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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12月8日(四)

    历史给我们留下了什么

    “如果因为这件事把你遣送回国,那咱们就都说好了,干脆一起找他们算工资,一起来的,也一起回去。”说话的是一个个子跟赵西海不相上下,长相肤色却跟他大不相同,通体上下黑黑的,原本长相就够黑的,被这里的阳光一晒就更黑了,有人叫印度人黑小子的时候,他总疑心别人是在给他起外号。说话总像不小心咬了舌头,发着卷舌音。如果仅凭一句话来判定他们表兄弟之间关系铁的没法说,显然缺少对现实社会人际关系的思考。如果说打工一族最是社会的弱者,那么单独一个人在外,更是很难吃得开。干活多挣钱少被同类欺负不说,要工资难免容易遭到克扣。为了求生没办法四处拉拢亲戚、同学、朋友关系,结成大大小小的团伙。一次干活的时候,张鲁艺不经意差点碰伤别人,按说,说句客气话彼此都不计较就过去了。一句客气话在他看来,何必为跟自己一样的人而降低身份,待答不理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那人横眉竖眼一腔怒气地冲上来要跟他干一架。张鲁艺明显不是人家的对手,眼看就要吃亏,却没有一点惧怕的表情。那人是一人朝他冲了过来,没想到张鲁艺身边一下子站过三个人。那人一看阵势顿时软了下去,憋气带窝火地说了一句不温不火的话,“干活怎么不看着点,多危险,一旦伤着就没有轻的。”

    “我就碰你了,你能怎么着?伤着你也是工伤,你躺床上就能挣钱,还赚着了呢?”看到张鲁艺一下变成流氓无赖的腔调,挨碰的反倒怕吃亏,只好忍气吞声咽了下去。张鲁艺并非一直都蛮横,不同场合怪谲多变使他免遭吃亏,没有任何帮手的时候,老老实实又总表现出一副懦弱让人怜惜同情的样子。

    赵西海带着感激的表情看了看张鲁艺。

    “对,就按小弟说的去办。”又有一个人的声音表示支持。

    三个人意见达成一致,一起把脸朝向另一个人。张鲁艺知道自己是跟着大哥出来的,啥事都得听他的,“大哥,我们这样打算,最终咋办还得你拿主意。”

    “没想到老弟做事越来越动脑子了。”几个人中数张天云年龄大,见识多,做事也有主张,这次也是跟着他一起出来的,只有几个人拧成一股绳,在外才不吃亏。

    张天云和罗昌福他们可不是简单耍哥们儿义气朋友之间的结交,是有着直系血缘关系的堂、姑、姨表兄弟。张天云是赵西海的亲舅家表哥,跟张鲁艺是堂兄弟,罗昌福是赵西海的姨家表哥,后者两家的母亲是亲姐妹,是张氏兄弟的亲姑姑。

    这样的招数对于用工单位来说着实够受的,动一个走四个。以这样的方式跟北星公司对抗,特别是在工程刚刚开始急需用人的时候,把他们一起都遣送回国显然是不可能的。北星公司有没有这样的想法,不得而知,最终以罚款的方式处理以示惩戒。

    在他们看来,这是保住赵西海留下唯一的办法。北星公司真要毫不手软拿出快刀斩乱麻的手段,他们也只好放弃这次国外做工的机会。尽管出国做工的机会很是难得,为了亲情他们甘愿舍弃自己的利益,这样做法多少表现出心智的谋略,表面上是在舍弃利益,实则对利益的最大的维护。

    他们从来都不愿意单打独斗的孤军作战,人单势薄是很容易受到别人的欺侮,即使他们都是窝囊废,四个人加在一起即使再强势的人也要好好思量思量。四个人站在一起,气势一下子就会挺直腰板,甚至毫不畏惧的跟势强的人叫板,势强的人遇到这样阵势就弱下去。

    一个人的力量是不会引起人们注意的,如果四个人达成一致的意愿,任何一个老板都会好好考虑考虑其中利弊。招几个不懂任何技术听话的力工尚且不容易,干过电站安装有点技能的工人更不是人人拿过来就能干好。近些年国内各大企业遇到几乎相同的窘困,这边举着牌子到处去招工,那边刚刚干出点门路就要求加薪,不加薪就辞职不干了。一边焦灼地喊着用工荒,难以保障企业正常生产;另一边又挤满了人叫嚣着找不到活干,连基本生存都无法保证的闹剧。

    摆在眼前的事实使他们清楚的看到自己的价值,二号机组安装工程刚刚开始,繁忙有序的作业急需要大量的工人补充进来,一个项目拖着完不成,下一个项目就无法开展不下去。从国内到这来每个人要花去很大一笔费用,权衡其中利害北星公司倒好好哄着他们把这里的工程干下去。

    要想不被对手制服,就得揣测对手可能使出最坏的招数。他们的权衡下,北星公司是不会把他们都遣送回国的。即使傅铭宇对这件事感到极为恼火,为了公司利益也不会把他们怎样的。再说连这里警官介入都没有认定赵西海的责任,看来算不上多大事。

    出事那天下午,整个工程场地都停工了,项目部及时联系大巴车把工人们分别送回了岛外的五星营地,和岛内的SK营地。

    前面说过,工程发生事故出现短暂停工,工人并没有因此而沮丧。有人悄悄问过翻译,受伤印度小黑嘴里不停地喊叫,到底啥意思?当工人们知道是被死亡吓怕的样子。心里倒多添了几分讥笑,自古以来,中国人心底里对贪生怕死概念最是鄙夷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铁骨铮铮的汉子,才是每一个做父母心中的骄子。

    只要工钱一分不少,工人们巴不得能有两天带薪休假的机会。对于不停劳作生活艰难辛的人们来说,健康和生命远远没有达到用金钱不可以衡量的程度。对伤者同情也罢,尊重也罢,每个人都努力抑制着心里的高兴,强忍着没有被脸上的表情给出卖,更别说那些印度人听到消息后,动不动又起哄地叫喊了起来,尽管没有人愿意去理解他们真实的想法,有谁不知道其中毫无遮掩的兴奋,还不是不干活又有工钱可拿。

    按照公司的惯例,只要不是个人原因请假、旷工,用工单位没有理由不给工人开工资的。不干活还一分工钱都不少,这事儿搁谁身上心里不乐。多么美好的晴天,酷热也变得不那么让人烦恼了。

    张天云、张鲁艺、罗昌福在SK营地外面的公路边等着被警官带走的赵西海,赵西海回来详细描述了被警官询问的经过。

    晚上时间还早,SK到文礼的巴士刚好开了过来,离开工程场地又没有饭可吃,张天云主张,“不为别的,为咱兄弟压惊,到文礼喝酒去。”没一会功夫,他们便在文礼一家挂着“山西刀削面”牌子前坐了下来。要了酒菜。

    摆满了一桌酒菜,吃几口菜,喝一口酒,说一阵闲话,

    “这次的事兄弟算是幸运,吊着重物卷扬机钢丝绳断掉,把在印度人砸成了重伤,兄弟却毫发无伤。”

    “刚才还在为你担心,警官又没问出任何。”

    “至于北星公司一定会追究责任,经过分析竟也不算啥事。”

    平时没有烟酒相伴生活顿觉无味的习性,这会儿倒显得心情异常高兴。好久没能痛快的抽烟喝酒,终于可以尽情放纵一回。

    离裕廊岛近便的文礼称得上是繁华的地方,地铁站、商铺,饭庄。繁华的序曲也由此延展到整个国家城市,裕廊岛的繁华跟这里的繁华是不能相提并论的,岛内除了干活现场住宿营地,得不到许可是不允许随便瞎溜达的。到了文礼,只要愿意花上几新币,地铁、公交以最快的速度送到这里的任何地方。SK营地在文礼设定固定的站点,最晚十点还有一趟入岛的班车。只要离开裕廊岛,只要不触犯这里国家的法令,岛内一切附加的禁令统统不算数了,烟可以尽情地抽,酒可以畅怀地喝,只要不醉酒,入岛门禁还没有规定不准把酒装在肚里限制入岛的条款。不要以为这是一家小得不起眼的露天餐馆,酒菜的价格堪比国内星级饭店。

    几个人言谈举止没有一点农民工在劳苦中拼搏,光景跟别人比起来差强人意的自卑,一杯接一杯啤酒掺白酒下肚,一切烦恼跟着被远远地抛开。好像只要心齐,几个人合起来拧成一股,只要不去不触碰法律禁网,竟可以放心大胆地闯生活。

    ***

    干活的时候,几个人分散在不同地方,那三人听说出事到了现场傅铭宇正在对伤员进行简单包扎,赵西海一脸吓呆的样子也不好说什么。这时,总算无所顾忌的想听听当时究竟是怎样情况?事情到底是怎样发生的?如果不把事情的根由说个清白,躺在医院里的印度黑小子岂不成了无头官司。

    赵西海觉得再隐瞒实情就失去亲情的信任,只有在不走漏任何消息的时候,才一丝不落地吐露出来。

    前一天早晨,赵西海给家里打电话,知道离家前买的那车苞米水分太大堆在一起发了霉。让他父亲去联系常打交道的饲料厂,以最低的价钱把那车苞米赶快卖掉,使损失能减少多少算多少。两万斤的苞米,每斤六毛,一万二千块,可不是一笔小的数目,这件事让他伤痛了心。

    “赵西海,这是新来的阿布,让他跟你去吊落煤斗。今天务必把这项活全部完成,晚上安排焊工连夜焊接,要不下面的活无法接续。据我了解,这个小黑可是从来干过这种行业,干活时候一定要多多上心照看着点。”早晨,班长安排工作的时候,指着一个印度黑小子说。

    “一切都要听他的。”只会说汉话的班长连说带比划告诉那个印度黑小子。接着又用英语发音的腔调说了一句,“你可听得明白?”

    印度黑小子尽管听不懂这个中年中国人说的汉话,从他的手势里明白了其中的意思,露着白白的牙齿伸着老鸹爪子一样的黑手,玩笑地说着跟同伴刚刚学会的简单的中国话。“不知道。”

    赵西海高兴的答应着,“没问题。”眼前站着一个一眼看上去就很机灵的印度人。

    干活的时候,赵西海做完了准备工作,连说带比划告诉阿布,落煤斗安装的位置。赵西海用对讲机指挥开卷扬机开始起吊,并叮嘱阿布,“一定看好不要把落煤斗卡在哪里。”

    “卷扬机怎么不动了?”赵西海问。

    “好像是停电了。”那边开卷扬机的人回答,“也许是昨天下雨的缘故,电源断电了。”

    “来电直接起动,我们已经绑扎好了。”赵西海分析,联系好电工,电工来了再修好卷扬机,没半个钟头是不能的。这个机会刚好给家里打电话问问饲料厂收苞米的事儿。

    “拿着样品给人家看过了,人家说,别说是贱卖即使白送给人家也不能要。做饲料的粮食都是好粮食”那边传过是女人的声音,赵西海的媳妇,雅梅。

    “糊弄鬼去吧,一群唯利是图的骗子,谁不知他们的猫腻。奶奶的!让他们想好事做梦去吧,我宁可垫在猪圈里沤肥也不会白送给那帮得便宜卖乖的家伙。”电话里赵西海愤愤地骂着,他的情绪已经坏到极点,恨不得论起拳头在钢柱击出血来。

    万万没想到在他气愤已极的时候事故发生了。

    赵西海跟他媳妇雅梅刚刚打通电话,操作卷扬机的人重新送上电源直接启动了卷扬机。开卷扬的人检查了线路,淋雨造成了短路,断开的刀闸再一次合上去一切恢复正常。

    “滚旁边去!你哇啦哇啦的在说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懂。”满嘴印度话的阿布语速非常的快,他看到吊着落煤斗的卷扬机已经开始启动,赵西海却在打电话,意识到事情严重性赶快跑过来提醒赵西海。赵西海满脑子装的是家里一万二千块钱的苞米就这样白白的霉烂了。

    “你怎么不在那里看着起吊,跑到这里来干什么?”赵西海知道用语言无法跟阿布沟通,嘴里一边使劲的喊着,拿着手机的右手一边使劲做着手势。那架势如果阿布不听他的指挥,说不准他的巴掌会抽在他的脸上。如果没有他的命令阿布已经到了最安全的地方,即使出现钢丝绳断裂也丝毫不会给阿布带来伤害。阿布正是听从了赵西海的话,才出现了让人最不愿看到的结果。阿布的提醒,倒使赵西海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一切都晚了,关掉了电话。再也不敢朝着阿布倒下去的方向迈进一步,阿布被砸到了,流出很多的血,他知道,他站在的位置才是最安全的。

    事情的经过只有他跟受伤的阿布才是最清楚的,一定意义上说,阿布受伤他有直接责任。即使行为里没有一点故意要致他伤害的意图,不能逃脱间接伤害的罪责。北星公司不是不想把事情弄明白。只要不是个人蓄意行为造成的,为了工程建设,无论怎样澄清事实,北星都要为受伤的印度人承担全部责任。再说语言无法沟通,赵西海矢口否认,谁也说不清,又有啥办法。关键情节赵西海决不会轻易向人透露。哪怕是跟至亲至近的兄弟只能说因为停电,他在打电话,他应该负有没能照顾好受伤印度人的责任,事故发生一半天灾一半人祸。

    看上去赵西海长得还算周正,圆圆的白白胖胖的脸盘,跟同龄人比起来相对偏高的个子。如果听凭街头相面人说辞,从貌相来判定一个人老实忠厚,显然毫无根据胡说八道。

    ***

    时间在不断改变着世界,正在发生的,已经过去的,所有的历史记忆无不在证明人们是曾经怎样的生活过。这话听来似乎有些老调。不过乡土民俗不同,山川地貌各异,气候温热悬殊,贫贱贵富不等。除了沙漠,高原、平川、山脉、河流,到处都给人们带来生存的给养,到处都可以称得上是富有温度的家园。即使让人想不到交通不便的僻远山沟,只要有草木的地方,总有人饱尝着炊烟升起的生活。有人生活的地方就有看似平凡实际各有其妙的故事。低谷里生活的人们,明明生活艰难,别人眼里不屑一顾,身在其中却毫无感知。别人眼里简直无法承受苦不堪言的生活,嚼着菜根还有滋有味自享其乐的活着。多少人眼里,得需要付出多大的毅力才能在那里活得下去。

    世界有时是公平的,当有人为自己幸福随意践踏的时候,老天觉得该给人们一点苦头尝尝了。世间没有把所有的好事让人全部占尽,也没有把所有的坏事让人全部摊上的道理。当太多人被灾难困惑无处躲藏的时候,曾被讥笑的人,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依然如故的生活着,回过味才明白,别看那里的人活得并不富有,却有另一番幸福景象。

    无论在怎样环境下生存,从未感觉到苦难,苦难就没在你的身边出现过;同样,在你不为幸福珍惜的时候,幸福也对你失去了信心。

    每天只要太阳照常升起,老旧的钟表即使快上几分钟,慢上几分钟都没关系。白天,到处清晰地响着风吹草木的簌簌声,啁啾不断的鸟鸣声,晚上,一切都被静寂沉思给笼罩。特别是秋天,满山满野庄稼成熟的时节,连庄稼人都搞不清楚有多少让人讨厌的家伙,打着地里粮食的主意,起早贪黑该出动都出动了,好像人们的收成里本应带着它们的口粮。年头丰收了,人们倒是不怕这帮家伙糟蹋粮食,吃得饱饱的,养得肥肥的,冬天没事正好逮了打牙祭。

    体现山里发展速度变快的最明显的地方是,耕牛变少几乎达到绝种的程度,原因不是耕牛食量大好放屁,原因是脚步太慢了,赶不上人们心里的速度,没有那多的耐性跟它耗下去。耕牛最大的好处是性格稳当,力气充足,慢悠悠一上午一下午不歇着不停地干。人们可以容忍累了歇着,但干活一定麻利,骡、马、毛驴显见比耕牛强多了。山里除了牲畜,再就是人呼吸放屁算是给空气带来污染,再也没有其他可污染的了。

    没有任何污染就意味着没有任何工业,很长一段时期富裕往往跟工业的兴起紧紧地捆绑着,工业兴起又跟环境和空气污染紧密勾连在一起。史前巨蛋没有开化的山沟,贫穷、落后、无知,像太阳一样不离不弃伴随在那里,虽说人人都知道这绝不是好兆头,但是想要甩掉简直太难了。按说在那样环境里长大的孩子应该纯真、善良、朴实、厚道的,思想观念也应该是没有一点点杂七杂八纯正的人。事实并不完全像人们想的那样。因为贫穷为了一点点的利益也要斤斤计较,因为落后思想变得非常的狭隘,因为无知目光变得非常的短浅。这绝不是个人的过错,是时代的发展还没有把他们从贫穷、落后、无知处境中给解脱出来。

    家家户户院子外面都堆满由猪粪、牛粪、骡马驴粪呕在一起臭烘烘的粪堆。从人们彼此羡慕谁家的粪堆更大来看,知道这是他们的宝贝。为什么说没有开化,这是自古传下来的习惯。用土粪跟山上的耕地搅拌在一起,改良贫瘠土壤使庄稼地达到增产的目的。勤劳的人们年年用农家肥跟耕种的土壤搅拌在一起,庄稼地的土壤早就成了熟土。不是人们没有想到化肥,化肥对土地的板结带来的危害远远超出人们对价格的承受。

    单调的生活使那里娘们儿的耳朵变又细又尖,即使坐在炕上做着在别人看来一钱不值早已过时的针线活,外面任何风吹草动的召唤,都会使她们快速放掉手里可干可不干的活计,心早就跟着跳了出去,脚步多少还显出家庭主妇该有的矜持。

    “收山鸡、山兔、鸡鸭鹅了。”那些娘们儿一听到这个带着一点也不着调的唱腔的叫声,知道她们正在为缺少的油、盐,酱、醋、茶,都有了着落。接着那些娘们儿连说带笑跟小贩没完没了讨价还价,讨价的目的除了让自己赚到便宜,更主要是烘托热闹的气氛。似乎不这样山沟里就失去了生活的活力。不要小看这种世上最小的交易,就单独每个摊位来说,一点也比农贸大集缺少人气。有些东西都是上次来的时候就说好的。总之叫卖的人总是算好自己赢头的,若不,叫卖的声音也不会这样的响亮,并有着一种幽默和挑逗的兴致。

    “赖子来了。”若不是人们早已习惯了他的声音,明明是贬义的称呼竟带着几分亲切的语气。他会把鸡鸭鹅连在一起来叫,在他看来山鸡、山兔是山里野生的,跟家养的鸡鸭鹅不是一类。那些跟家庭财产扯上关系的骡马、牛、驴、羊、狗、猪只要有赚头也一样买来卖去,这样的买卖尽管赚头大,是在太少了,不是扯着嗓子随便叫卖的玩意。

    如果买卖达不到他这次出来的心愿。换成另外一种带着唱腔调子时候也是有的,“收谷子,高粱,大豆咧……。”最后那个“咧”字总是要拉长音往高扬。像高音歌唱家要用这种特殊的音律,展示自己对音乐独特的功底。好像买卖转不赚钱全在凭这一声喊上,喊得好喊得妙,买卖自然就兴旺。如果人们没有响应,或者响应的人达不到他满意程度,一定会以比上次更高更长的声音唱叫。有时也会吵得学习一塌糊涂,作业正懒得完成的孩子,跑到院外霸气撒在他的身上,冲着他叫,“吵什么吵?简直烦死人了!”

    只要阳光没有散去,这片天造地设的舞台里,谁也不能干涉谁的自由,谁也别想扫了谁的兴。

    别看他只喊了这么几样做幌子,但凡是山里出的地上出产的,家里吃不了用不完的。只要有赚头他都收购。从山里买来了再到城里去卖,巧买的卖不过拙卖的,买来的价格他心里有数,没有赚头他才不会轻易出手。除非那些容易发霉变质的,今天卖不掉明天就会烂掉,配上本钱也在保质期内卖掉。像超市每晚散场前总以极低的价格处理一些商品。

    那些明令禁止的,只要不像是倒卖鸦片毒品那样犯了重罪的,政府想抓又不能定罪的他都会偷偷地买来卖去。

    在这广川阔野穷山荒岭的地方,最赚钱的要数那些从山里逮来的山鸡,山兔之类的野货,那里的人很有跟这些野物斗智斗勇的本事,也是为了改变极贫极困生活想出的来钱的路子。他们绝不会拿着这些野物来改善自己的生活,不是他们的嚼头没有家养有滋味,即使小贩给出的价格也比家养的高出很多,再就是野山公鸡为了身上的一点点肉破坏漂亮的翎毛实在有些可惜。收上来的山货随着价格水涨船高进了城里的大馆子,被成名的厨师一顿艺术加工,成了有钱的人品味的佳肴。

    山里人一听到赖子地吆喝,都会把自己想卖的,想买的拿到他的驴车旁来交易。有时候他会因为一分钱的利益跟山里人争吵上半天,直到山里的娘们儿跟他告了饶,或者是那家的爷们表面摆出一副大方的样子出来解围,人家是一称来百称去的没点赚头谁还愿意干,甘愿把那一分钱的便宜让给他,他才停住了嘴。说话的声音天生高八度,又加上他特别的能赖,连山里娘们儿都赖他不过,山里娘们儿给他起了一个雅号,都叫他“赖子。”

    叫他“赖子,”的另一个原因是他能在一杆称上做出两种手脚,这是他的发明,也是他的秘密,就像赌场里的老千在牌局上做手脚一样的老练。卖出货物的时候总是把称抬得高高的,买进货物的时候又把程压得低低的,表面上他总是把更多的利益让给了山里的人,实际上无论是在卖出还是在买进,他总是在分量赚了大便宜。日子久了山里的人们也都知道他在称上做了手脚,赖了人们的便宜,人们并不反对赖子,不反对赖子的原因并不是他们心里甘心受他欺骗,而是除了赖子,再也没有像他那样坚持得长久,在山里跑来跑去。尽管曾经有人看到赖子生意眼红,也曾经尝试过抢他生意,终究都受不了他那样辛苦。

    在来往买卖赊欠的账单上,赖子才一笔一划写上“赵连双”三个字。

    “赵连双是谁?”

    “这话说的,本大人学名叫赵连双。”赖子不为人们揶揄而生气。

    “你不叫‘赖子’吗?要叫也应该叫赵连赢才对。”

    赖子听了总是笑呵呵地说,“赖子,是笔名,赵连双才是真名,赵连赢是我做买卖的心愿。”

    不管走多远,只要有利益可赚,赖子的叫卖声就会喊到哪里。

    科技力量在经济利益的驱动下发挥着超常的传播速度。赖子把驴车换成农用三轮车以后,那种带着唱腔的吆喝声,轻轻动动手指就在山里从南到北传了个遍,高音喇叭对他来说像三轮车一样不再那么费力了。那些在城里才能买到的生活日用品,山里人一出家门在他的农用三轮车上就能买得到了,图个方便,人们也不在乎他比城里贵出的那点儿钱。

    有买卖的地方自然兴隆,做买卖的人自然富裕。赖子是他们村子里最早置买农用三轮车的,山里的路也开始修的宽了,赖子把农用三轮车换成了农用汽车。

    “以后我就退休了,让我小子接替我的职业。”一天赖子领着他的儿子边做着他的买卖边到处的给人们来介绍。

    “你可别像你爹一样人们只知道他叫‘赖子,’提起赵连双人人都摇头。”

    “我不叫‘赖子,’我叫赵西海,‘赖子’太难听了。”赵西海在反驳山里的人的时候一点也不拘谨。

    山里的人没有好的教育,指望不上孩子念书能有个好出息。赖子早就想好了,等他老了就把他的衣钵留给他的儿子,儿子念不念书没关系的,从识字一来,倒是对他买卖的账目很感兴趣,一厅收支比他还算的准确。一天念书就不那么热心。

    给赵西海娶了媳妇,有了孩子,赵连双又干回了他的老本行,在西北的山坳里吆喝着老牛去种地了,人们早已嫌弃老牛的脚步太慢了,有的开始用机播耕种了。还是老牛好,稳重,有长劲。赵连双没有想到自己稳重、有长劲的性格并没遗传给他小子。接过衣钵的赵西海很快就厌倦了山里跑来跑去买来卖去的生活。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的心都变得野了,厌倦了山里的寂寞,更受不了那里的贫穷,纷纷的出去跑路了。

    赵西海的表哥张天云前几年跟着北星公司去了一趟北欧,回来就娶了媳妇,盖了新房,一年多的收入比他爹在山里跑了几十年攒下的积蓄还多。赵西海再也不安分了,跟他表哥说好了再有出国的机会一定要带着他,北星公司又一次国外工程下来了,张天云也给他报了名。护照手续一切都已经办好了,迟迟没有消息。

    “雅梅,说不定这次出国的事泡汤了,不如接着去做买卖吧,总不能一直这样的等下去。”

    “这个家你说的算,你说咋办就咋办。”

    赵西海开着农用车又钻到山村里去了。

    “老婆,这回咱们可赚着了,这一车的苞米两万多斤,我是每斤六毛收上来的,就算卖上七毛,你算算这一车苞米得赚多少钱?”第二天赵西海开着农用汽车拉回了满满的一车苞米,一进家门就跟他媳妇说,那表情好像已经把一车苞米卖完后跟他老婆在数钱一样。

    “那我可得拿笔好好的算算。”

    “真是没文化,这不是整帐吗?两万斤,每斤赚一毛不就是两千?如果卖到七毛五,那就是三千。”

    “这么多,既然这么赚钱咱还出国干啥?”

    “过了收粮食季儿就没有好买卖了,还是出国打工划算。”赵西海说,“如果不是那家孩子上大学急等着钱用,咱们这个价可收不来。不过,现在也不是收苞米的时候,苞米的水分太大,很不容易保存的。”

    “天阴的太像样了,能不能下起大雪来?”赵西海的媳妇雅梅不无担心地一次又一次走出屋外看着天。同是山里姑娘的雅梅,秉性里依然传承着顺从、贤惠、一心一意过日子女人该有的美德。连山里人都如获至宝地说,以前山里姑娘都是这样的,如今竟难找了。

    山里比以前更显得肃静,原先还家家户户紧紧相连的村子,有的人家搬走了,留下了野草和麻雀守着空空的院子。留下大多是老人和孩子,因为没有太多爱好和兴趣,甘心与寂寞相伴,到了晚上,心疼增加点灯熬油没必要的花销,趁着夜色没有黑下来,老早躺在炕上让时间一点点消磨生命,觉得更划算。

    跟每天比起来,时间还算早着,山坳却让黑暗老早罩住了。不要说星星,就连隔三差五稀稀拉拉的灯光也相继灭掉了。夜,静得如果有谁家打开房门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异常天气变化,只有那些因天气变化给自己生活带来麻烦的人才更加关注,对于别的人来说,反正没有事可做,下起大雪待得更安心。

    “你这娘们儿就是不会说话,不盘算好的,再说哪有刚一入冬就来一场大雪彻底把山封了。安心做饭吧,我可饿坏了。一觉醒来,没准迎着门口的是明晃晃的阳光。”

    “前几天不是下过一场小雪了吗?”

    “如果那也算是雪,可把雪的称呼给辱没了,掉在地上连白色的痕迹都没见就化掉了。”赵西海自感到他比天算得还要准。

    赵西海媳妇不再说话了,给他炒菜,让他好好的喝一顿,抽烟喝酒是他的爱好,山里女人眼里男人好喜这些根本不算毛病。她心里赵西海是个能耐人,要不怎么嫁给他就言听计从。

    “赵西海,赶快起来,你看看这是什么?哪里是明晃晃的阳光!分明是厚厚的明晃晃的大雪地!”下了一夜的雪,足足有半米厚,屋门都推不开了。大雪片子还在有来到趣的下着,没有一点停下的意思。”头一天晚上赵西海喝了不少的酒,第二天早上七点时候还在梦里想着他那一车苞米能赚到两千块的事。

    “这雪下得也太不是时候了!就是现在停了下来,敞开天没有六七天也不能出车。关键是,这雪啥时候能停下来,不知道得下多大?”赵西海让他老婆给叫醒了,他家的房子是窗台连着炕,身上盖着被子爬到了窗台上,看到外面的世界让大雪给侵占了。那一车苞米也让大雪给封上了高高的帽子。

    “没经过晾晒,刚打下来的苞米,用不了几天还不都得发了霉。”赵西海嘴里说的话全没有昨晚回来的兴奋劲了。

    一天一夜的大雪到了晚上才算停了下来,最深的厚度有一米,。

    赵西海终究没算过天。

    “西海,北星公司打来电话,已经给咱们买好了后天出国的机票,也就说无论如何咱们明天都赶到海连湾,否则就错过机会了。”就在那天他接到了表哥张天云的电话。

    “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赵西海坐在炕沿上用两手的掌心一下接一下的拍打着膝盖,好像这样就能把所有的问题都给解决似的,事实上还是没有一点的解决的办法,这样,他离开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