性都可以,但必须你觉得坦荡光明了,才去做。如此才天道昭彰,如此,你才有可能问情太上呀。”

    李云心听他说了这许多,面上更加镇定下来。他负手而立站在月色中盯着苏翁的肩头看,并且微微冷笑一声:“阁下所说的天道,我听着也和世俗中的情况没什么区别。天道倘若在我心中如何呢?譬如我与修士同杀一人。我不忍,便饶了他。那修士没有半点慈悲,径自杀了,取一件天才地宝。再炼化成法宝将我斩杀了——我心中天道有何用?不过叫我快死罢了。”

    “还不如我埋着心魔往前走,或许云开月明,自有一片豁然天地。”

    老人转过了身。他的面目就隐藏在阴影中,只被身后的月色镀上一层冷光。

    李云心听到他更加低沉的声音:“当初你在洞庭边君山外,与那白阎君说了一番世间因果报应的道理。你便以为这世上真无天道了么?天道能被你瞧见,还算什么天道呢?”

    “天道是无形的。说它是个什么东西、理念、学说,甚至玄之又玄的缘果,都是狭隘罢了。倘若你能说得出、辨得明,那就不是道。我今日同你说这些,只是叫你之后行事问心无愧。无论你是真无愧还是假无愧——日后天道循环报应来了的时候,你就知我今日着实是想要渡你的了。”

    李云心忽然皱起眉,敏锐地觉察到老者话语当中别有的深意。

    他甚至顾不得发怒了,只踏前一步倾身追问:“你是指什么?报应是什么?”(未完待续。)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