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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 第一五五章 危险之中

    家人挚友性命安危在前, 安心这个尚需考察的徒弟,自然一切都要排在后面去考虑。不过终究是师徒一场, 若是权衡形势之后, 能够帮安心也逃出生天,他自然也会帮忙。

    不过他也不会强求了, 如今一切都是走一步看一步,他的前路都尚未可知,一切也都只能是权宜行事, 但尽人事, 但安天命了。

    陆怀看着安心压抑不住的殷切目光,考虑良久,对安心道:“你若老老实实, 做到你再次拜我为师时所承诺的, 真心将我当师父看待与侍奉。我必定会竭尽全力, 保你平安与自由。”

    陆怀言辞恳切, 安心心中微微有些触动, 旋即扬起了一个讨好的笑容, 乖觉地道:“徒儿自然不敢再对师父有二心,一切可都仰仗师父您了!”

    安心讨好地连连作揖, 孩子般的圆脸努力给出了最多的笑容,灿烂得如同被隔在车外的阳光。

    陆怀不知道,这笑容里到底有几分真意。虽然心中沉沉, 却也终是还了安心一个微笑。

    车到写意轩。

    陆怀下来, 侍者见到是他, 立即便将陆怀引向了唐正延所在的惊鸿阁,将安心另外安置在待客之处。

    时至秋末,惊鸿阁周围遍植苍松翠柏,看起来依旧生机勃勃。院内新添置的几盆上品菊花,正开得清幽芬芳,灿烂夺目。

    陆怀呼吸着芬芳的气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心情,踏入了惊鸿阁一楼的中堂。唐正延也从二楼走了下来。

    宽袍缓带的唐正延笑容深邃,看起来格外意气风发,风姿灼人。

    陆怀感觉到一丝不妙,微微深吸一口气,举手施了一揖,微笑道:“唐兄,许久未见。”

    “哈哈哈。陆老弟啊,你总是这么客气啊。”唐正延大笑着还了一礼,虚引着陆怀落座,满面得意地扬眉道:“陆老弟啊。我本想再等些时日,再将我得到的好消息告诉你,既然你来得这么是时候,那么看来我也不必再等了。”

    “在说这个消息之前,为兄还想再做一回烦人精,再游说你一次。你若是愿意,为兄愿意再为你向阁老引荐一次,你我兄弟,都投靠阁老门下,来日同享富贵。”

    陆怀已然猜到,今日恐怕将要求证到的,并不是他想得到的结果,但仍是按捺着,等待唐正延主动说出来。

    他缓缓地露出一个清浅的微笑,一如从前般,毫不动摇地摇了摇头,似是完全没有将唐正延此刻的格外自信,与竭力的邀请放在心上般,对唐正延道:“唐兄不必再做相劝,小弟早已打定主意了,不想与朝堂中人牵涉太多。”

    “呵呵。”唐正延不屑地笑了笑,将手臂压在座椅的扶手上,压近了与陆怀的距离,沉声道:“你若是知道我要说的消息,只怕就要改主意了。”

    他盯着陆怀的眸子,一字一句地道:“你可知道,苏家意图谋反,如今锦衣卫已在苏三别苑里查出了确凿的证据?苏家这回是再也翻不了身了!未来朝局必定大乱,女帝只有依仗阁老出面共同压制,才能控制住朝局。不久之后,首辅之位,就将归于阁老!”

    “朝中之人于混乱局势中,为求自保,必定也会牢牢依附于阁老。届时阁老大权在握,一呼百应,便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陆老弟早些投靠阁老,有为兄为你帮衬,你我二人互相扶持,滔天富贵,便唾手可得。”

    “我真是不明白,你还有何顾虑。莫说是因为不喜富贵,这世上之人,熙熙攘攘,哪个不是为利所动?你就是太谨慎了,不过为兄我喜欢你的谨慎,如今已经到了你可以放下所有担心的时候了,怎么样,陆老弟,你现在再仔细考虑考虑,如何?”

    唐正延微挑眉头,满面自信地看着陆怀。

    陆怀沉默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低下头,没有言语。唐正延也没有催,只当陆怀是在考虑他说的话,面含笑意地慢慢靠后,倚在椅背上,一只手轻抚几案上的绿植嫩叶,心情悠然地等待着陆怀的答复。

    陆怀思考片刻,问唐正延道:“唐兄,莫怪小弟多虑,实在是你说的事情,事关重大,你真的能够确定,苏家涉及那般严重的罪行吗?”

    “哼。如此大事,我自然是慎之又慎。”唐正延无比自信地挑了挑唇,说话也越发不顾忌起来:“这消息是从一名锦衣卫千户口中获知的,得到这消息后,我调用了我所有的人手去查证过,千真万确,绝对可靠!”

    “苏三别苑里挖出来的东西,不仅有龙袍玉玺这种大逆不道之物,甚至还有一应俱全的荒谬典章律例,。些东西,足够苏家上上下下满门抄斩好几回了!哈哈,苏家绝无任何摆脱罪责的可能,不过是全家老少,早死晚死的区别罢了!”

    陆怀心底沉沉一震。

    若苏三真是牵涉谋逆,那么他便也再无全身而退的可能。不论苏家如何,他都必须要亲自接受锦衣卫的刑讯,否认与苏家谋逆的关联,如此才能让锦衣卫与女帝只能拿他有子之事做文章,也只有如此,才能让此前为有子之事,为家人、族亲、徒儿、故旧铺的生路,走得通。

    至于进了锦衣卫的诏狱,还能否活着出来……

    陆怀回顾了一下自有锦衣卫开始,两个朝代里,能够从诏狱之中活着走出来的人,觉得自己还是祈求能够在里面死得痛快一些,更为切合实际。

    一边是谋反,一边是有子,他在里面,决难好过。

    皮鞭沾水,烙铁钉板,皮开肉绽,抽筋剥骨,想必是人间炼狱,都要彻彻底底地去体验一遭了。

    陆怀合了合眸,心头一阵窒闷,几乎要让他无法呼吸。人终究要死,只不过,多数人并不会提前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时候死,又是怎么一个死法,可他现在却知道了。

    他紧紧地攥住了拳头,全身的骨骼,都似被重锤敲过一般,一阵战栗。

    前朝末期最黑暗的时候,他躺在宫里,属于自己的那张小小的床上,想过很多次,他会怎么死。可能会是被人陷害,用各种毒计害死,也可能会是无意中触怒了主子,被赐死,死后被随意地丢在乱葬岗中。

    当时觉得每一种死法都很可怕,现在想来,不管是被害死,被赐死,还是如苏家人一般,被刽子手砍头而死,可能都好过被活活折磨死吧。

    唐正延感觉陆怀脸色很不对劲,明明说的是苏家人没有什么好下场,程阁老将要大权在握,从此在朝中稳如泰山,陆怀应该高兴才对,怎得好像是不舒服了一般,口唇紧闭,一语不发?

    唐正延唤了陆怀几声,没得到回应,有些担心地起身碰了碰陆怀,唤了几句:“陆老弟,陆老弟,你没事吧?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了?是不是最近施粥的事儿,弄的你太劳累了?”

    陆怀从可预见的未来中抽.离回神思,看着面前目露担忧的唐正延,只觉得好像是隔世相见一般。

    他微微地咽了咽口水,平抑下动荡的心绪,对唐正延挤出了一个笑容道:“没事,唐兄不必担心,可能是近来灾民太多了,我又事事亲力亲为,可能确实是有些劳累了。”

    唐正延叹了口气,坐回了位置里,对陆怀道:“施粥施衣施药,你我对那些灾民都仁义的了。你也便学学我,都交给手下人去做就好了,何必让自己那么累。”

    唐正延说着,想到一件事,又是得意一笑,看着陆怀,高兴地道:“说到施粥这件事,我还得谢谢陆老弟当初拉着我一起来做这善事。户部的人给我透了风,很快就要有一道嘉奖下来了,说是要表彰仁义,倡导教化。我这也算是提前光耀门楣了,哈哈。我将你也一并报了上去,到时我们同领荣光。”

    “多谢唐兄。”陆怀心思完全不在此间,嘴上言谢,心中却在飞速思索苏家谋逆将牵扯出的一切。

    他看向唐正延,再问道:“对了,唐兄,据闻锦衣卫半个月之前,便曾围困苏三别苑,不知此事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了。”唐正延点点头,“那时因为这事,闹得满城风雨,着实弄得人心惶惶了一阵。不过当时没查到证据,阁老可能是为了谨慎起见,没允许底下的人在朝中提起此事,苏家估计是知道自己怎么回事,自然也严令手下人闭紧了嘴,这事僵持着,就这么按下去了半个月。”

    唐正延说着,轻松地笑了笑:“现在好了,一切水落石出。苏家彻底完了。我不妨与老弟你多透露一点消息,阁老已经开始组织人手,准备反击苏党了,多年争斗,近日你我便都可见证,是谁笑到最后了。”

    陆怀却觉得,事情还没有完全理清楚,想了想,又问唐正延道:“据闻半月前,锦衣卫围困苏三别苑时,曾闹到杀人见血的地步,不知此事又是否是真的发生了?”

    “嗯。”唐正延说到此事,也难得露出了一丝议论蜚短流长般的兴奋。

    他此刻心情甚好,又背靠程阁老这个倒不了的大靠山,陆怀于他又不是外人,谈及此事时,也便没有任何顾忌,直截了当地对陆怀道:“你可能不知道,动手的还不是普通的锦衣卫,而是亲自带人前去的锦衣卫副指挥使沈大人。”

    唐正延关注的重点,都是动手的居然是沈青白,没想到沈青白也会做出如此冲动之事。

    可陆怀却觉得,是沈青白动手的不算最蹊跷的事,是什么让沈青白不惜动手,才是最重要的。

    沈青白出身军伍,追随女帝与命帝多年,历练颇多,绝不像冲动之人。他动手,必定有其缘由。而且,沈青白动手时,若真是无凭无据,那苏阁老岂能容得下他这般举动?

    苏阁老若是当时便向沈青白,乃至是向女帝发难,以苏阁老当时的声威,沈青白与女帝都将焦头烂额,苏家反而最可能被保全。这里面似乎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被忽略了,若是不想清楚,恐怕难以判断清楚如今的局势。

    可到底是漏下了什么,陆怀一时间还想不清楚。

    唐正延看到陆怀愁眉不展,不禁无奈苦笑:“陆老弟啊,你怎么还是这般忧虑的表情,而且你怎么比来时还忧虑了?苏家因为这种缘由完了,怎么看都是天大的好事,至于这些事是怎么最终查到的,过程如何,你又何必考虑太多呢?只要苏家再无翻身的可能便万事大吉了!”

    唐正延终究还是最看重陆怀,一直对陆怀加入程党之事念念不忘,说到此间,不免又将话题绕回了他心中的正题上,询问陆怀道:“陆老弟,你也问了这么许多,也考虑了不少,为兄此前说的,你到底要不要同意?”

    陆怀暂且按下了心中费解之事,也将思绪归拢到唐正延所说的事情上。

    唐正延兴奋而期待的目光,有些像两个灯笼,仿佛内里有蜡烛,有火把在燃烧一样亮。

    他知道,唐正延一心寻求大富大贵。此前他为了报复陆仲德,扳倒苏家,也曾用计相助。只是那时的境况,与现在不同。

    苏家乃至苏党上下,触怒圣心,失信落败是一回事。苏家牵涉谋反,罪不容赦,其罪当诛,满门皆空地退出朝局,又是另一回事。

    显然,唐正延现在没有看到这里面的区别。若程阁老真如唐正延所言,这就开始筹谋反击苏党了,那便说明,程阁老也被苏家出事的“惊喜”,刺激到失了方寸与判断,开始头脑不清醒,处事不谨慎起来。

    程阁老与他非亲非故,成败得失也好,是生是死也罢,他没有什么必要去考虑什么,但唐正延不同。他们相识日久,唐正延与他虽然互有利用,但在根本上,他们是以诚心相交的,这许多年来,唐正延亦待他不薄。

    尤其是他知晓自己入宫之谜,着手复仇以来,唐正延对他的关切,尽皆发自内心,单就这一份情意,便极为难得。他不能眼看唐正延走入死局,却不提醒唐正延。

    陆怀考虑片刻,反问唐正延道:“唐兄,暂且莫论小弟。你先回答我,于你而言,是滔天富贵更重要,还是身家性命更重要?”

    唐正延其实不想在这种关键的时候,把话题绕到他的身上,他是生意人,自然知道时机稍纵即逝,关键时刻加一把劲儿,一个人说不定就劝下来了,这时候把话题绕到他身上,陆怀很可能又有机会逃开他的相邀了。

    不过陆怀说得十分严肃,又不像是故意绕开,唐正延也便顺势看看陆怀到底要说什么,毫不犹豫地笑着道:“这不必考虑,自然是身家性命更重要,身家性命都没了,还要滔天富贵有什么用呢?”

    陆怀点点头,缓缓地站了起来,走到了唐正延的面前,正色道:“唐兄,你若是这般说,那么小弟有一言相劝。你若想保得身家性命,宜尽速急流勇退,莫再参与程党之事。”