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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12月16日(2)

    历史给我们留下了什么

    也许正向人们说的,高度的白酒都是粮**华的凝结,粮**华一旦以这种方式转嫁到人的身体里往往都会把人搞得晕头转向,忘乎所以。如果说在很多年以后傅铭宇还能把那天加藤跟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能完整回忆的话,他一定会说是那天的套马杆酒起了作用。事实因为那天加藤说的每一句话总能让他在记忆里反复的深思,以至于那天的套马杆酒也使他的神经味蕾从未遭到那样的刺激。

    几杯套马杆酒下肚,傅铭宇从加藤嘴里听到的那些话非但没让他产生一点点的醉意,反倒像醍醐灌顶更加的清醒。使他惊讶的发现,自己这个土生土长的DL人,在加藤面前居然变成一个一点也不了解DL过去的外地人,反倒从来没有到过中国的加藤倒成了跟DL有着深厚情谊的真正的DL人。

    以前的时候,那些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人总是半含回味半含羡慕跟他们说,你们这一代可算是赶上好的时候了,至于说真正好在哪里?他们总是用一桩又一桩的铁证跟他们摆摆,忧恐他们记忆不深,很快忘记。好就好在他们这一代尽管心里不服,但是很少有人从嘴里说出来,很少有人公开的顶撞在他们眼里活得窝囊那些人,于其窝窝囊囊的活着还不如死去。如果有人说出什么质疑的话,一定让从那个时代幸存下来的人伤心欲绝。他们这一代小时候多少毕竟沾了那个时代贫苦挨饿受冻的光,据说挨饿受冻对于从那个时代过来的人说早已不算什么,能够活下来对他们来说算是莫大的福祉了。

    以前的时候,傅铭宇自以为心里对DL饱含着深深的爱,但究竟什么是爱,爱那里的什么?有人说,什么都爱;爱的理由和根源是什么?也有人说,爱是不需要理由的。这种毫无道理胡搅蛮缠的说辞纯粹是强词夺理。

    人们深爱DL的理由也许是这里濒临着大海,大海和奇异的地貌留住世代在这里生活的人们不愿走出去,吸引着外面的人纷纷地来到这里,绵延几百公里的海岸线有的地方分布着天然宽坦坦的大沙滩,那些带有激情的狂涛一旦触及到延伸到大海深处的沙滩,顿时失去了高扬的势头,变成一波又一波翻滚的波浪,亲昵地舔着沙滩,温顺得好像从来没有过一点澜狂,带不走人们严肃的惊悚,倒是带来了无尽戏弄的欢笑;有的地方临崖而下,百米高的山崖下面任凭大海怎样的狂啸,一点也奈何不了上面们安逸的生活。这里跟大陆板块紧紧地相连,生成不了台风掀起的势头,反倒台风从这里登陆给大陆带来大面积雨水的润泽。

    这里的平静成全了人丁兴旺,人们并没把金钱看得多么重要,安逸的生活才是人生的大事,即使物质上生活得贫穷,精神上没受到多大的打击,心里照样安然的活着,贫穷受苦又不是从他们开始的,骨子里遗传着对苦难极强的抵御能力。世上的事并不是像人们想象的那样,不是你想安逸就能安逸的,不是你能安逸别人就让你安逸下去,当人们认清世事的时候,才真正明白安逸的生活除了消磨人们的意志根本不是什么好事。

    傅铭宇没想到,如果不是从加藤温和的声音里听到他说起的过去不久的DL,他还真不知道那时的DL是个什么样子。这个从来没有去过DL但是骨子里却跟DL有着不解之缘的人说出从未跟任何人说过的往事的时候,傅铭宇真正明白了眼前的日本人为什么会对DL有着那样深厚的感情,他已经知道加藤的父亲是DL人,因此从他父亲留给他的记忆里永远保存和珍藏着DL的过去。

    中医、渔民、地主、佃农每人都各自安生的操持自己的生活,在他们看来世界就是这个样子,并且永远按这个样子生活下去。唯有那些死啃着书本试图通过八股科举考试来改变自己命运自命清高的读书人不愿意跟上面的那些人为伍。事实上面的那些人根本看不起这些读书人,在他们看来读书把脑子都读傻了,科举考试的制度已经废了,读书还有什么用,倒不如踏踏实实的去谋生活,毕竟无论在哪个时代想法活下去才是头等大事。

    一切的风声都是从外面刮过来的,尽管生活还没有糟乱到不能生活下去的地步,但是谁也不能确定接下来的生活还能不能让人好好的活着。

    DL西山脚下的中医馆倒显得比以前人多了起来,很多的人不是为了看病,是来打听消息的。穿着自家女人纺线、织布、缝制的对襟白褂的老伙计尽管还在跑里跑外照常的忙活着,人们发现他变得比以前时候话更少了。越是这样,人们越是以为他一定知道了什么消息,那种想跟他多唠叨几句的心理变得更急切。尽管他啥消息也不知道,人们还是想从他嘴里听到他对世道变化的见解。问得多了人们非但没有听到自己想要的消息,反倒惹恼了老伙计一顿怒斥,“我要知道怎么办我早就出手了。”

    不远的街上,铁匠炉里的炉火正烧得红红的,一块块红红的铁块在师傅小锤徒弟大锤一小一大有序锤击下一点点变成了人们日常使用的工具,打好的鱼叉,鱼抢,铁锹,镐头之类一堆堆的整齐的摆放在外面的空地上,在人们的意识里用不了多久生活照常回到以前那种安逸的状态。这样的小作坊算是DL最早的工业,这里的手艺人打造出的工具已经远近闻名,不过他们从来没听说过什么工程师和机械师这样的称号,更不知道工程师和机械师是干什么的,好像这些人跟自己的生活没有一点的关系,或者说自己的生活里即使没有这些人不也一样好好地活着吗?

    正因为没有工程师和机械师才制造不出强大动力的海轮船,杀伤力强大的火力武器,正因为很少有人走出去,也不希望有人走进来,才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不要紧,要紧的是人们从心里根本不想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外面的世界早已做好了来犯的准备。安逸的生活使人们变成了傻子,好像任凭外面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关自己什么事,因为我们这里什么都不缺,最不缺少的就是战争,各过各的日子,没有一点野心打算去触犯别人,因此愚蠢的认为别人也不会来侵犯自己。尽管这个民族曾经经历过无数的战争。战车、战马一切代表时代特征最先进最有力的产物都在战场上发挥了最大的作用,成了攻击敌人战胜敌人最有力的武器。从来没想到大海会成为战争和侵犯最有利的通道,在人们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小鬼子的火轮船强行来到了DL,威力凶猛的炮弹震裂了糊在雕工精美窗户上沿用了几百年的毛头纸,街道里四处乱窜的枪响吓坏了躺在炕上安睡的人们,孩子和女人在一片惊悚中悄悄地问到出去探听消息的男人,“外面到底出了什么事?”

    “咱们可从来没去冒犯过任何人。”男人的回答似乎是世上最强大的理由,似乎是在说这还用说下去吗,我们从来没触犯过别人,别人就不应该来触犯我们。

    从来没抱着触犯别人的心里,同样也疏忽别人来侵来犯时的打算和准备。那些集纳物理学、数学、化学众多学科合成的极具杀伤力的武器一亮相人们顿时都傻了眼。人们这才知道这些工程师、机械师、高级技工努力研制出来的东西才是世上最可怕的夺命的武器,人们这才知道自己铁匠炉里锻造打制出来的家伙只能用作吃饭的工具,光知道吃饱了,穿暖了,把身体养得胖胖的又有什么用?

    傅铭宇知道的DL是几十年以后的样子,很少再看到已经过去的DL留下的影子,就像每天在DL街头不断穿梭的有轨电车,车里乘务员手里摇响的铃铛,似乎在告诫人们小心列车,似乎在告诫人们小鬼子当年侵占DL时,这里列车经过时可不会像今天这样的客气。留下来的遗迹成了敲击人们灵魂的警钟。这里不但有国家出名的海事大学、理工大学,为国家时代发展培养了一批批精强能干的工程师和机械师,率先发展起来的重型工业为国家富强奠定了牢固坚实的基础。

    *

    “小子,叫我说你这干的可不是啥好事。把一个小鬼子的女人给招引到利民堂来,以后咱们利民堂可有好日子过啦!”一脸皱褶的老伙计一向对李明义客客气气的称呼着“少东家”,他家几代人在利民堂做伙计,就像李氏家人几代都在经营利民堂,就像庄稼人依靠庄稼地来生活,利民堂使老伙计旱涝保收顺顺当当的生存了几十年,他看惯了无数生存悲惨、生活艰难的人们,听惯了无数撕心裂肺生离死别的哀嚎,悲悲戚戚忍受着痛苦折磨的人们。利民堂的一切对于他来说就像生命一样珍惜和爱护。老伙计从小看着利民堂的少东家长大,到了这一代,少东家是利民堂唯一的李氏传承人。老伙计从小也在利民堂长大,利民堂的老东家为人厚道,从来不薄待下人,对老伙计尤其是看中。在他的心里利民堂是值得他付出一切的地方,老伙计的父亲在利民堂去世后,他接替了父亲的职业,利民堂的东家就是他的亲人。

    平时老伙计总是称呼李明义“少东家。”从李家祖上在DL开创利民堂的时候起,老伙计的先人就在利民堂做伙计,李明义小的时候老东家让他管老伙计叫叔,老伙计说啥都不应,说咱DL人是最讲规矩的,主子到啥时候都是主子,下人到啥时候都是下人,不管啥时候都不能乱了规矩。

    自从日本人从旅顺口登陆到DL老伙计就像变了一个人,看到李明义把一个日本女人带到了利民堂,老伙计就像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带着一股怨气把叫了二十多年的“少东家”换成了一点都不客气的称呼,手里一边替李明义带回来的日本姑娘熬着药一边毫不避讳直呼李明义,“小子”。

    李明义不介意老伙计对自己的称呼,相反倒让他觉得更亲切。

    “怎么会呢?她可是一个病人,咱们利民堂就是给人治病的,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救人?世上可不是什么人都值得去救的。”老伙计听到少东家的话,非但没有被折服,反倒把一腔的愤气朝他撒了出来,“小子,你别跟我犟了,跟我比起来你还是活得太嫩了,你站在门口看看,外面的哪个人没有病,即使他们个个表面看上去都还体格健壮,行走自如,但是从他们的表情上不难看出心里都被一块不可言状的症结折磨得苦不堪言。这才是真正的病,才是真正需要医治的病,救!难道他们不需要救吗?怎样救?就得过来吗?面对这样的病,咱们利民堂却束手无策,一点办法都没有。你这纯粹是没事找事,多管闲事。”

    老伙计说完李明义特意朝着外面看了看,街上的行人明显的减少,人人的表情丧魂落魄,就像刚刚失去了亲人,亦或是亲人即将失去的样子。尽管外面的阳光依然明亮,但人们一点也感受不到阳光给人们带来温暖的感受,尽管太阳把大地照得到处一片的明亮,但是人们就像生活在黑夜里一样,依然看不清眼前的路,是人们的眼睛出了问题了吗?不是,正像老伙计说的那样,是人们的心里感觉不到一点的光亮。

    “她跟那些害人的鬼子不一样,她是一个好人。”李明义狡辩自己没有做错。

    “好人!?我可听说了,她是魔鬼头子加藤霸川的女儿,你能说她是一个好人吗?”

    老伙计说的没错,魔鬼头子的女儿也是魔鬼,尽管她还没有干出一点的坏事,那她到咱们这里来干什么来了,不就是打算来干坏事了吗?老伙计这样一说,李明义心里也预感到自己的确不是在做一件好事,的确是自己多管闲事了,魔鬼头子的女儿想死就让她死掉好了,关自己什么事。看看大街上一张张惶恐表情的脸就知道他们的整天过的是啥日子,心里有多么的不安。

    “你走吧,你已经完全的康复了。不过你走了以后,你在做坏事的时候好好的想想,是利民堂救了你,是DL的人救了你。如果没有利民堂,没有DL人,在下船的那一时刻你也许就已经死掉了,对于一个死人来说,是永远都不会干出坏事的。”

    加藤美子的身体的确是在一点点的康复,但是她心里的痛苦一点也没有减轻,她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在自己国家里好好的生活,却跑到别的国家里搅得别的国家里的人们鸡犬不宁。特别是在刚一下船就遇到了这么好心的中国人,把自己领到了自己家的中药铺,还救了自己的命。心里的这种痛苦似乎比以前更加的严重了。她躺在利民堂药铺硬邦邦的木板床上,紧紧地闭着眼睛,眼睛里含着泪,脑子里感到天旋地转,一种幻觉在她的脑子里出现,辽阔无边的大海,海上的狂风掀起十几米高的巨浪向一艘火轮船凶猛的砸了过来,在大海里,在狂风和巨浪下火轮船就像小小的玩具,随时都会有被狂风和巨浪掀翻的危险,船里所有的人都开始惊慌了,开始害怕了,火轮船也许没有开到地方就会有葬身大海的危险。那时候人们想到的不是火轮船要去的地方是个什么样子,想到的是自己的家多么的美好。加藤美子的家是离广岛最近的地方,尽管广岛一样没有逃脱战争的侵袭,不过那里还没遭遇到更大的战争伤亡,人们从最初战争的恐惶里一点点的适应了过来,还算满足眼前的生活。树木、房屋、街道、往来不断工作和学习的大人和孩子、采购生活用品的人们。这一切就像一场梦一样,过去了,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活着回去,战争是最没有定数的,无论再怎么懦弱的民族都有血性刚强的汉子,为了民族的尊严和国家的完整甘心把一腔鲜血洒在为正义反抗的战场,这样的人层出不穷,再凶恶侵略者也对这些不顾生死的汉子感到恐惧,在侵略别人的战争中能不能活下去,能不能活到回去的那一天都另当别论。

    加藤美子不愿意睁开自己的眼睛,不愿看到另一番的世界。

    到处都是苦难的人们,一张张惊恐的面孔,生命和家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没有一点的安全感,树木也灰土土的,摇摇欲坠的房屋……。

    加藤美子经历了一场死亡的劫难后,以为自己永远的死去了,她不怕死亡,甚至希望自己死去。但生命的召唤让她再一次睁开眼的时候,她看到一个年纪不过二十出头皮肤略微带着古铜色的年轻的小子,这不是天生就有的肤色,是海边的海风和沙滩的阳光使他变成了这个样子,是利民堂的草药把他熏染成了这个样子,一个壮硕健美的中国小子,就是他救了自己。

    “不,我不走,我要留在这里做伙计,我要留在这里跟你们学治病救人,只有我留在这里那些人才不会到这里肆虐,这里才会平安。”加藤美子躺在到处充满草药味灰暗的屋子里,那颗瑟缩的心好像跟这里的人们一样没有安全感,她是反对战争的,更何况像这种打着战争的幌子跑到别人的国家进行残害和掳掠,正像她父亲说的是为了帝国的利益,被迫无奈才来到了DL。她原以为自己会葬身在大海里,但是她还是醒过来了,而且还是被侵略国家的一个小子给救了,家是回不去了,难道继续去干害人的勾当,包括去害救自己活过来的利民堂和利民堂里的人们。加藤美子醒过来的时候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不,你不能留在这里。”

    “你留在这里我们就完了。这里不会再有一天好日子过的。”除了老伙计别的伙计也跟着说。

    “DL人们会以为我们为了自保跟日本人勾搭在一起,即使我们没干出一点对不起DL人们的事,也逃脱不了助纣为孽的干系。”

    “利民堂可是最注重声誉的,几代人经营下来的声誉不能这样说完就完了。”

    这是利民堂从来都没遇到过的一个病人,治好了病不走了,非要留下来做伙计,而且还是一个姑娘,一个日本姑娘。人们都知道,她就是在DL日本魔鬼头子加藤霸川最心爱的女儿——加藤美子。如果她硬要留下来还真没有人敢硬生生的把她从这里赶出去,整个DL都是小鬼子们的天下,他们是想到哪里就到哪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有人敢去招惹他们。

    “每个人心里都明镜似的,她留不留下来利民堂都完了,不是利民堂完了,整个DL都完了,人人连命都保不住谁还在乎身上有没有病。就像一个人连脑袋都保不住,还在乎虱子咬不咬一样。”

    “这件事除非是老东家的点头,除此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做这个主。有老东家在,我们是不会听你的,尽管你是少东家。”

    “老东家,你就说句话,说这件事行还是不行。不过我们看是不行。”利民堂所有的伙计都围在老东家的身边。

    坐在陈年紫檀古铜色太师椅上的老东家,右手按着中间凹下去的露着紫红色木质的脉枕,一脸凝重地看了看所有的伙计,看了看少东家,又看了看站在少东家身边的刚刚大病初愈的日本姑娘。伙计们希望从他毫无表情的脸上说出跟他们一样的心里话。坐在比他年岁还要长的紫檀木椅上的老东家一句话也没说,接着把头靠在了椅背上,闭上了眼睛,好像有太多的心事需要思考,为这件事来打扰使他显得很不耐烦,没有人知道老东家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加藤美子在利民堂留了下来。

    加藤美子留下来的原因的确是为了保护利民堂的安全,日本人在DL到处的烧杀抢掠,奸辱妇女,到处都是人心惶惶,有她在日本人就不敢到这里胡作非为。有她在最起码利民堂是安全的,利民堂是安全的来这里看病的病人也是安全的,即使那些身上没病心里有病的人暂时躲在利民堂也是安全的。

    DL,就像夜晚在狂涛怒浪的海上,到处都是死亡的魔爪,人们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一点不讲人伦和道义的世界,感受不到一点生的安全,彻底的被吓坏了,即使有那么一点点豆萤大小的光亮,人们就像见到了希望一样,这小小的光亮在这样的夜晚显得太微弱了,甚至起不了任何的作用随时都会掀过来的狂风和怒浪消灭得无影无踪。只有在这样的黑夜里人们才知道光亮对自己有多么的重要,只有在欺压、凌辱、连自己的生命都朝不保夕的情况下,人们才知道如果有一支带领人们敢于起来反抗,敢于带领人们坦坦荡荡地活着哪怕是堂堂正正地死去的队伍有多么重要。

    *

    “昔在黄帝,生而神灵,弱而能言,幼而徇齐,长而敦敏,成而登天……;黄帝曰:夫自古通天者,生之本,本于阴阳。天地之间,六合之内,其气九州、九窍、五藏、十二节,皆通乎天气……;黄帝曰:阴阳者,天地之道也,万物之纲纪,变化之父母,生杀之本始,神明之府也,治病必求于本……。”

    识文者必善喜读于书籍,加藤美子再也不想离开利民堂的原因是在她身体刚刚得到恢复的时候,开始翻阅利民堂书柜里的书籍,大多都是中国古代的医学书籍,两千年前的《黄帝内经》就已经参透人体经脉之大观。这个具有五千年发展史的国家,老祖宗留下来的好东西实在太多了。凭她对汉语熟知的程度,还不能理解这些古书的深文和要义。求问别的伙计,没有一个人给她好脸色,都说识字太浅,能读得懂这样的古书早就当掌柜了。

    只有对一种语言和文字深入切实的理解,才能谈得上是喜爱,加藤美子是被人带着一种目的强行拉进学习班进行汉语培训的,没来中国之前她只是懂得汉语的基本用语。从来不知道汉语的精妙和深奥。当她真正来到这个汉语语言和文字源起国家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对汉语语言和文字的理解就像刚刚学会说话走路的孩子一样。粗泛浮皮的理解永远体会不到汉语语言和文字真正的神韵和精要。如果说让她没想到她一来到中国就遇到一个好心的汉子,让她更没想到的是这个中国的汉子居然把那么厚厚的一本别人读都难读懂的《黄帝内经》几乎全部装在了脑子里,无论是素问还是灵枢只要是她任意的问出一句他都能由深至浅的讲解明明白白。有时候还对她不准确的发音一一的纠正。

    假如这里的一切都跟过去一样,他将会是怎样的人生境遇。正因为人们心里希望出现假如,说明现实已经很残酷了。DL的人都在用一种看待凶猛野兽一样的眼神看待来这里的日本人,人们的表情露出了恐惧,眼睛里却是充满了怒火,赤手空拳的面对着强敌,那种无可奈何束手无措的表现使他们显得毫无反抗的能力。

    该死的日本鬼子,一边在干着杀人放火,奸淫掳掠的残暴勾当,一边打算用欺骗的手段愚弄着被残害的人们,说什么建立*****圈。在他们的眼里早已把自己当成了主宰世界的主子,被主宰的民族连平等做人的资格都没有,哪里还有什么共荣。

    “连基本的生命都不能保障,又何谈好好地活着,又何谈活得好好的。我看咱们这里不应该生产药物,应该改行制造枪支弹药。”一天李明义实在压制不住心里憋屈,当着利民堂伙计的面愤愤地说。

    “少东家,这话可是不敢乱说的,一旦被传了出去,不但你的命没了,咱们所有的人都跟着你吃瓜落,像切黄瓜一样个个都挂了。”药铺的老伙计听到李明义的话扯过搭在肩上沾满药渣子的黑黑的手巾,一边擦着脸上流下来的汗一边眼睛扫视着外面,就像外面每一个从门口经过的人都有可能是汉奸,会把少东家说出的话跟他们投靠的新主子说去,那样利民堂说话中间就会落入灾难的漩涡。如果没有那些人,单凭小鬼子在DL是掀不起大浪的。

    在面对毫无道义的疯狂杀戮的时候,任凭这个人多么的年轻,头脑装着多么丰富的知识,对于学术研究持有多么高的向往,一切都显得毫无意义。唯一能做到的事情就是抄起家伙跟死神去抗衡,什么美满的生活,未来的光景统统都是扯淡。只有勇于为了民族的大业洒出一腔热血,只有勇于为国家和人民的正义事业付出生命,才会被人们永远的牢记,才使生命燃放最绚丽最壮观的花朵。

    *

    “快醒醒!都别睡了!出事了!出大事了!都赶快起来吧!死人了!”每天早晨药铺的老伙计都是第一个早早的起来,起来后先是下掉所有的门板,再接着把药铺门前的地面一下一下扫得干干净净,那天早晨他起来刚走出利民堂的门外,就惊惶的跑回了屋里,叫醒了所有的伙计。

    “死人有什么稀奇的,DL每天都有很多的人死去,只要是不死还不是照样的吃吃喝喝。”人们眼里见到死人的场面早已习以为常了,神经早已麻木的一个伙计躺在下屋的火炕上懒懒地睁开眼睛,不以为然地对老伙计说。

    “不是的,都快起来看看吧,一具男人的尸体摆在了利民堂药铺的门前。”

    所有的人闻声都起来了。

    一具男人的尸体横躺在利民堂的药铺门前,上面盖着一件破烂不堪黑色的褂子。一个伙计揭开黑色的褂子几乎所有的人都捂住了眼睛,没有捂上眼睛的也紧紧的闭了起来。

    太残忍了!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残忍!

    “他是谁?哪里的人?”没有人知道。

    “是谁把他放在了这里?”也没有人知道。

    只是在他身上穿着的家织破烂不堪白色粗布的褂子上歪歪扭扭的写着一行模糊的血字。

    “都睁开眼好好地看看吧,这就是日本鬼子在DL干下的好事!”

    “一具被日本鬼子残害的尸体为什么送到了利民堂?”

    这是一个年龄不过三十几岁粗胳膊壮腿再健壮不过的年轻的汉子。活着的时候也许从来没进过药铺,但是他死了却被人们给送到了药铺。

    “你们看看,这体是多么的健壮,活着的时候一定有浑身使不完的力气,却被小鬼子活活的给杀害了。”所有的人没有不为此切齿痛心。

    他叫什么名字?没有知道他是谁。为什么被杀害?没有人知道原因,对于这些没有一点道义可讲的侵略者杀人是不需要任何原由的。

    也许他的父母还在家里等待着他平安的回去给他们养老送终;也许他的媳妇还在家里念念不忘村口柳树下告别时候的情景,等待着他回去跟她恩恩爱爱的过日子;也许他的孩子还在等待着他来把他们抚养长大……。他的父母也许不知道他们已经永远的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失去了生存的依靠;也许他的媳妇看到燕子归巢双双,鸳鸯戏水对对,心里抱怨狠心的丈夫却连一句话都没有给她寄回来;也许他的孩子等待着他回去依偎在他的怀里亲切的叫一声父亲;这一切在这天都不存在了……。

    这么健壮的体格也许只愿意为自己国家的事业出力,却不愿意为鬼子卖一点的力气,甚至公然的反抗鬼子的欺压,他的固执招致了鬼子的屠刀。这种头脑简单赤手空拳的反抗最后白白的搭上了自己的生命。他们是不怕死的,就怕死的没有一点的价值。

    “为什么把他送到了这里?”这才是人们想知道的。

    “那还用问吗?”都是这个日本女人给咱们带来的祸事,在DL人们的眼里咱们利民堂已经跟日本人勾搭在一起了。有的伙计不管加藤美子在不在身边,公开地说。

    “她又没干出对DL人们有害的事。”李明义替加藤美子反驳。

    “她是谁?她是日本人,她是魔鬼头子加藤霸川的女儿。”

    “咱们总不能在好人遇到生命垂危时见死不救吧?”

    “好人!这世道谁是好人、谁是坏人?难道这么年纪轻轻的就被小鬼子给杀害,他是坏人吗?这年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好好的开咱们的药铺犯不着趟这浑水。”

    “都到这个份上了,咱们的药铺还能开得好吗?你就没看看这世界连一块晴天都见不到,哪里还有清水?”

    “应该问问老东家,让他拿主意看到底该怎么办?”

    “埋了吧,买一副好棺材埋到西山里。”老东家每天都坐在太师椅上,好像除了吃饭睡觉再没有换过地方,甚至好久不再说话了,这是他几天来说过的唯一的一句话。

    谁知道几天后,一具又一具的尸体送到了利民堂。

    “买棺材,接着埋。”每送来一具尸体,老东家就把这句话重复说了一遍,再没多说一句。

    “老东家,咱们把钱都花在买棺材上,这样下去已经没钱采购药材了!”

    “这年月人连命都保不住,哪里还有人来看病。总不能让这些死尸暴尸天下没人管吧。”接着老东家又说,“干脆买些木板,请几个木匠过来打棺材吧。”

    利民堂药铺不再有人来看病抓药,变成了棺材铺。

    李明义的表哥马立勇本不是利民堂药铺的伙计,也被叫来帮忙挖坑掩埋尸体。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里每个人都发生了很快的变化,孩子们很快的变成了大人。原本胆小怕事的马立勇也变得超乎人们想象的坚强理智。

    “他们到底犯了什么错,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下场,这难道是人干出来的吗?就连野兽也不会像这样的残忍。不能再这样的活下去了,这样已经没有一点的活路了。

    中国人是杀不光的,你们越杀仇恨就越大,起来反抗的人就越多。

    不能让这些人就这样白白的死掉,早晚有一天这里的天下还是咱们自己的天下。”马立勇再也受不了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个的鲜活的生命被残忍地杀害,再也受不了甘心做一个埋尸人,再这样下去自己也会变成一具死体,甚至连好心替自己埋尸的人都没有。一天,马立勇离开了新婚不久的媳妇,说找一个能够痛痛快快活人的路子去了。

    DL的西山到处是新掘开的泥土,树木越来越少,乌鸦越来越多,每一棵树上都站满了乌鸦,老远看去就像树上长满了黑黑的叶子。乌鸦的惨叫让人听起来毛骨悚然。天空被一团团的阴云裹得严严实实,阴云越压越低,简直压得人们喘不上气起来,这时候人们多么希望有一道闪电撕破这阴云,一阵巨响的雷声在天地之间炸开一道缝隙,让人们的心理见到一缕阳光。

    有人说马立勇就是为了追寻黑暗天空的闪电,痛哭哀嚎的雷声,参加了革命队伍。

    *

    “这就是你来中国的目的吗?看看你们每个人的手里粘了多少中国人的鲜血,每个人的刀尖戳透多少无辜中国人的身体。这是战争吗?这是借着战争的由头抢占人家的家园,对手无寸铁无辜人们生命的残害。”站在加藤霸川面前的这个女人简直让他认不出她到底是谁?因为在这片土地上还没有一个人敢对他这样的说话,他不相信在他们加藤家族的人里会出现一颗像她这样叛逆的种子。完全失去了他把她带到中国来的目的。他爱她的女儿,甚至超过爱自己的身体。如果不是这样,他怎么会能容忍她对自己这样针锋相对的质问。

    “那些都是破坏团结的刁民。”

    “刁民!?他们是谁的刁民?他们为什么要做咱们的顺民,这里是人家的国家,咱们这是来侵略人家的国家,还要让人家做咱们的顺民。如果他们去侵略咱们的国家,咱们甘心做他们的顺民吗?”

    “看来我这犯下的最大的错误就是不应该把你带到中国来。”

    “不,你犯下的最大的错误并不是把我带到了中国,而是根本就不能到中国来,到中国来侵占人家的国家,杀害人家的人民。”

    *

    “缘来是你”餐馆那晚的人并不多。

    “老板,你是知道的,我已经不是一次来你们的餐馆了,有那种谈起话来不被外人打扰的雅间吗,我们只有两个人,是不怕小的。我已经是你们这里的常客了。”

    “反正没有多少人,就让他们坐在最东边的那一间好了。”餐馆里的老板的确对傅铭宇多少有了点印象,胖胖的脸上绽出一股不易被人察觉的笑容跟服务生说。

    是一间装修精致的雅间,能坐五六个人,服务生按着菜单上齐了酒菜关好了门就再也没来打扰过。

    “真是好酒,套马杆。”加藤喝了一口,细细的品了品酒的味道,很烈性,很醇正,没有任何的斜味。“这才叫真正的酒。”

    几杯酒过后,加藤跟傅铭宇说出了自己母亲跟父亲第一次相遇的经过。

    酒,真是一种奇怪的东西,跟不同的人在不同的场合会体会到不同的感觉。傅铭宇听了加藤说起DL曾经过去发生的事,尽管有些事他也从那个时代里过来的人说起过,有的比这还要说的残酷,但是从加藤的嘴里知道了这些事,心里却又是另一番滋味。加藤是日本人,但是他的身体里流着一半DL人的血,有DL人那种敢于面对现实永不屈服刚毅的性格。身体里另一半流着母亲加藤美子的血,使人不难看到即使在过去并不是所有的日本人都是残忍的。如果没有战争两个民族或许是能很好相处的,就像今天在新加坡两个国家的人在第三个国家为了一个共同的项目很好的合作一样。两个人一起喝着来自中国蒙古草原的套马杆,说着从来不为人知的心里话,加藤的话就像喝在肚子里的套马杆一样,在傅铭宇的身体里窜来窜去,触痛着他的神经。其实人在痛恨别人的同时就在充分的说明自己的软弱,唯有一个概念那就是强大,必须强大,只有强大了,才不会受到曾经过去的那种屈辱和伤痛。

    战争阴云的话题的确有些沉痛,但是在加藤以后跟傅铭宇说起的作为曾经挑发战端的日本受到战争残害的程度一点也不比中国差。

    离开了“缘来是你”餐馆,两个人分别打车回到了自己的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