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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情提要:

    李云心来到余国蓉城结识狼道人。又知晓潜伏在蓉城外的剑宫宫主阳剑子乃是共济会的爪牙。与狼道人引发了蓉城的骚乱、等待阳剑子座下的豺道人入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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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看如今的状况,显然是这豺道人并没有找到什么好法子。他所敬爱的宫主阳剑子还是得礼貌地倾听那逍遥子口中不知所谓的长篇大论。然后再去问逍遥子:“先生既知晓了内情——那么我等该如何做呢?”

    那逍遥子微微一笑,只捻须淡然道:“我已为宫主点破了如今的情势,便不再多言了。到底该如何,宫主自己定夺便是。”

    豺道人恨恨地转头去看窗外,好不让他家宫主看见自己脸上的神色——他觉得自己口中的獠牙都快要暴涨出来了。

    窗棂也是老竹的,上面生着斑斑的霉点。窗外的风大了,枯枝烂叶被裹挟着往窗口冲过来,湿淋淋的叶子贴在窗棂上,看着凄惨。

    豺道人想了想——他们所在这竹屋已建了六年有余了。

    十个六年之前他被召去国都问罪,然后被剥夺蓉城平原观观主的身份。接着他逃回这余国边陲之地潜伏起来——认为自己并无大错却遭受如此对待显失不公。随后狼道人到了蓉城,他便一直关注着蓉城之中的情势。

    那狼道人,一直提防着自己。豺道人晓得那个不成器的家伙在想什么——在想自己或许会跑回蓉城中夺权、或许会生事端、或许会害他。

    哼,那修为底下的狗头哪里会知道他豺道人的心思。

    他压根不在乎什么蓉城的权力,也不在乎什么狼道人。他在乎的就只有宫主阳剑子在蓉城的基业而已。倘若那狼道人有着高明的本领能将蓉城治理得欣欣向荣,他自然没什么好说——都是为宫主做事、都是为天下妖魔谋福祉罢了。

    但那狼道人——竟是将蓉城搞成什么模样了?

    他本就修为低下,不能镇压城中诸妖。偏又是个懒散懦弱的性子,喜好口腹之欲,对于治城修行并没有什么心得。

    他豺道人主政蓉城之时,城中诸民温良恭顺,哪个敢冲撞妖魔的。便是城中的官差公人见了他都要服服帖帖地笑,从未有二话。

    但狼道人入城不过几年那城中人胆子便大起来。狼道人自己吃血食,城里的人也吃起血食来……当剑宫律是摆设的么!?

    他豺道人便是不忍看到蓉城变得礼崩乐坏、宫主此前经营数百年的基业毁在狼道人的手中,才不得不占了这红岭、暗中联络妖魔,想要力挽狂澜于既倒呀!

    要说夺权、杀人,哼,他哪一天都可以轻易办到那事!

    但他可不想——他已是戴罪之身被剥夺了统辖蓉城的权力,再攻进城中岂不更成了大大的叛逆!

    他所要做的,便只是在这蓉城之外忧心忡忡地看着蓉城之内的情况,同时尽其所能地为那个不争气的狼道人查缺补漏……顺便再满足那家伙“自己随时都可能攻入蓉城”的幻想罢了。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几十年。直到六年前的某一天,剑宫宫主阳剑子亲临红岭了。

    也是在那时候豺道人才晓得自己五十多年前遭受的当真是不白之冤——那时候国都里的“阳剑子”,已不是真正的阳剑子了!

    他一心崇拜敬仰的阳剑子竟也被人算计了。这件事叫豺道人怒发冲冠,恨不得当即运起神通就去国都将那冒牌货活撕了。但他又是个识大局的妖修,晓得宫主必有他自己的打算。他所能够做的,就只是在这红岭安心侍奉他、等待某一天的到来罢了。

    起初豺道人居住在红岭山下、那些劳作的人们所在的小镇里。但阳剑子来后使人用老竹为阳剑子在山上建造了这样一片高大宽敞的竹屋。

    豺道人认为阳剑子身份高贵,此刻虽然落难可仍是真正的剑宫宫主,不可与那些低贱的劳役混居。用老竹起屋一来快,二来还有他自己的心思——认为竹屋虽然清凉简便,但毕竟不是久居之所。

    这化境的妖修试图以这种方式敦促自己敬仰崇拜的人,尽快“励精图治”,重新夺回本应属于他的东西。

    岂知这一住便是六年——直到如今。

    直到如今是个什么境况呢?

    豺道人忍不住又抬头看了看远处的蓉城——好端端的一座蓉城,被那狼道人搞成如今这副模样。他岂会猜不到狼道人的心思呢?他留在城中的耳目早在几年前就将狼道人的动作报给他了。

    那家伙在城中布置几年只为了今天的这局面——以为搞得城中大乱自己会趁乱突袭进去夺权。然后他就可以从中获利……嘿!他早知道那家伙的心思。但只因不想蓉城生灵涂炭,因此这几年才愈发隐忍克制……

    可今夜那该挨刀子的狼道人竟还是搞出了这事来!

    那孽畜……只将宫主的基业当他争权夺势的筹码的么?!

    于是今夜豺道人是当真想要冲进蓉城里、将那狼道人生擒活捉了,再叫他跪在宫主面前——自己将他这些年所做的恶事一件件一桩桩细细地喝问他,看他有何面目再苟活于世!

    想到这里豺道人忍不住又看了看窗棂。不光是窗棂上有霉斑了。地上墙上屋顶上都生了霉。他今日自己钻去宫主所居的那间大屋底下去看,发现那打基的几捆粗竹子都已烂了一半。他将烂掉的用木桩替上了并且用火撩了燎——可谁晓得还能撑多久呢?

    终究是再撑不过一个六年了——实际上,这压根就不是屋子能撑多久的问题!

    豺道人又叹了口气,去看阳剑子。

    而此刻阳剑子和逍遥子笑着说了几句话——大概便是“幸得先生指点迷津”之类的言语,再将他恭送出了门外。

    等竹门被关上了,这阳剑子才轻轻舒了一口气。先站在原地沉默一会儿,再微皱眉头慢慢踱回堂内。抬眼看看蓉城的方向又看看西南的方向,过好半天才用他那种独特的、宛若金属摩擦一般的声音道:“你可知城中来的是谁?”

    豺道人便晓得如同往常一样——送走了那碍事的逍遥子,眼下终于可以同宫主谈正事了。

    他喜欢听宫主阳剑子的声音——冷冽喑哑,这该是一个霸主应有的声音。

    也喜欢看他的仪态——他仿佛用金属镀成,更像是一柄收敛锋芒的剑。

    这样的主人令他觉得有力且安心,是一个值得追随的人。

    因而他认认真真地将心里已想了许多遍的话再捋顺一遍,恭敬地答:“听城中人回报说,是个白衣的俊俏少年郎。但狼道人对他恭敬畏惧……该是个境界高深的修士。”(未完待续。)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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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剑子听了他的话微微皱眉,慢慢坐回到椅子上。

    他又伸手从一边的竹桌上摸了两块圆圆的小石子在手中转着把玩一会儿,忽然将它们丢进嘴里:“那么你推测,他该是什么人?”

    他说话的时候已将那石子嚼碎了,口中发出簌簌的声音,仿佛是人在嚼煎得酥脆的豆子。桌上还有一只粗瓷的大海碗,里面盛了半碗这样的卵石。卵石被洗得干干净净、五颜六色地堆在碗中煞是好看。叫旁人瞧见了或许以为是什么别出心裁的摆设,却不晓得这是阳剑子的零嘴儿。

    豺道人习惯了自家宫主这癖好,因而见怪不怪。只略一沉吟便将在心里搁了多时的推断说出来:“属下方才见了蓉城上的那一场雨。看着并不像是天公降下的,而是有人使了神通。这附近的水神河神属下从前也是知晓的——无一有如此大的本领。若在一个多月前属下会猜测,那是庆国洞庭大泽当中的洞庭君至此。可早已晓得那洞庭君出了洞庭。因而……”

    “属下大胆猜测,来者是渭水龙王。”

    “哦。”阳剑子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然后将手探进桌上那大海碗里,搅得石子哗哗直响。过一会儿才道:“你猜对了。”

    豺道人愣了愣。看到阳剑子叹口气:“来者正是渭水龙王。但或许不是咱们从前知晓的那个渭水龙王。那逍遥子虽在别的事上帮不上忙,但消息倒是可靠。今夜蓉城那场雨,就该是他布下的。”

    狼道人想了想:“若真是他……宫主。我听闻那渭水龙王龙九不过是区区化境的修为罢了。属下前些日子也听到些风声,说是道统洞天的人去了洞庭,又兼邪王和一个龙子斗得天昏地暗。但终究是传闻、并不详尽。如今他又来了蓉城,或许是在洞庭争斗中败落,如今惶惶不可——”

    阳剑子抬起手压了压,打断他的话:“不必猜了。今日告诉你实情。”

    “如今这渭水龙王乃是真龙的新封君,自称李云心。从前是个修丹青之道的人修,擅长用阵法。如今乃是得道真人境界的修为,远非从前那九公子可比。此人心机深沉、做事狠辣果决,是一个强劲的对手。你万不可掉以轻心。”

    这些骇人的消息若从别人口中说出来,豺道人必然嗤之以鼻。但如今从自家宫主的口中说出来,他心里就只有惊诧了。一来惊诧城中那人的身份,二来惊诧自家宫主的手段——从何得知这些辛秘了?

    他这些表情都写在了脸上,阳剑子便瞧在眼中。

    这位剑宫的宫主又从海碗里捏了两粒石子在手中团弄着。沉思了一会儿、抬眼看豺道人:“你坐下听。”

    他边说边指了指对面的一张藤椅。

    这豺道人忽然受了这样的礼遇,心里欢喜得要昏厥过去。但面上仍推脱两次,这才偏着身子在阳剑子面前坐下了。

    然而他的心思并不是阳剑子在意的。这位真境的妖修仍微微皱着眉,沉吟再三之后才道:“你可知我为何来蓉城、来红岭么。”

    不待豺道人答话便又道:“因为知道这红岭邻着邪王的陷空山。又听说陷空山里有共济会的人。唔,如今正是要同你说这共济会。这名字你从前不晓得,今日你要听仔细了。”

    说到这里,阳剑子伸手从他梳拢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上轻轻扯下一根发丝,吹了一下子。

    那发丝登时幻化成无数柄细若牛毛的小剑,嗡嗡叫着将这两妖围绕起来了。

    “逍遥子便是共济会的人。”阳剑子说话的时候喜欢皱眉,似乎心中总有挥之不去的忧虑。但这叫他的每一句话听起来都有分量,仿佛被忧愁浸润得沉甸甸了,“我来到这红岭也是为了找共济会的人。六年前往这里走还在想如何与他们搭上线,结果在路上遇到了逍遥子,便一直到如今了。我晓得你并不喜欢他,我也不喜欢他。但你要知道,共济会是怎样的。”

    “那是一个势力庞大的组织。剑宫在他们眼中也不过是玩闹一样的事物罢了。我如今迁就纵容着逍遥子,只因他是共济会派遣来查看我的。查看我,还会给我一些消息。今日与你说这事乃是因为——我的查看期要过去了。”

    这寥寥数语叫豺道人目瞪口呆,浑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在心中几乎将阳剑子尊为神灵。但如今对方却忽然说剑宫在某些人眼中不过是个玩物,而阳剑子本人如今则是正被……“查看”着。

    他晓得这是什么意思。

    从前有妖魔来投剑宫,便先要被“查看”一段时间。

    可……现在在他前面的,乃是剑宫的宫主、阳剑子呀!

    他就只能直勾勾地盯着阳剑子:“宫、宫主呀……这是……这是何意呀?”

    然后才稍微流利了些:“宫主乃我剑宫之主……咱们余国虽不大,但也有妖魔万千。他日宫主觅得时机振臂一呼何愁大事不成,何必要去那劳什子共济会……啊呀,怎么叫查看?怎么叫查看呢?那逍遥子怎配查看您呀?啊呀呀……”

    他这发自肺腑的忠心模样到底叫阳剑子略微展了展眉。但很快又重新微皱起来。

    他摆摆手,将一颗卵石在嘴里慢慢地嚼着:“这些事,你从前不晓得。如今也该晓得了——日后你或许到了我如今的位置,也该这样想。”

    “宫主这是何意——”

    “你不要急。听我说。”阳剑子眯起眼,“你是个小妖魔,只晓得余国、剑宫。但到了我这样的修为,眼中就要有天下了。这千百年,我在余国藏身……看似风光,实则是在,缝隙里求一线的生机。”

    “木南居,共济会,道统剑宗,妖魔。我便在这些人当中摇摆,依靠着自己的运气和心计慢慢有些了些本钱、基业。慢慢从一小妖修至真境,又有了如今这剑宫。”阳剑子顿了顿,叹口气,“但如今已经到头了。我若势力不慢慢变大,可能就活不到今日。到了今日势力大了,那么余国则容不下我了——我进入一些人的眼中,就总得选一个势力去倚靠。”

    “我想了又想,便是选这共济会了。为何选这里先不与你说。只叫你晓得倘若我离开了余国,这剑宫的残破基业便交在你手上。以后凡有事,你还可借这共济会的势。”

    阳剑子说豺道人只是个小妖魔,豺道人便当真是个小妖魔。

    也是到如今这小妖才意识到,从前在他心中修为通玄几乎无所不能的宫主也有这样的烦恼——他们这些小妖是人脚下的蝼蚁,而他们的宫主则是那人。但……并非最强壮的那一个。

    在更可怕的某些人眼中,他这敬爱的宫主竟也是蝼蚁……了么?

    此前他从不敢这样想。但如今竟然从阳剑子的口中说出来了。这念头竟叫他不在乎阳剑子口中那“托付基业”的意思了,只道:“宫主究竟有何难处?!”

    阳剑子沉默片刻,抬起头看远处的蓉城在夜色中隐隐约约的轮廓。看了一会儿叹道:“那城中的李云心呀,何尝不是与我一样的呢。一样的处境,一样要做出些选择。见他如今使心机、拼气运,苦苦挣扎求生……便是看到了当初的我。”

    “我那时以为自己总能从险中求得生机来。总以为有一日,我会做出些什么来。到如今做倒做出了。可惜还是鱼肉罢了。而今再看他呀——”阳剑子微微摇头,想了想,“大抵也不过是空欢喜一场罢了吧。”

    叹息了这样一会,阳剑子站起身来。

    那豺狼人也忙跟着站起来了。

    阳剑子移步往窗边走,环绕他们身周发丝一样细微的小剑便跟着他们走、始终将这两人的声音与外面的世界隔绝。他最终在窗边站下了,再盯着蓉城看一会儿,沉声道:“那李云心是共济会想要的人。”

    “如今便是我这最后一个考验了吧。”他将掌中的一枚卵石慢慢地捏碎,看那石粉窸窸窣窣地自指缝间落下,“活捉了那李云心,我便可见到……共济会的长老们了。”

    豺道人一点都不想看到他家宫主如今这种模样——这是一种怀着私心的忠诚忧虑,这忧虑甚至令阳剑子透露出的“要将剑宫托付给他”这件事都变得毫无惊喜可言。

    但即便如此失望他也仍然打算将阳剑子想要做的事做好。在这种时候这样的心思已不仅仅是为了“宫主”与“基业”,还是为了他心中的某种希望和信念了。于是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那么宫主……是叫属下往蓉城去么?”

    阳剑子微微摇头,脸上泛着淡金色的光泽:“不要去。这是一个圈套。”

    豺道人想了想:“属下也晓得这是狼道人的圈套。但那人志大才疏,想来并没什么——”

    “不是他。而是李云心。”豺道人看着他这位忠诚的下属,像是一位先生在为他的学生答疑解惑,“你今后要记得,李云心这人是极狡诈的。你如今只知道狼道人在城中布置了好几年搞出了如今的事,但知道这期间是不是也有李云心参与其中么?他在蓉城之上弄了这样的一场大雨、暴露自己的行踪又是为何呢?”

    豺道人认真地想了一会儿,答:“属下不知。但豺道人布置许多年,那李云心——据主上说是近日才出现在洞庭,想来并不会有什么关系吧?大抵只是个巧合、误打误撞或是一时兴起来了蓉城罢了。”

    阳剑子笑了笑:“所以不要这样想。你头脑里的很多念头、决定,都有可能是他故意叫你这样去想、这样去做的。对付他这种人,一旦你觉得某处太容易、太走运,那么千万不要为他找一个什么理由,说他大概是如何如何。”

    “你该从自己的身上找理由想一想——是不是你哪里没有想透,所以才看到如此的状况。是不是他在哪里设了伏笔做了局才会叫你在这一瞬间掉以轻心。”

    豺道人听了阳剑子的话微微发愣:“主上……那人当真有这样厉害的么?”

    阳剑子便抬头往蓉城看。看了一会儿低声道:“我这里有那逍遥子带给我的情报。看了看,觉得很心惊。”

    “凡是轻视他的都死掉了,没有足够重视他的也死掉了。这人很善于玩弄心机,喜欢置之死地而后生。因此对付他的话——每一步都不可掉以轻心。一旦觉得疑惑,最好的法子就是停下来、想一想。切莫冲动。”

    “所以说——”阳剑子加重了语气,“今夜不要去。”

    “蓉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红岭。那李云心应当也晓得这一点。他知道你我在此,也知道我与共济会有牵连。那么他会想法子主动出击。”阳剑子慢慢说道,“倘若我是他,我势必先夺取红岭再守株待兔,等共济会的人到此地。我想要见共济会的长老,他必定也想。”

    “我已经将他当做了大敌。但在他那里……大概会将我看轻。我在他眼中毕竟只是个被驱逐出国都、连自己的基业都丢掉的落魄之人罢了。”

    阳剑子一口气说了这许多的话,再看豺道人:“所以我们要抓住他。瞧一瞧气运这东西,到底在哪一边。”

    ……

    ……

    李云心与狼道人在城中一直等到了天将放亮的时候。

    风雨都收住了,他们要等的人却没有来。

    狼道人站在低矮的城头眼巴巴地往红岭的方向瞧,瞧一会就偷眼看看李云心——似乎很怕因为计谋失败导致这位龙王对自己心生不满。

    但却看到李云心的脸上并没什么怨气——他倚靠城墙的箭垛坐着,一直在看他那块宝贝玉简。从黑漆漆的夜晚看到黎明。

    起初脸上倒有些无趣的神色。但随着时间慢慢推移,他竟不像狼道人一样越来越心焦,看起来反倒渐渐兴奋起来了。到最后他收起了玉简,站起身……

    认认真真地往红岭那边看了好久,终于露出一个微笑:“妙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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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点的技术部门。

    真是一群辣鸡。

    没一天网站不出毛病的。

    所以我今天就这么活活拖过12点才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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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狼道人不晓得这位龙王为何作此反应。他有些茫然地看看跟在自己身边那泥胎一般的“月昀子”、又看看李云心,才眨着眼小心地问:“龙王在说……什么妙呀?”

    李云心便伸手在城墙垛口冰冷的石砖上拍了拍:“我说那豺道人和他背后那人妙呀。”

    顿了顿又道:“看起来是聪明人。这就是妙了。更妙的是……算了。洗洗睡吧。他们不会来的。”

    他的兴致戛然而止,转身便跳下城墙。

    这狼道人并不晓得阳剑子的事,也不知道豺道人在红岭的那个“倚仗”便是他家的宫主。但李云心晓得。不但晓得而且清楚那阳剑子的身后还有共济会。

    他今夜在这蓉城里搞风搞雨,共济会该晓得自己到此了。但豺道人或者阳剑子竟没有趁乱攻过来,这意味着对方智商在线。豺道人与阳剑子做这样的选择,共济会也没有干预,又意味着经过了洞庭一役,那群家伙收敛了。

    清量子与福量子都是一副眼高于顶的姿态,很有几分“老子天下第一”的气势。但如今他们似乎是被李云心打得痛了,竟学会谨慎——这件事当真是妙。

    只是还有一事李云心得弄明白。

    木南居的王伯剪说红岭的土石是共济会要的,且比较重要——共济会要这东西做什么呢?

    于是李云心坐在城头看了一夜的通明玉简,想要找到点线索。

    这通明玉简里面藏着许多东西。他目前可见的部分多是些修行的功法与术法,还有些修道之人应该晓得或者不应该晓得的辛秘。但还有些东西是他目前看不到的。

    起初见了这玉简的形制,他就意识到这应该是在自己从前那个世界相当常见、却单单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的东西。这玩意儿,应当是技术的造物。但随即发现要开启这玉简不是需要“电力”,而是需要“妖力”。等他的修为越来越精深、对这玉简研究得越来越多了,更意识到它实际上是被那位画圣彻彻底底地“改造”过的。

    比如说用妖力才能启动,玉简中还用这个世界的法术设了禁制——境界未到,许多东西便没法子看。画圣将技术与法术结合起来共同放在这小小的玉简上,这与李云心当初看到那幅笔迹幼稚的《武松怒打凯蒂猫》时是一模一样的姿态——无比的狂妄、肆意地炫耀自己的力量与技巧。

    可这还不是令李云心最惊诧的。

    他惊诧的是……这玉简本身。没有被画圣改造过的玉简本身。

    他之所以觉得这“应该是在自己那个世界相当常见的东西”,是因为他并不确定。因为这玩意儿的技术可能比他从前的那个世界要领先一些。

    这件事令他更疑惑——画圣究竟是个怎样的来历呢?

    暂且不提这些事的话,他看了这一夜的通明玉简的收获便是……几乎没什么收获。

    画圣在玉简里留下许多自己的修炼心得,还留下了繁杂的资料。但那些资料并不像是特意筛选过的,而像是从什么地方找来了、略一辨别就一股脑儿地塞进去。不求精确,但求信息全面。

    因而李云心看了一夜,知道了这天下哪里哪里有什么珍稀的天才地宝可以用来炼制法器或者法衣。还知道什么木材什么金属什么石头用来构建什么法阵最好。有些他从前晓得,有些看了之后才晓得。

    但唯独没有发现有哪里提到过这余国的“红岭”。

    若红岭当中这土石当真是炼制什么宝贝所需的至关重要的好东西,那么已经被开采了千百年,怎么会没有记载呢。

    他决定亲自去看一看。瞧瞧那里究竟有什么玄机。

    太阳整个儿跃出地平线之后,李云心便下了城头,只将狼道人留在上边。

    这是因为他下城之前已看到街上渐渐有人冒出头,且脸上都有愤怒怨恨之色。城中的幸存者躲了一夜的雨,到早晨的时候慢慢恢复了元气。且街上又出现了公人了。

    蓉城里原本的捕快跟赵捕头在昨夜与妖魔血战,折损了十之七八。如今上街的“公人”大抵是从前那些捕快手底下的帮手,如今套了公服来安抚人心。

    李云心先在城头瞧了一会儿,意识到这些人是在通知些什么事——先将街上的幸存者唤出来聚集到一处,然后引着往某地走。他正要再去木南居一趟,便索性也上了街。

    只是在上街之前施了个变化之法,将自己的锦袍化作麻衣,摇摇晃晃地披在身上也有些出尘欲仙之感,却不会引人注目。如此这般边往木南居走,边看街上那群人。

    于是晓得竟然是蓉城里的衙门此刻开始发挥职能了。

    城中的十几个妖魔被人合力打死,狼道人也“不知所踪”。府衙里的府台担惊受怕地一夜没敢有什么大动静,只怕迎来报复。但到天快亮云雨收住之后才晓得城中似乎已经没什么妖魔了,且城内人心可用——往昔压抑许久的愤怒怨恨全都爆发出来了。

    蓉城知府毕竟是余国朝廷派遣的正经官吏,有玉带大印在身。平日里不敢管蓉城的事,但心里岂会没什么怨恨呢。再看了如今的形势、加之手底下赵捕头为首的一群公人早就上了街,因此心思活动起来。

    由此坐府升堂,发下文书令签,要整饬城中的事务。

    哪里晓得不升堂倒好,一升堂却升出了祸事来——蓉城里大小事早被平原观把持着,府衙大堂日久不用,早破败了。

    这天下又有个风气叫“官不修衙”。因此平日里既没什么升堂的机会,也就不大理会那正堂的状况究竟如何。到了今日是府台大人三年来第一次坐堂。可他那案上顶头的一根大梁早被白蚁蛀空了,又遭昨夜豪雨浇一场。

    由此,这府台坐定之后、扬眉吐气地一拍惊堂木,头上那大梁便咔嚓一声垮塌了——当场将他砸死。

    不但蓉城知府被砸死了。当时坐在知府左右两侧的府丞、主簿、府尉都一并遭了殃。府丞吊着一口气昏迷着,不晓得能不能醒过来。主簿和府尉分别断了一条腿,也不能理事。

    因而,这知府、府丞、府尉、主簿以下,便是捕头了。

    蓉城的知府大人一声惊堂木,生生将李云心在夜里看到的那武艺精湛的赵捕头拍成了此刻蓉城中权力最大的人。

    这赵捕头武艺精湛,胆气和豪气也是有的。城中的暴动本是因他昨夜闹出来的事才起了头,加之他一家老小都折在妖魔手中,早恨不能将城里人聚集到一处、“再不受妖魔欺压”了。

    于是这时候更如鱼得水——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开始料理城中事宜。

    死去人的抚恤、活人的饮食住处、破败房舍的清理重建、一班公人衙役的查补都要他经手。他从前从未做过这样多的事,可如今当真做了却也料理得井井有条。

    等李云心再在街上走了一段路,就看见有人请出了一张画像来。

    画像上的男子不晓得是谁。但头戴九珠帘,身穿玄色蟒袍,腰缠金丝玉带——大概是余国的某一位帝王像。

    一群蓉城的百姓便渐渐拥到这帝王像近前膜拜嚎哭,口中直嚷“太祖”,道“倘若太祖在世哪里会有这样的境况”云云。李云心便晓得这大概是余国立国的那位皇帝。人们总是对古老、遥远、神秘的人或事有本能的敬畏之心,更容易在不如意时美化旧时光——譬如当下将这位余国的太祖当成了寄托。

    这大概也是赵捕头乐于见到的场面吧。膜拜一个人皇总比膜拜妖魔要好。

    只是竟不用当朝皇帝的像……

    大概是也是被伤了心。

    因此,李云心在走到路口的时候停下来、犹豫了一会儿。

    本是要去木南居——去木南居再问那王伯剪些事,再想如何去红岭。但眼下蓉城中的情势叫他生出些别的心思。

    他并不很了解王伯剪那样的人,却能很容易地了解赵捕头那种人。

    且……他看那赵捕头是有些面善的。

    他第一次见赵捕头是在昨夜、黑暗的长街上。然而李云心总觉得……自己还在别处见过他。(未完待续。)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天才壹秒記住『xiazaimao qu 】

    赵胜也不呵斥他们,只静坐着听——死盯着那台印。

    等这几个人说得累了,都看赵胜时,这赵捕头才站起身。

    他将披着的大氅一抖,抖落在地。李广忙过去要给他披上,他却将他推开了。

    然后沉稳地从桌后走出来,站在这五人面前,道:“你们说这些浑话又有什么用。还指望老爷们发慈悲,为我们做主么?平时日里谁又为我们做主了?”

    说了这话便伸手从一个捕快腰间将豁了口、卷了刃的腰刀抽出来,森然道:“昨夜连妖魔都敢杀,到如今你们倒怕起来了么?”

    众捕快不知赵胜说这话何意,唯有李广皱了皱眉。

    岂知赵胜说了这话之后便不再理会他们,提着腰刀出了门。捕快们愣了一会儿、想要跟上去。但走到了门口忽听到身后的李广低喝一声:“都回来!”

    这些捕快当中以李广的资历最老,算赵胜的左膀右臂。听他说了话便真将推门的手缩回来了,转头看他——他正坐在靠窗的一张椅上。

    李广却将眉头一皱、双目一闭、粗重地出了一口气,低声道:“等着。”

    余下的四人面面相觑——哪里晓得赵胜和李广这忽然是做什么?

    ——直到等了一刻钟,忽然听到一声隐隐约约的惨叫。那声音听着耳熟,竟像是府尉大人的。四个捕快猛地跳了起来刚要问是怎么回事,又看到李广还是皱眉闭着眼不说话,这才愣了好一会儿,呆住了。

    再过半柱香的功夫,听到房外有刀头拖拉在地上的声音和沉重的脚步声。

    李广这才睁开了眼。

    门随即被赵胜咣当一声踹开——他出门去的时候上身缠着的绷带当中渗着血迹。而他如今回来,上半身已被鲜血浸透了。可没人在意他身上的血——都只盯着他的左手,说不出话来了。

    他左手当中提着三颗人头。

    这赵胜靠着门框喘息了一会儿,提着卷刃的刀与血淋淋的头将房中五人森然扫视了一遍。随后一抬手,将第一颗头颅丢在地上——脖颈当中的鲜血甩了出来四处飞溅,但房中的五人都已不晓得躲避了。

    “这县丞,平日里以欺压咱们兄弟为乐。俸禄饷银年年出不得,他只说州里路里也没银钱——可难道咱们就不晓得都被他克扣了么?我那老娘一日若能两餐温饱,怎就落下体虚之症了?”

    咬牙切齿地说完了,又将第二颗头颅甩在地上:“这主簿,嘿嘿,和平原观里那狼道人倒是相好的——一人一妖平日里吟诗作对,嗯?嘿嘿,如今也叫他随那些妖魔去!”

    他顿了顿,重重地喘息两口气,又将府尉的头颅丢在地上。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周桐倒不是个坏人。只可惜我方才去给他看了两颗头颅,他却要拿我——嘿,一并杀了!”

    屋子里被浓重的血腥气充斥了。

    捕快们脸色煞白,只盯着地上的三颗头颅发愣、说不出话来。

    赵胜喘息几次、咳嗽两声。当啷啷一声将手中腰刀丢在地上,沉声道:“老爷们都已被我杀了。至于你们——”

    “是要拿我,还是跟我?”

    沉默了好一会儿。能听得到几人急促的呼吸声、院中已余日无多的蝉儿的嘶鸣声、还有更远处城里人们的凄惶呼喊声、恸哭声。

    李广忽然站起了身,一脚将自己面前县丞的脑袋踢开,高声道:“如今天下已民不聊生了!看咱们今天蓉城的模样,未必就不是别处明天的模样!妖魔们欺压咱们几百年,老爷们又在哪里了?”

    “想当年太祖爷打下余国的江山,何曾想过今日会变成这个样子!嘿……不是那些奸邪宵小蒙蔽圣听、天下哪能是如此的局面!”

    “赵胜哥哥杀得好——”他边说边大步走到房中弯腰将那柄卷刃的刀拾起了,双手奉给赵胜,“杀光这些奸贼,为陛下和太祖清君侧——还大余一个朗朗乾坤来!”

    赵胜听了他的话,也紧抿着嘴、从张大的鼻孔中喷出粗重的气流来。待李广再将腰刀奉上,赵胜便一把紧握在手中,恶狠狠地瞪着房中余下四人:“你们觉得是不是这个道理?!”

    那四人到此时已不能再说什么了。待赵胜一问,忙齐齐站起了身,纳头便拜:“愿随哥哥反了!”

    由是,这六人又房中商议了一阵子,才一同用县丞、主簿、府尉头颅中流出来的血液兑了酒、一起饮下。接着那五人便听赵胜略略安排了一阵子分头往城中各处去了。而赵胜则独留在房里、瘫坐到椅子上。

    又盯着案上的那方台印直勾勾地看了一阵子、慢慢合上眼。

    他实在太累了——他晓得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此刻该由自己去做。但身体与头脑都到了濒临崩溃的边缘。他只想闭目小憩一会儿。

    却想不到这一合眼,便沉沉地睡过去了。

    不晓得睡了多久,也不晓得是什么时候了——这赵胜忽然看到一个穿白色麻衣的俊俏青年穿过了签押房的门板、径直走进屋中来。

    这青年人生得剑眉星目、唇红齿白。乌黑的头发整齐地梳拢上去,用一支嵌金丝的玉簪簪住了。一身宽大的麻衣无风自动,走路时身边萦绕着淡淡的雾气,仿佛在世的仙人一般。

    他进了门,只看着赵胜微笑。

    这赵胜大惊,抬手便要拿一边的腰刀,可随即发现自己的身体都动弹不得,仿佛不是自己的了。

    便又见这俊俏青年向赵胜拜了一拜,道:“多谢赵公、贺喜赵公了。”

    赵胜虽不能动,却能说话。惊诧之下开口便道:“你是何人?!”

    那青年又笑:“我乃是渭水的真神龙王。本是被这余国的妖魔镇压在河中数百年、神位被宵小夺去。赵公昨夜杀死蓉城的妖魔又引城中大乱,因此坏了余国妖魔的禁制,才叫我脱了身。”

    “因此我昨夜也报答了赵公的恩情——行云布雨解了蓉城的灾厄。如今又见这蓉城府衙中紫气冲天,料又有一人间真龙出世,因此赶来相见。”

    赵胜听了他这话登时愣住,随后心中狂喜。忙瞪大了眼睛看那青年:“何谓紫气?何谓真龙!?”

    年轻人仍笑道:“赵公方才起事,难道还不晓得么?”

    但话音一转,脸色又平静下来:“只是赵公虽知晓了紫气真龙,却也知晓如何清君侧、争天下、除妖魔么?”

    赵胜皱了皱眉,刚要说话。却见那青年忽然瞪大了眼,叫道:“啊呀,怎的有人掘你龙脉了?!”

    又转了眼盯着赵胜:“赵公可知你的龙脉在何处?!那红岭便是你的龙头呀!”

    说了这两句话,身影忽然一阵晃动,随后房间里阴风大作——嗡的一声——

    赵胜惊醒过来。

    他一睁开眼,立时伸手拿起了案上的腰刀、坐直了身子、瞪大眼睛向屋中看。

    可房中哪里有什么身披麻衣、自称龙王的青年?

    仍是一地的鲜血淋漓。

    他愣一会儿,叹口气,将腰刀重搁到案上。

    但两息之后又愣住了。

    他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口都已痊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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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胜的这一觉没有睡多久——不过一刻钟而已。

    又过了一刻钟,那李广独自回来了。李广是赵胜的“老兄弟”。因此他回来时径自推了门进来——动作很轻,仿佛是担心将赵胜吵醒。

    或许也真是因为存了这样的心思,当他进门发现赵胜不但未睡,反而直勾勾地睁大了眼睛、盯着自己时便吓了一大跳:“哥哥这是——”

    但话说了一半就咽回去了。

    因为已然看到赵胜与两刻钟之前完全不同了。

    之前的赵胜满身血污,即便有些气势也是被悲伤和痛楚所迫——那是一种作困兽之斗的气势。

    然而如今这赵胜,身上的血污竟没了。他****上身挺直了腰杆坐在案后,身上黑黝黝的精壮腱子肉硬得像铁疙瘩,一丝伤痕也无。他看起来像是刚刚睡足了四五个时辰,脸上全完没有倦意。一双眼中精光暴射,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不,并不是盯着自己——而是在思索一些东西、入了神。

    ——这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李广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变得有些结巴起来:“我不放心哥哥……因而回来看——哥哥你这是……伤怎么没了?!”

    隔了一会儿赵胜才慢慢转眼看李广——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方才渭水的龙王给我托了梦来。”

    李广茫然地“啊”了一声。

    赵胜继续沉声道:“那龙王说我是真龙天子。真龙天子……又说是昨夜城中的动乱才解脱了他出来……”

    他顿了顿。忽然垂下脸,握拳在桌上轻轻砸了砸:“如此说竟是天命的么?!”

    “我那妻子老母命丧妖魔之口……竟是天命的么。”

    李广听他的话听得似乎有些痴傻。他眨着眼、试探着唤了赵胜一声:“哥哥,你究竟在说什么?”

    赵胜又抬起头。刚才眼中暴射的精光已全不见了——皆内敛于身体之内。他的气势又变了。

    方才是咄咄逼人的精悍,此刻竟又变成沉稳的大将之风。

    “看我的伤。”赵胜站起身,“这正是那龙王托梦给我的证明——我得了神人相助!我是真龙天子!”

    两刻钟之前赵胜还在忧心忡忡,打算破釜沉舟地拼死一搏。两刻钟之后,这赵胜却因一个梦忽然变得信心满满——这在李广眼中看起来十分怪异。但怪异的不仅仅是情况,还有人。

    李广从没看到过这样子的赵胜——从前的赵胜是蓉城里有名望的人,有几分豪杰气。但终究是一个普通人罢了。

    可如今这赵胜却没来由地叫他觉得有些陌生了,好像一下子变成了山顶或者天边的人——有些远。

    他当真不晓得是好还是坏。因为这变化实在来得太快了。

    也不知道赵胜所说的“龙王托梦”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可是与妖魔混居的人。不少人亲眼见过妖魔——而妖魔们自称“仙师”。所以与别处的人对神仙妖怪抱有浪漫幻想的情况不同,余国人更清楚那些自称“神灵”的都是些什么货色。

    譬如在庆国听说某处有某神灵显圣,人们会想那或许当真是一个温顺和善的正神。然而在余国若听说什么神灵显圣,人们第一个念头便是避得远些——晓得那大概是妖魔的。

    因而这李广盯着赵胜看了一阵子,迟疑着说:“哥哥,或许是你修习的那武艺——哥哥早些年不就曾与我说,你这功夫是个过路的高人传的、神秘莫测么?或许你这武艺有什么关窍要在生死关头才能逼迫出来。因而如今……”

    他顿了顿,又叹了口气:“哥哥难道不晓得那些什么神都是些什么货色么?咱们又何以落到今天这田地呢?”

    赵胜却不听他说。只将眉头一皱,道:“绝不会的。”

    他挥了挥手,像是要将一些念头扫去,又重复了一遍:“绝不会的。托梦给我的那龙王所说的是真的——她们死了并非平白地死,乃是我的时候到了——并不是被害……”

    他边说这些话边慢慢地坐回到椅子上,眉头紧皱、像是在和自己生气。又像是陷入某种偏执的情绪。

    李广微微一愣,忽然有些明白赵胜为何会是眼下这个样子了。或许他并不像他自己表现出来的那么在意什么“真龙天子”。只是……他的妻子与母亲都已死去——如果她们的死能够有些价值、而非“就那么随随便便被一个妖魔给活撕了”,这样子会更加让人容易接受吧。

    但他不知道赵胜自己清不清楚这一点。

    因此他试着又劝一句:“哥哥,你方才是乏了,才得了那梦。与其说什么神灵妖魔,倒不如信咱们在身的功夫——”

    赵胜忽然抬起头看着他:“什么功夫!”

    他顿了顿:“你当真晓得我练的的是什么功夫么!我何曾与你说过呢!”

    李广又愣。隔了半晌才道:“哥哥以往不是说,少年时候——三十多年前——遇到个黑衣黑刀的中年汉子路过蓉城、传了你一身的武艺之后又骑着黑马走了么?”

    听了他这话,赵胜却恨恨地哼了一声:“是有那个人、是有那件事倒不假。嘿,但你晓得他传给我的是什么么?”

    “当年那人指点我些日子,却只说教我什么心法。教什么心法却又总叫我自个儿去‘悟’——一年的功夫倒有十个月是我自己去‘悟’,另两个月,也是我说与他听的!”

    “终了那人走了,何曾教我什么真武艺?不过是我后来自己私下里随便寻些武师问问套路架子、又自己慢慢琢磨着才有了如今这本事!这些事我又怎么好说呢?终究是有师承的名声才好听些——你如今说我身上这伤痛乃是那什么功夫治愈的——绝不可能!”

    李广可从未想过赵胜的身上还有这样的隐情,眨着眼说不出话来。

    见他无语,赵胜这才兴致索然地垂下头。沉默了一会儿,抬眼看李广:“我晓得你在忧虑些什么。但如今不论你信不信我的话,箭都已在弦上了,总要有个章法。你做事向来细心,方才人多口杂我不好问你。如今我再来问你——你觉得咱们做这事,胜算有几成呢?”(未完待续。)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天才壹秒記住『xiazaimao qu 】他手底下领了五百的兵,但你可知道实员有多少?”赵胜伸手一手握拳,翻了一下子,“两百人而已。他一个人吃三百人的空饷——这还是胆子小、不敢闹得大的。这样子的折冲府,你想他能拉出多少人来蓉城?”

    “便是他来了蓉城,蓉城——乃是在群山环绕里。先叫他们翻山越岭地来,来了之后咱们将城门一闭坚守不出,他们又能攻得下么?”

    赵胜一口气将李广所担忧的事情都有理有据地分析了一遍,反倒叫李广愣住了——他可从不晓得赵胜平日里想了这样多的事。但他还是迟疑一会儿,又道:“即便哥哥说的都是实情。但还有一则……朝廷方面或许不可怕。然而那剑宫的妖魔……哥哥,大概就不是高墙能够防得住的了呀。”

    赵胜皱眉:“你还是不信那龙王托梦?有龙王助我,怕那些妖魔作甚。”

    李广急得一跺脚:“我信哥哥。人人都信哥哥你么?!当真起兵造反那些人一想到妖魔这一节打了退堂鼓——哥哥难道只空口白牙地对他们说有龙王助我们么?”

    赵胜生气地盯着李广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嘿了一声,坐下来——似乎是有些话想要说,但又不晓得该不该说。

    如此这般过了半柱香的功夫,才压低了声音:“其实还有别的……帮手的。”

    沉默了一会儿,又为难道:“但这一则,非但万不得已是不能用的。”

    他一边说着,脸上一边露出混杂着气愤、羞愧、抑郁难平的复杂情绪来。仿佛若不是李广逼问得急了,这事情他是打算一辈子埋在心底的。

    他这个模样倒叫李广好奇了:“哥哥是指什么?”

    赵胜再犹豫一会儿,又站起身走到门前。将门打开左右看了看确定房外无人,这才转身看着李广:“同你说了也罢。但此事你万不能外泄——否则大事未成,咱们倒要成了千夫所指了!”

    李广这便意识到事情更加蹊跷。想了想,敛容正色道:“哥哥说吧。这么多年相处下来——难道还信不过兄弟我么。”

    赵胜微微苦笑:“自是信得过你,才要与你说。你且听好。”

    “日前我要你们随我去诛杀妖魔,那时候我是如何说的?我同你们说城中的妖魔不过是意境、刚刚化形罢了。只是仗着皮糙肉厚这才有恃无恐。咱们几百人对上他们,并非没有胜算。那时候你问我何为意境、化形,又是如何知晓的——还记得么?”

    李广略一想,点头:“记得的。当时不解哥哥怎么知道这些事情,但你只一句话带过了。”

    “现在告诉你,那是我兄弟告诉我的。”赵胜看着李广,“我那兄弟在庆国的定义城,在庆国的石林山中。咱们这蓉城是在石林山的余脉中,那定义城便在主脉里。”

    李广眨了眨眼:“……兄弟?哥哥何时在余国又有了兄弟?那定义城我倒是知道,不就是那庆国的边城么?和咱们蓉城隔了百十里罢了,道路崎岖难行,在庆国也是个没什么人关心的小城……哥哥如何结识了那里的人?”

    赵胜沉默了一会儿:“并非结识的。那是我的胞弟。”

    李广瞪圆了眼睛,说不出话来了。赵胜的老母昨夜刚死,他与赵胜相交多年也算知根知底——却不知他从哪里弄出个胞弟来,还是在庆国的定义城?

    “唉。”赵胜叹了口气,“说来话长的。但如今你知道我那老母并非是我的生母就是了。我也是前些年才偶然发现我那胞弟在余国定义城——我们是一母所生,模样都相差无几,小时候失散。”

    “现下他在定义城也是公门中人,亦是个捕头。我所知道的那些事都是他同我说的。我所说的、万不得已的助力,也是指他那边。”

    李广用了些时间才消化了赵胜的话。他想了想,犹疑道:“哥哥是说……万一事有不济,定义城那边会出人帮衬咱们?但你那胞弟只是捕头——庆国并不同于咱们余国的形势。他们那里没有妖魔作祟……怕是你那胞弟做不得主吧?”

    赵胜皱起眉,沉默了很久,才忽然道:“不是人。而是妖魔。”

    “……什么?”

    “是妖魔。这话出我口入你耳,再不能对第三个人说。我如今对你讲了也只是说……咱们还有这样的一条后路,但未必用得着。”赵胜说话时的口气不像之前那么豪气万丈了。仿佛心里略有忐忑愧疚,但又在努力将那种情感压抑下去。他说了这么许多之后又顿了顿,见李广并没有不想听的意思,才道,“那庆国定义城的情势也并不比咱们好。甚至比咱们更可怕些。”

    “咱们这蓉城虽说被妖魔欺压,可并不总有性命之忧。但庆国的定义城……”赵胜咬了咬牙,“却是有妖魔吃人的。”

    “定义城附近的石林山脉中有一座陷空山。那陷空山里,住了个大大的妖魔。大妖魔座下又有小妖数百,三天两日便要吃人。起先是从城中掳了人去吃。但后来吃得人越来越多,城中几乎都逃空了——我那胞弟便成了捕头。要知道那时候与咱们如今这蓉城也没什么差别——捕头以上的老爷们死的死逃的逃,城中便是他做主了。”

    “于是我这胞弟……便想了个法子。”

    “咱们蓉城在石林山尾,又有条蓉河。所以日子还算过得去。但那庆国的定义城正在石林山的戈壁荒原之中,干旱少雨,通行艰难。因此算是庆国的一等一的偏远荒凉之地。由此……庆国那附近的州府便通常将被判发配、流放的人犯往定义城打发。”

    “所以他这个法子……你该是知晓了吧?”

    李广怔怔地听着。听到此处又愣了好一会儿才道:“难不成是……他将那些人犯,主动送与妖魔吃了?!”

    赵胜沉默着点了点头:“也不知他哪里来的胆子,哪来的运气。自己闯进陷空山的妖魔巢穴交涉,而后竟成了。自那以后便每月送五六人给那些妖魔去吃。慢慢地妖魔便真不去定义城掳人了。”

    “但每月都要送去五六人。”李广皱起眉,“哪里来的那么多人犯?”

    赵胜看了他一眼:“人犯不够,城中作奸犯科的总是有的。作奸犯科的没有,老弱病残也是有的。他们……便偷偷绑了去。”

    李广瞪圆了眼:“这、这种事……这怎能——”

    赵胜微微叹息:“但自那之后,定义城中便平静了。人也多了——勉强算是安居乐业。所以说……该如何说呢?我也不晓得如何说。”

    “至于说这助力,便是陷空山的妖魔。我那胞弟时常往陷空山送人,慢慢地同些小头目厮混得熟识了,知道不少事。据说那陷空山的大妖魔比那剑宫的阳剑子还要厉害百倍,而他座下的一个小头目便可轻松除掉数百像咱们蓉城里的这种妖修。由此说……一旦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

    李广猛地站起身:“万万不可!”

    他瞪着赵胜:“哥哥是糊涂了么?!咱们为何反了?不就是因为被妖魔欺压民不聊生么!一旦将那陷空山的妖魔引来……何异于饮鸩止渴!?难道哥哥以后也想送人去给妖魔分食么?!”

    他的口气刚烈,没留半点情面。赵胜却没有发作,忙道:“我哪里是那样糊涂的人——不到万不得已,我岂会……”

    “万万不可呀哥哥!”李广再一次打断他的话,“万不得已、也万万不可呀!宁可咱们身死了,也不要做这样的事!”

    赵胜便摆手:“罢了罢了,我岂是那样的人。那么这事就不再提了——其他事也先不提了。我暂且再思量思量、你过午再来,我再同你说好好说说、好不好?”

    似乎李广的反对已叫他兴致全无。他说完了这话便走到门边将门拉开了:“我暂且歇一歇,我许是头脑糊涂了。你容我好生想一想。”

    李广便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在迟疑一会之后叹着气出了门。

    他一出门,赵胜便将门重新关好。再过一刻钟当李广的脚步声远去之后,他长长地出了口气。

    窗外的臭气似乎淡了些——也可能是他的错觉。

    但声音变大了——各种声音。秋蝉嘶鸣的声音、城中人们的嘈杂的声音、窗纸在微风里轻轻鼓动的声音,乃至于……自己血流心跳的声音。

    这些事情他没有同李广说。但他知道这意味着自己已不是从前的自己了。

    他是一个世俗武者,从前的功夫算是高明的三流高手。可眼下他知道自己已不同了——他几乎可以“内视”了。在武林之中这是一个玄妙的境界,意味着他已经不再是三流,而变成了二流。

    这一切变化都只是因为那个梦——得那梦之前他浑身伤痛悲愤忧郁。但得那梦之后他的身上立时发生如此巨大的变化……李广说是自己想岔了!

    可他身体里这些彭拜雄浑的内力怎么可能是白白“想”出来的?!

    这也是那龙王为自己托梦的最好证明!

    赵胜在屋子里待了一会儿,忽然跪倒在地。

    他虔诚地磕了三个头——想了想,又直起身拜了一下子、再磕三个。如此一套三拜九叩做完了,便双手合什、用微微发颤的声音低语:“渭水龙王、渭水龙王……倘若刚才那梦是真的,求你再托梦给我、显圣一次,我有要事问你、有要事问你!”(未完待续。)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天才壹秒記住『xiazaimao qu 】因此叫我说一桩好事与你听。”

    “此去蓉城千里之外,在庆国境内有一山,名出云山。山上有一堡子,名黑寨堡。那黑寨堡的堡主姓应名决然,乃是个大将之才,手下有战兵数百。我家龙王受过他前世时的恩惠,如今得知他生计艰难,因而正好将你们两桩事合为一桩——我给你个时候、地点。你便派人在那里等待,就能等到那应决然。那时说是龙王叫你的人去接他——便可将他收为你用,成为这蓉城的大将。”

    赵胜听了他这话眉头微微一皱。因为这小官如今说的这些……有点儿太真实。

    他是个有热烈期盼的人,本质上却并不是个蠢人。因而觉得有些不对头——他本以为神灵的许诺应该是玄妙缥缈些的。

    譬如说帮自己“改了命数”,叫自己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可眼下忽然变成了这样具体的法子,反叫人心中生出了警惕。

    但那小官并不在意他的心里想什么,口中不停地又说下去:“我家龙王也晓得你身边没什么能帮你出谋划策的人。因而再送你一桩好事。”

    “此去蓉城四百里有一大湖,名洞庭。那洞庭湖中有一山,名君山。君山上有一宫殿,名紫薇宫。紫薇宫中有一隐士,姓刘名公赞——我家龙王前世也曾受过他的恩惠。你再使人往洞庭君山紫薇宫去,就可见到那隐士。对他说乃是受龙王之托请他出山,便可将他收为你用,成为这蓉城的智囊。”

    “有这二人,一文一武,可保你蓉城平安。”

    “而后倘若你再遇妖魔作祟,我家龙王便派遣四路神龙使者襄助,亦可保你高枕无忧——你看如何?”

    赵胜犹豫了一阵子,这才道:“多谢龙王的美意。只是那出云山、黑寨堡……听起来倒像是个匪寨呢?呃,是不是匪寨且不论,只是说那应决然、刘公赞二人,我都不知晓他们的底细的。他们听着也是庆国人,并不了解余国、蓉城的状况。这二人来了蓉城里……我的兄弟们或许还会猜忌。我总觉得……嗯……似是不大妥当的呀。”

    他话音一落,案上的小人登时双眉倒竖,不晓得从哪里抽出一柄细细的小剑来。他持了剑四下看看,正瞧见身后的那一方台印。

    这印有赵胜的一个拳头大小,但对于小人来说则是个大物。这小人上前两步走到台印前一挥剑——

    那细细的小剑竟仿佛切一块豆腐一样,将台印切下了一角!

    然后小人转脸怒道:“神灵的好意岂是你能够推脱的呢?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古人不敬神灵因此被降下灾祸的故事吗?渭水君因曾被余国的妖魔镇压,因此要借助你的手段去惩治它们。而今你却百般推诿,难道是想要成为妖魔的僚属、与渭水君作对吗?”

    他的语气严厉,脸上也现出了鲜艳的红色。赵胜心中大骇,忙道:“不敢不敢,我并不敢有这样的想法——”

    那小人却不理会他,继续生气地说道:“渭水君为你之事曾往森罗殿去了一次。在那森罗殿中见一女子、见一老妪。女子口中念念有词直唤‘大郎’,老妪则念道‘天凉添衣、天凉添衣’——你可知道她们?”

    赵胜一愣,随即流下眼泪来:“那正是我娘子和老母!她们如今在何处?!神官曾说龙王神通广大,难道不可以叫她们还阳复活么?!”

    小人并不为他所动,反倒冷冷一笑:“先本官问你想要求什么,你想了好一阵子却只问你自己的前程,并不曾问你的妻子与老母——到如今又为何惺惺作态呢?”

    赵胜唉声叹气、狠狠地躲一跺脚:“我何曾不想呢?只是人死不能复生,我哪里敢求龙王生死阴阳的事情!”

    小人脸上的神色这才缓和,道:“龙王曾吩咐我,若你只问自己不问她们,便是个无情无义之人,是不值得帮助的。而今本官知道你情有可原,便暂且不去追究。”

    “龙王又吩咐本官,若你有什么犹疑,可叫本官给你见一个人。见了那人,你便不再会有顾虑。如今你且瞧好了——”

    小人说到这里,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小的令牌、抛在地上,口中喝道:“还不出来相见!”

    话音一落,地上登时升腾出一阵青蒙蒙的雾气。随后一个女子的魂魄飘飘荡荡出现在半空——赵胜定睛一看,可不正是他那死去的发妻?!

    等他再与这鬼魂问答了几句,更加确定无疑——有些话儿只有他们二人知晓,旁人是断然听不去的。

    赵胜流着眼泪问他妻子她们眼下何处。这女鬼便道“而今在一处白雾茫茫的地方,不知是何处,疑是阴间吧”。

    然而小人只肯叫他们夫妻说这几句话。不多时便又喝“时候到了”,一挥手叫女鬼散去了。

    赵胜悲痛欲绝,只求小人再叫自己同妻子多说几句话。

    小人却板起脸说道:“渭水君虽本领通天,但森罗殿却也自有规章。而今你还是不相干的人,渭水君怎好问黑白阎君叫你的妻子老母还阳呢?待他日你做成了渭水君吩咐的事——你既有了人间的荣华富贵,也就还可再有你死去的发妻老母。而今知晓了这些事,你心中可还有顾虑么?”

    先前赵胜还疑心是什么妖魔的手段——用法术弄出了这些东西来哄骗他。

    可如今见了他亡妻的魂魄,心里便没有什么疑虑了。他不是没有见识的人,曾听他那在庆国定义城的胞弟说过——妖魔与修士或许有种种神通,但唯独魂魄这东西他们是难操纵的。

    人死之后的魂魄可以被毁去,却很难被收走——因为那是黑白阎君的东西。有不相干的人打魂魄的主意,是要触怒那两位阴间的帝王的。

    如今他亲眼见了妻子的魂魄,也证实了那当真是他亡妻,便晓得这渭水君真是有天大的本领,当是真神。

    因此,终于双膝一软、拜在了地上:“神官教我,我而今该如何?!”

    小人便沉声道:“你先使人去请应决然、刘公赞。而后,再分些人往红岭去——打探那里的妖魔动向、解救被困在那里的乡邻,以壮大蓉城的声势。做好了这两件事,龙王日后还有吩咐。”

    赵胜连连点头,又道:“只是龙王这事,我笃信,却只怕身边的人不信。贵官可有什么信物、凭证留下来,我好示人的么?”

    小人哈哈一笑:“这却也不难。”

    说着将手中先前宣旨的小小帛卷丢给赵胜:“此物名洛书古卷,你留在手中。日后若有事问龙王,便沐浴焚香之后在这卷上写出,龙王就看得到。”

    赵胜慌忙接了。正为难这样小小的东西如何写字时,那“洛书古卷”却已变得大了些——是寻常人可以写字的模样了。

    就又听到小人忽然低喝一声:“时候到了。本官复命去了!”

    赵胜忙道:“神官且留步——”

    却哪知这么一喊,竟将自己喊醒过来了。

    窗外的鸣蝉不知何时不叫了。应该已是午后,阳光洒了一屋子。

    他满身细汗,看着是睡出来的——他睡在案前,就好像先前祈祷时睡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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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名鼎鼎的《法师与魔王》上架了。已经三十多万字,可以开杀了。

    关键点:主角是魔王的后裔。

    那位作者写书相当认真,而且肤白貌美。(未完待续。)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天才壹秒記住『xiazaimao qu 】赵胜笑了笑:“白银五万两出头而已。而今咱们有六千两黄金——六十六万两白银——你可知能做成多少事?”

    “天助我。”赵胜叹息道,“我若不在这世间成一番伟业,如何对得起这样的天时地利人和。现下最重要的事,便是将他们四个唤回来。我们今夜便商议如何取这六千两的黄金——城中埋藏着两千两,另有四千两是在红岭的。再议一议用这些钱财去何处购买兵甲马匹、去何处招揽军士。再有,还要去迎两个人——”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李广终于回过了神、打断他:“哥哥……我正是来同你说这事的——那田横兄弟俩,还有孙同周济……都已跑掉了!”

    赵胜愣了愣,随后眉毛一竖:“你说什么!?”

    李广叹气:“嗨呀。我方才料理了我那边的事情,去看看他们四个做得如何了——我便是怕他们知道了造反这种事心里发慌。这时候城里又是这样的烂摊子,当真做不好事、要生民变的。哪里知道我去找那田家兄弟俩,他们并不在北边。又往城西边去找孙同,却发现他们四个聚到一起了。”

    “见了我便说——‘那赵胜是因为家中死了人失心疯了。咱们方才糊弄他只是怕他起了性儿不分青红皂白地杀人,因此才答应他。可如今谁不知道这是杀头的大事——蓉城里的人如何与妖魔、官军斗呢’——因而叫我和他们一道来将哥哥擒拿了送去冲府营,说什么将功折罪。”

    李广呸了一声:“我岂是那样的人。我便说这种事我决计不做,又说哥哥你伤势已经好了大半——依着你的武艺,他们四个来了就只有躺着出去的份儿。那四个怂包这才怕了,斜眼盯着我看了会儿,就一起逃出城去了,我也不好阻拦。我估摸着……那四人十有八九是要往冲府营去了。”

    赵胜微愣一会儿,忽然冷笑一声:“四个鼠辈。算是我看错了他们。”

    他气愤地在院中踱了几步,忽然转脸看李广、眯起眼睛:“你且看着。今日是他们荣华富贵的大好时候,他们却偏不要——以后咱们成了大事……瞧他们是如何追悔莫及的!”

    “用不着理会他们。冲府营早晚知道这里的事。但那边要有动作,非得是月余之后才有结果。到那时候……哼哼,我有渭水龙王襄助、早成气候了!”

    他自信满满地说了这话,便走到妖魔尸身旁用力地踢了几脚:“畜生——看我如何将你们从这国中统统撵出去!”

    李广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看一看赵胜的样子,终是没有开口。

    ……

    ……

    “所以说完全不关我的事啊。”李云心无辜地耸了耸肩,端起一盏温热的茶将口中嚼得喷香的杏仁送下去,看着对面的王伯剪,“是他自己要反的。”

    他现在坐在木南居里。

    街道上都是跑出来的人,吵吵嚷嚷地走来走去,都不晓得在说些什么。但没人往木南居里面钻——李云心本以为受灾的人们会来瞧瞧有没有什么吃的。

    据王伯剪说这是因为木南居在蓉城里的口碑还算好——每逢年节都会施粥撒钱。而他们也早早派人在城中别的地方设了救济点,因而没人来这总店里捣乱。

    不过王伯剪得知了赵胜要反。

    李云心一点儿都不惊讶他知道这消息——此刻蓉城行政中枢里发生的大事如果他们真的一无所知,那么倒的确是可以专心进军餐饮业了。

    因而当李云心来到木南居坐定、王伯剪给他上了几样干果、一壶茶水之后便按捺着心中的情绪问这位龙王……为何要鼓动赵胜造反?!

    赵胜造反明面上反的是余国皇帝和剑宫,可眼下剑宫也是木南居的势力呀。

    却听到李云心这样子的回答。他喝茶吃干果,看起来悠闲极了,似乎完全没有将这件事看得有多么严重。

    王伯剪在心里将他对面这位“渭水龙王”痛骂了一百遍。然而还得笑着、和气地问:“但……那赵胜说有渭水龙王给他托梦。难道那龙王,并不是您么?”

    “哦,你说这个呀。”李云心捏着手里的茶盏转了一会儿,心思却像是在别处、在想别的事。仿佛此刻回答王伯剪很关心很在意的这个问题对于他而言,就只是漫不经心的闲聊罢了。

    “我本来是打算往红岭那边瞧瞧状况。所以路上来你这儿,打算问问你些事情。但是忽然觉得那赵胜有些面善,我就顺便往衙门那走了一趟。”李云心将茶盏放下,伸手在果盘里慢慢划拉,想要找到一枚饱满合眼缘的杏仁,“结果就听说他要反。我就琢磨啊——”

    “我要去红岭,可是红岭那边必然严阵以待啊。不管我怎么乔装打扮,这个节骨眼儿上我从蓉城往那边去,人一眼就得瞧出来——你说是不是?”他找到了杏仁,丢进嘴里慢慢嚼,“所以想着,喏,他要是真反了,必然得去占了红岭,把那边的青壮男子聚拢起来。所以说他们一群人乌泱泱往那儿去了、闹起来了,我就好隐藏行踪了嘛。”

    “所以说就是这么个事儿——本来就是他要反。关我什么事嘛。”

    王伯剪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深吸一口气,艰难地说:“所以说龙王你只是为了……为了你去红岭好有人替你掩藏行踪。便挑动了这样的一件大事?并没有别的意图?”

    李云心笑了笑:“应该没有吧。”

    王伯剪的脸抽动了一会儿。然后站起身:“我如今算是知道为什么龙王走到哪里……就毁到哪里了。那么如果我有别的法子为龙王掩人耳目去红岭,龙王是不是就可以不再理会那赵胜——叫我即刻去将他捉拿了?”

    李云心抬头吃惊地看他:“拿他?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我是保证了要助他成事的。”

    王伯剪终于没法子继续按捺心中的情绪了。他皱起眉:“龙王,你行事太过孟浪了。那赵胜倘若真地反了——他一个人是成不了什么气候,这我们倒并不担心。但有龙王你助他、如果他真地将余国搅了个天翻地覆,可就会将我们的布置打乱——我们并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这会让我们遇到很大的麻烦!”

    李云心想了想,看他:“所以呢?”

    “所以希望龙王不要意气用事。”王伯剪严肃地说,“这种孟浪的行为并不可取,我们在余国的布局环环相扣,一旦局部有差池,整个大局都需要全面调整。还希望龙王可以想个其他的法子——”

    李云心却忽然笑起来,目不转睛地看着王伯剪:“老王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我不是你的下属,或者你们组织里的什么人。我是李云心。”

    “我做事自然有我的打算,是不需要经过你的同意的。你觉得妥不妥当、麻不麻烦,也不在我考量当中。我从渭城到洞庭到这里——”李云心用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凡是我觉得我做事孟浪的,都没什么好下场。”

    “所以说在我这里,我同赵胜说话之前,或许是一时兴起。但现在和他说完了话,我也有了我的布置。你现在去搞了他,一样会给我带来麻烦。”李云心叹了口气,“希望你可以尽快适应这种转变——眼下蓉城里多了一个我,不再是你们一家独大了。你想和我合作,也就要学会尊重我。”

    “还有。不许再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不然我会不高兴。”(未完待续。)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王伯剪便说不出话来——倒不是“理屈词穷”,而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理智气壮地提出自己的意见……譬如说“不许再这样和我说话、不然我会不高兴”。

    这像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的说法。而成年人,至少会懂得掩饰、压抑自己的情绪。

    可他偏偏又感受不到半点像孩子一般“撒泼耍赖”的意味。

    因为说这句话的时候这李云心虽然看起来像个赌气的小孩子,然而至少在王伯剪这里、以他这些年察言观色的经验来看——他相信李云心的威胁就只是单纯地威胁。而且他的眼睛里那种危险的光可一点都不像小孩子。

    因而他微微一愣,意识到自己的确还没有完全了解面前这个人——他比自己想象的……似乎还要危险一些。

    于是王伯剪皱了皱眉,微微叹一口气:“是我心急、口不择言了。只是龙王……当可以体会我的心情。不过龙王既然说这样做也有龙王自己的打算……唉……这事就过几日再说吧。可如今的当务之急——”

    话说到了这里,王伯剪忽然顿住了。然后他抬头往天上看,像是觉察到天上有什么东西。

    李云心的反应只比他慢了一点点——在王伯剪转头之后,他怀中一幅画卷疯狂地跳动起来。

    他与王伯剪对视一眼,都晓得对方通过自己的渠道得到了某个消息。因而连话都没有说便极有默契地站起身——王伯剪往后堂走,李云心往门外走。

    他一出门便伸手从折扇中摸出一枚符箓,然后转到木南居西边的一条小巷子里。街上此前有些人,见他走出来只看了他几眼、并不在意。等李云心走进小巷的阴影之中便将符箓祭起了——无形的力量在一小片空间当中扩散出去。这是为了遮蔽他自己的行踪、屏蔽附近可能有的修行者的监视。

    然后他取出怀中的跳动的画卷,看到上面出现了一行字。

    “昆吾子与二修往你处去”。

    李云心皱起眉头。

    他离开洞庭之前给刘老道留了些符箓,是用他从通明玉简中学到的法术新制的。洞庭与蓉城的距离相对于刘老道这样的虚境修士还是太远。因此他用这个法子来传递消息——一旦有急事,便在洞庭祭起那符箓、书写简单的文字,他这边的画卷上就看得到。

    这种通讯手段在他的那个时候算是出奇的麻烦,可在如今已算是仙家神通了。

    而今便是收到刘老道的话。

    只是……什么状况?

    昆吾子和两个修士、往自己这边来了?

    昆吾子怎么晓得自己在蓉城?

    他又怎么离开云山了?

    说好的“事了之后入石室思过”呢?

    他不再多想,转身出了小巷。刚走了两步便看到王伯剪从木南居的大窗中探出头来,面沉似水:“龙王,道统的人往这边来了。”

    李云心摊手:“我也刚知道。”

    王伯剪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一共三人。距此地已不大远了,我们还在找他们的行踪。难道是为龙王来的?”

    “我也不知道。”李云心边说边仰起头、眯眼朝天上看了看,“不用找了。在咱们头顶。”

    还没等王伯剪作出反应,一道清风便打平地升起,嗡的一声上了天。

    留在原地的李云心抬脚走进木南居的门内——一踏过门槛便化作光斑消散了。王伯剪这才晓得李云心的真身已伴随那道清风上去了,留下来的只是个不想当街显露本领的虚影儿罢了。

    他仰头往天空上瞧了瞧——湛蓝的天空当中,只看到几朵巴掌大小的云彩。这时候太阳已经有了西倾的苗头,因此那几朵云彩的边缘被镀上淡淡的金色。

    王伯剪认为李云心以及三位来客便在某一朵云中。

    那些云看着小,但实际上每一朵都有数个蓉城大吧。他盯着天空看了一会儿,微微在心里叹了口气。

    其实很想到天上、去云中瞧一瞧。只是他不能像李云心一样扶摇上九天——那种感觉应该是很畅快的。

    ……

    ……

    三位不速之客也的确在云中。

    在地面上看起来团团软软的云朵,在天空中就变了模样。它很大、很厚,像是一座高悬蓝天之上的巍峨山峦。这山峦也并非是平滑起伏的,而是有许许多多由水汽组成的小山峰、小峡谷。

    那三人便在这云朵之中——一个人影停在雾气所构成的峡谷里,周身被金光笼罩。

    这人影似乎没有实体,而像是神魂或者鬼魂之类的东西。看轮廓依稀有些琅琊洞天宗座昆吾子的模样,然而再细看就看不清楚了。因为他的身周有金光流转。而再细看那金光的话,会渐渐发现乃是两个金色的人影、两个高冠大袖的男子。

    这两个男子的影像是扁平的,仿佛纸面上的人。他们在昆吾子的身周旋转并且构成一个金色的光罩、将他罩在里面。

    这光罩当中的昆吾子看起来情况并不好——他的身形忽明忽暗,仿佛就快要散去。他直挺挺地浮在空中紧闭双眼,又仿佛在努力地……维持着自己的形态不至溃散。

    照理说这样子的昆吾子该是不堪一击的。

    但距他百米之外、身处云雾山中的两个追击者却并不上前,似乎深深地忌惮他。

    这是两个没什么特点的人。两个男人,都是三十来岁的模样。平平无奇的脸上蓄着平平无奇的胡须,穿一身流水一般没有丝毫褶皱的道袍。

    一人手中持一柄金灿灿的如意,一人手中持一座小钟。昆吾子停下来他们便也停下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持如意的人开口:“你自己也晓得的,撑不了多久。”

    “你乃是神魂之身。此前附身别的躯体已经伤了,然后被圣人驱逐出那躯体又伤了。在云山上还被我重创一次——”修士微微叹了口气,“倘若我是你,我现在最该做的事情就是想着怎么叫自己快点儿魂飞魄散、而不是逃。要不然,落在我们的手上……那滋味你可想不到。”

    昆吾子仍不说话,似乎是压根没余力说话。他的手指在金光罩中翻飞、结成各式手印。然而围绕他流转不息的两个护法人影却越来越淡、越来越慢,好像随时都会散去。

    持钟的修士便皱眉低声道:“他看着已经不行了。眼下是在拖延时间、虚张声势。你使你那玉如意,我使我这混沌钟,拼着将这两件法宝毁了也尽快将他拿下来、以免夜长梦多。他手上的可是《清明上河图》啊……八珍古卷之一。万一节外生枝圣人怪罪下来,你我都……”

    持着如意的修士却冷冷一笑:“节外生枝?我倒想要看看他怎么节外生枝。勾结妖魔……哼……若不是我得上天眷顾,如今已做不成这蒲松子了。蒲松子……哼。这蒲松子又是个什么玩意儿……得道真人境,境界又不稳固,不晓得平日里鬼混些什么,呸!”

    这自称蒲松子的修士言语之中满是愤懑,全没有一般的道统高修通常会有的那种冷漠气质,倒更像是一个世俗中人。可他话虽这么说,眼神却在往四面瞧——好像在提防可能突袭而来的敌人。

    那持混沌钟的修士似是不敢忤逆他,只得唉声叹气地晃了晃手中那口钟。便有清越的脆响往四面一点点扩散开去,似乎是在查探周遭的情况。

    这一探,便果真探出了状况来——一息之后,那钟忽然叮叮咚咚地一阵响,便自从钟口喷出一道清光,像探照灯一般直射云山的下方。

    修士登时瞪圆了眼,低声喝道:“果然有人埋伏!”

    又提高了声音:“何方高人,还不速速现身!”

    蒲松子方才还是不甚在乎的模样。到如今遭遇了敌情不由得也上了心——怀中的如意一晃,身周的云雾立时卷成条长龙、将二人环绕起来。随后也定了定神,厉喝:“何方宵小,还不现身!”

    他这话音一落,果真便从云雾之中斜斜地冲出一个人来。此人的身上还缠绕着雾气。那雾气像流水一般袅袅婷婷地往四方散去、终于露出了他的真容。

    而他这真容……

    却与那两位修士像极了。一张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的脸,脸上有五缕长髯。穿一身没有丝毫褶皱、流水一般的青布道袍,脸上挂着淡淡的笑。

    这人最终停在昆吾子与两修之间,手中持了一柄拂尘。先盯着两个人瞧了一会儿,再转头看看昆吾子。最终抬手行了个道礼,嘴角仍旧是微微翘着、笑着:“蒲松子、怀诀子两位师弟,久未见面了呀。”

    那蒲松子、那手持混沌钟的道士,一见了这人……

    不由得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此人……他们竟是熟悉的。

    道统琅琊洞天经律院首座,得道真人月昀子是也!

    蒲松子与怀诀子便对视了一眼,随后转过头去直勾勾地看那“月昀子”:“你是何人?!”

    月昀子仍在笑。但如今两个修士已慢慢发现他这笑容邪气了——就连他说话的时候,那嘴角的弧度都丝毫未曾变过!(未完待续。)

    仿佛他这笑是刻在脸上的。

    又或者……这人是一个木偶、傀儡。

    蒲松子与怀诀子都晓得这人是“月昀子”,可又不清楚究竟是不是“月昀子”。

    因为他们都是琅琊洞天的修士。蒲松子比怀诀子的辈分要高一些,与月昀子是可以互称师兄弟的。而怀诀子本是琅琊洞天经律院的一位监事,算是月昀子的老下级。

    这么的两个人,对月昀子再了解不过——包括他的相貌、习性、境界修为。

    所以也自然知道,月昀子已经死了——死在渭城中、洞庭边。

    但如今又冒出来这么一个“月昀子”。

    他们两个都是真境的修士,自有办法辨别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究竟是真假还是幻象。但如今这法子用在“月昀子”的身上却不管用了——他的身体半真半假、亦真亦幻……

    通俗地说,这是一个类似神魂的存在——蒲松子与怀诀子可以认为,这就是月昀子的神魂。

    但问题是月昀子既然已死了,那么即便有什么存在于世的、类似于月昀子的东西,也该是鬼魂。

    正因此,他们意识到这或许是一个高明的障眼法儿——有高人在附近拟出了类似月昀子神魂的东西,而那个“高人”极有可能就是昆吾子强撑着到此的缘故。

    于是两位修士很快将目光从月昀子的身上移开,警惕地关注四周的状况。那怀诀子高声道:“月昀子道人乃是我道统琅琊洞天的高修——是哪位高人在行此事?这般不敬,难道是要与我道统为敌么?!”

    当然没人理会他。

    倒是那被他们视作傀儡的月昀子、脸上仍带着那种诡异的微笑,开了口:“如何以为我是傀儡呢?我是晓得你的。”

    他抬起手,指了指怀诀子:“你那祖父,本是北边蛮夷之地的一个酋首。世俗姓金——你的世俗姓也是金。后来你祖父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窃了他人的功绩、作了一国之君,便将你送来云山学道。”

    “本座想一想……还能记起你二三十岁时的模样。倒是称得上一个心宽体胖。如今说,嘿嘿……”月昀子咧嘴笑,“实则是个肥头大耳的蠢猪。你在世俗家又行三,同道便唤你三胖。你心里不情愿,跑来我处躺在地上撒泼打滚、将嘴巴拱到泥里去,说不要人家再这样叫你。我也是瞧着你那丑态心烦,便赐你个怀诀子的道号。”

    “到了如今……竟不认得本座了么?”

    那怀诀子听了这话,先是瞪眼失声叫:“什么金三胖?!从未有过的事!”

    旋即又失色:“你如何知道的这些事?!”

    月昀子便笑:“你这蠢物,以为掩人口舌,便不晓得你是个什么个货色了么?!如今跟在他身边仍是个唯唯诺诺的蠢东西,何曾有一点长进?”

    说罢不看他,又转头去看蒲松子。但看他的时间却是要久一些——且脸上的微笑终于慢慢消散了。

    约莫过了三息的功夫,这月昀子伸手点了点他:“你不是蒲松子。”

    他看蒲松子的时候,蒲松子也在看他。如今听了他的话却不像怀诀子一样惊诧,只冷冷一笑:“哦?我怎么就不是……蒲松子了?”

    月昀子便在这茫茫的云海之中眯起眼,看着他:“蒲松子与我是同门,互称师兄弟。你以我们究竟是怎么样的关系?告诉你罢——他乃是我的胞弟。这事唯有昆吾子宗座与我才晓得。他见了我,断然不是你如今这副模样。你究竟是什么人?”

    蒲松子这才与怀诀子再次对视一眼,皱起了眉。

    本以为这绝不会是月昀子的神魂,可如今他竟将这些事情一一说了出来……且都是真的!

    他们两个真人境界的修士可全然不晓得有什么法子能够做到这一点——操纵一位真人的神魂?不不不……月昀子的神魂早该不存在了!

    便是在这时候,月昀子身后的昆吾子忽然说了一句话来。

    他的声音嘶哑,在高空的罡风中显得微弱、好像正在被吹散。但三个人都听得真真切切——因为这是自昆吾子出了云山以来,所说的第一句话。

    “他们不会上你的当。”他说了这句话之后,结印的双手陡然停顿下来。于是原本环绕在他身周的金光护法稍稍一顿,双双化为流光回到他的掌中——他的掌中正有一幅画卷。

    然而这副画卷很奇怪。因为它看起来实在太小了——只有一掌大。

    但这一掌,还是算上了两边的卷轴、裱纸。真真正正的画作本身,大概就只有半个巴掌大小罢了。且那画纸并不是什么规整的形状,而是个斜斜的三角形——仿佛是作画者随随便便撕了一张纸、或者干脆就是在废纸上勾了几笔成了这画,被后人宝贝地供奉了起来。

    现在,蒲松子与怀诀子的目光便都集中到了那幅画上。

    这便是昆吾子的神魂从云山带出来的至宝——八珍古卷之一的《清明上河图》。

    昆吾子翻手将这画卷一收,那宝贝便融进了他的身体里。于是的形象也因为这东西变得清晰了一些、就连声音也更有力了。

    他便说出了第二句话:“我带出来了这个东西,既然遇到了你,我就送给你——你必然很想要它。但是你要保我周全、还得把这两人都留下来——”

    他的话原来是对月昀子说的。但怀诀子却皱起眉,问蒲松子:“他说什么?他在对谁说?”

    蒲松子此刻的表情已经没那么好看了。他终于板起脸,不安地往四下里瞧了瞧。

    “他在这里?”他小声嘀咕,同时往后退出一段距离,“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这做派叫怀诀子也慌张了起来——到此刻,这位修士似乎是最不了解眼下正在发生的事情的人了。他看看昆吾子、又看看蒲松子……听到被他们两个一路追杀的那个神魂说出了后一句话——

    “那蒲松子的确已不是蒲松子了……他眼下被共济会的福量子附体!那怀诀子也是一直以来藏在云山中的一枚暗棋——李云心,你还不现身!”(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